第1章 白大褂(一)
大雪,鹅毛般的雪花从铅色的天空飘落下来,渐次弥漫了远处的乡镇、近处的山林。
一条国道,在接连起伏的山林中穿行。这里山虽不高,但生长着繁茂的树木,尤其白桦最多,密密匝匝,连绵不断。在静谧的雪雾映衬下,生成一幅北国独有的冰雪丹青图。
国道上,一辆载着三个男人的黑色丰田霸道越野车在疾驰。司机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他手握方向盘,专注地盯视着前方的路。副驾驶位置上端坐着一位老者,他身披一件深色的棉大衣,透过大衣,可见里面整洁的白色衬衣,让人感觉他是一位酷爱整洁的老人。他是蓝江市第一医院的老院长吴孝章。后排座位上的男子看上去比前面的长者要小几岁,体态臃肿,秃顶,仿佛一座秃山包上生着一圈稀疏的草木,滑稽而可爱,他是蓝江市第一医院副院长安正一。
“吴院长,我们快到了。”安正一嗓音略带沙哑地提醒道。
“快了,再走几十里,就到石门了。”年轻的司机见状,接过话茬儿殷勤地回答道。
“您……我想……”安正一望着长者的背影,犹豫而忧虑,“我想……您还是再考虑考虑,应该考虑一下……会造成的后果……当然……我是站在您这边的,这一点请您放心!”
随着车子的颠簸,老者的身体微微一动,眼睛仍注视着车外,略微沉思,举起左手,语气坚决道:“不要再说了。刘书记在等我呢……咱们尽快赶过去,你不要顾虑,由此造成的后果由我一人承担!”
安正一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又摇了摇头,兀自叹口气。
天愈加漆黑,寒风裹着雪花肆虐地飞舞。丰田车驶上山顶,开始向前方长长的缓坡下疾驶。
“小赵,慢点儿,注意安全!”安正一拉严了棉大衣领子,轻声提醒年轻司机。
司机点点头,手握紧方向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视着前方。突然,车子瞬间失去控制,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顺着陡直的公路狂奔下去。
“院长!不……好……”年轻司机死命地抓住方向盘,惊恐地叫道,“刹车……失灵了!”话音未落,车身猛烈地蹦跳起来,仿佛成了一只发疯的野兽。
“怎么办?”安正一强作镇静道。
“啊?怎么搞的?小心……”老者声嘶力竭地叫道,只感觉自己的身躯连同汽车腾空而起,接着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第二天,蓝江市都市报头条消息便是:风雪交加,意外车祸致蓝江市第一医院医务人员两死一伤……
蓝江市区东十五公里,有一座山与蓝水河相连,名叫饮马山。几年前,市有关部门在山的阳坡上建了一座规模不大的寺院,名曰饮马寺。接着有人又在山脚下开办了各色饭店和旅馆,于是这里就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特色旅游景点,山脚下还专门开发了一个豪华的别墅小区,名曰饮马山庄别墅。这里依山面水,风景秀丽,市内及周边的有钱人纷纷在这里买了房子。
11月2日,蓝水市下了入冬以后的第一场雪。雪不大,没有风,晶莹的雪花寂静无声地白了整个世界。黄昏时分,在饮马山庄风景区临江的青石路上,出现了一对年轻的情侣。男的穿着一件皮夹克,光着头,鼻梁上戴着一副墨镜,看上去精明而干练;女的身体窈窕,穿着一件淡粉色的羽绒服,一头乌发披肩,头上戴了顶白色的毛线帽儿,愈发显出她与众不同的美丽和高雅。男的名叫高强,是蓝江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女的叫安怡,是蓝江市第一医院门诊内科主治医师。
“真美!”安怡侧过脸,黑亮的眸子盯着高强,“我从小就特别喜欢雪。你呢?”
“我……”高强迎着她的目光,张了张嘴,犹豫了片刻道,“我也喜欢!”
“好久都没有出过门了。”安怡的眼神掠过一丝忧伤。
“是啊,安怡,伯父最近还好吧?”高强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他深爱的女孩。
“唉……就是老爱喝酒发脾气……”
“快来人啊!”突然,他们的身后江堤方向传来惊叫声,“好像是落水淹死的!”
“哎哟,快打110报警吧!”
听到呼救声,高强不容多想,直奔江堤的人群跑过去。江堤上蜷缩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一具男尸。由于江水的浸泡,死者的面部和身体早已变形。高强从地面上捡起一截树枝,轻轻地将那块水草拨去,不禁心头一紧,因为他清晰地看见拨去水草的前额处,有一个面积不大却异常明显的血洞——尸体枪眼!
20分钟后,蓝江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大案队侦查员及技术员、法医等人员赶到现场——饮马山庄脚下的江堤。紧接着,主抓刑侦工作的蓝江市公安局副局长刘大民也风风火火地赶到案发现场。
刘大民今年43岁,身高一米七五,精瘦,平时话不多,却是一个古道热肠、深受弟兄们尊敬的好领导。
“情况怎么样?”刘大民来到江堤现场,绕着尸体看了半天,皱起眉头问道,“听说还涉枪?”
高强简要地介绍了一下情况后,继续道:“经初步检验,死者为男性,年龄在30岁左右。死亡时间大约在72小时前后,致死原因系其前额处中一枪,初步断定是六四或仿六四手枪所为。”
刘大民说:“能确定死者身份吗?”
高强摇头道:“死者的衣服口袋全是空的,身上也没有任何能证明其身份的东西。不过从其穿着的衣物上看,极有可能是一位白领……”
当晚,刘大民和高强返回蓝江市局连夜召开会议,决定成立“11·2”命案专案组,自己任组长,高强任副组长,并立即组织全体民警研究下一步的工作措施。基于目前掌握的情况,专案组决定从三个方面开展工作:一是以尸体发现地为中心,展开调查走访活动,重点组织警力对饮马山庄到蓝江市一带沿江村屯、居民进行走访,努力从中发现线索;二是围绕犯罪嫌疑人使用的枪支展开调查,组织警力对全市的公务用枪,尤其是对六四式公务用枪进行一次全面清查。查明是否存在枪支丢失或外借等问题,从中发现破案线索;三是在全市通报案情,向周边地区发出协查通报,尽快查清死者身份。
第二日凌晨五点,高强和侦查员们赶到滨县城郊镇。在镇派出所同志的帮助下,顺利找到指认死者的婆媳二人。当管理人员打开停尸间的铁门,婆媳二人浑身瑟缩着走上前去。尔后,停尸间便传出婆媳二人撕心裂肺的哭号声。死者正是济世医药有限公司蓝江分公司经理陈彬。
专案组按照陈彬妻子提供的线索,很快就找到了陈彬的公司。进门就是方厅,东西两侧摆着简易的办公桌椅,靠南墙的角落里是一台连着打印机的电脑。电脑的对面较为宽敞的地板上放着一排半新的沙发,沙发的旁边是一台自动饮水机。前面向阳的窗台上摆着三四盆叫不上名字的花草。房间的最里面是一道滑门隔开的厨房兼卧室,里面有一张床、饮水机、煤气罐及几样餐具。整个房间收拾得整洁而有条理,就连地面上也没有明显的灰尘,三张办公桌上的材料纸张也摆放得整齐。
此情此景,刘天民忽然有一种预感:房间曾被人重新收拾过!刘大民检查屋里的每个角落:卧室的床、天棚、墙壁、地面……
“刘局,你是怀疑这里面……”高强诧异地望着刘大民。
刘大民不吭声,闷着头看看这儿,摸摸那儿,一丝不苟地检查着室内的一切。
“你们过来一下!”几分钟后,刘大民站在那道卧室滑门前,手指着滑门一侧的门框,大声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高强走过去仔细辨认才发现,那滑门的木质门框上竟然有两颗黄豆粒大小的斑——干枯的血迹。
“血迹?”高强瞪大了眼睛。
“对,我判断是血迹,而且遗留的时间不会太久。你们再往这儿看……”刘大民的手指沿着门框向下移动,在接近地面的地板砖的缝隙处,同样发现一块比上面两滴还要大的血迹斑点,不过这一块经过擦洗过了,只能看清大致的轮廓。
“这极有可能是‘11·2’案件的第一犯罪现场!通知技术大队和法医马上过来!”刘大民吩咐道。
这时,旁边的警员汇报道:“刘局、高队,你们快看……弹壳!六四枪的弹壳!”
发现“11·2”案件第一犯罪现场,警方兴奋不已。技术人员赶到临江街30号——济世医药蓝江公司,对整个房间进行勘验检查,同时将专案组发现的那枚“六四”子弹弹壳,一并送至省厅技术部门,做相应的技术比对,证实陈彬公司所在地即临江街30号就是“11·2”案件的第一犯罪现场。犯罪嫌疑人就是在此开枪杀死陈彬,后将他的尸体扔进了不足百米远的蓝江。
紧接着,专案组兵分两组,一组人马以临江街30号为中心向周围商家及群众了解一周以来陈彬的公司情况;另一组人马重点查找陈彬的雇员张鹏。陈彬遇害,张鹏杳无踪影,因此张鹏有重大作案嫌疑。
确定了受害人身份,发现了第一现场,案件进展顺利,包括刘大民在内,专案组成员对案件的侦破充满了希望。
刘大民正在现场走访,接到指挥中心的通知,要他回去开全省冬季严打专项行动电视电话会议。刘大民连忙向高强叮嘱一番,开车回到局里。
市局电视电话会议室内,局长郑义、主抓治安、监管、法制及办公室等部门的主管副局长都到了。刘大民刚坐下,会议便开始了。
这次为期三个月的冬季严打专项行动与以往的专项行动没有太大的变化,但今天参加会议的每个人,都神情严肃地听着。因为大家心里清楚,蓝江市“11·2”涉枪命案被确定为此次专项行动的挂牌督办案件,而且省厅刑警总队领导的讲话,多次提到此案,明确要求蓝江市公安局要不惜任何代价,务必在专项行动中将此案侦破。
冬天天短,下午5点钟便已擦黑。刘大民走出会议室,默不作声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仰躺在沙发里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突然,敲门声由轻到重,他“啊”的一声醒过来。门随之开了,高强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刘局,有进展了!”高强的额头上浸了一层细汗,脸上有种抑制不住的兴奋。
刘大民起身倒一杯水递给他。
“陈彬和第一医院有密切的接触。有人已经给我们提供了具体的嫌疑人!”高强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喘了口气,汇报了刚刚走访中发现的新情况。
有人提供一条重要的线索:陈彬生前和市第一医院的医生来往密切,那个医生前些日子还来过他的公司。每次来,陈彬都把他让进里屋,不知道两个人在谈什么。陈彬的公司关门后,再也没见那医生来过。
刘大民问:“那位医生叫什么?”
高强说:“他叫张显德,市第一医院内一科主任。就是上个月在市电视台《健康有约》去讲座的那位专家。”
刘大民若有所思道:“什么是医药代表?”
高强说:“医药代表就是推销员,是推销药品的推销员。”
刘大民忽然感觉到,‘11·2’案件与以往的命案不太一样,这起案件极有可能涉及到与医疗系统相关联的人和事,专案组必须确定案件的主攻方向。
“好,咱们明天就从市第一医院查起,如果方向没有错的话,我们马上还会有所进展……”刘大民望着高强,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高强,你和安怡处得怎么样?我和她父亲可是多年的好朋友呢。安怡是个不错的姑娘,你可要主动点儿啊!”
“主动,必须主动。”高强看了刘大民一眼,露出大大咧咧的表情,“刘局,说心里话,我们处得不错,她说她妈挺喜欢我的,就是她爸,好像不太喜欢咱干的这活儿。”
“咱这活儿怎么了?”刘大民故意瞪起眼睛,“人民警察,不比白衣天使差到哪儿!你小子别管他乐意不乐意,你对安怡积极主动点儿,只要安怡满意,其他都不用管。至于她爸嘛,哪天我跟他唠唠……”
“您看我还不主动?”高强心里高兴,嘴里乐呵呵,“就因为主动和她接触,陪她去看什么第一场雪,就接了陈彬这个案子!”
“尽胡说。”刘大民也笑了,上下打量一眼高强,关切道,“今天就到这里,马上回去睡觉休息,明天咱们去医院和相关部门继续往下查!别怕麻烦,不论什么案子,只要动了脑筋,功夫下到了,迟早能把它拿下。”
高强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起身懒懒地走出去。
蓝江市第一医院新门诊大楼的楼身上挂满了彩带,楼前停车场临时搭建了主席台,挂着“蓝江市第一医院新门诊大楼竣工典礼”“热烈欢迎各级领导莅临指导”等醒目的横幅。两排身着盛装的礼仪小姐分列主席台的两侧。台子一侧摆着礼炮,另一侧站立着鼓乐队。台前站满了来宾,几十米外,也站满了看热闹的路人。
蓝江市电视台的一对当红主持人走上主席台,礼炮响起,庆典仪式开始。
男主持人开始介绍来宾:市卫生计生局局长焦大成、远大药业公司副总经理颜天宇及市中医院、市肿瘤医院领导等等,长长的名单念了半天。随后,市卫生计生局局长焦大成缓步走上台去,从礼仪小姐手中接过剪刀,亲自为新门诊大楼剪彩。紧接着,他上台致贺词,对市第一医院近年来取得的成绩给予充分的肯定,向全院的医护人员表示慰问和祝贺。
女主持人走上台,用甜美的声音道:“第一医院的发展离不开社会各界的鼎力支持。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兄弟单位代表——远大药业公司副总经理颜天宇讲话!”
“好!好!”台下除了热烈的掌声还有欢呼声。只见一位年轻俊朗的男子从嘉宾位置走上台去,微笑着讲了一席话。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庆典的最后,院长陆奇峰致答谢词。他西装革履,面色红润,精神饱满,讲话抑扬顿挫,声音洪亮:“我代表第一医院全体医护人员,向百忙之中前来的领导、来宾表示衷心的感谢!第一医院是全市建院最早的医院之一,多年来,在市委市政府及市主管部门的正确领导和扶持下,立足本职,不断转变服务职能,救死扶伤……”与其他发言人不同的是,陆奇峰手里没稿,却讲得思路清晰,文采飞扬,“我们要以新门诊大楼落成使用为契机,继续调动每个医护人员的聪明才智,忘我拼搏,无私奉献,为把第一医院建设成石门地区一流的‘三甲’医院而奋斗!”
陆奇峰向台下深鞠一躬,落成庆典仪式结束。
此时,刘大民和高强正在前往市第一医院的路上。老局长郑义已事先和陆奇峰通过电话。陆奇峰参加完上午的竣工典礼,已回到办公室等他们。陆奇峰的办公室在办公楼的六楼,刘大民注意到,办公诊楼虽说给人一种年久陈旧的感觉,室内却整洁有序。走廊里飘着一股淡淡的兰苏尔的气息。高强上前敲院长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一个男子响亮的嗓门。
“是刘局吧,快请进!”陆奇峰的办公室宽敞、豪华。陆奇峰今年46岁,个子不算高,却生得浓眉大眼,鼻正口方,一副精明老成的样子。看见刘大民和高强进来,他连忙丢下手里的笔,热情地走过来握手相迎。
“久闻刘局和高队大名啊,如雷贯耳!你们破了不少大案件,总在电视里看到你们。快请坐!甄院长,安排人上水果来!”陆奇峰吩咐道。
刘大民和高强这才注意到,院长办公室里还有一个男人。看上去年龄比陆奇峰要长几岁,没有穿白大褂,板着脸,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听了陆奇峰的话,那男子从沙发里站起来。陆奇峰连忙介绍道:“这是甄院长!”
“甄铁!”那男子向刘大民和高强点了一下头。
“刘局,不知你们来此调查什么,只要我们能做的,二位尽管吩咐!”陆奇峰坐回宽大的老板台后面的靠椅里,满脸谦逊的表情。
“谢谢陆院长。”刘大民和高强交换了一下眼色,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本月2日,我们在饮水山庄下面的江堤处发现了一具尸体,这是一起典型的涉枪杀人案件。经初步侦查,受害人名叫陈彬,生前是蓝江市一家推销药品公司的经理,与咱们医院有过许多业务来往。我们今天的来意就是,向大家了解一下有关这个陈彬及我们院内一科主任张显德的情况。”
“陈彬?”院长陆奇峰皱起眉头,满脸的惊讶道,“你们说他是个医药代表,和我们医院有业务来往?”
高强说:“对,他是个医药代表,而且是那种代理经理级别的医药代表。据说,咱们市里的几家大医院都进过他的药呢。”
“噢……我们院进了他的哪种药,我还真没有印象。你们看这样好不好……”桌上的电话响了,陆奇峰看了一眼,伸手抓起桌子上的电话,“好,我马上就过去。”
放下电话,陆奇峰笑着说:“刘局,实在对不起,新门诊大楼今天上午刚剪彩,焦局长还等着我去汇报工作。我让甄院长好好接待你们,也许他们能为你们提供一些线索。”说完,陆奇峰起身出了办公室。
刘大民和高强隐隐地感觉到,虽说陆奇峰等人表面上对他们显得热情,但实际上并不欢迎他们的到来。
接着,刘大民开始对甄铁进行正式的询问:“甄院长,请谈谈陈彬的情况吧,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你都了解他哪些情况?”
“其实,我对这个陈彬的情况并不十分了解。”甄铁避开刘大民的目光,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刘大民看出了他的意思,说:“甄院长不要急,得耽搁您一点儿时间。陈彬向咱们医院推销药品,主要找哪位负责人?”
甄铁皱起眉头,有些犹豫道:“主管副院长和药剂科主任,当然,最终决定的还是院长。”
“咱们医院谁负责?”刘大民步步紧逼道。
“现在由我和药剂科主任负责,但进哪种药,进多少,什么价钱,最后还得开院班子会,实际上是由陆院长拍板。”
刘大民忙问:“陈彬向咱们医院推销药品时,由谁负责?”
甄铁想了想,说:“当时应该是陆院长——他那时还是副院长,还有当时另一位主管业务的副院长兼药剂科主任——安正一,所进的药,首先经过他们的同意才成。”
“安正一?”刘大民沉吟少许,突然问道,“甄院长,听说陈彬和第一医院的内一科主任张显德来往很密切,是这样吗?”
“张显德?”甄铁稍感惊讶地看了一眼刘大民,马上恢复刚才那种语气,“可能吧,我也听说他俩关系不错,有时碰到过陈彬到办公室去找张主任……难道,你们怀疑陈彬的死会与张显德有关?”
刘大民问:“张显德的办公室在哪里?”
甄铁回答道:“在住院大楼。”
刘大民对甄铁客气道:“耽误您的宝贵时间,谢谢了!”
甄铁点了点头,转身走出院长办公室。
刘大民沿着走廊往里走不远,便看见靠阳面的一个不大的办公室,门上挂着一块不大的牌子——主任办公室。于是,刘大民吩咐同来的两名侦查员先回局里,自己和高强敲门进去。
“你们找我?”张显德瘦高的个子,穿了一件有些发旧的白大褂,袖口处已经脱线边儿,斑白的头发长而凌乱,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近视镜。
刘大民刚把来意说完,桌子上的电话响了。张显德犹豫了一下,连忙接起来,听了两句话,他嘴里答应了一声,撂了话筒,脸色已变了。
“对不起!”张显德从椅子上站起身,“17号病房有个危急病人,值班医生请我马上过去看一下。二位稍等一下,我很快就回来。”说完,他抓起桌上的听诊器,匆匆地走了出去。
工夫不大,张显德便回来了,耷拉着脑袋,一脸的疲惫。
“张主任,陈彬遇害了,系头部中弹后被抛尸江中的。这些情况你听说了吧?”刘大民在办公桌对面坐下,直奔主题道。
“唉!我是从电视上看到的。当时不知道死者是谁,直到昨天下午,我才听说那人是陈彬。真够惨的。”张显德清瘦的脸上涌起痛楚的表情,他用手理了一把额前的头发,努力稳定着自己的情绪,“好好的一个人,说没了就没了……世事难料啊!”
“你是怎么和陈彬认识的?”刘大民问道。
“我们认识有两年多了。前年春季的一天,陈彬到我们医院推销药品,找到我的办公室,是我帮助他把药推荐给医院的,所以他很感激我,后来我们便成了朋友。”张显德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目光有些茫然,“他为人不错,虽说年龄不大,却很能干、很会办事。他推销的药品的口碑非常好,打入了市内几家大医院。”
“你最后一次见到陈彬是什么时间?他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是否有异常表现?”刘大民耐心地提示道。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10月28日。那天是周六,我休班在家,闲着没事,就去了陈彬的公司。我在他那里喝了一会儿茶,就回家了……”张显德又理了一把额前的头发,愈发劳累的样子,“当时陈彬没说什么,也没有异常的表现,我们只是随便聊了一会儿,便分手了!”
刘大民问:“你当时去陈彬的公司时,都有谁在那里?”
张显德想了想,回答道:“啊……就陈彬一人吧,他手下的那个员工好像出去搞推销了……对,好像就陈彬一个人!”
刘大民对着张显德,声音平和道:“张主任,你是陈彬的朋友,对陈彬被枪杀这起案件,你还能为公安机关提供些什么线索吗?”
“刘局长,我只能算陈彬的一个普通朋友,对他也没有更深的了解……对不起,一时间我真不能为你们提供出什么,如果……如果我想起什么,会与你们联系的……”张显德的眼里充满了紧张的表情,额头上有细微的汗珠浸出来。
刘大民沉思少许,只得和高强起身告辞。
这天清晨,天空飘着白雪,市第一医院宏伟亮丽的新门诊大楼前,聚集着三四十位农民打扮的男女老少。人群的最前面打着白色横幅,上面写着“腐败医院杀人,还我父亲性命!”的黑色大字。横幅下面的大理石台阶前,跪着一排身着孝衣、头戴孝帽的男女,正在烧一堆纸钱。那纸钱在微风的吹动下,像一群黑色的蝴蝶,在天空里上下飞舞。最前面的人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腰和头上都戴着孝布,双手举着一幅系着黑纱布的大相片,正大声地喊着口号:“庸医杀人,还我父亲性命!”后面的人群接着响起一片呼喊声。新门诊大楼门前的台阶上,医院的保安和先期到达的派出所民警、巡警分立两排,用身体堵住大门,否则人群早就冲进了大楼。在人群的外面的广场上聚集了看热闹的路人,就连远处公路上过往的司机都停下车来,从远处朝这里观望。
接到郑局长的电话,刘大民和高强便带领三十多名刑警赶到现场,聚集在人群外围的看热闹群众主动让出一条路来。
年轻人朝人群大喊:“父老乡亲们!有良知的人啊!俺父亲得了轻度心肌梗塞,上周住进第一医院。他老人家来医院时就是有点儿胸闷,能吃能喝的。可是医生给他打了‘激光针’之后,病不但没好转,还把他老人家治死了……请问这是啥医院?张显德就是杀害俺父亲的罪魁祸首!警察来了咋的?俺不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医院如果不给俺一个说法,俺就上告,俺还要去市政府门前烧纸!”他的话音刚落,人群中立马响起一片叫嚷声。
十几名医护人员躲在门诊大楼的大厅内,满脸的紧张。院长陆奇峰和副院长甄铁也在其中。陆奇峰表面还是很沉稳的样子,甄铁紧皱眉头沉默着。
原来,外面领头闹事的年轻人叫赵大年,他的65岁的父亲赵国安,一周前患轻度心梗入第一医院治疗。当时,是张显德亲自给诊治的。入院后症状不断好转,可是不知什么原因,老人两天前病情突然加重,竟然在昨天去世。这样一来,家属把全部责任都归在第一医院和张显德身上。于是发生了眼前几十人在医院门前烧纸示威的事。
大楼门前,看见陆奇峰走出大楼,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少许,手举老人遗像的赵大年正瞪着血红的眼睛向这里张望。
“大家请安静!”陆奇峰表情严肃、声如洪钟,“我是院长陆奇峰,现在我代表医院有几句话要和大家说清楚!”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注视着眼前这位四十多岁、面色冷峻、身着白大褂的院长。
“我刚才初步了解了今天事情的基本情况——赵老人家去世了。”陆奇峰稍作停顿道,“说实在话,我想不论家属和医院都不想看到出现这种结果。但是,这是医院啊,是医院就不可能不出现这种事情。既然事情发生了,当事双方都应该理性地解决问题。你们围堵医院,在医院门口烧纸,已经严重地影响了医院的正常工作。你们的行为已经违反了有关的法律法规,已经造成了不良后果。所以,我向大家提个建议,那就是换一种方式来解决问题,死者家属和医院代表一起坐下来商谈解决问题。”
人群完全安静下来。台阶下面跪着烧纸的家属低着头,不再往火堆里添纸。赵大年的表情也暗淡下来,但仍是满腔的怨恨,几次欲言又止。
“赵大年同志!”此时,刘大民的目光落在年轻人的脸上,“我知道你有许多话要说,也非常理解和同情你。但是,我们处理事情要理智,你说对吧?现在医院的陆院长站在这里,你可以和他们一同走进办公室,坐下来谈!如果事情解决不了,你也可以通过正常的方式向有关部门反映问题啊!”
赵大年低头看了眼手里父亲的遗像,然后倔强地抬起头,大声道:“俺知道你是市公安局的,也知道你们都站在医院和医生一边说话。可是,医院真的把俺父亲活生生地给治死了……咋会出这种事啊……原来听人说现在的医院如何腐败,俺不信,这回俺信了,为了挣钱,医院给病人使用假器械,俺父亲就是这样被治死的!”说到这里,他的眼里涌出泪水,态度异常坚决道,“今天,俺听你刘局长的话,俺撤离医院。但医院必须向俺说明父亲死亡的真实原因,必须给俺一个满意的说法。不然的话,俺也不顾什么法不法的,俺还要来医院,俺敢把医院用火烧了,不信你们就等着!”
赵大年说罢,狠狠地瞪了陆奇峰一眼,转身向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接着人群再度喧哗,不过这一回不是示威和叫骂,而是收拾好东西,互相搀扶着向广场外面走去。
见此情景,刘大民松了一口气。
“太谢谢刘局长了!”陆奇峰真诚地道。
“不用客气,你们还是研究解决问题吧。我也忙,这就撤了。”刘大民说的是实话。
“刘局放心,我们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的,再也不会出现今天这种局面了。”陆奇峰握着刘大民的手,自信道。
处理完医闹事情已近中午,刘大民带着其他警员回去了。高强打电话约安怡出来吃中餐。
“唉,你们医院今天的那场闹剧到底怎么回事?”高强把菜里的一块瘦肉夹到安怡的碗里。
“可能是意外事故吧,”安怡却将那块肉夹起,送到高强的嘴里,“听说那个姓赵的老人一周前入的院,开始病情比较稳定,可是两天前突然恶化,昨天去世了。”
“你们医院经常有这种事故?”高强嘴里咀嚼着那块肉,想了想问道,“听说张显德医生是远近闻名的资深专家呢!”
“张医生是有名的专家不假,但是医生这一职业,不论哪位专家,不论他的医术水平再怎么高超,也很难保证不出问题!”安怡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眼睛里闪动着疑问,“难道你认为这起事故……有问题?”
“不,我对于你们这行一窍不通,只是有一种感觉……”高强的语气有些犹豫,“你们医院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故吗?最终都怎样解决?”
“医疗事故好像每年都有。听科里的同事讲,医院这两年大大小小的事故的确出了不少。我来医院这一年多好像出过六七起事故。死人的就有三四起吧……”安怡盯着他,满脸的不解,“你为什么关注这事?难道与你们调查的案件有关系?”
高强又给安怡夹了一口菜,眼睛注视着安怡,压低声音道:“通过对你们医院的接触,我们总感觉有点儿不对头。从院领导到医生,好像有意向警方隐瞒什么,尤其是那位张显德,与‘11·2’案件的受害人陈彬关系密切,却没有提供出任何线索……因此,我们开始关注这位资深的专家医生,想看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听了高强这么一说,安怡忽然不说话了。良久,她才抬起头,眼里闪着好奇。
“还有,最近我在网上常看到写第一医院的文章,反映的全是医院的问题。有不少跟帖的,反响很热烈……”高强若有所思道,“我感觉第一医院真的有点儿不对头……”
安怡说:“你在什么网上看到的文章?”
高强说:“蓝江贴吧上就有。”
安怡放下筷子,掏出手机,很快就找到了那篇《腐败医院害人》,写了第一医院开大处方,收红包,购进伪劣医疗器械,打击报复反映问题的医生等等问题,而且矛头点名道姓地指向医院院长陆奇峰。
“没想到,我们医院有这么多负面的新闻呢。”安怡放下手机,疑惑道,“网上的东西不可信,可能是个别人发泄一下私愤而已。”
高强说:“不知为何,我也觉得你们医院哪里有不对头的地方。”
安怡说:“你是说……我们医院与你们办的案子有关系?”
高强点点头,又摇摇头。
安怡说:“我帮你侦查侦查?”
“你?”高强故意逗她。
“信不过我?”安怡认真道。
高强摇头,心里却有一丝感动,说:“好,既然这样,安医生就先替我侦查一下今天医院这起事故的来龙去脉,然后,再了解一下张显德的情况。事情办妥当后,我还请你吃面!”高强伸手握住她的手。
“你别唬我,我是医生,不是警察,这样做是违法的。”安怡把手轻轻地从他的大手里抽出来。
“说违法对,说不违法也有道理。我是办案人员,你……就算我发展的一个线人吧!”高强望着她绯红的脸,有点儿失落的感觉。
“你这样对待女线人?”安怡朝他眨了眨眼。
“对,尊重线人。”高强连忙点头,起身结账,开车把安怡送回家。
夜幕下的第一医院办公大楼漆黑一片,只有六楼的院长办公室里亮着灯,里面拉着蓝色的窗帘,灯光显得格外柔和,宽大气派的老板台后面,陆奇峰身子陷入舒适的老板椅里,头仰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眼,仿佛睡着一样。他眼睛闭着,脑子里乱哄哄的,不断有影像不可遏止地、翻来覆去地跳来跳去。而且那影像越来越清晰——那是一群人,戴着孝布,举着花圈,叫嚷着,试图强行冲进新门诊大楼。领头的赵大年披麻戴孝,抱着一幅黑白照片,愤怒地挥舞着手臂奔过来……
陆奇峰身体一激灵,猛地从老板椅里坐起,看到眼前空荡荡的办公室,才发觉刚才真的要睡着了。他看了眼手表,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他定了定神,伸手拿起老板台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你好!”电话很快接通,传来一个女人甜润而又不失庄重的声音,“有何指示,有好消息要告诉我?”
“不,”陆奇峰用手捋着短发,心里琢磨该怎样说出下面的话来,“我倒真的希望有好消息,可是……”
“可是什么?”对方语气平静道。
“医院又出了一起事故,一位姓赵的患者死了,家属来医院闹了半天。”陆奇峰皱起眉头。
“我知道这件事。”女人并未流露出过分的惊讶。
“是的,我正在考虑如何把这件事解决好……所以,我要先告诉你,你手里的这批药先等等,过几天再进来。尤其那三十台治疗仪先等等吧,货到了先存放在你那儿,等过一阵子再……”
女人没有吭声,静静地听着。
“还有陈彬的事,公安局已经查到第一医院了,”陆奇峰轻轻地吸口气,但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躁乱,“你应该知道,这样不好……”
“陆院长,我看你没必要担心。”女人略停了几秒钟,还是平静的语气,“一则我们进的药没有大问题,都是经过国家有关部门认定通过的,是正规途径进来的。至于说光量子治疗仪,个别病人出现不良反应,也是正常的;二则你提到公安人员到医院调查的事情,我认为这更是正常不过的事情。陈彬是医药代表,曾经和第一医院有过业务来往,如今他出事了,到医院调查不是很正常吗?”
“当然,”陆奇峰握着话筒站起身来,望了一眼蓝色窗帘遮挡的窗外,“可是,我心里……”
“你到底在怕什么?”女人反问道。
“其实眼下这起事故并不可怕,只要我们像过去一样,花点儿钱或者想点儿办法,就可以解决了。我是怕……”陆奇峰压低了声音,但字字清晰,“我是怕医院里再有人借机找麻烦,就像那个姓郝的女人一样,还有医院知道内情的医生。若是那样,后果可就……”
“你的意思?”女人直接道,“你专门打来电话,不会单单通知我药品和仪器的事情吧!”
“你说对了,我有事求你帮忙。”
“请讲,我们之间谈不到求字。”女人平静地说。
“有些苗头性的问题,我想应该马上采取措施,将它及时处理妥当……”陆奇峰犹豫着,下了很大决心道,“我需要你的人帮忙……”
“我明白你的意思。”女人略作思考,还是平静的语气,“我明天让人去找你,有什么事情,怎么做,你直接吩咐就可以!”
“好!你做事就是爽快。”陆奇峰满意地笑了。
“陆院长是不是这阵子工作压力过大啊?我看你是太累了,人是应该需要放松和休息的。”话筒那头,女人轻轻地笑了笑。
“也许吧。”陆奇峰又用手捋了一把短发。
“还有,”女人止住了笑,继续道,“我知道你为妹妹我付出了不少。还是原来那句话,我们的合作是共赢的,每一次的合作,都有你应得的报酬,感情上的事,妹妹我绝不会差事的。”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这两天遇到的麻烦,让我心里有点儿不踏实……”陆奇峰对着话筒笑了,“其实,我始终认为咱们的合作是愉快的,我们的配合非常默契。也请你放心,过了这阵风头,那批药和仪器马上进来,绝不食言。”
“我当然放心,有你的帮助,我怎能不放心呢!”女人在电话那头轻声地笑了笑,关切道,“不过听我一句话,你可能是太劳累了,所以才有如此紧张的感觉,还是好好休息休息吧。人应该有个好的身体。有句话说得好,拥有世间的一切都是‘0’,只有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才是‘1’呀。你说对吧?”
“多谢妹妹的关心,”陆奇峰附和道,“这话有道理,对,但愿我们都能拥有这个‘1’啊!”
通完电话,陆奇峰盯着话机沉思了半天。刚才与他通话的这个女人便是远大药业公司的董事长韩冰,她的一席话让他心里亮堂了许多……
两天之后,当刘大民和高强再次来到市第一医院调查张显德时,却被他的同事告知,张显德这两日请假没有上班,二人无功而返。
深夜,高强的一个电话,让刘大民从睡梦中惊醒。他马上穿上外套,来不及给司机打电话,出了家门拦了一辆出租车,匆忙地向青年路胜利公园赶去。
夜幕下,青年路胜利公园大门东50米处。警灯闪烁,人影晃动,一条警戒线将二十几米的路段围住——此处正是张显德出车祸的现场。在警戒线内侧,能看见临近路基处的一具黑乎乎的尸体。在警戒线外面,站着一群人,正搀扶着一个中年妇人——死者的妻子孟丽芬。她不停哭泣着,声音撕心裂肺。
看见刘大民从出租车上下来,高强和交警大队事故中队的两名同志小跑着过来,引着他进入事故现场。借着昏黄的路灯,刘大民终于认出了路基旁的那具尸体——第一医院内一科主任张显德。他平静地躺在那里,头部惨白,嘴部、颈部都积满了冻结的血痂,满身的灰土,在尸体的后面竟拖出一道血痕。
“你们对这起交通事故有异议?”刘大民诧异地望着交警事故中队的负责人。
“对,从目前的情况看,这起交通肇事案真的有很大的疑点……”负责人看了眼旁边的高强,犹豫少许后,转向刘大民道,“首先,从现场勘验来看,肇事车辆应该是小车,准确地说应该是轿车。这段路路面宽,路况良好,车辆行人较少。特别是六点三十分左右,此段道路的车辆和行人更为稀少,也就是说,发生交通肇事的可能性相对小;其二,正常的交通肇事,绝大多数的司机当时会立即对受害者施救,不会轻易选择逃逸,但这起事故中,司机没有对死者采取任何的施救措施;其三,通过对现场和受害人伤情的勘验和检查,我们发现肇事车辆行驶速度非常快,远远超过了此段路的限速。不仅如此,肇事车辆将受害人撞出十余米后,竟然倒车对其进行二次碾压……第二次碾压才是受害人致死的根本原因。我们初步认为,假如这是一起重大交通事故的话,肇事司机和受害人本无任何利害关系,事故发生后,司机应该积极对受害人进行抢救,不会轻易选择逃逸,更不可能对其进行二次伤害……因此,根据种种情况判断,这不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极有可能是一起以交通肇事为手段的故意杀人案件,肇事者的目的就是将受害人置于死地!”
“高强,你的意见?”刘大民问道。
“今天下午,我们再次去医院,张显德已请假回家。几小时后,他就莫名其妙地出了车祸。我觉得这不是巧合,这里面应该有问题。我们应该以事故现场为中心展开调查走访,查找肇事司机的有关线索。无论如何,必须找到肇事车辆和司机!”高强用请示的目光望着刘大民。
经过一番研究,刘大民和高强决定从三个方面展开工作:一是由交警事故中队负责,将受害人张显德的尸体运回市公安局进行尸检,尽快查出张显德的死因;二是派出专人通过110指挥中心找到这起事故的报案人,向其了解报警时所掌握的情况;三是派出精干警力以案发现场为中心,对过往车辆、行人展开调查走访,查找肇事车辆和司机的线索。
张显德的尸体已被运走,现场的人们陆续离去。只有刘大民独自站在空旷的马路上。风依然刮着,星星的雪粒变成了鹅毛的雪片,飘飘洒洒地从空中落下。刘大民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掏出手机,快速拨通了高强的电话。他命令高强马上安排人,将案发现场路北的工行储蓄所门前的监控录像调出来。
“通过调取现场路北工行储蓄所的监控录像,发现了犯罪嫌疑人和所驾驶的车辆!”高强扬起手里的U盘,直奔办公桌后面的电脑。视频的画面:灰暗的路灯光下,能清晰地看清路面的一切。张显德穿着厚重的棉大衣,刚准备过马路。一辆黑色轿车向他飞驰而去,将他撞得斜着飞出去,像抛出的一个麻袋重重地摔在路上。那车停住,后灯在闪亮,尔后快速地倒回来,在他的身上碾压后扬尘而去。
“畜生!混蛋!”刘大民拍桌而起,“这哪里是交通事故,分明就是故意杀人。把画面倒放回去,看清那车和司机!”
画面定格在那辆黑色的比亚迪轿车,车尾的牌照上模糊地显示着“黑NA0157”,透过车的后风挡,模糊地看见司机留着一头披肩长发。
侦查员把监控录像照片送到台下的交警手中,照片在人群中依次向下传递。交警们相互挤在一起认真地看着,嘴里小声地议论着,有的点头,有的摇头。
高强注视着台下,眼里满是焦急和期待。
“报告!”台下站起一位年轻交警高声道,“我见过这个人!这个人是……”
“别急,慢慢讲!”高强的心突突直跳。
“我不知道他叫啥名……”这时台下有人在发笑,年轻交警的脸红了,“不过,我知道他是哪里的人。他是……远大药业公司的司机,给他们副总经理颜天宇开车的!”
“对,好像是他!”另一位交警猛地记起来。
“是毛子!有一次他酒后驾车闯红灯,让我们把车给扣了。他倒态度蛮横,说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得把车放了。果然时间不长,某领导就来电话让放车……”一位中队长站起身补充道。
可是毛子为什么要杀张显德?是不是远大药业公司指使毛子做的?刘大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让高强带人继续对事故现场进行调查。
听到张显德出事的消息,安怡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那位戴着厚厚的近视眼镜、寡言少语却医术精湛的医生面容便开始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最近医院发生的系列事情,包括医院使用令病人恐惧的“激光针”,致使赵国安死亡,她一定要拿到赵国安的档案,查清真相!
“当!当!”有人敲门,声音很轻很有节奏。
“请进!”安怡以为是患者。
门开了,邹新轻轻地从外面闪了进来。当他看见内二科办公室只有安怡一人,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
“这是你要的东西,”邹新麻利地从羽绒服里面拿出一个沉甸甸的档案袋,眼睛一边看着房门一边压低声音道,“千万别说是我给你的,我知道你需要这个……”
短短的几秒钟,安怡就明白了他递过来的档案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病历,赵国安的病历!
安怡的心里涌起一丝感动。她接过那沉甸甸的档案袋,抬头注视着邹新,发自内心地说了句:“谢谢你了!”
邹新比安怡年长三岁,安怡对他的印象很深刻,或者说邹新也算安怡在第一医院的一个熟人。据说邹新毕业于省内一所名气不大的中医院校,因他是院长陆奇峰的亲戚,邹新毕业后便顺利地进了第一医院,直接进了医务科,而且很快被提了副主任。所以说邹新在第一医院也是个惹人注意,特别是未婚的年轻医生护士关注的对象。然而,邹新对安怡却情有独钟。安怡来到第一医院不久,他便向安怡发起猛烈的求爱进攻。但事与愿违,安怡打心里对这位心地善良、言谈举止文静得如女人一般的男人提不起兴趣来。
“谢啥……”邹新用手扶了下眼镜,脸上始终微笑着,“虽然……我们还是朋友,只要我能做的,就愿意帮你!”
安怡知道邹新一席话的含义,于是她的脸便红了。
“真的谢谢你,平时如果有事需要我帮忙的,你也不要客气呀,像你所说的我们是好朋友。”
邹新听了这话,摇了摇头,很大度地笑了笑,推开门走了出去,又马上转回身,神秘地压低声音道:“安怡,我再提醒你一句,你是不是在查赵国安的死因和医院使用医疗器械的事?这可是当前最敏感的事。如果和你没什么大关系,劝你最好还是离这些事情远点儿。难道你忘了郝玉梅的事?啊,郝玉梅出事时你还没来咱医院呢……不论咋样,事不关己的事,你还是要慎重考虑才对,不然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郝玉梅?”安怡恍然记起郝玉梅就是门诊内二科原主任,“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看,我又说了一堆不该说的话……总之,你现在要做的事千万要慎重,我作为朋友才提醒你的!我走了……”邹新向走廊张望一眼,生怕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一样,然后匆忙走了。
安怡小心地把装有死者赵国安病历的档案袋放进自己的挎包里,然后请假回到家里。进了门,她也不理会正在喝闷酒的父亲安正一,径自去了自己的房间。她把带回来的那个档案袋打开,拿出里面厚达几十页的病历,从头到尾一页一页地认真看起来。她反复地翻阅着赵国安的病历,试图从中找到有关使用光量子治疗仪的更多信息。然而直到她看得脑袋发胀,也没有发现其他的文字记录。她沮丧地从病历上抬起头,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在住院大楼530室看见的一个鞋盒大小、拖着接线板的浅灰色仪器——光量子治疗仪。
安怡翻出从新门诊大楼注射室找来的那份说明书,里面几行醒目的黑体字再次映入眼帘——光量子透射液体治疗仪。北京医科大学著名教授齐山推荐。生产厂家:天津市宏达科技有限公司。厂址:建民路杨柳巷126号。电话:021—2356432。
安怡打开抽屉,翻出同学录,从中找到了一位身在北京的女同学的电话,急切地拨了出去。
安怡说:“老同学,你能帮我打听一个人么?”
“打听谁?”女同学问。
“一个叫齐山的人,是北京医科大学教授。”安怡让她拿笔记下来。
女同学答应马上就办这件事,一有结果立即与安怡联系。与这位同学通完话,安怡按着《使用说明书》上天津市宏达科技有限公司的电话拨过去,把手机放在耳边听着,手机半晌没有反应,接着是两声短促的忙音,她按了重拨键,这一回,手机响起了“对不起,你所拨的号码是空号”的提示音。
安怡拿起电话通过天津114查询台查找“天津市宏达科技有限公司”的电话,114查询台果真提供了这家公司的办公室的座机电话号。
“您好!”一个津味十足的男子接起了电话。
“你是天津市宏达科技有限公司吗?”安怡心怦怦地跳。
“宏达科技有限公司,您需要什么服务?”男子客气道。
“是这样,我是一名医生,想了解一下……你们公司研制生产的光量子透射液体治疗仪的有关情况。”
“您是不是搞错了?”对方男子未及她把话说完就笑了,“什么量子仪器?我们公司不生产医疗器械。”
“你说什么?”安怡惊讶道。
“您是搞错了,我们公司不生产医疗器械。”对方仍然在笑。
“那你们公司生产什么?”安怡因惊讶而懊恼。
“我们公司生产化妆品,如果您需要这方面的服务,我可以帮助您。”对方一字一句地答道。
直到对方撂下电话,安怡才彻底明白过来,说明书上的厂家和电话都是假的。这时,那位北京的女同学打来了电话,告诉她北京医科大学根本没有什么齐山教授。
“爸,我们医院有问题。”安怡皱起眉头走到安正一跟前。
“你们医院?”安正一睁大了眼睛问道,“啥问题?”
安怡就将她在医院暗中了解的赵国安死因,发现给病人使用光量子治疗仪,以及自己通过北京同学、向厂家打电话等途径证实光量子治疗仪是一种“三无”医疗器械的经过一口气说了一遍。
“目前,这种光量子治疗仪还在我们医院使用,患者有不同程度的不良反应。赵国安的病历显示,自他住进第一医院到死亡的前一天,始终在使用这种仪器。可以推断,赵国安的死与它有着密切的关联……”安怡忽然有种控制不住的激动,“让我感到不安的是,光量子治疗仪这件事,医院方面不可能不知情。资深专家张显德了解内情,大多数的医生知道内情,院领导也一定知道内情。但是,为何没人站出来,阻止使用这种仪器呢?”说到这里,安怡长长地出了口气。
安正一一脸复杂的表情,沉吟少许道:“真有这种事?可不要到处乱讲,对你们医院影响不好!”
“爸,我说的都是实话。”安怡急了,“是我亲眼看的赵国安的病历,而且赵国安家属在医院门前吵闹时,警察都到现场了,不信您问高强,这不是危言耸听,第一医院绝对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