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风雨船头寨（下）
对于万州，黄氏父子早就了如指掌，只有五千朝廷官兵驻守万州，城防松散。近日探子来报，成都王谋反，朝廷下诏万州知府率所有官兵协同湖广官兵平叛，整个万州府只有巡检手下三百名将士防守。
此乃天赐良机。黄俊、黄中立即命船山匪众全部换上石柱土兵服装，星夜出发，对外称前往成都勤王平叛。时万州只有巡检张守恒和手下三百官兵，一听石柱宣抚使派兵前往成都平叛，就亲自到校场慰劳众将士，谁知他一到，黄氏匪徒挥刀一阵砍杀，可怜巡检官和手下将士，死了还不知真正要他们命的人是谁。他们在万州抢了二十多日，直到把个万州抢空了，才悄无声息地撤走。
万州知府王大成协同各路官军将成都王剿灭后回到万州，见到眼前惨景，大叫一声，倒地而亡。总兵万荣怒发冲冠，一面飞报朝廷，一面查探消息，当查清是石柱宣抚使所为后，马上调集万州各县军马围剿石柱，将石柱宣抚司五千户土民杀得一个不留。可怜谭显龙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万荣一见到他，就挥起大刀，一刀将其身子拦腰砍为两截。
黄中闻石柱人马被万荣剿灭杀尽，欣喜若狂，备下猪羊和酒水前往犒劳万荣及众将士。
回到船山，黄俊、黄中父子见覃二哈在前线抗倭，无力顾及船山的事务，加上血洗了一个县城，朝廷也无法找出元凶，气焰更炽，匪性更浓。他怕本地土民泄露机密，便加大了迫害土民的力度。黄中建议将黄氏家族迁来上支罗峒定居，并安置在主要隘口和六条大道两侧，将第三层的所有土民迁到第一层和第二层。
当日血洗万州学政府，黄俊将学政大人黄世远的头颅一刀砍下，并掳回一位貌若天仙的少女。黄俊命匪徒将她双手绑住，来了个霸王硬上弓……
当少女知道强占她身子的人叫黄俊后，就开始对他百般引诱、魅惑。
一日，在黄俊和她颠鸾倒凤时，少女忿忿地说：“你这个猪狗不如的老东西，你知道姑奶奶是谁吗？”
黄俊淫笑道：“我管你是谁，只要能让老子舒服，你就是皇后娘娘，老子也照上不误。”
少女说：“老娘和你一个姓，老娘叫黄莹莹，阿爸叫黄世远，甲午科进士，刚从荆州调任万州学政。可我们全家刚到，就被你这个老猪狗杀尽了，姑奶奶若不是长得貌美，指不定早就死于你这个老猪狗之手。”
黄俊一惊，立即从少女身上滚了下来。他身子下的女子，可是他亲堂妹呀！黄俊的父亲有四兄弟，幺叔黄世远从小过继给一个在朝中做官的远房叔叔，黄世远高中进士时，喜报就是报给黄俊老家的，没想到……
“哈哈，老贼，还有你不知道的，为了报复你，你的那几个龟儿子，早就与我有染……”黄莹莹见黄俊呆若木鸡的样子，心中涌起了报复后的快感。
黄俊愤怒至极，一巴掌狠狠地打在黄莹莹的脸上。
巴人是聚族而居的民族，信奉亲管三代，族管万年，同姓不通婚，不淫乱。黄俊本是家族观念最浓的人，现在成了万人唾骂的锅铲客。黄俊失魂落魄地走出厢房……
不久，黄莹莹从船头寨失踪，黄中派出人马在川鄂边找了好几天，无果而终。而黄莹莹与他们父子七人乱伦荒淫的事也被传开，咒骂声遍地。
船山天下雄，鱼山天下险，上船山有三十六条小道，可上鱼山只有三条险道，一条与苏马岭相连，宽仅二人可并列而过，另外两条则是在悬崖峭壁上凿出的栈道，一条名亮梯子，一条名吊吊岩。船山有七十二座卡门，鱼山只有三座卡门，这三座卡门修在极险处，卡门一关，谁也进不去，卡门顶部放有很多石头，敌人到了卡门前才一石头砸下去，一人倒，后面所有的人都要被撞下深谷。黄中和李仲实连续抢了三个富裕的古城，加上多年来抢劫的财物，稳居船头寨，可以说富可敌国，库存的金银比国库里还多。枪棒、刀剑、凯甲堆积如山，黄中便有了兼并鱼山峒和下支罗峒之心。
这日，黄中统领土兵近三千人向三座卡门发起猛攻，由于船山和鱼山世代互为姻亲，船山本地土兵都不尽力，只有那些匪众冲在前面，一天下来死了数百人，再攻，又死数百人，五天下来死了近千人。
黄中的兵中有个叫覃五娃的，住在船山的顶层。他得知黄俊父子要攻打鱼山后，就偷偷到鱼山报信，才到巴人河边，就被黄中早就埋伏好的人拦住了。覃五娃见鱼山有人在巴人河边干农活，就大喊“抢劫啦”。鱼山的人听到后，迅速收拾好东西往回跑。黄中的兵还没出发，鱼山军民全拥到了卡门前，运石头的运石头，扎滚木的扎滚木，作好了迎战准备。
这一战黄中攻打鱼山以损兵折将告终，得知是覃五娃报的信后，他便命匪徒将覃五娃砍成了肉泥。随后，他就把气往下支罗峒出。下支罗峒地域辽阔，齐岳山、都亭山之间的磁峒沟河谷都属于下支罗峒的地盘，河谷两侧是平坝，有良田万顷，物产丰富，峒民都住岩洞，少部分富人才依山就势建吊脚楼而居。他想：鱼山凭险可守，下支罗峒就无险可守了，他向将士们宣布：攻下支罗峒，财宝归你们。
这天，黄中的人马一过关口，悠长的牛角号声就响了起来，接下来磁峒沟的每个地方都响起了悠长的号声。每一哨都有几个建有卡门的大岩洞，土民叫他兵峒，人们一听到悠长的号声，在军籍的人就迅速到哨长家汇聚，做好抵御敌人的准备，不在军籍的人就马上坚壁清野，带上粮食，将牛羊鸡猪赶到兵峒。各哨人马，除留下保护兵峒的人员外，大部分在哨长的统领下赶往号角响起的地方据险而战。
黄中的士兵下了关口便大大咧咧地往前推进，当船山人马的尾部下到半山腰时，身后就传来了轰隆轰隆的响声，千百块石头飞滚而下，砸得后半部的匪徒哭爹叫娘。走在前面的船山土兵迅速找地方躲藏起来，以防被飞滚而下的石头砸死。
这条山湾是船山通往下支罗峒的一条主要道路，因道路好行走，道路两边全被开成了土地，种了荞麦，石头往下掀，一砸一个准。
在船山匪徒们哭天抢地时，本来应当在船山人下面的下支罗峒土兵，却出现在他们的上面了，虽然只有几十人，但他们将一块块石头掀下来，比千军万马还强百倍。前面的人掀石头，后面的人砍杀还活着的。
当黄中见到巨石如蜂拥般下落时，吓得肝胆俱裂，又见身边的人躲藏在土坎下和巨石后面，便也学着找了个地方躲藏起来。在没躲藏的人被杀光后，山坡上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黄中借机大声喊道：“下支罗峒的勇士们，我是上支罗峒峒主的大儿子黄中，我们不是来攻打你们的，是要借道去云阳。”
下支罗峒关口哨的哨长覃英勇问：“是借道？你们峒主为什么先前不来协商？峒主也不派人来做人质？”
由于历代土王之间经常发生报复、兼并和争夺地盘的战争，难免要相互借道，为了自保，被借方要借道方送来人质，人质要么是土王的大儿子，要么是土王本人。
黄中说：“我们来上支罗峒才两年多，不知道借道的规矩，错在我们，我现在叫我的人放下武器，求你们放我们一条生路。”
覃英勇说：“这不是我的权力能答复的，我的权力是消灭你们，但你提出了这样的请求，就请你们委屈一会儿，不要伸出头来，以防被我们射杀，我叫人去请示我们的峒长。”
不一会儿，覃英勇说：“我们峒长答应放你们一马，你们把军械都丢出来吧！等会儿出来时见到你们谁手中还有武器，就别怪我的箭不长眼。”
黄中的土兵就哗啦啦地将弓箭、枪棒和刀剑全丢了出来。
覃英勇让将士们收缴完后才说：“你们每次出来五人，跑步往回走，不要耍心眼，我们还有人，不信你们听！”说着，他身边的号又响了，号声一落，两边山梁传来了无数的号声。覃英勇就一个土坎一个土坎地将船山兵放完了。他对黄中说：“鱼山的主意不好打，我们下支罗峒的主意更不好打，回去告诉你老子，好好守住自己的领地，别打别人领地的主意。”
黄中虽心中气得冒血，却也只能唯唯诺诺而去。两次征讨损耗了近两千人，黄俊、黄中才收敛了兼并之心，采取拉拢的方法与鱼山和下支罗峒相处。
因覃二哈抗倭有功，嘉靖帝钦命官升正一品江南行军大总管，署理江南军务，加封太子少保，晋爵为江陵王，赏黄金十万两，布锦各一千匹，良田五百亩，男女仆役下人各一百。随覃二哈这次出征的将士中，除通经史的有六十七人留驻东南沿海做了地方官，五百多名军校升为把总、偏将，殷仕元就是其中之一。两百多名将军加官晋爵，施南、忠路、忠峒、忠孝、建南各司司主均加封一级，赏黄金万两，布锦各一百匹，美女一百名。阵亡的两千多名将士的封赏由朝廷另派钦差大臣到施南向各司宣慰。所有将士，皆大欢喜。
钦差大臣向覃二哈通报，皇上钦命朝廷工部在江陵为覃二哈修建王府，不日完工，即可移居江陵。
覃二哈的两万多将士，分别留驻在东南沿海，只有两千人马随他驻防江陵。跟随他驻防江陵的将士有三个千总、二十多个把总。殷仕元机智过人，力敌千钧，抗倭有功，在战场上被覃二哈提升为把总，统领一百零八名将士，这次分派留驻人马时，他被覃二哈提升为总兵留驻温州，可他坚持要跟随在覃二哈身边，继续当他的把总。
在金陵留驻了半年，江陵的王府就完工了，覃二哈下令移驻江陵，人员车马逶迤十里，好不气派，并吩咐殷仕元前往船山，将他的老娘舅向存理一家人接到江陵一聚。
这日，殷仕元坐船带着一行人抵达万州县，忽见长江边，一位女子跳向了洪浪翻腾的长江，口中还大叫着：“爹！娘！女儿来陪你们了！”
好在殷仕元从小在长江里打滚，水性好，他见女子扑进长江，也马上扑进了长江将女子救上岸。只见女子明眸皓齿，身量小巧玲珑，虽看上去有些憔悴，但口中仍含含糊糊地念着“不得好死啊！”料想女子肯定是有冤屈才跳江，于是他吩咐人将女子安置在客栈，一个人前往船山接人。
船山早已被黄俊、黄中等人严防死守，过往人员只准进不许出，避免逃出来的土民纠集起来向朝廷告御状。直到次日黄昏，殷仕元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带着向存理一家老小回到客栈。
客栈里，女子已经恢复知觉，嘴里不停地说：“我有七个男客，老男客黄俊是我亲堂哥，六个小男客黄中、黄金、黄河、黄甲、黄榜、黄屋是我亲堂侄儿。我们是猪狗，我们是猪狗……”
原是船山梯玛的向存理一见到那女子，便老泪纵横，失声道：“姑娘啊，你还活着啊？你可知道，黄俊那老贼派人到处抓你呢。”
“她是哪个？”殷仕元疑问道。
“将军，你可是不知道啊。她是万州学政黄世远的女儿黄莹莹”。向存理撩起衣袖，拭了一把老泪道，“那个猪狗不如的黄氏父子，自王爷覃二哈走后，便横行船山，召集鄂西山区周边的匪徒，在船山附近烧杀抢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搞得整个船山乌烟瘴气，土民无辜被杀者无数。即便是亲兄弟万州学政老爷黄世远的女儿也被他们父子轮奸了啊……”
殷仕元大怒道：“竟有如此之事？！昨日入山，我也听到一些乡民对那黄氏父子敢怒不敢言，但没想到这么恶劣，真是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
“是啊！是啊！”向存理一家老小开始哭诉起来。
一人驾一叶轻舟，载着向存理、黄莹莹，在长江上如一支离弦之箭，向下游射去，朝辞万州，暮至江陵，真可谓“千里江陵一日还”！
小船直接划到了江陵王府的后门口，两个哨兵问明情况后，立即向覃二哈通报。
向存理一见到覃二哈就领着全家人跪下行礼。覃二哈忙将他扶起，说：“现在不是在土王宫，您又是长辈，就不要行大礼了。”
向存理连连点头，就向他打听两个儿子的情况。覃二哈说：“两个表哥被我留在东面做地方官了，大表哥是临安府的学政大老爷，三表哥是金华县的知县大老爷。”
向存理一听，起身跪拜，但话没出口，覃二哈就上前去扶他道：“大舅，说了不行大礼，您又来了，我虽然是王爷，但您是我母舅，这里又没外人，以后不要这样了。您先耍几天，将士们都累了，改天我就派人送您去见他们。”
向存理心中非常高兴，可他二儿子向子文说：“阿爸偏心，当初我要随王爷出征，把大哥留在家中，您为什么不答应？”
四儿子向子高也说：“就是，我也要随王爷出征，把三哥留在家中，也是您不同意。”
向存理说：“不是我偏心，是你们的小儿子才出世，能丢下月母子不管么？”
小儿子向子俊说：“我的儿子不是刚出生吧！您为什么不同意我随王爷出征？”
“可你才一个儿子呀！不多生两个儿子，以后谁跟王爷出征？”
“是啊！”覃二哈接着说，“不是舅舅偏心，就是你们三个到了校场，我也要把你们赶回家，换上大表哥和三表哥随我出征。”
老四说：“不管偏不偏心，您反正不能说我们三兄弟没大哥和三哥有出息。”
“怎么会呢？我最得意的就是我的五个儿子将来都是最能干的梯玛。”
听到向存理说到梯玛，覃二哈就问：“对了，殷仕元怎么没有同你们一起回来呢？”
向存理听到覃二哈的问话，顿时老泪横流地说：“唉，王爷，您走后，船山就来了黄俊、黄中这群虎狼。殷将军让我先带着这位姑娘先到江陵，他要在船山搜集相关证据再回来向您禀报。”
随后，向存理将黄俊、黄中父子强占民女、民财、民宅，残杀土民，攻打鱼山、下支罗峒的事一一道来，也把黄中要占自己的女儿向金桂以及殷仕元救回疯女黄莹莹的事和盘托出。
覃二哈听得仔细，眉头紧皱，大喝一声：“竟有此事？！”
“是啊，请王爷作主啊！”向存理一边说着，一边让家人将黄莹莹带到大厅。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瘦弱女子走进大厅，嘴里喃喃地说：“我有七个男客，老男客黄俊是我的亲堂哥，六个小男客，黄中、黄金、黄河、黄甲、黄榜、黄屋是我堂侄儿。我们是猪狗，我们是猪狗啊……”
覃二哈问：“她是？”
“她就是万州学政之女黄莹莹，亦是抓捕黄俊、黄中等匪徒最好的证人。”
覃二哈仔细看了看黄莹莹，说：“她已疯癫，又如何作证？舅舅，你们先在府中住下，待我查明情况，搜罗那黄俊、黄中等人的罪证，上奏朝廷，再率军将他们一一剿灭，还我船山一片宁静。”
将众人安排妥当后，覃二哈便让府中医官诊治黄莹莹的病，吩咐向幺妹道：“你要好好照顾黄莹莹，看能不能询问得到她一家被杀和万州府被抢的真相。”
向幺妹点头应道：“我们同是女人，好好照顾她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多好的一个姑娘啊！遭此劫难，任何人见了都会同情她的，放心吧！我们会好好照顾她的。”
后来，向幺妹就经常陪黄莹莹说话，黄莹莹反复说那几句：“我有七个男客，老男客黄俊是我亲堂哥，六个小男客，黄中、黄金、黄河、黄甲、黄榜、黄屋是我堂侄儿。我们是猪狗，我们是猪狗啊……”
向幺妹问：“你的父亲是谁？”
黄莹莹说：“我父亲是学政大人，名字说不得，没礼貌。”
覃二哈请来所有的江陵名医来会诊，都认为黄莹莹是精神上受到重大刺激，痰迷心窍，开几剂化痰静脑之药服用即可。但五个月过去了，尽管向幺妹精心照料，日日参汤补药，可黄莹莹依旧是有时清醒，有时糊涂。
覃二哈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便亲自去了一趟黄莹莹的父亲曾任职的荆州，找来黄家以前的主簿黄学理。
按覃二哈的安排，黄学理穿上了黄莹莹离开荆州时的服饰，扶着黄莹莹说：“小姐！奴才给您请安啦。”
黄莹莹转身躲藏在了向幺妹的身后，口中连连不断地说：“坏人，坏人！他们是坏人。”
黄学理说：“小姐！我是你学理叔叔啊！”
黄莹莹还是没有认出黄学理，口中继续说：“坏人，坏人！”一边说，一边紧紧地抓住向幺妹不放手。
覃二哈原以为黄莹莹见到家人黄学理，受到重创的神经就会恢复，但现在看来并没有那么简单。正在他和黄学理一筹莫展的时候，向幺妹走了进来，覃二哈说：“我和黄大人正在商量事情，你来干什么？”
向幺妹说：“我怎么就不能来？我还是一品诰命夫人呢，何况‘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怎么，你们已想出了如何让黄小姐恢复神智的办法了？”
“还没有，这不正烦吗？难道你想出了？”覃二哈期待地望着她问道。
“我想了个法子，虽然不一定成，但可以一试。”
覃二哈说：“快说，什么法子？”
“你不是说她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姨娘在老家吗？何不把他们接到江陵来？”
黄学理说：“夫人说得对，我家健在的三公子只比小姐小几个月，现在已经成人，前年去万州料理老爷的后事时我见过，长得和老爷一模一样，皇上怜悯他，让他做了南阳通判。南阳距此，快马只有两日路程，王爷派人马，五日内就能请来我家少爷和夫人。”
覃二哈说：“好！你马上写公函，我盖上大印，差人立即出发。”
黄莹莹多次随父母回过老家，见过两个弟弟和姨娘，最后一次是她爷爷过世，此时，她已经十六岁了。
黄莹莹最先见到的是她的姨娘，她大叫：“坏人，坏人。”当她穿着官服的弟弟黄通判出现后，她惊恐万状，大叫：“鬼！鬼！”
通判母子见到黄莹莹后，泪如雨下，一个喊莹儿，一个叫姐姐，在场的人无不同情悲戚。当黄夫人把黄莹莹搂抱在怀中后，黄莹莹的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双眼紧紧地闭着，仿佛睡着了一般，眼角却流着泪。
黄莹莹就这样睡了一天一夜，这一天一夜中，通判母子一直守在她身边。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姨娘！弟弟！你们要替我报仇啊！”
覃二哈得知黄莹莹恢复了神志，大叫三声：“好！好！好！”随后立即命人请黄通判母子三人到议事大厅。
黄莹莹泪流满面地讲述了黄氏父子血洗万州的罪行。
覃二哈命人将黄莹莹口供记录在案，随后写好奏折，亲自上朝面圣，请求挂帅征伐船山。时湖北巡抚谷中虚在朝述职，皇上遂命覃二哈为征剿大元帅，谷中虚为五省联络。先统帅湖北的军队赶赴支罗峒，与安大朝和马图汇合。
起先，覃二哈没有对船山进行围困。他对船山太了解了，船山广袤七十多里，田肥土厚，山泉水充沛，物华天宝，围困他十年八载也没用，匪徒们农耕自给。这样的围困只不过是迫使贼首不能下山罢了，徒增朝廷的开销，不抓获贼首，就解决不了船山匪患的问题。
覃二哈在江陵王府得到嘉靖帝亲口下的御旨后，就再次派出了把总殷仕元前去打探，虽然没探出奉节、云安、万州和长天井等众多大案系黄俊所为，但终于探得黄俊确系匪人。他见两年未将黄俊抓获，就乘船沿长江而上，直达万州，招来重庆卫和施州卫的守备及万州知府，询问清楚情况后，就指令他们放松围困，引诱黄俊下山，并召集各卫所将领到万州，亲自布置智取黄俊的计划。
覃二哈说：“你们马上放松对从船山下来的人员的盘查，接受他们的请吃请喝，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抓获黄俊。”
马图和安大朝回营后，立即将守关卡的将士全换成了斗酒不醉之人，明令他们不要显示酒量大，谁若真的喝醉了，不能执行军务或误了军机，就地执行军法。
黄中探清了路子后，回去就把关卡上不限制和盘问船山人下山的事向黄俊及众弟兄说了，第二天，黄氏众匪也就陆陆续续地下了山。
这日，黄俊还是化了装，战战兢兢地下了船山，又战战兢兢地过了关卡。他来到情妇程春花的门前，程春花不理他。黄俊无奈，揭下了假妆容，程春花一见，轻声说：“你想死啊？快进屋。”
两人进屋就颠鸾倒凤地干了起来，最后，黄俊取出一大包银子给程春花。吃过饭后，黄俊刚准备出门，就被一棒打晕了，几个男人上前将他捆绑了个结结实实，抬着向兵营去了。
黄俊被抓获，覃二哈的军队也星夜飞驰赶往船山。
黄中得知覃二哈奉诏来征讨船山，立即下令各地的匪帮，全部回船山结集待命。同时号令各哨，所有来船山的人只许进，不许出。时至今日，黄中手下有近两万将士。加上这几年抢劫的财宝、粮草、食盐，船山就是三年无收，也能生存个十年八载。他之所以广收匪徒，抢夺财物，积蓄粮草和食盐，就是为了借助船头寨据险称雄。如今已经是兵多将广，金银满仓，不称帝反明，尚待何时？早在一年前，他就暗中让人缝制了龙袍，给手下人封官许愿，什么亲王、郡王、公侯、首相、太师、学士、尚书和大将军等，分封了一大群人，五个亲弟弟和儿子全是亲王，侄儿全是郡王。而且给亲王、郡王分封的领地，如今还不是他的领土。只是还没宣布称帝，宣布王国国号了。如今见天朝官军向船山云集，他一不做二不休宣布反明称帝，建国号为大顺王国，在船头寨举行了登基大典。
覃二哈率领官军云集于船山之下，将船山的六条大道死死地封锁了。为了不让船山寨的无辜土民惨遭杀戮，覃二哈决定先劝降，一来可拖延一下时间，让将士们消除疲劳；二来还能让将士们熟悉山地作战。覃二哈亲自修劝降书一封，派施州卫乡官汪植为使者，上船山寨劝降。
黄中读罢劝降书，哈哈大笑道：“你家王爷被船山土民传得神通广大，智勇双全。依我看，他不过是一个胸无大志、是非不明、亲疏不分之人。大明天子曾两次围剿覃氏土司，第一次围剿忠路宣抚使司，残杀覃氏族人五千多人，宣抚使覃达旺被五马分尸。第二次围剿施南宣慰使司，残杀覃氏族人上万人，宣慰使覃达胜，连肉带骨被削成肉泥。如今他拥有调动大明王朝江南各路兵马的权力，不思为族人报仇，反而来剿本王。他不过也是一个不仁不义、不智不贤之人！你回去告诉你家王爷，本王在船山称帝意在图大明的西部领土，我劝你家王爷在江南称帝，与本王遥相呼应，只要助本王图得大明朝的西部领土，三国鼎立的局面就形成了。我们再联手北进，大明朝也都是我们的了。”
汪植虽然只是施州卫的一名乡官经略，但此人信奉孔孟，学富五车，崇拜忠孝，讲究礼义。听黄中说完后，他问道：“再后来呢？”
“再后来就是我和你家王爷平分天下，各统大明半壁江山。”
汪植仍问道：“再往后呢？”
“后来就是这样啊。”
汪植说：“黄中小贼，听你说话就是虎声狼音，说话有此声的人，必是虎狼之人，你竟然敢以弹丸之地，凭一寨之险，大做黄粱美梦，称帝立国，与泱泱大明王朝分庭抗礼，一旦拥有了大明的半壁江山后，你还会让我家王爷安然地与你共享富贵？我家王爷只要一个答复：是降，还是不降？若降，我家王爷就宣布如何收编你的军队；若不降，我家王爷便调兵遣将剿灭你的军队。”
黄中本一井底之蛙，恃才傲物，目空一切，就是黄俊对他的意见也是百依百顺。再加上他性格暴烈，生性残忍，在船山从来没有人对他说个不字，更没有人敢骂他了。今日听得汪植叫他小贼，骂他是虎狼，他气得血充脑门，怒目圆瞪，大叫一声：“气死我也！”他飞身下殿，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一股三尺多高的血柱从汪植的颈部喷薄而出，汪植的头就咚咚地落到地上。
黄中大怒道：“既然指望不上他回去劝覃二哈与我联手反明，不如痛快地将他杀了！他不替老子劝说，老子亲自修书劝他。老子就不信，世上还有让他当皇帝而不当的人。”
直到黄中的话说完，汪植的身子才轰然倒地。
覃二哈刚把汪植送出大帐不久，雷大发就赶到了中军。覃二哈一听是殷仕元手下的校尉到了，立即传令：“带到中军大帐参见！”
覃二哈给雷大发赐了座位，询问起殷仕元在船山的情况。
雷大发说：“殷总兵现为黄中的侍卫官，拜云骑都尉，负责保卫船头寨。不过，殷总兵说，王爷发兵攻打船山的当晚，他就会找借口赶往覃五娃的家中，指挥寨上的将士，接应将士们攀崖，随后率寨上的将士们，突袭苏马口的各个关卡，迎接大军上山。目前寨上的五十多个将士，殷总兵命与我同来船山的校尉覃发兴暂时统管。王爷，您何日开始进攻啊？”
“等些日子，军队远道而来，一是劳累需要休整，二是要熟悉山地行动，三是尽量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啊！”
说话间，天便黑了，覃二哈取出一支令箭交给雷大发，说：“天黑了，你今晚就宿乡勇营中，拿此令箭到乡勇营找杜至深，顺带传令杜至深明日来大帐听令！”
雷大发下跪行礼，口中同时飞出一句：“遵命！”随后就起身健步走出了大帐。
忽然，在相思坪的卡门传来了一声炮响，接着就见一支箭，带着一条长长的红带子，向军营射来。将士们捡起来一看，箭杆上绑着一封信，是黄中写给覃王爷的，也不敢看，就迅速一路高喊着向大帐奔去。
覃二哈读后，哈哈大笑道：“黄中这无知小儿，还是南柯太守的学生呢，白日里就在做黄粱梦。凭一小小山寨之险，就立国称帝，建立所谓的‘大顺’王国。就这样一个井底之蛙，竟然要和我联合起来反叛大明，让我坐拥江南，立国称帝，帮助他夺取大明的西部领土，形成三国鼎立局势。最后再两家联手，一举消灭大明王朝，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众将听完，早就忍俊不禁了，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覃二哈接着说：“各位将军，你们要尽快让本部人马熟悉山地攀越和行走，将船山籍年轻精壮将士抽调出来，全部送到先锋官帐下听令，组建攀崖营，由副将雷大发组织攀崖营训练。一旦将士们体力恢复了，就开始攻打船头寨。”
众将官一齐起立，大声答道：“遵命！”
十五日之后，覃二哈下令驻扎在六条路口的将士，同时向卡门内发射火箭，船山四周立时炮声隆隆、烟雾弥漫。将士们个个英勇地向卡门冲去。船山匪军惊恐万状，迅速扑向卡门，石头弓箭齐发。覃二哈所率大队人马寻得安全之地隐蔽，三五人轮流向卡门冲锋，他们只打不杀，一直到夜晚，双方并无伤亡。但船山驻守第一道关卡的士兵的眼睛全被火药灼伤，一个个疼痛难忍，呼叫不绝。深夜子时，萧校尉沿着草绳下到了船山脚下，下令众将士们攀登山崖，分次攀援。攀岩突袭的勇士皆是船山土民中的攀登高手。先攀登者六百直接上天城，再攀登者四百上船山第二层，大队人马结集在船山第一层关卡外。覃二哈一声号令道：“第二批上去的人，每两百人为一战斗队，分头攻打指定的关卡，接应大队人马突破第一层关卡，随后向第三层进攻，协助第三层的将士们攻打第三层关卡。”
第一队把总向子云最先投入战斗。他身材高大，身手敏捷，率二十个将士率先攀上船头寨第二层，向卡门进攻。第二层驻守的匪军做梦都没想到，第一道关卡风平浪静，他们却在睡梦中成了刀下之鬼。向子云带领二十多个将士早已作好了战斗准备，走到卡门，连砍数人后，迅速冲向第二层的卡门。
黄中布防船山，起先是派一百零八个人驻守每个卡门，分两班轮值，白班五十四人，夜班五十四人。自覃二哈来攻打船山后，黄中又让每个关卡都有五十四个将士把守。各层卡门，死士人数增加一倍。
第二层卡门的守军还在睡梦中，一个匪徒忽见向子云的人向关卡走来，大喊道：“有兵夜间偷袭啦……”
未及匪徒说完，向子云便手起刀落，将匪徒斩杀，其他将士亦将守门的匪徒解决，将卡门打开了。
紧跟其后的雷大发，知向子云已得手，忙道：“快上！”众将士立即跟随一同向卡门冲去。等他们冲进卡门时，发现路边全是无头死尸，前面的人正向船头寨奔去。
为了防止黄中脱逃，覃二哈命将士们死守六条道路，再进攻船头寨。此时，向子云、雷大发率领偷袭的众将士悄无声息地埋伏在城墙下待命。待到三更天时，守城卫兵打开城门，身穿盔甲的将士们蜂拥而来，向子云、雷大发立即冲进船头寨将黄中等人一举剿灭。
经过一天一夜的清剿，杀匪徒三千余人，匪首六十多人，一万多匪徒被活捉。黄中及其族人被关押在城隍庙中，覃二哈是准备将黄中及以下匪首，押解京城让皇帝发落的，谁知他还在听取各营的战果报告时，四川巡按李庭龙鼓动新田镇的乡勇首领杜至深，率乡勇闯进城隍庙，将黄中弟兄子侄及叔伯和堂兄弟全部杀尽，只有一千多没上枷锁的黄姓族人冲出城隍庙，钻进森林后脱逃。
五天后，覃二哈率众上船头寨。尽管战场已经打扫过了，也下过一场大雨，可空荡荡的船头寨内，仍然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在这样的地方，覃二哈也是不愿意多呆的，他一边命监军、纪功起草捷报，记录有功人员名单，派飞骑送往京城向皇帝报捷请功，一边命殷仕元、向子云各统一百将士驻守支罗，一边命各部清点人马，择日班师回江陵。
覃二哈从出师到班师，历时半年有余，终于将为害鄂渝边界地区长达十数年的匪众悉数剿灭，还船山地区一个清平的世界。
次年，覃二哈奉调入朝，加封国公兼太子太保，参与枢密院事，食禄三千亩，在朝五十余年寿终正寝。长子覃建勋袭江陵王，在鱼山峒长大的第十八子覃奇勋袭船山土司职，又传六世，纳土入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