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地癞(下)
汪茶壶被县上来的办事员带走了,老百姓欢呼声一片,汪茶壶一家人除了哭声就是叹息声。乡长基本上算是住到了汪茶壶的家里。县上迟迟未将汪茶壶的案子上报省府,个中原因,乡长自然是晓得的。他能当上乡长,还不是靠他姑婆的妯娌的侄儿当上了县长。乡长和县长以银子做媒认了个八杆子才找得着的表兄弟,交往自然比别人频繁。有几个场合,乡长曾在县长面前提起过汪茶壶。因此,汪茶壶或多或少在县长心中有些印象。汪茶壶的贪污抗日捐款案,在县长手里卡了壳,乡长当然晓得应该怎么办。
汪茶壶的妻子不懂乡长的旁敲侧击,面对这个憨婆娘,乡长心里很着急,他明白,如果这一方再不弄出点儿动静来,县长表弟来个公事公办,杀了汪茶壶不说,他这一乡之长,说不定也会脖子上少个脑袋呢。乡长见一切话语对汪茶壶的妻子来说,都是对牛弹琴,火了,说:“你们一家人就这么整天地哭,哭,哭就能把汪保长从牢里哭出来吗?”
“乡长,你要替我们作主啊!”汪茶壶的妻子扯住乡长的衣襟角哭喊着。
“你们要拿钱出来,我才好去县上走动呀!”乡长只好直说了。
汪茶壶的妻子哭着说:“他就是被县上的官员逮走的,这个时候还给县上送钱去,岂不罪加一等么?”
乡长又好气,又好笑,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真是妇人之见!那就等着收你男人的死尸吧!”
汪茶壶的妻子这下被乡长点醒了,慌忙招呼全家上下翻箱倒柜,找出一大堆金银细软,交与乡长,求他去县长面前美言。
乡长提了口袋,掂了掂分量,说:“你们一家人准备迎接汪保长回家吧。”
乡长提着汪茶壶家的金银细软,离开了汪茶壶的家。临走出大门时,他叫了汪茶壶的妻子,附耳叮嘱道:“这件事情,你对任何人都不能讲。讲了,汪保长的脑袋随时都会从脖子上掉下地来……”
汪茶壶的妻子听着,不停地点头,“嗯嗯”答应着,背心都是凉冰冰的。
乡长第二天去了县城,县府中的人都晓得,县长和这位乡长是亲戚,所以,尽管乡长背包提袋地去县长家,大家也没有什么闲话说。
且说办事员将汪茶壶带回县里,交与县长。县长当面大大夸奖了办事员一番,并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狠狠地办,绝不姑息养奸!”
汪茶壶在县牢被关了三天,人也瘦了一圈,他既觉得乡长会来救他,又觉得乡长会杀人灭口。思来想去,他自己认为后者更有可能。他虽是一个小小的保长,但无毒不丈夫这句话的含义他是懂的。况且,他和乡长的关系是建立在利益基础上的。
第四天早上,汪茶壶还在迷迷糊糊中,忽听狱警在门外大声呼喊自己的名字。汪茶壶心头不由一惊:吔!案都还未审就要拖出去杀了?未免太霸道了。
狱警催道:“快点儿收拾走!”
汪茶壶也就迈开双腿,往监狱门外走。
“把你的衣服也带走!”狱警指着地上的衣服,喊汪茶壶。
汪茶壶原以为是上刑场,所以掉在地上的衣服,也无心去捡。狱警喊他拿衣服,他悬起的心放下了,这才明白不是喊他去上刑场。汪茶壶的脚也不颤了,跟在监狱长身后,走进了县长的办公室。县长不在,县长秘书通知他:“你被释放了,快回家去吧!”
汪茶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深深地给县长秘书磕了一个头,磕完爬起来,慌忙往外走。
汪茶壶刚走到县府大院的时候,只听县府房中“砰”的一声枪响,瓦房中一阵喧哗。后来,汪茶壶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天县政府那声枪响,是带他回县府归案的那个办事员开枪自杀了。
汪茶壶如惊弓之鸟,晃动着两条腿,拼命往回家路上走。此时的汪保长身无分文,不敢奢望能乘滑竿,只好自己走路了。街旁有抬滑竿的苦力,见他绸衫瓜皮帽的,热情地招呼道:“先生,坐我们的滑竿吧?”
汪茶壶硬撑着说:“走一走,活动活动筋骨……”
汪茶壶刚走出县城,后面两乘滑竿追了上来,一乘滑竿坐着乡长,一乘滑竿空着。还隔一丈远,就听乡长喊:“汪保长停步,上滑竿!”
汪茶壶就停了步,待乡长的滑竿追上来,汪茶壶忍不住鼻头一酸,两滴泪珠就从眼眶里蹦了出来。他整整衣冠,就要给滑竿上的乡长磕头。乡长见了,怒喝道:“老汪你尿胀昏啦?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不是还想转回去?”
乡长一阵喝骂,汪茶壶方才被骂醒了,明白过来。他扬起衣袖,拭干了眼泪,爬上滑竿……
乡长与汪茶壶一前一后两乘滑竿到了乡公所,乡长就叫汪茶壶自己乘滑竿回家,他推说要办公事,其实是避嫌,不便送汪茶壶到家。
汪茶壶走到家门口,汪茶壶的妻子点响了三百响爆竹,炸得一条山沟鸡飞狗跳。
汪茶壶的老祖母颤巍巍地走出房来,拉着汪茶壶的手,左看了右看,笑得合不拢嘴,连声说:“多亏了石匣寺的菩萨显灵啦!明天扯几丈红布,我带你去石匣寺还愿……”
汪茶壶听了“石匣寺”三个字,心里不是滋味,直噎得他半天喘不过气来。
但他不敢违抗老祖母的意愿,第二天,抬箱抬盒,跟在老祖母的滑竿后,去石匣寺还了愿。
汪茶壶挑了一个好日子,专程去乡公所拜访乡长。说起乡长竭力相助,汪茶壶自然是感恩不尽。
乡长听了一阵汪茶壶的感恩话后,直入正题道:“这次把你从牢里弄出来,还有一大截没摆平呢!”
汪茶壶懂得那一大节没摆平的是什么,忙说:“我正在想办法呢,乡长大人放心,保证不让你吃亏。”
乡长说:“你准备想什么办法?”
汪茶壶说:“我准备再在每个人头上加收一些钱,另外,再卖几个壮丁……”
乡长说:“解放军已经打到广元了,你做事要多个心眼,给自己留条退路。”
汪茶壶说:“解放军打到广元又怎样,谅他们捏泥巴的也造不起反。”
乡长对汪茶壶的说法很不满意,道:“你还在做梦是不是?你不算一算,广元隔我们这里多远?说不定那两个地方的共产党都在我们这里活动了,说不定你我都上了人家砍脑壳的册子了。”
汪茶壶见乡长说得很认真,提劲打靶的气焰一下消了许多。
汪茶壶消了,乡长又雄起道:“这个时候,你最好去卖几个甲长名额,每个甲长十石黄谷,要物别要钱……”
汪茶壶眨巴着眼想了一阵,说:“不晓得有没有人干?”
乡长又不高兴了,道:“当了甲长就不被拉壮丁,一个壮丁值多少钱?你不会算账,难道人家都不会算?”
“我们保上不缺甲长呀!”汪茶壶实话实说。
乡长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圈,说:“平日里,你天上的事晓得一半,地下的事全知道,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你真的没办法了?你不晓得把甲长编起号来卖?一号、二号、三号……”
汪茶壶乐得一蹦三尺高,又对这个新路子满怀信心了。
汪保长要提升一批甲长的消息,悄悄在群众中传开。有殷实人家,就暗里托汪茶壶的熟人,十石黄谷运到汪茶壶仓里,甲长的委任状马上就到了手里,一手交谷,一手交官帽……
汪茶壶卖甲长倒也得心应手,但他对石匣寺的和尚仍耿耿于怀。那场差一点儿使他的脑袋搬家的官司,让他恨死了昌智大师。细细一想,自己是干了愚事:自己一口吞了这笔抗日巨额捐款,又送个把柄给人家捏着,这不是伸出双手让人家捆着么?
汪茶壶要想办法拿回收条,为自己松绑。
隆净是昌智大师的贴身小和尚,昌智大师的起居、珍贵物品的存放,都由隆净料理。这天下午,汪茶壶在离石匣寺还有半里路的山垭口上,拦住隆净,恐吓了一阵,最后提出要隆净去把昌智大师手中的收据盗出来交给他。
隆净从小跟随在昌智大师身边长大,他一片忠心对昌智大师,但他最致命的弱点就是胆小怕事。
汪茶壶吓他说:“如果你不去盗收据,我就把你弄到土窖内去养着,待你头上长出了头发,就捆去卖壮丁……”
在汪茶壶的哄逼下,隆净点头答应了。
隆净回到石匣寺,按照汪茶壶授以的做法,非常容易就将收条拿到了手中。
隆净拿到收条后,这老实巴交的小和尚心里就不平静了:自己跟随师父多年,关系胜过父子,这样做,怎么对得起师父啊!再说,这种行为在佛教中可是犯戒的啊!
隆净心里很痛苦:不交这收据给汪茶壶吧,师父和自己甚至整个石匣寺都会有灾难;交了收据给汪茶壶吧,自己是以“盗”的手段取出的收据,师父也会怪罪。隆净在苦思冥想中,想到了私塾先生汪靖永。师父和汪靖永的亲密关系,隆净自然是了解的。
隆净专门去拜访汪靖永,将汪茶壶拦自己于山垭,威逼盗出收据,自己取得收据后的痛苦,一一向汪靖永说了。他请汪靖永拿一个既保住师父和寺庙,又能向汪茶壶有个交代的主意。
汪靖永听了,严肃地叮嘱隆净道:“这件事暂时不要对昌智大师说,一切有我……”
汪靖永见隆净和尚踌躇着,怕坏了大事,就把话说得明白些了,道:“我估计,汪茶壶连你这昌智大师的贴身和尚都敢如此,其他和尚就更不用说了。干脆还蒙一蒙昌智大师,免得给昌智大师惹来杀身之祸。”
隆净也晓得,汪茶壶这地头蛇,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汪靖永匆匆用左手写了一张字条,交与不识字的隆净,要他在人多的情况下,交与汪茶壶。那张真收据,汪靖永就收下了,并保证会退还给石匣寺。
那天庙里逢会,香客很多,隆净当着众人的面递给汪茶壶一张纸条,汪茶壶接了隆净递来的纸条,也不便拆开细看,匆忙收好。
隆净就按汪靖永所言,不再单独出石匣寺,免遭汪茶壶一伙的毒手。昌智大师也深居简出,处处小心谨慎,以防不测。
刘邓大军进军大西南,国军妄图以巴山蜀水为屏障,负隅顽抗,川内抓壮丁成了狂风。这股风自然也吹到了汪茶壶所管辖的保上。男人们为躲逃被抓壮丁的厄运,想方设法去汪茶壶手中买甲长。保上除了瘸、瞎、驼背之类的残疾男人,都要被抓去充壮丁。
乡上这一关过了,送到县上又交不脱。汪茶壶以此为借口,找到昌智大师,点名要隆净去当壮丁。昌智大师苦苦哀求,汪茶壶一口回绝。昌智大师危急中,想起了听人说汪保近来卖甲长的事,就向汪茶壶明说:石匣寺愿出钱买下隆净这个壮丁。
汪茶壶阴阳怪气地当众表示:“你石匣寺的菩萨不是会显灵么?如果在三天之内,再显一次灵给我看看,如果显了,我不但不收隆净和尚的壮丁款,连他的壮丁名额也免了!”
汪茶壶既然当众说出了上面的话,他堂堂一个保长,当然不好反悔。他要和石匣寺的菩萨“赌”一场。他想:我把你们困在寺里,看你显啥子灵?
汪茶壶将刘三烂等十个铁杆保丁编成三组,不分白天黑夜,轮流持枪,严守着石匣寺的大殿和偏殿的菩萨,发现有异样,马上向他报告。同时,隆净这三日内,不得出石匣寺大门,否则,乱枪打死!
这天,石匣寺逢庙会。由于接连几次的菩萨显灵,石匣寺的庙会一次比一次热闹。赶石匣寺庙会的人多,汪茶壶便将三个组的人员合成一队,再次叮嘱道:“认真巡视!”
将近中午时分,石匣寺的庙会达到了高潮。朝拜菩萨的人流,涨潮一般涌向寺内大殿和偏殿,钟声鼓声不断,在以昌智大师为首的诵经声中,夹杂着隆净和尚的忧虑和恐惧。
突然,石匣寺大殿的菩萨塑像背后升起一股紫烟,渐渐形成了一层浓雾。
香雾延续了半个时辰,便慢慢散开。烟雾散开后,奇迹出现了——大殿和偏殿内外,散落着许多二指宽大的黄纸条,大家拾起来一看,那些黄纸条上写着:“欺山欺水莫欺僧,欺僧自己损寿根”,落款是释迦牟尼佛。
众看客亲眼目睹了“佛旨”,皆跪伏在地上,齐声高诵“阿弥陀佛”!
汪茶壶也在人群中,忽觉后脖子痒痒的,他伸手搔痒,却搔出一张“佛旨”来。看了黄纸条上的字,字迹似曾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此时,他既恨菩萨显灵,又不敢和菩萨唱对台戏。刚才的一切,他也是亲眼所见啊!
汪茶壶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主子下跪,几个持枪的奴才也慌忙放下枪,跪了下去,跟着众人,双手合十,埋头于地。
念佛声持续了一会儿。就在众人起身站起的时候,只听一个保丁大喊一声:“我的枪呢?我的枪不见了!”
“哎呀,我的枪也不见了!”几个保丁几乎同时惊呼起来。汪茶壶大吃一惊,忙伸手去摸屁股上吊着的盒子枪。这一摸,吓得他禁不住杀猪般一声惊叫,一泡尿全尿在裤裆里。
口袋里哪里还有枪,只剩下个牛皮空枪套吊在屁股上。
汪茶壶带着一群人,把庙里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发现枪的踪影。他带着一伙保丁,灰溜溜地离开了石匣寺。
汪茶壶回到家里,见狗踢狗,见鸡踢鸡,保丁们一声不敢吭,乖乖地垂手站在院里。
汪茶壶这下真正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一般来说保丁是不发枪的。因为他管的这个保,紧邻川东北游击队活动区,县上特意配发了九条长枪,配给他一条盒子枪,每条枪不论长短,各配子弹三十发,说是用来维护地方上的稳定。不料今日全部遗失了!
汪茶壶在家里烦躁地呆了半天,一咬牙,又生出一个坏主意。下午,他召集各甲甲长开会。会上,他要甲长们去传达:全保每人增缴治安费五石黄谷,用于买枪买子弹。
汪茶壶的话一出,甲长们纷纷叫苦,说是老百姓连菜汤都喝不饱,哪里还有黄谷来交治安费?
甲长们诉苦道:“我们是贫苦老百姓,鸡脚杆怎么能熬出油来?我们肚里还有啥油珠珠?”
汪茶壶大眼一瞪,说:“大家都是一根绳上拴着的蚂蚱,反正都晓得,解放军就要来了,我要是栽了,你们还逃得脱?”
甲长们叫苦不迭。解放军打到绵阳了,都这个时候了,还去逼老百姓交黄谷买枪支和解放军对抗,今后,解放军打过来,这不是明明白白的罪加一等么?所以他们还是不肯松口。
汪茶壶恼羞成怒,取下肩上的牛皮套子,“砰”的一声扔在桌上,大声喝道:“你们顶着不办,就是和共产党一个鼻孔出气!”
甲长们不再大声喧哗了,愤愤不平地散了会。
汪茶壶召开的甲长会后三天,除一名甲长送了十石黄谷来,要求辞职外,增收的治安费黄谷一粒也没有收到。汪茶壶只好带着九个没有枪的保丁,挨家挨户地催收了。
汪茶壶带着一伙保丁,气势汹汹地来到石匣寺,叫昌智大师准备一百石黄谷。昌智大师心平气和地与汪茶壶理论道:“历代寺庙就没有负担当地派捐的惯例。再说,庙里也拿不出一百石黄谷……”
汪茶壶不依理,横眉怒目说:“以前的一切就不讲了,现在每个人头五石治安黄谷,你石匣寺有二十个和尚,一百石黄谷一粒也不能少。”
昌智大师道:“我们出家人,素来与世无争,石匣寺的治安一直很好,贫僧认为没有交治安费的必要。”
“我和保丁的枪都在你这石匣寺掉了,你还说石匣寺的治安好?”汪茶壶讲话成了吼叫。
那日的事,是汪靖永利用佛像后的石缝燃放枟香树叶烟雾,并组织当地的农会武工队乘机夺枪的。昌智大师听汪茶壶这么说,怕多说话牵连汪靖永,便手捻佛珠闭嘴不言了。
汪茶壶除了派石匣寺的治安费,还向昌智大师提出,要隆净和他们一起去甲上,帮助他们催收治安费。
汪茶壶语一出,昌智大师大吃一惊:从古至今,哪有派和尚去催收老百姓派款的先例?好在此时隆净不在石匣寺,他便心平气和地说:“隆净到遂宁广德寺和灵泉寺取佛经去了,要十天以后才能回来。”
“隆净回来就叫他来报到!”汪茶壶以命令的口吻对昌智大师说。
昌智大师从香客口中得知,昨天解放军已开进县城了。他估计,几天后,这里将不再是汪茶壶的天下了,所以很干脆地回答了汪茶壶一个“好”,心里感到很坦然。
汪茶壶带着一伙乌合之众,吵吵嚷嚷,离开石匣寺,回到了家中。这时,从他堂弟家里传来堂弟媳的哭骂声。
汪茶壶忙带着保丁,跑去堂弟家。烧鸦片烟的堂弟去街上烟馆过烟瘾去了,甲长吴金木今天第一个就去收汪茶壶堂弟家的治安费。堂弟媳宁死也不交。吴金木是个老资格的甲长,他也仗着姑爷是县里的参议员,大声骂道:“未能正己,焉能正人?你这汪保长的堂弟家不带头交治安费,我怎么去说服别人?况且,这治安费,还不是你那汪保长堂兄嘴里喊出来的?”
吴甲长句句是理,堂弟媳说不过,只好撒泼大哭。此时见汪茶壶一伙到了,她更觉靠山硬实,越发叫屈哭冤。
刚才吴金木训斥堂弟媳的话,汪茶壶已经完完全全听进了耳里。如果这时偏袒堂弟媳,其他甲长晓得了,就不会帮他汪茶壶了。
“饭胀肚子啦?不交治安费还找甲长耍横!”汪茶壶亮开嗓门吼骂堂弟媳。
原来以为能占上风的堂弟媳,听保长堂哥不但不为自己讲话,还站在甲长一边,更加大声哭闹道:“我家菜汤都喝不饱了,你还说我饭胀肚子?我有饭吃还送给你白搞?”
堂弟媳这一哭闹,汪茶壶的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吴甲长等人也听得目瞪口呆。堂弟媳哭着闹着,跪下地,一边作揖,一边哭着说:“石匣寺的菩萨你们快显灵呀,让这群欺男霸女,估吃霸赊的遭五雷打死呀……”
吴甲长是个懂事的人,大家在这里站着挨骂,不如走了好些,说:“汪保长,好男不和女斗,我们走吧,过几天再来!”
汪茶壶马上顺梯子下楼,说:“要得,吴甲长带路,我们另收一家人户。”
吴金木领头,其余人跟后朝外走。汪茶壶走了几步,想起堂弟媳和他云雨之欢的快感,害怕把她惹急了,她要是投井上吊自杀了,到哪去找这么一堆嫩白肉?便又转回去,丢了两个银元在堂弟媳脚边,小声说:“拿去割肉买米吃……”遂快步去追赶吴金木他们。
堂弟媳马上捡起地上的两个银元,止住了哭声。
堂弟媳不哭闹了,但她刚才的哭闹声却把一沟的人都惊动了。大家不便围过来看热闹,但其哭闹的内容,大家是听明白了的。
吴金木一行走出堂弟媳院不远,大家就谦让汪茶壶走最前面。汪茶壶也不推让。
刚走完一条田埂,迎面走来一位拄拐杖的老太婆。老太婆的眼睛极差,拄着拐杖也走不快。汪茶壶自当保长以来,走在路上,只有别人让他的路,他从不让别人。眼见这位老太婆和汪茶壶面对面了,老太婆仍不让路。汪茶壶心头不快,大声喝骂老太婆道:“老得路都走不稳了,你这是要去阴曹地府报到,找地方投胎呀!”
老太婆头也不抬,说:“我到石匣寺去对菩萨许愿,让菩萨保佑把汪保长那遭千刀杀的阳世簿勾了,让他早点儿死去投猪胎!这个狗日的汪大尿泡,今天派这样款,明天又想个方法派那样捐,我要去菩萨面前求他不得好死!”
“嘭!”汪茶壶挥起手臂,狠狠一拳,将老太婆打倒在地上,鲜红的血马上从她鼻里耳里直往外涌……
正在这时,吴金木系好鞋绳追了上来。一见倒在地上的老太婆,责问汪茶壶道:“汪保长,你为啥要打我姨妈?”
“这老婆娘敢咒我,她自己找打!”汪茶壶气得脸色铁青。
吴金木虽然是个老甲长,但他是个讲义气的人。他是吃姨妈的奶长大的,一直很尊重这位姨妈。此时见姨妈挨打,吴金木血压一下升高,挥起拳头,照汪茶壶的背心正中,狠狠一拳。汪茶壶根本没想到吴金木敢打他,没有防备,以至自己被吴金木打得跌倒在地上了。
汪茶壶很快从地上爬起来,挥起拳头还击吴金木。吴金木也不示弱,一边还击,一边招呼姨妈的几个儿子道:“快过来打这狗日的汪大尿泡!”
这条沟是湖广填四川时吴姓的插占地,一个甲的人全姓吴,所以听吴金木一呼喊,大家就一窝蜂扑了上来。他们平时就恨汪茶壶,这时有了出怨气的机会,打起汪茶壶非常卖力。
忽听一声大喝:“住手!”
大家见是汪靖永,惊诧地问:“汪先生,你为啥要保护这个害人精?”
汪靖永道:“今天就这样让他死了,太便宜他了。我已经和以前部队的领导联系上了,解放军马上就要来了,留着让老百姓审判他……”
汪茶壶缩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