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武侠版(2017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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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风吟·山海卷(五)(中)

张果老顺手点了已擒二人的穴道,笑道:“姓关的,我却认得你。你的十九路连横刀,练得还是没怎么长进。”踏进屋中。那姓关的知道他已有了防备,不敢再贸然偷袭,退后几步。张果老吹着纸媒,将灯点起。

只见屋中多了三个人,其中两人被张果老点了穴道,倒在地上;一人左肩鲜血直冒;另一人贴墙而立,以刀护胸。三人都穿着一样的服饰。吴土焙看清他们服色,不由心中一跳,暗道:朱雀旗的。他们三个,都是朱雀旗的。

那姓关的望一眼吴土焙,问道:“你跟张老儿是敌是友?”

吴土焙道:“自然是友了,他……他是我老哥。”

姓关的意外至极:“那你为什么骂他?我以为……以为……”脸色紫胀,不用说也知“以为你是他的敌人”。

吴土焙歉笑道:“对不住,这位关老兄,我被张老哥点了穴道,你老兄一刀砍来,我动弹不得,不骂他奶奶还能怎样?”姓关的脸色难看至极,怕张果老突然进击,提刀警备,向吴土焙怒目而视。

张果老怔怔片刻,忽然笑道:“老夫神机妙算,知道你关铁牢会来这里暗算,便点了他的穴道让他望风。他奶奶的,果然你要暗算我,他出声提醒。这个,哈哈,老夫明见万里未卜先知,仅此可见一斑。”自知道理过于牵强,拍开吴土焙被封穴道。

吴土焙叹道:“你明见万里,兄弟吓得险些小便失禁。”

张果老哈哈大笑,在那破藤椅上坐了,问道:“关铁牢,你跟一只耳朵那个臭小子,是什么关系?这两个人,跟你又是什么关系?”

关铁牢奇道:“什么一只耳朵?这两个人是关某的属下,那也不用瞒你。张果老,你好大的胆子,旗使派的人,你也敢说砍就砍,说杀就杀,当真是了不得呀。”

张果老道:“旗使派的人在哪里?我从来没见过,怎么砍得了、杀得了?”

关铁牢冷笑道:“你不用装糊涂。张果老,我姓关的便在青龙旗使手下,这两位兄弟,是我的属下,自然也是青龙旗使的属下。你对我们三人,可没动手么?”

张果老眼睛一转,站起身来,左右掌互相虚按,做了个奇怪的手势。关铁牢冷笑一声,手中短刀往腰带中一插,也做了个同样的手势。张果老道:“山不厌高,盘古开辟千古远。”

关铁牢傲然道:“海不厌深,娲娘补裂万年长。”

张果老左踏一步,虚步立掌,道:“面上无字,丹心一片谁人识?”

关铁牢哼了一声,右踏一步,与张果老姿势相对,朗声道:“手中有信,天涯咫尺兄弟知。张果老,白莲教会中切口,还用不用再试了?”

吴土焙暗道:原来是他们白莲教的切口诗。什么盘古娲娘丹心天涯的,倒也好玩。只是我无意中听到这些隐秘之事,他们相认之后,怕要一齐对付我,那便大大的不好玩。

却听张果老哈哈笑道:“谁来试你。你关铁牢是入教几十年的老兄弟,还用得着试么?只不过,老夫有一事不明。”突然提高声音道,“你们三人黑灯瞎火上来就打,岂是教中兄弟相认的道理?再说了,神仙岛名义上虽归青龙旗管辖,实则自成一体,就连教主见了,都十分客气,你却这等没上没下,定是给那一只耳朵报仇来啦。”

关铁牢哪里知道一只耳朵是谁?突然间心念一动,大声道:“张果老,教主有玄旨在此!你还不跪下接旨!”

这一招果然很灵,张果老忙跪倒在地,拜道:“教主有玄旨给我么?不知……不知说的什么?”听教主专门有玄旨给自己,这可是教中少有的殊荣,连八仙之首铁拐李也没得到过,不禁语音发颤,欢喜得嘴也合不拢了。

突然之间,脖子一凉,关铁牢横刀在他颈后。张果老奇道:“宣读玄旨,用得着刀架在脖子上么?”

关铁牢哈哈笑道:“老子的这把连横刀,便是玄旨。张果老,我告诉你,大伙儿不相信佛母能够转世,已经除了唐赛儿的姓名,奉丁教主之令行事。东海八仙追随姓唐的妖妇,死性不改,丁教主下令格杀无论。老子奉命追查吕洞宾、何仙姑二人,没想到碰到你,真是老天送了件大功劳给我。”

张果老武功虽高,但跪在地上,后颈被人制住,只要稍一动弹,关铁牢便会砍下他的脑袋。又惊又气,叫道:“你使阴谋诡计,老夫岂能服你?咱们凭真本事分个高下!”

关铁牢叹道:“你有什么不服,跟阎王爷说去吧!”短刀稍提,便要砍下。

忽然背心筋缩穴被轻轻一点,吴土焙挥刀指住他沉声道:“慢着!”

关铁牢压根没将吴土焙放在眼中,此时背心要穴被突然制住,才知这乡下汉子出刀竟然如此快,顿时不敢再动。

张果老怕他豁上性命也要杀自己,道:“老弟,你点了他穴道!”

吴土焙道:“我不会点穴。你老哥放心,他敢砍你脑袋,我便刺他背心。”

张果老急道:“你可真笨!你刺他背心,他便砍我脑袋。”

吴土焙道:“那么谁也不动,好不好?”

关铁牢道:“好,好!”

吴土焙道:“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收起刀子。”

关铁牢道:“便是如此。”

吴土焙道:“一,二,三!好啦!”他刀刚一离开关铁牢背心,关铁牢短刀一抬,力贯右臂,疾砍张果老脖颈。吴土焙却早猜到,单刀一转,“当”地接下这一刀。双刀相交,猛地一沉,正落在张果老后颈上。好在吴土焙这刀是横平的,张果老毫发无伤,身子一伏,滚到一侧站起。

关铁牢呼呼抢进六刀,他的十九路连横刀自成一家,吴土焙登时手忙脚乱,连连倒退。张果老缓过气,怒道:“耍心眼的,躺下吧!”猱身上前。关铁牢左手抓起一只凳子,砰的一声,砸开窗户,挽个刀花,封住身后,从窗户中翻了出去。

吴土焙道:“张果老,不用追了……”

张果老却早已飞掠出窗。却听他叫道:“啊哟,你小子好奸!”

那关铁牢从窗户中掠回,向吴土焙虚晃一刀,逼他闪开,抢上解了两名属下穴道。三人并肩站在一起,向吴土焙逼来。吴土焙道:“张果老,你受了伤么?”

张果老道:“还好。老夫皮老肉厚,没什么关系。你截住姓关的,老夫要将他撕成八片!”从窗户中爬回。关铁牢知他功夫了得,方才躲在窗下砍了他一刀,大约是在右肋或是右臂,既然他受伤不重,再回来必定会跟自己拼命,再加上接了吴土焙几招,暗暗惊惧,心想这两人联手,自己三人万万不敌,当下夺门而出,趁夜色逃得远了。

张果老脸色惨白,一迭声叫道:“你怎么不截住他!”捂着右肋,连使眼色。

吴土焙会意道:“敌人跑得倒快,不要追了。”低声道,“伤得重么?”

张果老低声道:“这狗东西一刀伤到我的肺……”大声道,“有种的回来!”

吴土焙道:“他们不会回来了。回来岂不是找死吗?”

张果老低声道:“里面有床,扶我躺下。”

吴土焙给张果老包扎好伤口,心想关铁牢刀法、奸诈都十分了得,今后倘若遇上此人,定要加倍小心,说道:“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他们若是叫了帮手回来……”

张果老道:“啊呀,对呀!怎么办?”

吴土焙道:“连夜走吧。你能不能走?”

张果老道:“这后院里养了一头毛驴,是……我……我的……”

吴土焙喜道:“这样就好,我不怕背着你,可是走不快。张果老,我带你回泰山去。成不成?”

张果老道:“虽然我不怕他们回来……可你一番盛情……那便……去吧。”

八仙之中,张果老倒骑毛驴。这个张果老毛驴没有倒着骑,然而右肋伤势不轻,差不多是趴在驴背上的,幸好这一夜倒也没有敌人追来,次日一早,吴土焙从他那里拿了银两,雇了一辆骡车。张果老躺在车中养伤,吴土焙坐在前面赶车,那毛驴便拴在一侧。

张果老极是硬朗,伤成这样,照样能有力气骂那关铁牢,向吴土焙反复说明若非自己一时不察,关铁牢绝非自己对手:“其实他的刀法连你的都比不上,是不是?你的刀法也不是我对手,是不是?因此他更加不行了,是不是?”对此证问,吴土焙连连点头,哭笑不得。

吴土焙不愿招惹事端,路上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路上吃饭,都是自己去买了饭菜,拿回车中给张果老用餐。一路无事,第四天上午,便到泰山扇子岩下。他离家虽然不久,但师门诸事未定,妻子刚刚分娩,心下竟是格外焦急。未到山门,便觉得哪里不对,仔细瞧时,却是大门里外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门侧立起一块大石,刻了“天刀门”三个大字,朱砂新漆,极是醒目。吴土焙下了大车,正迟疑间,忽然一人高声道:“门主回来啦,恭迎门主!”

那人二十岁上下,扬臂高呼,神色兴奋不已。吴土焙一时想不起此人是谁,凝神一忆,这人却是蓬莱宗的江石桥,不禁好笑。江石桥方面大耳,本来好记,只因印象中是张冷面,今日满脸堆欢,险些认不出来。只见出来一百余众,一齐叫道:“恭迎门主!”抱拳躬身作礼。前面七十多人,是原蓬莱宗的,后面这三十来人,才是泰山宗众师弟。

吴土焙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道:“你们……这……我……这……”

江石桥道:“禀门主,弟子等七十二人,得门主收留,已经全部迁来。原来泰山这边的三十多位师叔……”

吴土焙奇道:“师叔?”

江石桥道:“弟子等已拜门主为师,不敢错了辈分,因此将老泰山天刀门的各位同门称为师叔。”

吴土焙明白过来,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他们想学我的刀法,称我的师弟为师叔。如此一来,我这当师父的,按理便不能传授师弟功夫,先得传授这些弟子。说道:“那天不过是那么一说,究竟给不给你们当师父,还得想想再定吧。”

众新弟子失望焦急,纷纷窃语。刘元道:“大家莫要多嘴多舌。师父怎么说,就怎么定。师父真不想收我们,那也是我们没有造化。但从此以后,天刀门再没有蓬莱派的,只有泰山一家。师父便是天刀门总门主!”

众人哄然称是,“恭迎总门主”声音盖过前头的“恭迎门主”。吴土焙也无暇多谕,摆了摆手,见成良、四旺等老师弟站在后面懒洋洋冷淡淡的,赶忙走过去,问道:“你们师嫂怎么样?”成良见吴土焙仍然是信赖己等,神色顿愉,说道:“张二婶说师嫂与吉哥儿都好得很。”

吴土焙一指大车,说道:“这位老爷子,你们几个先给安顿好了,他受了些伤,快请郎中去。”自行先回自屋看老婆孩子。

张二婶听到声音,迎在门口,嘘道:“孩子刚睡着,轻些儿。”说完先自喜滋滋走到内间,挑帘道,“夫人,老爷回来啦。”

吴土焙暗道:师父、门主、老爷,一个比一个神气。莫非我不再是五傻子了?一脚迈进里屋,道:“我的好儿子呢?我来瞧瞧。”

阿依古丽笑脸如花,这些日子得了滋养,更显得细白润红,说道:“喏,你瞧瞧,这可不是你儿子?”手掌轻轻向旁边一拍。二十来天没见,小吉哥儿仿佛长大了不小,但见他额头饱满、眼泡细长、鼻头挺拔、口角方正,白里透红,呼呼睡得正香,粉嘟嘟一团,真是爱煞人也。

吴土焙一把抱起,张二婶道:“啊哟,孩子正睡,吓着孩子!”

吉哥儿小嘴一扁,吴土焙道:“果然要哭了。”却见他红宝石般的嘴巴由扁到圆,由圆到大,哦呵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睁开眼睛,望望吴土焙,“哈”地笑了一声。吴土焙惊喜至极,道:“孩子冲我笑哪!”

张二婶道:“可了得!没满月就会笑的孩子,老婆子头一回见。这孩子长大后,可不得了。”

阿依古丽道:“吴大哥,二婶说,孩子满月得请客的,我们请不请呢?”

吴土焙正在喜处:“请,当然要请!”一念闪过,忧道,“可是,师父还没出七呢。这样,我跟师弟们商量商量再说。”抱着孩子,当真说不出的喜乐,“别看我吴老五生得黑丑,可我儿子,又白又好看。哈哈,老天待我,真的好得不得了。”忽觉胸前热了一片,低头瞧时,却是儿子尿了好大一泡。张二婶忙把吉哥儿接过去,吴土焙闻了闻胸前衣襟,换过衣物,哈哈笑着出门,来到客舍,去瞧张果老。他一出门,一众弟子便簇拥着跟上。

郎中给张果老看过伤势,说道:“你这老丈,真是结实得很。别人要伤成这样,恐怕当时就死了,这老丈却是脉象稳定,气息如常。我开了一服药,照方吃七服,外敷每天换一贴,七天便全好啦。”

张果老道:“郎中,老夫这样的身体你真没见过?”

那郎中暗暗戒备,摇头道:“没见过。”

张果老神色一喜,又问:“你可不是骗我吧?”

郎中赔笑道:“老丈说笑了。哪里敢哟?”

张果老道:“嗯,你这郎中,倒也老实。呵呵,谁能骗得了我?可话说回来,毕竟老夫也有上当的时候……”

吴土焙心道:张果老居然也会自承其短,倒真难得。一个念头未完,只听他又道:“……但话又说回去了,老夫就算上当了,也没怎样。郎中,我这身板,用不了七天,三天就能全好了。”

郎中道:“三天可是不成!”

张果老笑道:“准成,准成。自己的身子,还能没数?咳咳……”话未说完,咳嗽不止。

吴土焙摇头苦笑,送郎中出门。招呼众同门到大厅议事,说道:“我这里有几句话,先问问各位师弟。大伙儿愿意不愿意天刀门合二为一?”既说是问各位师弟,原蓬莱宗门人便不敢多话,但人人脸色,极为期盼泰山宗众位“师叔”答应。泰山宗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谁也不开口。

吴土焙道:“成良、四旺,你们都说说。”

成良吸了口气,说道:“行五师兄,天刀门现下以你为首,本来师弟不该多言。你既然问了,我们不说,也是不对。前几天蓬莱的众位师兄弟们……”

刘元、何胜等道:“是师侄们!门主已经收我们为弟子,我们哪里敢与师叔称兄道弟?”

成良皱了皱眉,突然大声道:“行五师兄,你当真收了他们为徒吗?”

吴土焙道:“是啊。可我后来想想,觉得很是不妥。”

成良面有喜色:“行五师兄这么想就对啦,当日他们跟着那白贼来到泰山,是何等的趾高气扬?前几天他们来到这里,本来我们是无论如何不答应收留,可他们说是已拜行五师兄为师,我等只好让他们先住下。”

吴土焙道:“成师弟,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咱们之间那点儿旧账,都是白贼的祸害。他们当时奉师命行事,是对是错,确实难说得很。”蓬莱宗众弟子纷纷点头称是。吴土焙又道,“我的意思,是……是……咱们总是人多力量大,合在一起,武林之中,便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天刀门。若要分开,时候长了,是不是会再起事端?”

蓬莱宗众弟子道:“可不是嘛!师父就是想得远。”“门主的见识,我们自愧不如。”“捏起是块砖,松开是把土。咱们非合不可!”“弟子是坚决支持合的,倘若不合,两派之间,势必水火不容,到后来……到后来……嘿嘿……师父自然是要合的。”

泰山宗弟子听他执意要合并,虽不十分情愿,但也不敢极力反对。许多人心想:说到合二为一,前些日子便合过一回,不过,是奉了白秀龄做门主,大伙儿拜在白秀龄门下。蓬莱宗的人不高明,咱们可也没高明到哪儿去。当下便有人道:“行五师兄,可有一点,非得说清楚不可。蓬莱来的人能拜你为师,我们也能拜你为师。我可不给他们当什么师叔!”

吴土焙的刀法,在天刀门诸弟子眼中,已是绝顶武功。这些天来,泰山、蓬莱两宗在一起,说得最多的,便是他神出鬼没的刀法。这个说行五师兄如何如何了得,那个说师父怎么怎么厉害,虽是辈份不同称呼不一,许多事情看法相左,然而于吴土焙的刀法是“没有对手”这一节上,那是绝无二致。

学武之人,最艳羡的便是绝妙武功,能学到世上一流刀法,那是天刀门每位门人入门的宏愿伟旨。为此,莫说当师叔,便是当师爷,也决不放在心上,能当徒弟,才是唯一念想。只要能学到真正本事,甚至当徒孙,也决不含糊。

这位同门一开口,登时一片响应之声:“是呀,决不当有名无实的师叔!”“师叔师叔,那就是学艺出徒,回家开铺。奶奶的,他们怎么不当我们的师叔?”“行五师兄,千万不要听信他们的胡言乱语,让他们赶紧滚回蓬莱!”“师父不在了,大伙儿全靠行五师兄做主心骨。要拜师学艺,也是我们泰山的老弟兄排在前面!”“可不是吗?要拜师,也是我们先拜,轮不着他们!”

蓬莱宗众人立即有人说话:“我们真心拜门主为师,已经行过拜师大礼了!”“我们此前与师父从来没有以师兄弟相称,拜他为师,那是名正言顺。各位师叔若也要拜师,未免……未免……”“哈,说小点是未免不伦不类,说大点,就是未免乱了纲常。”

吴土焙站起来,摆一摆手,双方均静下来,听他示下。吴土焙慢慢道:“各位同门,我想了很长时间,得了这么点想法儿。嗯,我觉得天刀门合二为一,倒也并非是坏事。”

成良、四旺等老师弟均是一怔,微觉失望。刘元、江石桥等蓬莱弟子喜形于色。只听吴土焙又道:“可是合也得有合的法子。我这么想,大伙儿必须得忘掉旧事,谁也不许再提起。否则合在一起,必定打得不可开交,那就不如各过各的,不合了。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心中皆是一震,均点头称是。吴土焙一笑,说道:“那么天刀门自今日起合成一门,再没有泰山、蓬莱之分。咱们想法子,在武林中好好混出个样儿来,别让其他门派小看了咱们。”

众人皆道:“正是!”

吴土焙道:“还有一样,我不是天刀门门主,至于是不是能当这门主,那得等谭师兄回来后再作商议。各位,我的刀法,不是天刀门的,传授我这刀法的,另有其人。”

众人先是一怔,既而明白过来:倘若他的刀法是天刀门的,那怎么能高得过涂松林、白秀龄?有人往深里一想:既然他的刀法不是我派的,那么他便不会传授给我等。却听吴土焙接着道:“可从今以后,我这刀法,便是天刀门的了!”

众人明白过来,无不叫好。吴土焙笑道:“今后无论是哪一位,原先是泰山的、蓬莱的,咱们都以师兄弟相称。你们大伙儿都叫我一声行五师兄,就很好。我是天刀门的老五,我永远忘不了。你们……你们也不要忘了。”说到这里,不觉鼻酸。

众人听他声音有异,看他神情,登时了然,皆道:“谨记行五师兄吩咐。”

吴土焙笑道:“那就好,那就好。说句话大伙儿可别见怪,咱这人嘴笨,可不缺心眼。我知道大伙儿想跟我学刀法,这是好事。但人品不好,我是决不会教的。这几天,我琢磨了几条门规守则,说出来,请各位看看行不行?”将规则一一说了。无非是同门相亲、尊老爱幼、不恃强凌弱、义字当头等等。

众人七嘴八舌,有的遵承,有的修改,那江石桥笔头上来得,一一誊录,共是十条。吴土焙道:“大家信任我,我便不客气,今后谁要是犯了这十条,咱该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决不会含糊。倘若我犯了,也是一样。大伙儿说,行不行?”

众人心悦诚服,欢声答应。吴土焙本担心众人不服,这一下松了口气,说道:“那下面,我们就推选十名管事师兄,以后共同管咱们天刀门的事。泰山这边先五人,我算一个,蓬莱那边先选出四名。”

众人议论纷纷,最后泰山这边选出除吴土焙之外四人,分别是成良、裴四旺、康德范、卫垛。蓬莱那边推出四人,分别是江石桥、刘元、南宫鹤、鲁青。

吴土焙道:“我前面说过,大伙今后不分泰山、蓬莱的,那怎么又分别推出五名管事师兄来呢?说到底,是为了不偏不倚。蓬莱的那位方升师兄,我很是佩服。留着的这个空缺,便是等着他的。大伙儿想法子找到他,请他回天刀门。啊呀,说过有什么事共同商议,可这第一件事,我就自作主张了,那大伙议一议,请不请方升来做这管事师兄?”

蓬莱宗众弟子本来还有担心的,此时都疑虑全消,均道行五师兄说话公正,不需再议了。

此后数天,吴土焙与其余八位管事师兄分派天刀门事务,众人安顿吃住之所,开辟菜园,开挖引水渠、排水沟,筑墙修路,天刀门气象与以往相比,大为改观。吴土焙又派出四名精干师弟,去江南探问四师兄谭火池疗伤情形。

这一日吉哥儿满月,众同门执意要为他摆满月酒,张二婶将小吉哥儿抱出来,众人见孩子相貌体格不俗,纷纷夸赞。正欢声笑语,忽然一名门人来报:“禀行五师兄,方升师兄来了。”

吴土焙大喜,率众师弟迎出大门。却见方升满身风尘之色,却依然甚是精神。吴土焙上前拉住他手,说道:“方兄弟,可盼到你啦。”

方升眼眶微湿,笑道:“在下哪里敢当?”

吴土焙道:“那天的事,若不是你,真不知会怎么样。咱们两个,虽然没说过一句话,可在下觉得,跟你很是投脾气。今天我儿子满月,咱们先吃他几杯酒再说!”

众人欢天喜地回到厅上,吴土焙请方升坐首位,方升执意不从,打横坐下。众人放开吃喝,至夜方散。

不知睡了多久,忽听有人梆梆轻敲窗户。吴土焙一惊而醒,沉声道:“谁?”

一人在窗外低声道:“吴兄,是我。”

吴土焙晃一晃头,脑筋清醒过来,喜道:“啊,是吕道长么?”披衣来到门外。星光之下,只见门口站了五人,吕洞宾、何仙姑、张果老之外,另外两人,一个大胖子、一个长胡子,不知何方神圣。

吴土焙暗道:这几人当真了不得,深夜到了我窗下,门中弟兄竟然没一人惊觉。行礼问道:“道长,这两位是……”

那大胖子回礼低声道:“在下汉钟离。”

长胡子道:“小号姓曹,人称曹国舅。”

吴土焙道:“好极啦。”

曹国舅双目电光一射:“什么好极啦?”

吴土焙道:“吕、何二位道长一直担心你们几位,在下看到你们平安无事,可不好极么?”

曹国舅面色一缓,笑道:“他们都说吴兄重义气行善举,果然没看错。”

张果老道:“哼,你这大胡子,就不相信老夫。老夫何时说错过?其实都是你错。”曹国舅眉头微皱,也不与他争辩。

吴土焙道:“还有……李道长、韩道长、蓝道长几位呢?”

五人全是脸色一沉。吴土焙心道:唉,我却又说错了话。

吕洞宾微微一叹,道:“吴兄,请借一步说话。”

吴土焙一拍脑门,笑道:“可不是!各位别怪,在下昨夜多吃了几杯,这阵儿还糊涂着。我让师弟收拾了,咱们厅上说话。”

汉钟离道:“先不必惊动他人,吴兄,我等……我等要请吴兄帮个大忙。”

吴土焙心中微微一警:他们白莲教干的都是杀头坐牢的买卖,莫非要拉我入伙?伸手肃客,众人移步到一间凉棚之下。

吕洞宾道:“吴兄屡次对我东海八仙有恩,我等还未报答,却又要请吴兄帮忙,实在是难以启齿得很。”

吴土焙笑道:“话先说在前头,犯上作乱的事,在下恕难从命。其余的事,在下能办的,那也不会推辞。”

曹国舅道:“好!快人快语。咱们是来向你借兵的。”

吴土焙道:“借兵?我……我哪里有兵?”

张果老道:“我这几天仔细清点过了,你们天刀门,一共有一百一十三人。除了受伤的、干杂活的,还有九十六人。你当我老糊涂了么?”

吴土焙笑道:“张老哥,你知道的,倒比我这个当师兄的还要详细。你们要借我这些师弟?”

曹国舅道:“正是。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汉钟离道:“呵呵,我会看相,吴门主是及时雨宋江下凡,岂能不答应?”

吴土焙心道:曹国舅霸道,说话比我还爱得罪人。汉钟离狡猾,难怪张果老与他们生气,离开神仙岛。另外几位不知什么模样,见过的几位之中,吕洞宾与何仙姑最好。一时不置可否。

吕洞宾叹道:“这件事原本棘手,贫道能明白吴兄的苦衷。不过,眼下是敝教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若非实在不得已,自不敢来给吴兄添这大麻烦。”他顿了一顿,说道,“吴兄,敝教唐教主的下落,我们查到了。”

吴土焙不自禁也是一喜,道:“是么,真是太好啦。说实话,那姓丁的老头子,我看了也觉得不好。既然找到了唐教主,几位还发愁什么?”

吕洞宾道:“唐教主眼下……眼下……”

吴土焙见他吞吞吐吐,不禁着急起来,问道:“是有什么不妥?”

吕洞宾道:“可不是嘛!那丁老贼之所以敢自称教主,原来是将唐教主抓住了,关在一处秘密的所在。”

曹国舅道:“老贼!”

汉钟离摇头长叹。何仙姑只望着吕洞宾。张果老道:“老夫早看出,那姓丁的暗藏祸心,让李瘸子跟教主禀报,可李瘸子说什么也不敢。这下谁知死了没有!”

吕洞宾低声跟吴土焙解释:“李大哥等五人中了丁老贼奸计,都被关在一个小岛上。贫道与七妹打听到消息,前去救人,只救出汉二哥、曹三哥,李大哥、韩六弟、蓝八弟三人没救出来。”

历朝历代,无论朝廷民间,汉人最忌废主自立,大到皇帝,小到族长祠主,不知多少人暗中窥伺,可若要取而代之,无不被视为贼逆。吴土焙自己便不敢当这天刀门门主。听那丁骄阳竟然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不由得义愤填膺,说道:“难怪贵教唐教主到了转世的日子,却迟迟不出现,原来是被丁老贼抓起来啦!”他与东海八仙结交虽时日不长,内心之中,实已当作好朋友,尤其是吕、何二位,可谓生死之交,本担心他们要约自己跟官府为难,及听明白不是如此,当下道,“各位的意思,是让在下率师弟们去救唐教主出来?”

曹国舅道:“正是。”

张果老道:“从吃我的包子开始,我就知道你这人仗义。”

汉钟离满脸殷切。何仙姑道:“吴兄,你若是帮了白莲教这个大忙,我……我们都感激不尽。”

吴土焙沉吟道:“几位的武功,在下万万不如。只怕我们天刀门帮不了什么大忙。”

张果老道:“哈,我们东海八仙,武功各有千秋,你说你不如我们,原也不错。可是到了那梅花谷,别说东海八仙,便是东海八十仙,也不及你吴兄弟一人。”

吴土焙奇道:“这是为何?”

东海八仙诸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缓缓点了点头。何仙姑道:“我们八人自成一派,所练的武功,看来虽然各有所长,可内功根基,却是一脉所出。这内功叫做‘雪凝冰魄功’,走的是纯阴路子。”

吴土焙内功非其所长,然而此时武功见识,已非当初可比,听何仙姑之言,点头道:“啊,我知道,各位练的是手太阴心经、手太阴肺经、手少阴三焦经等诸路阴经脉络。这门功夫,难练得紧。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汉钟离笑道:“若说难练,也不见得。内功之中,最难的是阴阳相互调剂的法门,真正的武林高手,阴阳二力合一,五毒不惧,外魔不侵,那才是一等一的内功高明境界。相传武林中有门功夫,名叫‘两仪心经’,可以将九阴九阳内力合一,不过,这门功夫也只是听说,没有谁练成过。”

曹国舅道:“不见得。或许有人练成了,不过我们孤陋寡闻。”

张果老摇头道:“哪里会练成?任督二脉能够打通,已是上上之难,九阴九阳经络能够调剂合一,根本是痴人说梦。呵呵,依老夫之见……”

曹国舅道:“依你之见,糊涂难缠!这功夫本就有的!”

张果老怒道:“你说有,那使给我看看!”

曹国舅冷哼一声:“我自是不会。但据传,这门功夫是唐朝时期莫之扬大侠所创,难道莫大侠就没有传人在世么?”

张果老哈哈一笑:“说不定你就是他的传人。你露一手我瞧瞧,你倒露一手!”

曹国舅怒道:“姓张的,你是不是自以为年纪不小,排行却在我曹国舅之下,有些委屈?”

忽听一人道:“行五师兄,什么事?”却是曹张二人争吵之声惊动了天刀门师兄弟。

吴土焙道:“我来了几位朋友,没什么事,你们不用过来。”那几名师弟应声退去。

吕洞宾道:“几位好兄长,眼下是什么时候?我们都别说话,让师妹一个人说,成不成?”

汉钟离道:“对、对,胖子第一个赞同。”

张果老道:“为什么你是第一个?老夫偏偏比你还赞同。”

汉钟离笑笑不语。曹国舅嘴巴一抿,神情严肃,那才是比“赞同”还要赞同,说不说话就不说话,立即生效,不待重申。

吴土焙暗暗好笑,说道:“在下还是不明白,仙姑刚才说到什么梅花谷……”

何仙姑道:“我们几人,平时武功都算得上马马虎虎……”

吴土焙道:“几位若是马马虎虎,在下便是鸡飞狗跳啦。”八仙诸人听他夸赞,均是微微一笑。只张果老一人笑出声来,连忙止住。

何仙姑道:“可是我们这‘雪凝冰魄功’,却有一样短处,那便是不能闻到梅花的香气。”

吴土焙道:“哦?这可奇了。”

何仙姑道:“练这功夫时,我们需要服用药物,方能有所进境。时日一长,这药性便融进身体之中,其中有一味药剂,许是与梅花香气相冲撞,只要我们闻到梅花香,内力便施不出来,全身酸软,极容易被人制住。”

各门各派武功千变万化,练习法门自是千差万别。内家好手,都深知罩门之紧要,所谓罩门,有的是指一处穴道、一个部位,叫做内罩门,那里特别软弱,若被轻轻攻击,也会非死即伤。有的罩门却是指一方药剂,甚或一样食物、水果蔬菜,叫做外罩门,此物不能遇到,遇到则功力大损甚至尽失。

吴土焙听何仙姑将东海八仙的外罩门告知,那等于将性命交到自己手中,不禁心中一凛,说道:“那梅花谷四处都是梅花,因此各位到了那里,便武功全失,是么?”何仙姑点了点头。

汉钟离忍不住道:“半点也不错。丁老贼好不狡猾,眼下只是十月,梅花还没开,我们本来不怕,可敌人炼制了梅花香雾,我等便……便……”

曹国舅道:“在神仙岛时不也是么?否则有大哥在,我们几人,不一定便怕了丁老贼。我当真不解,东海八仙的外罩门乃是梅花香气,丁老贼怎么会得知?”说到这里,眼望张果老。

张果老嘴巴张了张,一拍脑袋,满脸颓唐之色:“好,姓曹的,这事让你说着了,大概真是我说出去的。他妈的,你说我爱吹牛,老糊涂,只怕多半不错。”

吴土焙自认识他以来,从未听他自承其错,心道:他说出这等紧要所在,当真错得不轻,可是不推诿抵赖,倒也不是一味糊涂到底。只听他说道:“那天我跟青龙旗护旗长老杜红鼻子玩了两手,却是老夫赢了。老夫当时便说,除非是寒冬腊梅开,否则你什么时候也不是老夫对手。他妈的,杜红鼻子怎么就能猜到咱们的罩门是梅香?”

曹国舅道:“他猜不出来,难道丁老贼也猜不出来?”吕洞宾叹了口气。汉钟离也摇头不语。

只何仙姑道:“算了,张师兄并非有心说的。反正事已至此,人家梅花香雾也炼出来了,埋怨又有何用?”

张果老道:“我……我……”忽然扬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伏在石桌上哭道,“老糊涂,我果然是老糊涂!”

吕洞宾道:“我们探到消息,那梅花谷中,只有三十余人看押唐教主。本来我们应当去联络白虎、玄雀旗的兄弟姐妹,可路途遥远,一来远水不顶近渴,二来倘若走漏了消息,唐教主只怕先遭了丁老贼毒手。”

何仙姑道:“只要救出教主,教主带领白虎、玄武二旗的教友,自能将丁老贼击败。”他们二人这一番话一半是说与吴土焙,一半是说给其余三位师兄,汉钟离、曹国舅、张国老听到希望,都是连连点头。

吴土焙岂是经得住央求的人,见几人情形,早就心软,但想这等大事,关系到天刀门众师弟生死安危,不能自己说了算,说道:“几位稍等,我与几位管事师弟商议商议再作决定,不知如何?”

八仙喜不自禁,均道:“那是应当。”吴土焙走到天刀台一株树边,从地下拾起一柄铁锤,对着树枝上一口铁钟当当当连敲三记。这是天刀门管事师兄紧急集合的号令,过不片刻,众人一一到齐。

那天刀台上有许多大石当作凳子,当下吴土焙让大家坐下,将东海八仙的事说了。原蓬莱宗弟子都见过吕洞宾、何仙姑的手段,尤其是何仙姑,当时一动手,便杀了四名同门,手段之狠,想起来不免心惊胆战。

可瞧吴土焙的意思,八成是首肯要帮这个忙的,刘元第一个道:“行五师兄,天刀门新近合并,正该做几件大事,好让武林各派刮目相看。咱们当年爱欺负人,也怕别人欺负,跟着行五师兄,咱们不光自己不欺负人了,看到别人欺负人,咱们还得管一管。天刀门新门规中,第一条就是行侠仗义,这个忙,咱们帮。”

成良忧道:“白莲教势力极大,武林各门各派,都不愿得罪他们。万一我们救人不成,反而得罪了那什么丁教主,往后的日子,恐怕极是难过。”

四旺道:“可不答应帮忙,又得罪了这一头。”

吴土焙道:“这一头倒不怕得罪,只不过,只不过……我就是想帮他们。”他一说话,余人岂会二致,当下便议定帮东海八仙干这件大事。事情敲定落实,众人反觉兴奋激动。吴土焙带九位师弟与八仙诸人见面,细议救人事宜。

原来那梅花谷便离泰山不远,在莒县境内。当夜天刀门挑了五十名门人,次日一早,便向梅花谷进发。为防人耳目,五十人分成十余批,八仙诸人化成商贩脚夫模样随行。当晚赶到谷口,那谷中梅花树果然极多,众人拿出随身干粮,饱餐一顿,俱都收拾停当,只待进谷救人。

吴土焙叫众人先睡一觉,约摸到了四更时候,将众人叫醒。此时正是一夜最黑的时分,守卫之人正是最爱犯迷糊的时候,选择此刻,乃是方升的主意。

救人事宜本都已议定,为防疏漏,吴土焙再次说道:“沿谷进去三里,有一间小庙,叫做夫子庙,供的是孔子。咱们这一回,是装作要进省赶考的秀才,去拜孔夫子。吕道长已经讲清了,白莲教唐教主被押在小庙后的一间菜窖里,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如何救人,如何断后,须当如此如此。”

众人打扮起来。成良、四旺、江石桥、南宫鹤、鲁青等人长得眉目秀气些,都扮成秀才,余人或是扮作仆人脚夫,或是扮作书童。八仙诸人没有妆相,守在谷口,以做后援。

吴土焙穿着一向不讲究,不必打扮,也跟个村夫车把式差不多,当下众人点了灯笼,朝那夫子庙行进。成良、四旺、江石桥、鲁青等说说笑笑,走在前面,这个说什么这回省试定要中举,那个说老兄一手好文章,互相吹捧抬举,均觉得十分好笑。前面几句还不大习惯,后面可就滔滔不绝了。

夜色之中,六七只灯笼引着这一班书生管家慢慢近了夫子庙前。忽听得一人喝道:“什么人?”庙中出来十几名劲装汉子拦住道路,都是红衣黑裤。

江石桥笑吟吟上前道:“这几位兄台,想来也是拜祭孔夫子的了,各位来得倒早。”

为首一人怒道:“拜什么孔夫子?这里不让拜!”这人眇了一目,斜绑一条黑色眼罩,相貌十分凶恶。

江石桥笑道:“孔夫子,圣贤也。吾等书生文人,欲赴济南省试,岂可不拜祭孔子?这位兄台,要拜夫子,大家都拜,各位已经拜过,却不允吾等来拜,是何道理?”

吴土焙暗道:江师弟作起戏来,还真有几分相像。当日在蓬莱,便骗得我不轻。

那独眼汉子将手中一把刀一晃,喝道:“看清楚些!这夫子庙已被我们接管了,这里改行了!”

成良问道:“不敢请问这里改作何用了?”

独眼汉子道:“改作……你他妈的问那么多废话!赶紧滚蛋。”

成良道:“夫子庙不拜夫子,却做什么?兄台口出污言,岂像读书人?”

那独眼汉子哈哈大笑:“你瞧老子是读书人吗?老子……”

江石桥道:“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原来夫子庙已改为老子庙。那也不是外人,还得去拜一拜才好。”当先往一侧抢路。

独眼汉子喝道:“干什么?”伸手向他衣领抓去。江石桥假意脚下一绊,向前一冲,叫声啊哟,刚好躲过独眼汉子一抓。

众书生、书童、伴当、管家纷纷叫道:“拜夫子去,拜老子去!”有的冲进庙中,有的便向庙后抢去。

那庙点了四只壁灯,照见周遭一切,见供的果然是孔圣人,前后有三间房屋,殿上本有十余人坐着。见众人抢进,纷纷站起,问道:“干什么的?”

独眼汉子跟着追到,怒道:“这些酸书生,居然半夜来拜什么孔圣人!快出去,你们快出去!”

成良道:“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有朋自半夜来,不亦乐乎!’吾等拜见孔子,正是这个……这个诚心得很,你们是庙祝吗?要香火钱吗?”

却听一人哈哈一笑,宛如半空打了个霹雳,直震得屋梁灰尘簌簌掉落。众人全吃了一惊,却见角落里站起一人,比寻常人高出足足三尺,皮肤黝黑,浑身横肉颤巍巍的,若非出声,直让人疑似是庙中的金刚泥塑。

吴土焙心中一凛:东海八仙所说的花花太岁沙聚塔,便是这位仁兄了。要不是亲见,真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巨人。

却听他笑道:“他们要拜孔子,便让他们拜,能有什么花样?”声音粗哑难听,却偏偏极是响亮,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天刀门众人见此人威势,不由得均是发怯,望向吴土焙。吴土焙缓缓点了点头。那独眼龙怪笑道:“这么多臭读书的、管家来拜孔夫子,却都要看一个车把式的眼色行事,不大对头哇。”

江石桥笑道:“有什么不对?”

忽听得小庙后面响起两声惨呼,有人叫道:“啊哟,不就是撒泡尿么,用得着拿刀砍吗?”“杀人啦,杀人啦!”正是方升与四旺大喊大叫。

那花花太岁沙聚塔眉头微皱,问道:“柱子,怎么回事?”只听柱子“沙大哥,点子不……”接着又一声惨呼。接着兵刃相交之声大作。

四旺叫道:“张公子、李公子、王公子、孙公子,各位公子,一起拜神去!”

这暗号便是已经发现那菜窖入口,吴土焙叫道:“动手!”单刀早出,向那独眼龙兜头便是一刀。独眼龙身子一斜,闪到一旁,叫道:“老沙,顶住,我去外面瞧瞧。”身子一飘一移,从七八名天刀门弟子身旁掠过,如同一条滑溜溜的游鱼一般抢出门去。

庙内十数名红衣汉子与天刀门弟子打成一团。庙内狭小,挤了四五十人,天刀门三四人围攻一人,战斗分外激烈,只听得惨呼声此起彼伏,红衣人有四人受伤倒地,天刀门弟子也伤了数人。

吴土焙听外面兄弟好像已经吃不消,拿刀背砍倒数人,正待出门,忽然间众人大呼,一股大力传来,七名天刀门人、五名红衣教徒摔倒一地。沙聚塔双掌发力,一举便推倒十二人,哈哈大笑道:“你们不是读书人,是为了那娘儿们来的!东海八仙呢?没有一起来吗?”

吴土焙暗道:此人神力,当真不敢相信。说道:“你说什么,我们全不懂得。”暗暗琢磨如何突然出刀,将这巨人放倒。东海八仙有过交代,这夫子庙的看守中,只沙聚塔与那独眼龙功夫扎手,余者皆不足虑。

只听沙聚塔笑道:“你姓吴,叫吴土焙,对不对?听朱雀旗的兄弟们说,你刀法很厉害。”

吴土焙听他叫出自己姓名,一惊之下,登时明白,天刀门刀法自成一家,不难辨别,宋,头陀已与自己照过面,当然能查出自己身份。他既查到自己姓名,这位第一次见面的花花太岁沙聚塔认出自己来,便毫不奇怪了。

当下心间便闪过一念:就算今日天刀门不来救唐教主,那姓丁的也不会放过天刀门。凝神道:“阁下便是花花太岁吧?”

沙聚塔哈哈一笑:“你知道了我名字,还不赶紧带着你手下滚蛋?”

吴土焙道:“不试一试,便吓得掉头就回,那也太过丢人。”

沙聚塔摇头叹道:“不知死活,那也怪不得旁人。”

吴土焙被他激出怒气,喝道:“不见得!”一个“得”字未落,人已猱身上前,唰唰唰连劈三刀。这三刀他已经想了很久,快得匪夷所思。却听扑扑扑三声,三刀皆着,一中前胸、一中右腰、一中左腿。吴土焙看时,那沙聚塔却依然好端端地站着,两眼瞪着他,忽然哈哈一笑,哧啦一声撕开上衣,只见肌肉虬结的胸膛上,隐隐有一道白痕。

吴土焙大骇之下,只觉得气一下短了,摇头道:“你竟然刀枪不入?”若非亲手一试,当真不敢相信。

沙聚塔笑道:“现在知道了么?该尝尝老沙的手段啦,哈哈!”

他举起毛茸茸的大手,正要出击,却听外面独眼龙叫道:“老沙,弄什么鬼,老子顶不住啦!”

沙聚塔怒道:“他妈的,是你让老子顶着里面,外面归你!”

独眼龙道:“快出来,点子扎手得很,要开菜窖啦!”只听得刀风呼啸,独眼龙不住催促,想来十分吃紧。

沙聚塔道:“让开!”手掌带风,奔吴土焙当顶。听他掌上威势,若被拍实,只怕石头也会粉碎,吴土焙哪敢掠锋,头一低,一招天风浩荡,疾刺而上。

这招已非普通天刀门刀法,他记着雷六鼎传授的诀窍,脚下冲力外加单刀刺力,急速异常。沙聚塔身躯庞大,躲闪不便,仗着一身横练功夫,寻常刀剑难以伤身,竟以腹肌硬接了这一刀。刀锋及体,忽觉一凉,低头看时,肚皮已被刺进寸余。沙聚塔大喝道:“呔!”手肘砸下。

吴土焙早已滴溜溜滚到他身后,啪地一刀,砍在他后背上,却是毫无损伤。

沙聚塔腹间鲜血迸溅,哇哇大叫,转身横臂扫来。吴土焙向旁边一闪,只听“咔嚓”一声响,却是庙里一根柱子被他扫中,竟而折断,哗啦啦屋瓦掉落,壁上油灯被打灭两盏,庙中顿时暗了许多,尘土飞扬。众天刀门人、红衣教徒惊叫声中,奔出庙去。

吴土焙吓得心口乱跳:“只要被他打中一下,那便糟糕透顶!”心想按计划方升他们已经得手,从旁边一掠,绕过供台,往门口蹿去。

沙聚塔叫道:“伤了老沙,还想哪里走!”身躯一移,堵在门口。

吴土焙道:“那个独眼龙叫你出去!”

沙聚塔道:“我老沙先杀了你,再出去不迟!”

吴土焙道:“要杀我却也不大容易。”

沙聚塔两只大手伸出,嗬嗬低吼,慢慢逼近。吴土焙一步步退后,忽然后背一实,碰到墙壁。沙聚塔狂吼一声,合身扑到。他武功路数十分笨拙,然而武学有谚:“一力抵十巧”,这一扑端的威势惊人。

吴土焙手一扬,两枚飞镖出手,叮叮两声,壁上两盏油灯被打灭。顺势一低头团身,从沙聚塔两腿之间钻出,掠到屋外。却听砰的一声,沙聚塔撞到壁上,这一下全是自身之力,他虽是天赋异禀,却也吃之不消,晃了两晃,重重倒地。

天刀门众人早有分工,一队由吴土焙带领进庙,对付沙聚塔,另一队由方升带领,择机寻找那菜窖救人。何仙姑为他们准备了八盏特制灯笼,光亮异常,由八名弟子提了,一起围攻,将独眼龙困在中心。

那独眼龙一身功夫十分了得,可毕竟少了一只眼睛,被八只灯笼晃得目不辨物,只得将板刀舞得呼呼生风,护住周身。只听得手下不时受伤倒地,急得连连大呼。

突然之间,八盏灯笼一齐熄灭,暗中无数飞镖射到。独眼龙目不能视物,听风辨器,将飞镖一一磕开,蓦地左腿一震,被一镖打中。他怕暗中更多飞镖射到,板刀舞得更急,待听周围静下来,仔细瞧去,除了躺了一地的下属,哪里还有天刀门众人的影子?

吴土焙见方升身上背了一名长发女子,知道已经得手,率众师弟急奔出谷。此时天色已微微发亮,八仙诸人迎接过来,见救出唐赛儿,均喜不自胜。谷外稀稀拉拉有几株梅树,但已不足为虑。

吕洞宾请方升放下唐赛儿,一齐上前参见。只见唐赛儿面色憔悴,却掩不住英气丽姿,说道:“罢了!你们救我出来,这份功劳,我真是该好好谢谢。咱们先到平安地方再说话。”说话气息虚弱。

八仙早准备好软轿,何仙姑扶唐赛儿进轿,曹国舅、吕洞宾二人抬了轿子,一众人迅速离谷。

走出几十步,只听沙聚塔的声音叫道:“东海八仙,有种别跑!”脚步声通通,沙聚塔气喘吁吁奔到谷口,说道,“放下那娘儿们,跟老子分个高下!”旁边跟上五名红衣教徒,手中都拿着一个小瓶。那独眼龙也一瘸一拐跟来。

汉钟离笑道:“姓沙的,你若不怕东海八仙,让手下人把那劳什子梅花雾扔了,在下跟你分个高下。”

沙聚塔摇头道:“那……那……我是打不过你的。”

汉钟离哈哈笑道:“眼下我要打过你却是很容易,天刀门的朋友上前将你手下尽数杀了,没人帮你洒那毒雾,你会怎样?哈哈哈,别人怕你力大,我汉钟离却不怕的。”众人扬长而去,沙聚塔、独眼龙不敢再追来。

众人沿山路一径往东南行进,不一会又进了一道山谷。天色渐明,两侧山峰露出阳面。山谷中结了一层霜,空气清新,东海八仙欢天喜地,却都忍住不说话。一直走了十数里,阳光照进谷中,吕洞宾提议歇息,众人停下,在山石中坐了。

何仙姑近前请示唐赛儿,片刻退下来,与八仙诸人低声商议。几人又围到轿前,与唐赛儿说话,语声轻微。天刀门众人避嫌,均躲开十余丈。

过了一会,八仙五人过来,吕洞宾说道:“天刀门众位好朋友,敝教唐教主言道,此次天刀门众位好汉鼎力相助,她老人家十分感谢。吴兄,唐教主特别说要代她向您致谢。唐教主误中奸计,以致被叛徒关押,着实受了不少磨难,不方便亲谢众位。我等在这里代她老人家向吴兄致谢。”便要下拜。八仙余人也都要上前下拜。

吴土焙急忙扶起,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在下命贱,你们跟我磕头,我少说折二十年阳寿。”

八仙众人不好再强,摇头笑谢。此次救援,天刀门众人有六人受伤,所幸都不算重,本已简单包扎过,在这里又重新包了。大伙儿救人成功,都十分高兴,连伤者也都笑嘻嘻的。有人道:“只有我们天刀门的师弟,才能拜我们行五师兄。东海八仙,你们若是想拜,加入我们天刀门即可。”

曹国舅道:“吴门主,你帮我们办了这件大事,白莲教上下感激不尽。不过,好话要说,坏话也要说,我姓曹的最喜欢说点人家不爱听的话。寻常之人,我连不好听的话也不讲,真是好朋友,我才说一说。”他很少说这么多话,而且有废话之嫌,然而神情恳切,显得掏心挖肺。

吴土焙心下一凛,点头道:“好吃的药不治病,好听的话不利行。”

曹国舅一拍大腿:“这就是啦。吴门主果然好见识,像一些老小孩、缺心眼,就不懂人家说的话是好是歹。”大有知己之感。

吴土焙向张果老望了一眼,微微一笑,道:“请曹道长赐教。”

曹国舅道:“我并不是什么道长。吴门主,若是你不嫌弃,在下跟你义结金兰,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好不好?”

却听汉钟离笑道:“要结成兄弟,我胖子也算一个。”喜滋滋上前。

张果老道:“姓吴的从不跟别人一样嫌我老糊涂,最瞧得起老夫。老夫也跟你拜!”

吕洞宾、何仙姑与吴土焙相交最长,自也响应。吴土焙心知这些人个个都有惊人艺业,能与他们结为金兰,本来是一件喜事,然而这样一来,与白莲教的交往势必越来越深,不由得微显踌躇。

张果老道:“怎么,是不是老夫加入你便不愿意?那好,老夫退出就是。哼哼,老夫素有自知之明,你看不起老夫,有什么打紧?”

吴土焙苦笑道:“哪里是!在下心想,各位号称八仙,若是与我结了金兰,可怎么称呼?东海九仙,名称未免不大顺口。”

此事颇费脑筋,张果老挠头道:“这倒不错。姓曹的,你自充明白,却怎么没想到这一节?”

曹国舅道:“谁让你们跟着拜了?我与吴门主一见如故,我们两个结拜,与东海八仙无干,与白莲教也无干。只不过今后有谁跟吴兄弟过不去,我们金兰兄弟,同生共死。吴门主,你不嫌我高攀?”

吴土焙心中感动:“原来他是想到这一层。”说道,“能拜你为兄长,那是兄弟的福分。”两人当下摄土为香,敬告天地,对拜行礼,以兄弟相称。众人都给二人道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