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经济特区的版图,来源于一场“意外”
历史有时想来很有趣,很多事情,并不是一种天生注定,而是由许多“意外”构成的。至少,深圳经济特区的版图就是这样。
曾任广东省经济特区管委会主任兼深圳市委第一书记、市长的吴南生回忆,他刚到深圳的时候,连深圳面积有多大、地形如何都不清楚,想知道哪里有山哪里是河流,都没有一张详细的图纸可以参考。
要对深圳的地形地貌进行准确测量,必须进行航空摄影,而这需要中央一级的协调。吴南生当即就此请示了谷牧副总理,谷牧表态全力支持。此时,汕头、珠海已经航测完毕,深圳因为毗邻香港,要知会香港方面认可,所以操作起来最为麻烦。吴南生找到时任新华社香港分社社长王匡,请新华社跟港英政府沟通此事,希望不要引起港方的误会。
1981年1月20日,深圳经济特区终于完成了航空摄影,地面测量也已完毕,开始进行制图,上半年就拿出了图纸。有了这份图纸,深圳就可以在国外宣传投资,有考察的外商来了,也能做到“手中有图,心中有数”。
这个时候,深圳开始着手做两件事情:一是进行特区近期规划,二是请规划专家来为深圳勾画蓝图。在谷牧的大力支持下,1980年5月,108位全国各大城市一流规划设计大师和工程师来到深圳。这是当时国内超级豪华的规划设计团阵容。这个数字很容易令人想起水泊梁山的“一百单八将”,当然这是一种巧合,并非刻意为之。
规划专家刚来深圳的时候,特区的大小还没定下来。吴南生回忆,1980年3月,他在中共中央、国务院召开的两省和特区工作会议上,建议深圳经济特区从上步到罗湖为界,面积为38平方公里。这个面积,已经相当于香港市区和九龙市区的总和,在他看来,已经是相当大胆的设想了。
但是,这一方案在实施上存在许多实际障碍。最大的障碍是,香港在回归之前,深圳河是国家的边防线,历年来的偷渡也发生在这里。也因此,国家边防部门坚持在特区与内地之间,一定要有一条起缓冲作用的边防“二线”。而以福田区为主规划的深圳特区,主要是丘陵和荒置了的田地,难以担当“二线”重任。
正在为难之际,吴南生无意间接触到了一份叫《美国—墨西哥自由边境区》的材料,茅塞顿开。材料显示,该自由边境区长达400公里,其中有三座中小城市。这拓宽了他心目中的特区概念。他想,如果参照这个模式,以深圳河为界,以背后的大山为“二”线,之前的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于是,深圳下决心重新规划特区范围,有关单位人员从东边的大鹏湾背仔角起,沿着大山一路考察,形成了新的方案。1981年5月4日,深圳市委向广东省委提交了《关于深圳经济特区范围管理的请示报告》,报告将特区范围确定为“东起大鹏湾的背仔角,往西南延伸至蛇口、南头公社一甲村止的海岸边界线以北,北沿梧桐山、羊台山脉的大岭古、打鼓嶂、嶂顶、九尾顶、髻山、大洋山以及沙湾、独树村、白芒大队以南的狭长地带,总面积327.5平方公里”。整个特区呈不规则狭长形,东西长49公里,南北平均宽度约为7公里。
就这样,深圳成为当时世界上最大的经济特区。比起最初38平方公里的设想,扩大了将近十倍。
除了最早响起改革开放第一炮的蛇口之外,特区的开发顺序,也来源于一场“意外”,而这也直接影响、决定了深圳今天所呈现的城市格局。
按照设想,最初准备先开发福田的上步。原因很简单,那里没有多少居民区,地势开阔,空置土地多。而罗湖虽然与香港交界,但开发起来要搬迁大量居民,麻烦多,而彼时特区开发资金紧张,能省一分是一分。但是,一场意外的大雨,“冲”出了不少问题,也“冲”出了一个崭新的罗湖。
1980年7月27日,一场大暴雨把罗湖一带冲成一片汪洋。一出罗湖口岸,男士们就不得不卷起裤脚,提着鞋子;女士们更狼狈,裙子都湿了。当时,城市规划专家们所住的新园招待所也被水淹,不少规划设计图纸都“泡汤”了。
看到眼前的一切,吴南生急了,他找到分管基建的副市长罗昌仁,要求他一定得把水治住,否则难以建设特区。想一想,外商来深圳,第一站就是罗湖。如果总是这样子,谁敢来深圳投资?就在这个时候,他认识到必须先开发罗湖。
罗湖山原貌(何煌友摄)
开发罗湖,先得搬掉罗湖山—这座大多数深圳人不曾见过的山。根据勘探,罗湖山主峰有130多万立方米土方要搬掉,而罗湖区低洼的0.8平方公里要垫高1.07米,正好一举两得。
但搬山首先遇到的阻力就是拆房和迁坟。当时,罗湖山上有海关、铁路的宿舍和不少罗湖区村民的祖坟。少数村民对此不理解,工程一度受阻。时间宝贵,如果拖到雨季,搬山计划就要泡汤,只能等待来年。这也意味着,整个特区建设也得延误一年。可以说,搬迁如救火啊。
为此,深圳的各级干部纷纷下到基层,对村民开展耐心细致的解释工作,大讲改革开放的好处,大讲为什么要搬罗湖山的道理,最终让村民茅塞顿开,说服了原本不情愿、不理解的村民。不到一年时间,横亘在罗湖关口附近的罗湖山整体消失了。90余万立方米的罗湖山,化成罗湖片区130多万立方米的土壤,最低洼处增高了近4米,为此后20多栋高层建筑的开工创造了条件。加上原来罗湖山所在的地方,深圳1.3平方公里的黄金地段就此形成。
如今人们熟悉的发展中心、香格里拉酒店、火车站等建筑,都相当于屹立在当年的罗湖山上。以现代化建筑的高度取代山的高度,或者说,每一栋建筑都是一座以另一种方式立起来的山,挺拔着关于城市生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