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一幕 第五场
[充满阳光的午后,梅修尔和雯德拉在森林中相遇。]
梅修尔:真的是你吗,雯德拉?
——你一个人在这山上干什么呢?
——我已经在这森林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三个小时,一个人也没看见。却突然在这最幽深的密林中看见了你。
雯德拉:是的,就是我。
梅修尔:要不是我知道你是雯德拉·贝格曼,定会以为你是一位刚从树枝上掉下来的树精[5]。
雯德拉:不,不,我是雯德拉·贝格曼。
——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梅修尔:我只是随便走走。
雯德拉:我在找寻香车叶草。妈妈准备做香草甜酒。一开始她自己也要一起来的。可是保尔阿姨突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到家里来了,来了又不肯走。最后,我只能一个人来了。
梅修尔:你采到你要的香车叶草了吗?
雯德拉:看,这满满一大篮子啦。对面的山毛榉底下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像是红三叶草。
——我正想出去。可是好像迷了路。你能告诉我,现在几点了吗?
梅修尔:三点半刚过。
——你要什么时候回去?
雯德拉:我还以为已经很晚了呢。我在哥德尔巴赫河边的草坪上躺了好一阵子,还进入了梦乡。时间就这样悄悄地从我的身边溜走了。我还以为已经快到傍晚了呢。
梅修尔:要是不急着回去,就让我们一起再躺一会儿吧。就那儿,那棵橡树底下,我最爱的一方小天地。当你把脑袋向后靠在树干上,透过枝头凝望天空,你将会陶醉其中。泥土中仍然带着朝阳留下的余温。
——雯德拉,这几周以来,我有些事情总想要问问你。
雯德拉:可是我五点之前要到家啊。
梅修尔:待会儿我们一起走,我帮你拿篮子,我们沿着穿过山沟的路走。这样的话,只要十分钟就能走到桥上了。
——像这样平躺下,把手盖在额头上,就会冒出许多奇怪的念头……
[两人躺在橡树下]
雯德拉:梅修尔,你想要问我什么?
梅修尔:我听说,你经常去穷人那里,施舍他们食物、衣服还有钱。这些是你自愿去做的还是你妈妈让你去的?
雯德拉:大多数时候是我妈妈让我去的。那是一些贫穷的短工家庭,有很多很多孩子。男人常常找不到活儿干。所以他们时常挨饿受冻。我们家的衣橱和柜子里还有好些个旧衣服,现在都不穿了。
——可是,你问这些干嘛?
梅修尔:那你妈妈让你去,你自己又愿不愿意去呢?
雯德拉:我用生命保证,我是愿意的!
——你为什么这么问?
梅修尔:可那些孩子都很脏,女人们都生着病,房子里满是杂草,男人们都恨你,因为你不干活……
雯德拉:不是这样的,梅修尔。而且,如果真是这样,我就更要去了。
梅修尔:为什么更要去?
雯德拉:当然得去!
——那会让我更快乐,因为我可以帮助他们。
梅修尔:你想要得到快乐,所以去找穷人?
雯德拉:我去看他们,是因为他们贫穷。
梅修尔:可是要是得不到快乐呢,你就不去了吗?
雯德拉:就是能得到快乐,我又有什么办法?
梅修尔:那么你就该因此而上天堂!
——这就是了,这就是为什么从一个月前我就无法平静下来的原因!
——一个吝啬鬼无法从肮脏的生病的孩子们那里得到快乐,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雯德拉:哦,你一定会得到最大的快乐!
梅修尔:那么吝啬鬼就该因此而堕入地狱、永不超生。
——我要写一篇论文,把它交给卡尔鲍牧师。是他促使我有了这样的想法。谁让他胡扯什么牺牲、什么快乐的!
——要是他无法给出一个答案,我就不再去上宗教课,不去接受坚信礼[6],不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基督教徒。
雯德拉:你为什么要让你亲爱的父母烦心呢!去参加坚信礼吧;反正也不损失什么啊。要不是我们非得穿那可怕的白裙子而你们要穿那丑陋的裤子,也许这活动也挺有意思的。
梅修尔:根本没有什么牺牲!没有什么大公无私!
——我看见好人们在由衷地欢笑;我看见坏人们在颤抖、唉声叹气。
——我看着你,雯德拉·贝格曼,你拨动你的卷发,你微笑,我看得都出了神。
——雯德拉,你躺在哥德尔巴赫河边的草地上时,都梦见了什么?
雯德拉:一些傻事。
——荒唐的事。
梅修尔:做白日梦吗?
雯德拉:我梦见,我是个无比可怜的乞丐孩子,清早五点钟不到就被赶到大街上。我必须整日行乞。在狂风暴雨之中,向那些狠心的粗鲁的行人乞讨。晚上回到了家,饥饿与寒冷让我不住地颤抖,乞讨来的钱却还是达不到我父亲要求的数目。然后我就被打。
——被狠狠地打——
梅修尔:我明白这些,雯德拉。你得怪那些愚蠢的儿童故事。相信我,那么残暴的人根本就不存在。
雯德拉:哦,梅修尔,那你就错了!还真有呢!
——玛塔·贝瑟每个晚上都会被打。隔天都能看见那些伤痕。唉!那得有多痛啊!当她说起这些,我只觉得火气上涌。我是那么的为她感到难过,甚至一个人在午夜闷在枕头里哭泣。好几个月了,我一直在想,要怎样帮助她呢。
——我真想代替她八天!
梅修尔:应该控告那个父亲。然后把孩子从他的身边带走。
雯德拉:梅修尔,在我的人生当中还从来都没有挨过打——一次都没有。我几乎想象不出挨打的感觉。我自己打过自己,为了体会一下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那感觉一定是糟透了。
梅修尔:我不认为一个孩子会因此而变好。
雯德拉:因为什么?
梅修尔:因为挨打。
雯德拉:——比如用这细枝条!
——看,它又柔韧又纤细。
梅修尔:这会抽出血的!
雯德拉:要不你用这个打我看看?
梅修尔:打谁?
雯德拉:我。
梅修尔:你想干嘛,雯德拉!
雯德拉:那有什么关系呢?
梅修尔:住嘴!
——我不会打你的。
雯德拉:要是我允许你这么做呢!
梅修尔:不,姑娘!
雯德拉:要是我求你呢,梅修尔!
梅修尔:你是昏了头吗?
雯德拉:我到现在还从来都没挨过打。
梅修尔:那你就能为这种事来求我吗……!
雯德拉:
——求你——求你——
梅修尔:我来教你怎么请求!
——(他打她)
雯德拉:哦,上帝。
——这么轻,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梅修尔:这个我信。
——都被这裙子挡住了……
雯德拉:那就抽在我的腿上!
梅修尔:雯德拉!
——(他更用力地打她)
雯德拉:你这是在挠我痒痒吗!——定是在挠我的痒痒!
梅修尔:等着,妖女,看我不把你那些个鬼念头都打出来!
(他扔掉棍子用拳头狠狠地揍她,直到她惊惧地尖叫。他却不停手,反而更暴虐地揍她,像是要将满腔的怒火一股脑地发泄在她的身上。他泪如雨下,突然跳起,双手抱头跌坐在地。从灵魂深处发出啜泣,一个人走进了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