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黄金丸昨天还守着富贵人家的大门，脖子上戴的是黄铜做的项圈，今天就成了一条丧家之犬，无处安眠，无肉可食。夜里，他只能在路边小佛堂的屋顶下避一避风雨，冷不防还会被突然窜出的老鼠吓一跳；白天，他会去鱼店里讨一些鱼骨头，还会被没有同情心的人举着棒子追。有时，他会被村里的小孩拖到大路上，被逼着跟其他的狗决斗；有时，甚至会遇上捕犬师，只能躲进灌木丛捡回一条命。从主人家出走几天，他白天在山里，晚上到村子里过夜。

一天，他在广阔的原野上，走了好久也没找到去村子的路。要是在太阳落山的时候，还找不到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那可就糟了。他急着赶路，从早上开始一滴水都没喝，一点儿东西也没吃过，肚子饿得不行。实在受不了了，他就在路旁团起身子蹲着，傍晚的风吹过他的皮肤，地上的寒气冰冷刺骨，真让人连想死的心都有。黄金丸不禁沮丧起来，“我从主人家出走到现在，到处跟其他狗打，结果一点儿用也没有。饿着肚子也很难打赢敌人，说不定就会和这原野上的露珠一样消失，成为乌鸦的午餐……我要是能跑到下一个村子，就能找到食物，可是我的四条腿连这点力气也没有了。现在可怎么办才好。到头来竟变成了这样一场无用功！”正在他走投无路之际，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团磷火出现在他眼前，那团火高高在上，将地上照得通明，在空中摇曳着，好像在招呼人过去。黄金丸在心中暗暗嘀咕：“说不定是我双亲的亡魂在这里显灵了，要救我于危难之中。谢谢爸爸妈妈！”于是，他便俯下身子拜个不停。那团磷火飘忽不定，黄金丸跟着走了大约四五町[4]地，忽然耳边响起一声枪声，那磷火突然消失不见了。

这是哪里？环顾四周，黄金丸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巨大的寺庙门口。他觉得十分诧异，决定走进门里瞧瞧。这是一座非常大的古寺，如今已经没有人住了，地板上横着断落的柱子，破败的墙上裂缝中长满蔓草，朽败的屋檐上挂着蜘蛛网，一片凄凉。正值秋末，屋顶上长出的枫叶，红得正艳，从那树叶的缝隙里，斜斜伸出一张兽头瓦，这情景让人不由得想起户隐山的故事[5]。芒穗密密生得一丈高，当中歪着一座石佛，好像是对着雪山犯愁的释迦牟尼——忽然，他在一块长满苔藓的石板上看见一只中弹的野鸡，已经不能飞了，正在痛苦地挣扎。这可真是个好猎物！他急忙上前用爪子按住那只鸡，正张口准备咬下去，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喝：

“你这只可恶的野狗，站在那里别动！”黄金丸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去，见是一条雪白的猎狗。这家伙居然要妨碍我吃东西，黄金丸有点烦躁，“你真无礼，居然敢骂我是野狗！”“你才是无礼！那只野鸡是我主人打下来的，你要把它偷走，不是野狗是什么！”“不对，这是我在这儿捡的。”“不对！这是你偷的！我看你脖子上连项圈都没有。就是因为有你这种家伙，才会有捕犬师的存在，还要连累我们！”“跟你讲道理，你居然还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再这样我可要给你点颜色瞧瞧！”“这正是我要说的，跟你这种狗真是多说无益！趁我还没伤到你，快把那只鸡交出来，然后给我滚开！”“我已经说了好几遍了，这只鸡是我在这里捡到的，才不会交给你这种恬不知耻的家伙。”“你这混蛋真麻烦！”说着他就飞扑了过来，黄金丸纵身一闪，大力回踢一脚，朝他的喉咙咬下去。对方将身子一沉，去咬黄金丸的大腿。黄金丸又饿又累，勇气也已经日益消减，而对手偏偏也不是只普通的狗，双方打起来不分上下，这两只狗打架的样子，简直就像花和尚在赤松林里跟九纹龙较量一样[6]。

从刚才开始，有一只黑猫在旁边的树荫下，将两只狗的一问一答听得一清二楚。现在看两只狗开始互咬，哪边都不肯认输，就趁此机会悄悄走近了，一口咬住那只被遗忘了的野鸡，兔子般飞快地逃走了。过了一会儿两只狗才发现，方觉大事不妙，可是再要去追已经晚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猫叼着鸡翻过了砖墙。他们茫然地站在那里，还保持着刚才互咬时张嘴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