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

浩然，襄阳人^①。少好节义，诗工五言。隐鹿门山^②，即汉庞公栖隐处也^③。四十游京师，诸名士间尝集秘省联句^④，浩然曰：“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⑤。”众钦服。张九龄、王维极称道之^⑥。维待诏金銮^⑦，一旦，私邀入商较风雅，俄报玄宗临幸，浩然错愕伏匿床下^⑧，维不敢隐，因奏闻。帝喜曰：“朕素闻其人而未见也。”诏出，再拜。帝问曰：“卿将诗来耶？”对曰：“偶不赍^⑨。”即命吟近作，诵至“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之句^⑩，帝慨然曰：“卿不求仕，朕何尝弃卿，奈何诬我？”因命放还南山。后张九龄署为从事^⑪。开元末，王昌龄游襄阳^⑫，时新病起，相见甚欢，浪情宴谑，食鲜勤疾而终^⑬。

【注释】

①襄阳：郡名，治所在今湖北襄阳。

②鹿门山：原名苏岭山，在湖北襄阳东南。东汉建武年间建苏岭山神祠于山上，门前刻二石鹿，人称鹿门庙，故山亦随庙名。

③汉庞公：指汉末的庞德公，庞统之叔，东汉末襄阳（今属湖北）人。时人称许为“庞公”，有知人之鉴，称诸葛亮为“卧龙”，司马徽为“水镜”，庞统为“凤雏”。

④秘省：秘书省简称。联句：饮宴及友朋应酬所用的作诗方法，由两人或多人共作一诗，相联成篇，相传始于汉武帝《柏梁台诗》。

⑤“微云淡河汉”两句：谓微云点缀，让银河看起来更加浅淡，稀疏的雨点，滴落在梧桐叶上。河汉，银河。

⑥张九龄：字子寿，韶州曲江（今属广东）人。唐开元朝贤相，喜提携后进。其五言古诗，兴寄深婉，得风骚之旨。

⑦待诏：唐玄宗时，在翰林院供职的各种艺能之士称为待诏，即随时听候皇帝的召唤。金銮（luán）：唐金銮殿之省称。大明宫紫宸殿西为还周殿，还周殿西北为金銮殿，与翰林学士院相接，皇帝召见学士常在金銮殿。据学者考证，后文所述之事盖系后人附会。

⑧错愕（è）：仓促惊愕。愕，原作“”，据《四库》本改。伏匿：隐蔽匿藏。

⑨赍（jī）：带。

⑩“不才明主弃”两句：引自孟浩然《岁暮归南山》，意谓由于我没有才华所以被圣明的君主弃而不用，因为我老是生病所以跟亲友也疏远了。

⑪从事：州刺史之佐吏。

⑫王昌龄：字少伯，其诗擅长七绝，多写边塞生活，《从军行》《出塞》诸诗，最为著名。传见本卷前文。

⑬勤疾：当为“疾动”之误，王士源《孟浩然集序》：“食鲜疾动，终于冶城南园。”

【译文】

孟浩然，襄阳人。少年喜好节操义行，诗歌方面善写五言诗。隐居在鹿门山，就是东汉末庞德公所栖息隐居的地方。四十岁游历京都，诸多名士曾集聚在秘书省联句，孟浩然联句说：“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众人都钦佩折服。张九龄、王维极力称赞他。王维在金銮殿值班，一天，私自邀请孟浩然进来商讨诗歌，不久闻报说唐玄宗到来，孟浩然惊愕地躲藏到床底下，王维不敢隐瞒，便上奏给唐玄宗听。唐玄宗高兴地说：“我早就听说过他却还没见到过呢。”下诏请孟浩然出来，孟浩然拜了两拜。唐玄宗问道：“你带诗歌来了吗？”孟浩然回答说：“恰巧没带。”就命令他吟诵近期的作品，朗诵到“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两句，唐玄宗感慨地说：“你不追求仕宦，我何曾弃你不用，为什么要诬陷我？”于是命令放他回到终南山。后来张九龄任命他为州府从事。开元末年，王昌龄来襄阳游玩，当时孟浩然生病才好，两人见面非常开心，尽情开宴谈笑，吃了新鲜的鱼而引发旧疾，便过世了。

○古称祢衡不遇^①，赵壹无禄^②，观浩然磬折谦退^③，才名日高，竟沦明代，终身白衣，良可悲夫！其诗文采丰茸^④，经纬绵密^⑤，半遵雅调，全削凡近。所著三卷，今传。王维画浩然像于郢州^⑥，为浩然亭。咸通中^⑦，郑谓贤者名不可斥^⑧，更名曰“孟亭”，今存焉。

【注释】

①祢衡：字正平，平原般（今山东临邑）人。少有才辩，性格刚毅，因侮辱曹操被曹送给刘表，刘表又转送黄祖，终因冒犯黄祖被杀。汉末辞赋名家，代表作《鹦鹉赋》。

②赵壹：字元叔，汉阳西县（今甘肃天水）人。恃才傲物，公府争相征召不就，终于家。代表作有《刺世疾邪赋》等。

③磬折：喻指躬身致敬，或屈己事人。《礼记·曲礼下》：“立则磬折垂佩。”孔颖达疏：“臣则身宜偻折如磬之背，故云磬折也。”

④丰茸：茂密貌。

⑤绵密：细密周到。

⑥郢州：州名，治所在今湖北钟祥。

⑦咸通：唐懿宗年号（860—874）。

⑧郑

（xián）：字申虞，福州闽县（今福建福州）人。曾任郢州刺史，善文辞。时同乡中林滋善赋，詹雄善诗，善文，称“闽中三绝”。斥：直呼姓名不敬，如在斥责，故云斥。

【译文】

○古人称说祢衡怀才不遇，赵壹没有俸禄，看孟浩然躬身敬重谦虚退让，才名一天比一天高，最终在圣明朝代沉沦不遇，一辈子都是普通百姓，确实让人悲伤啊。他的诗歌文采繁茂，结构严谨细密，大半都遵守雅正格调，全部削去平庸浅陋。所写作品三卷，传到今天。王维在郢州画了孟浩然的头像，建造浩然亭。咸通年间，郑说贤能之士不可直呼其名，就把“浩然亭”改为“孟亭”，现在还保存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