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封 威廉·凡·布林堡致尊贵的斯宾诺莎阁下 [81]
阁下、不熟识的朋友:
我已经给予自己这样的荣欣,让自己反复多次和聚精会神地通读您新近出版的著作及其附录 [82] 。在我看来,把我在其中所发现的极为可靠的确实性以及从中所获得的愉快,与其告诉您,还不如告诉其他人更为适当些。但是我克制不住自己要向您说,我越是多次仔细地阅读这本书,我就越感到快乐,并且我还继续不断地发现以前读时尚未注意的一些东西。不过,在这封信里,我将不表露太多的对作者的钦佩(否则我就似乎是一个阿谀奉承的人了):我知道,上帝是按劳论价的。为了不让您过久地惊异这是谁,这个您并不认识的人怎么竟有这样大的自由敢于冒昧地写信给您,我将告诉您,他是怎样的一个人,这个人为追求纯粹真理的赤诚愿望所驱使,力求在这短暂的一生,就人类理智许可的范围去将自己坚固地扎根于知识之中;他是这样的一个人,在他探求真理的过程中,他面前除了真理自身之外,绝无任何其他的目标;他是这样一个人,他研讨科学的目的,并不是为自己获得荣誉和财富,而仅仅是为了纯粹真理,以及伴随真理而来的精神的宁静;他是这样一个人,他认为在一切真理和科学之中,只有形而上学最足以使人获得更大的幸福,即使不是它的所有部门都是这样,至少它的某些部门是这样,并且他发现他的整个生命的乐趣就在于把他所能享有的闲暇奉献在这种形而上学的研究中。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幸运,或者能够像我认为您那样的勤奋,因此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达到我在您的著作中所观察到的那种圆满的程度。简言之,如果您是如此仁厚地想识透他的纷乱思想,并为他的思路开启一线光明,那么,他就是您应当很好结识的一个人。
转到您的著作上来吧,正像我在其中发现许多东西使我感到极大的满足一样,我也在其中遇到一些东西,是我尚不能很好玩味理解的。作为一个陌生人向您抱怨这些本已不够尊敬,更何况我还不知道它是否将会使您感到高兴,这就是我为什么要首先把这封信寄给您的理由,并且询问一下,如果在这冬季的夜晚您有时间和兴趣屈尊能答复我在您的著作中所发现的疑难问题的话,那么您是否能让我把它们寄一些给您,当然,这绝不需要您为此而中断您的更为必要和更有兴趣的工作。因为我欲求最强烈的,无非是满心希望实现您书中的那个诺言,即将您的观点全部发展公诸于世。如果我能拜访您的话,我就会把我终于用笔写的东西向您口述,但是我却不能够这样,因为首先,我不知道您的住处,其次,传染的疾病拖住了我,最后,我一天天堆积的事务占住了我的全部时间。
但是,为了这封信不至于太空泛,并且想取得您的欢迎,在这里我仅仅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在《笛卡尔哲学原理》以及《形而上学思想》里,有许多地方 [83] 您为了要说明或者是您自己的观点,或者是您所讲授其哲学的笛卡尔阁下的观点,您就坚持这样一种看法:创造和保存是同一桩事情(对于那些已经把他们的思想导向这一点的人来说,这自明得可以说是一个基本的概念)。神不仅创造了实体,而且也创造了实体的运动,这就是说,神不仅凭借连续的创造,保持实体在它们的状态中,而且神也保存它们的运动和追求,例如,神凭借了它的直接的意愿或行动(无论人们喜欢怎样称呼它)不仅使灵魂持续存在,保存在它的状态里,而且它也使灵魂以这样一种方式同灵魂的运动发生关联,这就是说,正如神的持续的创造使事物得以持续的存在一样,神也使得事物自身内由于同样的原因产生了自己的运动和追求,因为运动除了以神为因外,绝无任何其他的原因。所以由此推出,神不仅是灵魂实体的原因,而且也是灵魂的每一种运动或追求的原因,而灵魂的这种运动或追求,我们称之为意志,像您在其他地方通常所主张的那样 [84] 。从这些话似乎也可以必然推出:或者在灵魂的运动或意志里不存在有恶,或者神本身就是恶的直接原因。因为我们称之为恶的那些事物甚至也是通过灵魂而产生的,因而也就是通过神的这样一种直接的影响和助力而产生的,例如亚当的灵魂要吃禁果这件事,按照上面的说法,亚当的意愿作为神的影响的结果,不仅表现在他意欲,而且正如我们立即要指明的,也表现在他如此意欲,所以,那个禁止亚当的行为或者本身就不是恶,就神不仅激起他的意欲而且也就神是在那种方式下激起他的意欲而言;或者就是神自己似乎做了我们称之为恶的事情。我认为,这种困难并不是您或笛卡尔阁下凭借断言恶不是真实的东西,神并不参与恶所能解决的 [85] 。因为如果这样,吃的意志或者恶魔的傲慢的意志从何而来呢?因为,既然(像您正确指出的)意志并不是某种不同于灵魂自身的东西,而是灵魂的这种或那种运动或追求,所以神的助力对于这种或那种运动都是同样必须的,但是现在,像我从您著作中理解的,神的助力无非只是神的意志在这种或那种方式下对事物的决定,因而可以推出,神赞助,也就是说,神决定恶的意志,就神是恶的而言,正如神赞助或决定善的意志,就它是善的而言一样。因为神的意志既然就实体和追求这两方面说,乃是一切存在事物的绝对的原因,所以它也似乎就是恶的意志的第一原因,就它是恶的而言。而且,照那种说法,我们或者认为自身没有任何神所永远不知道的恶的意志的决定,或者我们就把一种不圆满性归之于神。但是除了通过神的命令外,神又如何知道这种决定呢?因此神的命令就是我们决定的原因,由此似乎再可推出,或者恶的意志并非恶,或者就是神是那个恶的直接原因。在这里应用神学家们关于行为和依附行为的恶所作的区别是无益的,因为神不仅命令行动,而且也命令行动的方式,也就是说,神不仅单纯命令亚当应当吃,而且也命令亚当应当必然地违逆禁令去吃,所以,很显然,或者是亚当抗拒禁令的吃不是恶,或者就是神自身就是这种恶的原因。
尊敬的阁下,这就是我目前在您的著作中所不理解的东西,因为这两种对立的观点是难以同时接受的。我将期待从您那敏锐的判断力和勤奋那里得到一个令人完全满意的回答。并且我希望将来能向您证明,为了您的回答,我将会如何为您效劳。尊敬的阁下,请坚信,我这种请求并无其他目的,唯一就在于对真理的渴望。我没有任何私利,因为我是一个自由而经济独立的人,我以正当的经商为业,余暇的时间我就奉献在这类事情上,我忠顺地恳求您,不要无视我的困惑,如果您有闲暇,情给我一个答复,这是我的最殷切的期望,来信请寄威廉·凡·布林堡,等等。
我的阁下,此际我将是而且永远是
您的最忠顺的仆人
威廉·凡·布林堡
1664年12月12日 都德莱希特
[1] 原信是荷兰文,见《遗著》荷兰文版本。通信人威廉·凡·布林堡(William Van Blyenbergh,? —1696)是都德莱希特粮食商人,一个狂热的宗教信徒。他虔诚地信仰神学,把哲学视为神学的侍从,这可以从他在1663年出版的一本小册子的冗长的名称上看出:《为反对无神论者观点而捍卫神学和宗教。本书以自然而清晰的论据证明:上帝培植和启示宗教,上帝希望人们采取宗教方式崇拜,基督教不仅与上帝启示的宗教相一致,而且也与上帝在我们心中所培植的宗教相一致》。1674年他出版了一本反对斯宾诺莎《神学政治论》的书,书名是《对一本名为神学政治论的渎神著作的反驳》,1682年他又出版了一本反对《伦理学》的小册子。可见,他完全是一个与斯宾诺莎相敌对的人。虽然在这封信里他吹嘘自己是“为追求纯粹真理的赤诚愿望所驱使”,实际上,正如后来的信中所表明的,其用意完全是卑鄙的,想搜寻斯宾诺莎反对神学和宗教的言论。不幸的是,斯宾诺莎当时不知道他那本1663年出版的书,对他险恶的用心不了解,加之布林堡这头一封信表面上又伪装得这样虔诚,以至花费不少时间和他通信,到后来终于明白这是一个和自己站在完全不同立场、遵循完全不同原则的人,深感到这样的通信不能再继续下去。
[2] 指1663年出版的《笛卡尔哲学原理》及其附录《形而上学思想》。
[3] 这大概指《笛卡尔哲学原理》第1篇命题12;《形而上学思想》第2篇第7、10和11章这几处地方。
[4] 见《形而上学思想》第1篇第3章;第2篇第11章。
[5] 见《形而上学思想》第2篇第7、1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