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其他哲学家的驳斥(635—920)
正是基于这些理由,可见那些主张
火是万物的原料、并且单独由火
宇宙的全部东西就被形成的人们,
乃是远远地离开了真正的推理。
作为这些人的首领来负担战斗任务的,
是那个赫拉克利特 [40] ,他以晦涩的语言
闻名于愚人中间,而不是闻名
于那些严肃的寻求真理的希腊人之间。
因为庸人惯于惊异和崇拜
隐藏在乖僻的语言底下的东西,
认为凡他们愚蠢的耳朵听来很甜蜜
或用巧妙雕琢的词句所粉饰的就是真理。
因为,请问事物如何能这样各不相同,
如果它们是由单一而纯粹的火所形成?
说火被凝缩或稀化也完全无补于事,
如果火的所有部分所仍然保存着的,
只是以前见于大量的火中的火自己的本性。
火的各部分紧迫在一起热就加剧,
当它们被分开或驱散时热就较为温和——
除此之外,你就不能再设想
什么能从这一类的原因生成出来;
更不用说大地上许多不同的东西
怎样能够从任何的火生出来,
不管火是浓密是稀薄。
还有:如果他们承认物里面有虚空,
那么火还能够被凝缩和保持稀薄;
但因为他们看见许多东西跟他们为难,
以致不愿意承认物里面有纯粹的虚空 [41] ,
他们就害怕危崖而迷失了真理的道路。
他们也看不出如果把虚空从物里面取掉,
一切的东西就会被凝缩起来,
全部的东西就会形成一个物体,
它不能从自己飞速地抛出任何东西,
如火向四周抛出了光和热,
向你证明它的各部分并不是紧迫着的。
但他们也许会认为:以别的方式
火通过它们自己的结合能被熄灭,
并改变它们的实质;好,请看看,
如果火不吝啬在每一部分都这样做,
那么热就会彻底地全部消灭,
而世界就会是从无中形成出来。
因为任何东西的变化超出了它的界限,
就意味着先前所有的东西的立刻死亡;
可见必须有一种某物不受影响地存在着,
以免一切的东西归于乌有,
而后,自无中生出,森罗万象又出现。
现在,既然确实有那些最稳定的物体
保持它们自己的本性永远不变,
随着它们的减少、增加以及
改变了的秩序,事物就变化其本性,
一切有形的实体就被改变,
所以你就应认识那些原初物体
并不是火。因为那也会毫无用处
即使这些物体有些散掉离开,
有些被加上,有些则被改变秩序,
如果它们全部都仍保留热那个老本性:
因为不管它们创造了什么,
在任何情况之下仍然都会只是火。
真理,我想是这样:有这样的物体,
它们的碰撞、运动、秩序、姿态和形状
产生了火,并且,由于秩序改变,
就改变了所产生的东西的本性,
它们因此完全不是像火那样,
也不是像任何其他的东西——
能投送出物体来碰撞我们的感官
用它们的撞迫来接触我们的触觉 [42] 的东西。
再者,说一切的东西不外是火,
以及在所有存在物之中除了火之外
数不出别的真东西,像这个人所说的,
看来是疯狂的愚蠢。因为这个人自己
用感官来对感官作战,
并且破坏一切信仰所依据的东西,
也就是他所借以认识
他称之为火的那种东西。
因为虽然他以为感官能真确地感知火,
却又以为对其他的一切,感官就不能感知,
尽管它们对于感官也是同样清楚明显——
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无用而荒唐的想法。
因为,我们将向何处申诉? [43]
还有什么比我们的感官更确实可靠,
借之可以把真理和错误分开?
此外,为什么宁把一切抛弃
而只愿承认热?何以不否认火
而仍然让其他的一切存在?——
两种的说法看来是同样的疯狂。
所以谁认为物的原料不外是火,
认为宇宙可以从火产生出来,
谁把空气弄成一切被产生的东西的始基,
谁认为水自己本身能单独造成万物,
或以为土创造一切东西,
自己又变为种种不同的东西,
谁看来就是远远离开了真理。
还有那些人,他们认为最初质料是两种:
火加上气,或者水加上土;
还有那些人,他们以为万物能够
由四种原素构成——火、土、气和雨;
首先,像阿格里琴托的恩培多克勒 [44] ,
他是那个三角形的岛 [45] 的土地
在它的海岸上所诞生的,
环绕着它永远流着
巨湾和港口里的爱奥尼亚的海水,
溅着灰绿色的波涛带来的浪花;
这里,湍急的海洋通过海峡向前奔流,
从意大利本土海岸把西西里的界线切开;
在这里,有那荒险的卡立底斯 [46] ;
在这里依特那峰轰鸣着威胁着
要重新积集起它的火焰的怒潮,
用它的全部力量从它的咽喉吐射出火焰,
向天空再一次抛出它的闪龟光芒。
尽管西西里岛在人们看来
早已是一个巨大而奇异的海岛,
富于一切美好的东西,
拥有许多的英雄,
但她从未有过任何东西比这真正的人
更有名声、更为神圣、更为珍奇可爱,——
他神圣的心胸唱出了崇高的音乐
诉说着那些光辉的发现,
使得他几乎不像是一个凡人 [47] 。
但是他,以及前面提到的那些人,
(他们比他低能得多,什么都比不上他),
虽然是许多美好的真理的发现者,
并且好像他们胸中的圣坛给了人们
以更神圣的和更有根据的答复,
胜于比提亚女巫所曾向人们宣告的
德尔菲 [48] 的桂冠和三脚祭坛所发出的神谕,
但在关于始基的问题上
他们仍然使自己遭殃,
而且,既然是伟大的人,
他们的失败也就更沉重更厉害:——
首先因为既从事物中驱逐了虚空,
他们却又赋予它们以运动,
而且让柔软和组织松懈的东西存在,
像空气、露水、火、土、动物和谷粒,
可是又没有虚空混杂在它们的躯体中。
其次因为他们认为可以无止境地
把物分割得越来越小,
说它们的分裂没有固定的界限;
认为物里面并无最小限度的东西;
但是我们看见任何一物的界限点,
乃是我们的感官看来最小的东西,
由此你就可以猜想到:既然
你不能知觉到的东西也有它们的界限点,
它们当然也有它们的最小量。
还有,既然这些哲学赋给事物
以柔软的始基,这些东西我们看见
是生长出来的,并有可死的形体,
那么全部物的总和必定再归于无有,
而,从无中生成,森罗万象又出现——
可见每种这样的理论是如何远离真理。
再其次,这些物体彼此之间
在许多方面都是互相毒害和敌对的,
因此它们的结集就会把它们完全
毁掉或驱散,正如我们看见
风、雨、雷电在暴风中全部飞散。
还有,如果一切是由这四者造成的,
而且全都又分解为这四种原素,
那怎能把这四种原素称为物的始基,
而不反过来把那些东西
认为是这四种原素的始基?
因为两方面乃是永远轮流被产生,
并交换其面貌和本性,
自不能记起的远古直至现在。
但如果你以为火、土、气和露水等物,
能够以这样的方式结集,
使得不至于因混合而失去它们的本性,
那么,由它们就不能创造出什么,——
无论是活动的东西,抑或带着
不活动的躯体的东西,像树木那样:
在这堆不同的东西的混乱的结集里面,
每样东西都将显出它自己的特殊本性,
空气会明显地被看见和土混在一块,
未熄灭的火被看见混合着水。
但始基在把物产生出来的时候,
应该给以一种潜藏的不可见的性质,
以免一些突出的外来因素
搅乱和减损了被创造的
东西的自己特有的存在。
但这些人以天和天的火为起点;
首先他们向壁虚构,
说火会转化为气的风,
然后从气就产生出雨,
而土又从雨造成,然后
一切走返路又从土回复过来,
首先是湿气,然后是空气,然后是热——
并且这些东西永远不停地
互相转化,继续走它们从天到地
和从地到高天的星辰这两条路——
但事物的始基无论如何不能这样做。
因为必须有一种不变的东西存在,
以免所有的东西都归结于无有;
因为任何东西的变化超出自己的界限,
就等于原来那东西的立刻死亡。
因此,既然刚才提到的那些东西,
其状况遭到变化,它们就必定
是由其他的永不能转变的东西所构成,
否则全部东西就会归于乌有。
然则为什么不宁可假定有这样的物体,
它们即或偶尔造成火,
也仍然能由于有些被抽去或被加上,
或由于其运动和秩序有所改变,
而制造气的风,这么一来
一切东西就能永远地互相转化?
“但事实显然证明,”你会说,
“一切的东西都长到空气的微风里,
并且是从土地取得自己的营养,
并且除非季节在吉祥的日子
降下这么多的雨水,足够使树木摇颤
在巨大的圆块积云的淫雨底下,
而太阳在它分内也供给热来养育它们,
就没有什么谷物、树木和生物能长大。”
对的,——而且除非硬的食物和软的液汁
补充一个人,他的形体就会磨耗,
生命就会从它的肌骨消失掉;
因为无疑地我们是被养育和补充,
由一定的东西,正如别的由别的东西。
正因为许多东西所共有的那许多始基
是以多种方式混合在许多东西里面,
所以,不足为奇,不同的东西
因此就以不同的东西为滋养。
再者,这些常常是十分重要的:
那些始基和什么样的别的始基、
以什么样的位置结合在一起,以及
它们互相取得和给予了什么样的运动;
因为这些始基构成天空海洋和陆地,
河流、太阳、五谷、树木和生物,——
但只有当它们以不同的方式
和不同的东西混合并不停运动的时候。
真的,在我们这些诗句里面,
你看见许多因素为许多字所共有,
虽然你必须承认每句诗每个字
彼此既是意义不同,也是声音有别,
——这些字母竟能够做出这么多事情,
单单由于它们次序的改变。
但是那些作为事物的始基的东西,
它们能有更多不同方式的结合,
由之不同的东西就能一一被产生。
现在,让我们又来考察
阿那克萨哥拉的“种子” [49] ,
希腊人这样称它们,
对于这个,我们的贫乏的语言
却提不出一个意大利文名称,
虽然事情本身并非很难于说明。
第一,当他谈到事物的这种“种子”的时候,
他意思是说骨头是由非常小的骨头构成,
小而又小的肉构成了一切的肉,
而血则是由血滴所造成;
认为黄金是黄金粒子的结集,
土是由许多小小土块所构成,
火由许多的火苗,水由水,
对于所有其他的质料,
他也虚构了同样的情形。
但他却又不承认物里面有虚空,
也不承认物体的分割应有止境。
因此,我想,在这两方面他的错误
不下于那些我们前面已经提过的人。
此外他所虚构的“种子”也太脆弱,
如果它们真是事物始基的话,——
这些和许多东西本性相同、
并且和它们同样受苦和消失、
也没有什么能阻止其灭亡的东西!
因为,其中哪一种会抵抗紧扼和压轧,
在死神的巨牙底下仍然活下去?
是火?是水?或者空气?
是哪一种?是血?是骨?
都不能,我想,如果每一种东西
归根到底都不免于死,像我们所看见的
那些由于暴力而从我们眼前消失的东西。
但我所求助的还是上面那一些事实 [50] ,
它们证明没有什么东西能归于乌有,
也没有什么东西能从无有中增长。
此外,既然食物壮大和滋养了人体,
你就应该知道我们的血管和血和骨肉
是许多与它们不同种类的粒子所构成,
或者,如果他们说:
食物都是混合的实体,
它们包含着肌肉小体、
小骨和管脉和血粒子,
那就必须认为每一种食物,
不论它是固体还是液体,
都由种类不同的东西混合构成——
由骨、肌肉、精液 [51] 和血液。
再者,如果一切从土地长出来的物体,
原先都是在土里面的东西,那么土地
就必定是许多不同的实体的复合,
它们能从土地里面涌出而盛开。
把论据用于别的地方,
你同样可以这样说:
如果火焰和烟和灰烬
总是不可见地潜伏在木柴里面,
那它就是许多不同实体的复合,
这些东西能从木柴里面涌出来。
这里,对于他们,只留下一条
希望甚微的道路来逃避真理,
阿那克萨哥拉就采取它来救自己,
他认为一切东西都潜混在一切中,
而只有那一种东西能显露,
即其物体的数目大大超过于他物、
并且位于近处和前头的那种东西。
这是一种远离真正推理的想法。
因为,要是这样,谷实就应该,
当它们在石块之间被碾碎的时候,
常常露出一些血液的痕迹,
或者任何其他的东西的痕迹,——
那在我们的躯体里面被喂养 [52] 的东西;
石块和石块的摩擦也应该使血汁滴 [53] 出来。
同样地草料也应该常常滴出
甜蜜的乳汁,味道像牛乳一样;
真的,当我们捣碎土块的时候,
就应当发现小小的草、谷粒和叶子,
各式各样地散布在泥土里面。
最后,我们也应该在劈开的木柴里发现
其中隐藏着灰烬、烟和许多小火苗。
但既然事实教导我们并不是这样,
你就应该知道物和物
并不是这样地混合在一块,
而是许多东西所共有的许多种子 [54] ,
以许多方式混合而潜藏在物里面。
“但高山上常有这种事”,你会说,
“高大的树木的相邻的顶端,
会由于狂吹的南风而互相摩擦,
直至它们全都着火而发出熊熊烈焰。”
完全确实;但火并不是移植在树木里的,
而是有许多热的种子 [55] ,
当它们由于摩擦而汇合在一起的时候,
就引起了森林里的大燃烧。
反之,如果火焰已经是成品,
已经被储藏在森林里面,
那么火就一刻也不能被抑住不让看见,
而会把全部树林耗光,把所有森林烧掉。
所以你难道还看不出来,
正如我刚才在上面才谈到的,
重要的是这些始基和什么别的始基
以什么样的位置被结合在一起?
还有,它们彼此之间互相
给予和取得的是什么样的运动?
看不出如何因此同样的始基
如果彼此相互掉换了位置,
就能够造出火焰或木材?——
完全像这几个词本身的构成
只是由于稍稍改换它们本身的因素,
当我们用发音不同的名称
来标示“火焰” [56] 和“木材”的时候。
再者,如果你以为在可见的事物中
凡你所能看见的东西都不能存在,
除非设想原初物体具有同样的本性,——
由于你这种虚构,对于你,
所有事物的始基就会全都完结:
这样的事就会发生:它们会大笑,
因一阵欢乐的袭击而笑破肚皮,
或者满面被辛酸的泪水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