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天胤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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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浙江提学副使:课士校文,救荒建祠

嘉靖二十二年(1543)初,孔天胤由河南布政使司左参议升浙江提学副使,正四品。

浙江提学副使一任,是孔天胤仕途、人生及学术上的一个关键节点。他在浙江四年,可以说交游更广、影响更大,而他个人的学术思想也基本成型。

浙江领杭州、嘉兴、湖州、严州、金华、衢州、处州、绍兴、宁波、台州、温州十一府,与陕西同为大省,这是两任提学的相似之处;不同之处在于两地的学风和人文。明清江南学风之盛、学术之隆,远非北方所能及,更不会有陕西“三边”那样的教育落后地区。浙江明清为科举强省,有明一代,中进士者超过三千,仅次于南直隶。明人陈汝元《皇明浙士登科考》序中写道:“吾浙当天下十五之一,而大魁名贤,肩摩厘接,海内推为首藩。”13到这样的省份任学职,既是平生之幸运,却也是巨大的考验。

所以孔天胤对自己能否胜任,感觉非常惶恐,到任后曾写信向故人周金请教。孔天胤在信中说自己如今“庇承乏浙中,谬司文学之事,念其久当俗吏,旧业已销,一且负乘,何可堪胜。伏觊尊慈周畀之训”(《与约庵周老先生》)。其中的惶恐是显而易见的。

孔天胤到任的具体时间,《明世宗实录》没有详细的记载,孔天胤文章中称“惟岁癸卯,余奉玺书视黉校浙中,则访诸寅采而禀度焉”(《叙赠大中丞净峰张公初从浙之藩参移广东》),年份在嘉靖二十二年(1543)是可以确定的。具体的月份,他自己的信中又出现了两种说法,一是“癸卯四月抵浙”(《与王端溪翁》),一是“是岁九月,又仗庇承乏浙中,谬司文学之事”(《与约庵周老先生》)。山西分守参政於敖嘉靖二十二年(1543)正月升职离开山西时孔天胤写有赠文,说“公当启节,余亦南征”,并且孔天胤还主持了当年八月的浙江乡试。由可知四月抵浙较为合理。这一年,孔天胤三十九岁。

在浙江提学任上,有几件事可圈可点。

 

(一)主持乡试

 

嘉靖二十二年(1543)秋八月,孔天胤主持了浙江癸卯科乡试。

据《浙江通志》,该科乡试有王宗沐、禇相、禇大绶、赵祖朝、马三才、姜云鸿(一作姜子羔)、张凤岐、秦鸣雷、徐学诗、张天复、詹莱、王叔杲、陶承学、王三锡、吴伯鹏、赵锦均、赵祖元等九十人中举,地域几遍全浙。九十人中,后有五十八人陆续中进士,其中禇大绶和徐学诗后分别中会试魁首。该科举人中,还有两位后来中了状元的。一位是临海人秦鸣雷,中举次年即高中状元,后担任南京礼部尚书;另一位是山阴人褚大绶,中举十三年后高中状元。该科举人中,吴伯鹏和赵锦均官至尚书,而副使、参政之类更不乏其人。该科中赵祖元、赵祖朝与嘉靖二十五年(1546)举人赵祖述、二十八年(1549)举人赵祖鹏为亲兄弟。赵祖元中嘉靖二十三年(1544)进士,赵祖朝和赵祖鹏中嘉靖三十二年(1553)进士。

该科中有一代名臣王宗沐,次年中进士,为著名学者,在历史、地理、理学方面都有重要影响。嘉靖三十五年(1556)任江西提学副使,修王阳明祠,建正学、怀玉书院,于白鹿洞聚集诸生,亲自答疑讲学。嘉靖四十年(1561)出任山西布政使,后官至南京刑部左侍郎、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大同、山西。王宗沐任山西布政使时孔天胤已致仕归汾,得知消息后,孔天胤写信给王宗沐,称“明公道德文章,政事兼隆并茂,海内颙颙争先睹之为快,晋鄙之人,何幸遂得被蒙保厘之惠耶”,并告知当时山西的情况,“惟晋鄙内阨强宗,外迫骄虏,近益敝矣”,相信王宗沐到山西后,“必顺风而翔,含景而熙矣”(《与王敬所方伯》)。王宗沐上任后,有书币寄送孔天胤。对于王宗沐治晋之功,孔天胤称“我公文学政事,玉英而金辉矣,一时社稷生灵之幸乃尔,此文武之道所以不堕也”(《再与王敬所方伯》)。

除了王宗沐,该科举人中还有两位后来出仕山西,被《山西通志》列入“名宦”。一位是海宁人褚相,另一位是东阳人赵祖元。褚相于嘉靖三十五年(1556)出任山西霍州知州,多有善政,孔天胤归汾后和他多有往来,为其善政作有多篇记文。赵祖元后来担任山西按察司佥事、副使,曾在太平县(今山西襄汾县)兴修水利,教乡民使用水车、耕种水田,孔天胤也为其作有记文。该科举人中,文学优长之士比比皆是,仅有文集者就有十几位,如王宗沐、秦鸣雷、张天复、徐学诗、詹莱、王叔杲、陶承学等。

孔天胤在浙江任上,共主持了两届乡试。第二届,是嘉靖二十五年(1546)的丙午科。

据《浙江通志》,该科共取高鹤、王汝述、汤日新、胡儒、杨美益、徐惟辑、陆纶、陈文谟、顾言、俞时及、赵祖述、柴祥、赵镗、沈启原、翁时器、戴汝愚、孙大学等举人九十名,地域上也几遍全浙。后来中进士者有三十七人,秀水人汤日新中嘉靖二十九年(1550)庚戌科会试魁首。虽然总体情况略次于嘉靖二十二年(1543),却也是人才济济。其中江山人赵镗后来官至佥都御史,仁和人顾言官至贵州布政使,归安人陆纶官至四川布政使,鄞县人杨美益官至御史,曾巡按山西。有文集者也比比皆是,如山阴人高鹤有《可也居集》,又曾修《定远县志》。即使后来未中进士者,也多出仕,在各地任知州者数十位,山阴人孙大学(后复王姓,为王大学)曾任山西泽州知州。

对于孔天胤浙江取士的成绩,可谓有目共睹,明人凌迪知在《万姓统谱》中介绍孔天胤:

 

孔天胤,字汝锡,汾州人,宣圣后裔,嘉靖进士第二。督浙江学校,颇称得士。

 

“颇称得士”,这个评价简洁到位。

嘉靖二十二年(1543)秋,浙江按察使卢蕙升职离去,新的按察使还未到位,孔天胤曾暂代理该职。此事见于他写给浙江名士项乔的信中:“讫试之后,又权管司事,狮山至裁稍脱身。”(《与项瓯东》)他所说的狮山,指新任浙江按察使柯相。

 

(二)循学课士

 

从嘉靖二十三年(1544)到嘉靖二十五年(1546),孔天胤曾几度出巡,课士、考选,足迹遍历全浙。浙江幅员广袤又多高山大川,跋山涉水,对提学的身体和毅力也是极其艰巨的考验。然而这四次的循行之路,却又充满奇遇。会见故友新朋,交游当地高士,寻访山水寺观名胜,与同道知己一起讨论学术人生、吟诗作赋,孔天胤在行走中获得了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精神成长,这又是非常宝贵的意外收获。

嘉靖二十三年(1544)春,孔天胤开始上任后的第一次循学,历湖州、嘉兴、处州、宁波四府。

在处州宣平县,教谕梁宗鲁14曾向孔天胤上所著《学规》,深得孔天胤见重(据光绪《惠州府志》卷三十四“儒林”)。

第二次循学是在嘉靖二十三年(1544)秋,他一路南下,历处州、金华、严州、衢州等府。秋七月,孔天胤自“天台、石梁逾天姥”到达绍兴府新昌县。新昌县先师孔子庙因年久失修毁坏,县令曹天宪重修,从当年十月开始,直到次年正月落成。孔天胤到后“谒先师,课学官、弟子以其道”,应诸生所请为之写记,即《新昌县重建先师孔子庙庭记》。

第三次循学是在嘉靖二十四年(1545)暮春。此次循行范围极广,包括严州、金华、温州、台州、绍兴、湖州等府,几乎覆盖了整个浙江。

课士严州期间,恰逢当地乡贤徐怀入乡贤祠,孔天胤主持,并令其孙徐锓负责奉祀之事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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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9 五代吴越王钱俶《草书手简》,嘉靖二十二年(1543)孔天胤题跋

第四次循学是在嘉靖二十五年(1546)。这一次,他主要循行了浙江东北的嘉兴、湖州、宁波、绍兴四府。其行踪,据他写给同年好友赵维垣的《别叙》可知:“前月孟陬,阅嘉湖(嘉兴和湖州)。丙午仲月,余来自嘉湖,阅宁绍(宁波和绍兴),三月二日也。余行二日,到于会稽。”孟陬即正月,仲月即农历二月。

三月二日到达宁波府。嘉靖《宁波府志》中有关于孔天胤表彰蔡氏贞节的记载(嘉靖《宁波府志》卷四十“列女”)。对孝子节妇进行表彰也是提学分内之事,也算是课士途中的花絮吧。

在宁波府,课士毕即将离开,奉化知县徐献忠送行,孔天胤作诗以示谢意。孔天胤诗今佚,徐献忠和诗《夏日雨中督学孔文谷出奉化有作见示奉次》,称“宪节光南极,文星动远天。道华行处有,藻识镜中悬”,称孔天胤为“宪节”“文星”,赞其德厚才高,声名远播,享誉海内。“道华”联,赞其循行传道、选拔人才之功。

在湖州,孔天胤写信给湖州名士刘麟,表达了对这位前辈学者的敬仰之情,还向刘麟谈到了自己在教育上精卫填海的决心:

 

鄙生宣条无状,正如精卫填海,而士习泛泛洪水警予,非有神禹九年之力,恐天昏地陷莫知止极也。鄙生将衔回木石,戢羽西山,恐伏谒长者,终无晨夕。

 

不久后,孔天胤收到刘麟寄赠的“教札四件,道义大书二件”,回信表达感谢,并谈到了自己所坚守的信念:“‘道义’二字,端雅庄严,谨铭座右。”因“牵于俗务”,二人并未见面,孔天胤希望刘麟能够有机会去杭州,自己必会尽地主之谊,“若秋水蒹葭之际,翁不命禅于西湖,某必鼓箧于苕溪之上矣”(《再与刘坦翁》)。

在湖州,孔天胤还为吴山书院选拔了一位教师,叫浦海滨。此事见于刘麟的《送浦海滨擢国子助教序》一文(《刘清惠集》)。在记述浦海滨湖州学官任上“井井然有条理也,厌厌然其能始终也,斤斤然其明哲也,欣欣然其乐人之臧也,戚戚然其忧人之不修也,遇士大夫以礼处,诸士子以恩”之后,刘麟写道:“督学文谷孔公以文称雄海内,拔浦子于俦人之中,庭论移日,各诧相见之晩,以礼聘校书吴山书院而简擢。”这也是其在循学途中留下的一段佳话。

 

(三)救荒祈雨

 

虽然身为提学只须负责学政,但孔天胤在杭州,也以各种方式,参与了浙江的地方事务。

嘉靖二十三年(1544),杭州大旱,田里无麦禾,粮食严重缺乏,米价上涨到每石一两八钱,道路上随处可见饿殍,即使是富裕的家庭食物也要减半。嘉靖二十四年(1545)随之而来的是比上年更为严重的大饥荒,万历《杭州府志》:“二十四年,杭州大饥”“秋七月丁卯,杭州大雨雹”“百物腾涌,米石价一两八九钱”(万历《杭州府志》卷七“国朝郡事纪下•嘉靖至万历”)。

情势危急,杭州知府陈一贯倾力救荒,却因方法不当反招灾祸。陈一贯,福建福清人,嘉靖八年(1529)进士。陈一贯采用的救荒法,是从富裕之家借米,由僧人于各寺观设粥厂赈济灾民,许多人因过度饥饿而食粥过多,反致大病,丢掉性命的也大有人在。故此有人归咎于陈一贯救荒不得法,陈一贯也在考绩中遭弹劾而被贬官。陈一贯倾力救荒,却落了个被贬官的下场,这个反面教训带来了极坏的影响,从此为官者皆不敢轻易再谈荒政。然万历《杭州府志》作者陈善认为,陈一贯并无大的过错,“救荒无善策,惟发廪与贷之富民”,但由此可能触犯了一些人的既得利益,而一些奸猾胥吏也趁乱从中获利。

孔天胤此时也显出了勇于担当的一面。虽然救荒不是提学分内的职责,但他向巡按御史提出了一条他认为可行的建议。万历《杭州府志》记载:

 

二十四年,杭州大饥,提学副使孔天胤行救荒法。天胤见荒甚,建议于巡台略曰:“今民间子弟,欲肄业国子监者,类以不得由学校为耻。议令愿入学者,入米五十石,许其三日即以附学各邑,起选纳银入监籍名,违者黜之。庶稍为饥馑之一济。”按史高懋报曰:“兹议荒政、学政两得之,亟举行,勿缓。”天胤惩前食粥过多致疾,命僧于十门五鼓作薄糜,人给一大瓯,不使饱啜,民颇被惠。

 

孔天胤的办法是让富家子弟以粮食抵学费来充救荒之粮。他提出,民间子弟想到国子监读书的人很多,但限于各种原因而无法入学,以不出自学校为耻,如果这些人愿意拿出五十石粮食用于救灾的话,三日内即可允许其入学校读书,表现不好者可以终止其学业,某些方面类似于现代教育制度中“宽进严出”的理念。巡按御史高懋认为该建议对救荒和教育是两得之举,因此下令紧急施行。孔天胤针对以前饥民一次吃粥太多导致生病甚至毙命的问题,命令僧人熬稀粥,每人一次一大碗,不使其吃饱,大大减少了由此出现的生病问题。

孔天胤的这种救荒法到底好不好?万历《杭州府志》作者陈善评价,用这种方式换米赈灾,本质上与卖官鬻爵无异,“然不忍民死而急为图之”,在极端情况下采取这种措施,也是无奈之举,其情可原。况且,“夫孔公为学使,无民社之责,而曲谋赈恤如此”(万历《杭州府志》卷七“国朝郡事纪下•嘉靖至万历”)。

至于有多少人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入学的已,不得而知,乾隆《海宁州志》有这样一段记载:

 

明代诸途入监均赴选,人不必尽由纳粟……二十四年岁荒,提学副使孔天允(胤)建议,民间子弟入米五十石,即起送纳银入监……谓之例生。(乾隆《海宁州志》卷九)

 

可能对教育制度来说,这种方式也有某种程度上的影响。然此事为灾年的特殊办法,过灾年而不能调整,也说明了吏治的僵化。

孔天胤还多次参加了杭州的祈雨活动,写有《祈雨文》《再祷雨文》《祷雨告先正文》。孔天胤记述当时情况:“今者雷霆绝响、风雨愆期逾三阅月矣,野草不青,道殣相望。室满啼饥之儿,家垂待哺之老。闾巷悲痛,辗转无聊。仓廪空虚,赈贷莫及。”他祈求神灵“开通山泽,调理阴阳,早施甘澍,一洗叹荒”。虽然祈雨活动未必真能灵验,但在那样的历史条件下,这也是官员所能采取的唯一办法。孔天胤也曾有诗描述此次大旱(今佚),其友邵经济有和诗《苦旱和孔文谷学宪(讳天胤)韵》(《泉厓诗集》卷三)。

孔天胤还写到了浙江右布政使谢兰(山西代州人)在旱灾中的忧虑以及所采取的措施。

嘉靖二十四年(1545)正月,谢兰从河南按察使升任浙江右布政使,来时正逢杭州大旱,“郡县旱极千里,流莩塞途,守令坐空文不能恤”,谢兰“闵然忧惧,日夜靡宁”(《送浙江右使畹溪谢公赴河南左辖序》)。不仅如此,因为大旱,“藩务殷巨,奸蠹蘙焉”,吏治也出现了混乱的局面。作为一名有经验的官员,谢兰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定令饬彝,删繁举要,剔弊滞,整纷挠,节器用,顺物宜,救灾害,匡困穷”。而谢兰自己“守俭而履恭,居敬而行简”,以个人的才德做出了表率。只过了两个月,“政有象焉,纲纪章也,于是吏民大悦”。谢兰在浙江任上的时间并不长,当年八月即转任河南左布政使。谢兰后来又升陕西巡抚,雍正《陕西通志》记载,谢兰任巡抚时,“上安攘方略,各有条理。居常核军实,恤民隐”。嘉靖二十六年(1547),“秦陇大饥,啸聚山岩,剑阁道阻”,谢兰“请帑赈恤,擒治渠魁,余即解散”,由此也可侧面了解其治世救荒之才。

好在,浙江在大旱之后,终于下雨了。天降甘霖时,孔天胤与邵经济都用诗表达了喜悦之情。孔天胤诗已佚,从邵经济和诗《得雨和孔文谷宗工韵》“斋居夜半灯花发,为报先生《喜雨吟》”,可略见孔天胤久旱逢雨的喜悦心情。

 

(四)建祠祀贤

 

作为提学,孔天胤非常注重当地的文化建设。嘉靖二十三年(1544)灾害未行之时,孔天胤还与时任杭州知府陈一贯改凝真道院为扬清祠,祀浙江乡贤王琦和项麒。

王琦,字文进,钱塘人,永乐年间举于乡。在监察御史任上,治狱平反死囚七十余人;曾任山西按察司佥事提督学校(被祀为山西名宦),以母忧归。起复四川整饬兵备,因非其好而乞归。王琦为官清白,致仕家居后衣食不给,郡守胡濬赠一百两银子给他,王琦认为无功不受赐,坚辞不受,于是胡濬将其清行上报朝廷,以皇帝的名义赐给他。王琦复辞曰:“禄以养士,未闻养民也,无功而食,将无愧于心乎?”官员士绅百姓莫不叹服,后终因饥寒发病卒。项麒,字文祥,仁和人,景泰年间以贡士授南京吏部司务,迁工部营缮司员外郎,成化初以母病乞改南京,授刑部福建司员外郎,升江西司郎中,以病告归。雅操尚洁,不入公府。平湖县令宁浦犯事,去拜访项麒并送上一百两银子,项麒厉声斥道:“君事果枉,法司自能直之;苟不枉,则受罪乃其所也。既剥民以自蔑,复以蔑己者蔑人,是诚何心哉!”宁浦面红耳赤,浑身流汗不止。宁浦走后第二天,项麒无疾而终,享年八十有二。

孔天胤建祠事见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按照田汝成的说法,忠清里本名升平巷,为唐褚遂良旧居。正德十六年(1521)里人胡世宁为都御史,监察御史唐凤仪想为胡世宁建牌坊,胡世宁不同意,建议为“清介绝俗”的王琦和项麒在褚遂良故居的巷口建一小石碑,上写“忠清里”,用于激励后人,唐凤仪照办。“嘉靖十一年,钱塘令王钱立二公神位于禇祠并祀之。嘉靖二十三年,提学副使孔天胤、郡守陈一贯以凝真道院奉二公,题曰‘扬清祠’。”康熙《杭州府志》记载与此类似,并补记了嘉靖二十年(1541),陈一贯的堂弟,也是孔天胤同年陈仕贤任杭州知府,曾另外建了一座祠堂,然而过于狭小且简陋,所以嘉靖二十三年(1544)孔天胤和陈一贯商量,把附近的凝真庵改建为扬清祠,以区别于祭祀褚遂良的“忠清祠”。扬清祠落成,陈一贯写有《扬清祠记》。

据康熙《杭州府志》,扬清祠曾于嘉靖二十七年(1548)毁于火灾,嘉靖二十九年(1550)知府孙孟重建。又有文献记载,清咸丰年间,太平军两次攻入杭州,扬清祠毁,丁申主持修复,丁午为此搜集资料编撰了《扬清祠志》。16扬清祠后来又经过多次修建改易,“文革”初毁。

除了建扬清祠,嘉靖二十三年(1544),孔天胤和陈一贯又在斯如里建先贤祠,祀先贤曾子。祠堂后又多次重修,万历十三年(1585)毁,后巡按御史王世扬、傅好礼下檄复建。万历十五年(1587)巡抚都御史温纯新、提学副使范惟一、刘东星相继录其后守之。

 

(五)为地方事务作记

 

嘉靖二十四年(1545)冬,杭州府仁和县在谢体升的主持下,对船厂进行了改建。孔天胤写有《浙江改建船厂记》一文。此事《浙江通志》有载:“《改建船厂记》,《仁和县志》,孔天寅(胤)撰。”

漕运制度作为经济体系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为整个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军事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和经济支撑。明代造船技术极其发达,造船厂遍布运河沿岸和沿海。孔天胤文中记载,明朝建立以来,浙江漕船或从江苏淮南解料,或在邻近省份招工制作,有时候也由本省制造,经常改变,但都有弊端。后来虽在仁和县的谢村修建船厂,但船厂初期比较简陋,“然厥厂兴于草创,其地高窐,河港间隔,势既难于临视,而官旗商匠利于私便,犹往往散作他所”,因不便于管理,所以常常被用作其他场所。谢体升到任后,着手改建船厂。此次改建,对船厂的位置进行了转移,“置关外板桥地便”;其经费来源,是“变取故厂之值与其扣库之羡”;场地选择,“贾民隙地六亩”。

改建之后的船厂,“中构前堂五楹,左右厢各五间;后堂五楹,左右厢各三间,为部使者督临之所。周方缭以崇墉,前启大门,门东置把总居之,门西置分理亭一所,群有司居之”,这都是便于官员监察;“又栅河两头严其启闭”,加强管理。此役于嘉靖二十三年(1544)冬动工,二十四年(1545)仲春落成,“事尽便宜,官民一无扰焉”。

 

(六)主盟“西湖八社”

 

孔天胤在担任浙江提学期间,杭州出现了著名的“西湖八社”,有《西湖八社诗帖》传世。关于八社的起源和影响,《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如是说:

 

明嘉靖壬戌(1262),闽人祝时泰游于杭州,与其友结诗社西湖上,凡会吟者八:曰紫阳社,曰湖心社,曰玉岑社,曰飞来社,曰月岩社,曰南屏社,曰紫云社,曰洞霄社。时泰与光州知州仁和高应冕、承天府知府钱塘方九叙、江西副使钱塘童汉臣、诸生徽州王寅、仁和刘子伯、布衣仁和沈仕等分主之,以所作唱和诗集为此编。分春社、秋社二目,明之季年,讲学者聚徒,朋党分而门户立;吟诗者结社,声气盛而文章衰。当其中叶,兆已先见矣。

 

四库馆臣认为西湖八社实际上开启了明末党争之先河,而清代杭世骏则将该社作为杭州地区文人结社风雅的一个高峰:“武林(杭州)自西湖八社而后,风雅衰息几二百年。”

今检《西湖八社诗帖》,可知“西湖八社”成员如下:祝时泰,字汝亨,号九山,闽人;高应冕,字文中,号颖湖,仁和人;王寅,字仲房,号十岳,新安人;刘子伯,字安元,号望阳,仁和人;方九叙,字禹绩,号十洲,钱塘人;童汉臣,字仲良,号南衡,钱塘人;沈仕,字懋学,号青门,仁和人。“八社”应有八人分主,而成员只有七人,这就是问题所在:七个人,为什么有八个社?孔天胤是否参加了诗社?

“西湖八社”成员之一方九叙在《西湖八社诗帖序》中云:“丙午,予尝与田豫阳氏八人结社湖曲,赋诗纪游,今所传《西湖社选》是也。嗣是海隅称兵,词翰路塞,眷怀故社,盖缺焉有间矣。”这里所说的结社时间在嘉靖二十五年丙午(1546)。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所说的“嘉靖壬戌”为嘉靖四十一年(1562),这又是第二个问题: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西湖八社”?

对于孔天胤是否参加了“西湖八社”,如今学术界有不同看法。

今人何宗美认为孔天胤是八社成员:“孔天胤参与的是西湖八社中玉岑诗社的唱和,后来他回山西故里,离开了诗社,但仍与社友保持联系。社友对他怀有深深的怀念之情,在收到他的《寄怀》(指孔天胤《寄怀玉岑诗社》)一诗后,诗社专为他举行了一次诗会,社友各赋一篇以答之,这实际上是一种超越时空的特殊的唱答,说明诗社的活动并不完全受到时空的限制。”17

而王文荣则认为孔天胤未参加成立于嘉靖四十一年(1562)的“西湖八社”,参加的是嘉靖二十五年(1546)的“西湖书社”。“西湖书社”成员包括方九叙、田汝成、沈仕、李元昭、童汉臣、张太华等七人,“如果加上孔天胤,则西湖书社的人数即为八人,正与方九叙所说丙午之社的‘八人’之数相符”。他认为,“西湖书社”成员和“西湖八社”成员有交集,但不完全相同,比如田汝成在嘉靖三十六年(1557)已经去世,故不可能参加“西湖八社”;李元昭生卒年不详,或许也已故去。因此“西湖八社”部分成员除了源于“西湖书社”外,还必有其他诗社人员参加。

王文荣认为孔天胤不仅参加了嘉靖二十五年(1546)“西湖书社”的活动,而且是书社主盟人。他的依据是高应冕《答孔文谷见寄之作》一诗:

 

三晋风流老宪臣,十年闭阁谢丝纶。云山曾结同心社,桃李犹含异地春。忆别忽惊容鬓改,感时空负岁华新。怜君绿野高秋兴,还念西湖旧主人。

 

他认为此诗明白地说出,孔天胤在“西湖八社”活动之时已经退职家居至少十年了。至于说“曾结同心社”,说明孔天胤此前曾在西湖与高应冕等人结社唱和。“在嘉靖中期,文人与当地官员共同结社唱和是一个相当普遍的现象,如果有官员参加,通常情况下,该官员常常成为社团的主盟者,高应冕所云‘西湖旧主人’或许可以表明孔天胤曾做过西湖书社的盟主。”18

今检《西湖八社诗帖》,可见其中附有一首孔天胤写给玉岑诗社的《寄怀玉岑诗社》:

 

莲社千年变诗社,江山文藻别为春。卷中珠玉传高咏,图里冠裳见伟人。望极瑶峰树若荠,梦回瑶圃草如茵。游鱼亦有声音趣,欲往从之溯广钧。

 

此诗也见于孔天胤《孔文谷诗集》卷四。莲社本为以念佛为主的团体,是佛教净土宗最初的结社,因慧远大师在庐山东林寺修行时,院中广种白莲,以莲花分九品次第接人,故称莲社。玉岑诗社是由方九叙主持,收到孔天胤诗,除沈仕外,六人各自和诗一首。沈仕当年可能没有参加这次活动,但曾多次寄诗给孔天胤,隆庆元年(1567)还欲到汾州拜访,孔天胤写有《寄答徵君沈青门先生,与徵君别二十四年矣,今年得濮上九月寄音,有千里见访之意,因赋此寄答》一首。

除上文所引高应冕之诗,其他五人和诗中,多有孔天胤曾参加“西湖书社”甚至“西湖八社”的一些信息。祝时泰诗中有“九苞羡尔为仪早,五斗怜予入社迟”,似可说明孔天胤曾主盟西湖书社,而自己当时还未加入;王寅诗中有“使君揽辔临安暇,社结林逋废宅傍。别去湖山遗丽藻,后来觞咏觉荒凉”句,“结社”二字似也可证孔天胤在西湖结社之事;刘子伯诗中有“激烈当年侍我师,于今卧壑更无为。鹪鹩曾忝云霄誉,蟠木今惭匠斧遗”,可知当年曾师事孔天胤,孔天胤曾为其斧正诗歌;方九叙诗中有“箧中共宝陈遵牍,门外空传叙夜车。已打荆扉朝夕望,汾阳消息竟何如”,可知众人对孔天胤所寄诗书的珍视,以及对汾阳消息的牵挂;童汉臣诗中有“劳君千里掷瑶琼,云树迢迢隔社盟。汾水月明来雁梦,吴峰秋晚插萸情”,“隔社盟”似也隐含着孔天胤遥列“西湖八社”成员之一的信息。童汉臣甚至希望孔天胤有朝一日能够再游浙江,“何日西湖一樽酒,倒骑白鹿过山城”。

在此我们也仅能做一些推测,得出如下两个结论:第一,孔天胤应该如王文荣所说,确实为嘉靖二十五年(1546)“西湖书社”的成员之一,甚至就是主盟人;第二,成立于嘉靖四十一年(1562)的“西湖八社”,正式成员只有七人,加上孔天胤正好为八人,这从孔天胤诗歌被附于《西湖八社诗帖》末端,有六位社员各自的和诗也可知其一端。当然,真实的情况也许永远是一个历史疑团,恐怕只有当时的亲历者知道吧。

孔天胤致仕汾州后,与浙江诗人群体依然保持着联系。

万历二年(1574)孔天胤七十寿时,收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祝寿诗。孔天胤写于万历三年(1575)的寄谢诗中,有《寄谢张东沙、范东溟、吕南渠、陈抑庵、马松里诸老见寿》。张东沙,即张时彻(1500~1577),浙江鄞县人,累官南京兵部尚书;范东溟,即同年范钦;吕南渠,同年吕本;陈抑庵,曾以山西左参政分守冀南道驻汾州的老友陈洪濛;马松里,浙江仁和人马三才。检马三才《自由堂稿》万历二年(1574)甲戌卷,可见《文谷孔师七十寿章三十韵》一首。这是马三才诗集中最长的一首,共五十六句。其中有诗句总结了孔天胤的才情及教化陕西、浙江之功:

 

词赋追风雅,文章迈汉秦。三关扬藻鉴,两浙荐陶甄。扬历风猷著,勋劳屏翰匀。斗山驰誉望,桃李竞纷缤。

 

诗末曰:“临风歌短曲,万里附双鳞。”表达了远隔千里的祝福。

孔天胤万历三年(1575)还有《寄谢沈句章、范阆峰、刘望洋三隐君见寿》一诗,可知万历二年(1574)为其写祝寿诗的,还有沈明臣、范阆峰、刘望洋。沈明臣,字嘉则,号句章山人,浙江鄞县人。范阆峰,隐士。刘望洋,即刘子伯,浙江“西湖八社”成员之一。

特别是“西湖八社”成员之一沈仕,还寄来了一幅画,令他在观画中,仿佛重回西湖,闻钟上竺。在《寄酬沈青门以诗画见寿》中,孔天胤写道:

 

遥忆江门老谪仙,高踪偃蹇思悠然。心空上竺闻钟地,目迥西湖看月天。五岳旧游移入画,六文精藻韵成篇。前秋遗我双鳞素,怀袖时时发彩烟。

 

这段珍贵的西湖情缘,也成为孔天胤晚年温聲的回忆。

 

(七)四十岁的心路历程

 

孔天胤的四十岁是在浙江任上度过的,这一年,他经历了一段特殊的心路历程。

孔子对人生的四十岁非常重视。在《论语•子罕》篇中,孔子说:“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后生可畏,但如果这“后生”到四五十岁还没什么成就,声名不显,那也就没什么可畏的了。孔子更多是把四十岁作为一个界线,而五十岁则是一个上限。这也正是令孔天胤感到焦虑的原因。

这一时期,孔天胤在给多人的信中,都提到了“四十无闻”的焦虑。在给昔日恩师陈讲的信中,他说“且今年四十即已无闻,况复后来?聪明益有所不逮耶,诚负明教甚矣”(《与陈中川宗师》);在给同年谢九仪的信中,他说“秋当四十,痛感无闻”(《与谢右溪年丈》),再次表达了对学问无成的焦虑;在给同年蔡汝楠的信中,他说“不榖冉冉而老,即已无闻,又冒此文司不能引去,益可姗已。门下其何以教之?”(《与蔡白石》)他同样也把这种焦虑情绪传递给了同年好友钱薇。孔天胤循学到嘉兴海盐县时曾前去拜访,二人促膝长谈:“三宿剧谈,不遑寝息。盖遇心朋,不觉忘情世外,安知劳倦也”19

对于孔天胤四十岁的困惑,钱薇写了《论四十不惑与孔文谷》与他讨论。钱薇认为,孔天胤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无闻”:

 

吾同年丈孔文谷,汾人也,其诵法夫子与人同,而其得诸心、体诸身,发挥其蕴藉每与人异,方未四十已能摅露所有。登明庭奉大对,天子擢居一甲,旋受命而来督学吾两浙,夫未四十之时已潜窥不惑之蕴而献之当宁(指皇帝)。今自四十而往,所以淑吾髦士,由浙而暨海内,其教无穷,其泽无尽矣。

 

孔天胤已颇有闻于当世。一是在读书上,他同样和别人一样以孔子儒家典籍为本,但所得所悟所发挥都和别人不同,不到四十岁即已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二是当年登天子之堂廷对,以一甲赐进士及第,不到四十岁已有诸多有益的见解献于当朝,可谓闻名天下;三是掌教两浙,颇有建树,其声名、教育思想和方法,已由浙江传至海内,惠泽无穷。更何况,孔天胤来自山西,山西素来有着深厚的文化积淀:

 

汾晋之间,高山大岑,不异泰岱,英贤时起。时有王文中氏,以王道陈阙下,退而续经,以继圣绪。我明有薛文清氏,以圣学入赞,密勿救正为多。文谷继之而兴,显名当代,而且年届四十,自今以往,皆入圣之基也。

 

钱薇将孔天胤定位为继王通、薛瑄之后的山西学者。孔天胤如今年届四十,而四十岁是“入圣”的重要阶段。一个人能够将其以往所学收拢归口、有所著述,就是从四十岁开始的。钱薇说,自己如今四十三岁了,对此也“自省懵如”,反而希望孔天胤能为其指点迷津。

特别需要说明的一点是,孔天胤在浙江时期,开始自觉运用了“河汾”二字以标注自己的身份。在他所刻书籍、所写序言中,落款大多为“河汾孔天胤”,而非以前的“汾州孔天胤”或“太原孔天胤”。他将“河汾孔天胤”作为自己的身份标识,表达的是他对于山西深厚的学术文化的高度认同和自觉承继。

钱薇的一番论述,让孔天胤“四十岁心结”稍得缓解。

孔天胤在浙江的任职,以其母病故而告终。新郑县君卒于嘉靖二十五年(1546)三月十四日,享年六十有三(《孔麟新郑县君墓表》)。噩耗传来,孔天胤急归奔丧。关于孔天胤这次奔丧之情状,钱薇在《奠孔母夫人新郑县君》中写道:“哀音忽仆,督学登途。大教孺慕,出涕滂沱。士子群奔,莫攀素车。”熊过在其祭文《祭新郑县君文》中则写道:“维嘉靖二十五年(1546)岁次丙午月日,浙江按察司提学副使文谷孔公以母郡主之丧,瞻云靡及,戴星而奔,其友等睠言阴教,哀此棘人,杼忱致奠。”(熊过《南沙先生文集》卷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