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机 器
“我们诅咒机器!年复一年,这些机器日益强大的动力使成百万工人陷入贫困之中。机器夺走了工人的工作机会。剥夺了他们的工作,就是剥夺了他们的工资;而剥夺了他们的工资,就是剥夺了他们的面包!我们诅咒机器!”
这是来自无知的成见的呼声,这种呼声回响在我们的报纸上。
然而,咒骂机器,就是咒骂人的心智。
令我迷惑的是,竟然还真有人信服这样一种理论! [22]
因为,归根到底,如果这些说法是可信的,那么,其严格的逻辑后果是什么?必然是:只有那些愚昧的、精神处于静止状态的民族,上帝没有赋予他们思考、观察、发明、创造、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成果的那些天赋的可怜的民族,才有可能获得安乐、财富、幸福。相反,那些努力寻找和探索铁、火、风力、电力、磁力和化学、力学法则——一句话,即探索自然的力量——及自身所蕴藏的力量的民族,则必然只能得到衣不蔽体,屋不遮雨,陷入贫穷和停滞,这可真是应了卢梭的一句话:“不管是谁,只要一思考,就成了堕落的动物。”
但这还不是全部。如果这种理论是正确的,那么,人们所思考和发明创造的一切,事实上是从头到脚一切的一切,人的每时每刻的存在本身,人们努力想让自然的力量为我所用,以小搏大,尽量减少自己的体力劳动或服务于他们的那些人的体力劳动,用尽可能少的劳动量获得最大限度的能满足自己需求的东西,所有这些努力,就都是该咒骂的;我们必然要得出结论:就是因为这种渴望进步的聪明才智似乎在折磨着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所以,整个人类都正在走向堕落。
因此,我们应该能够从统计学上肯定,兰开斯特 [23] 的居民必然会为了不使用机器,而跑到爱尔兰去,那里的人们还不知道使用机器;因此,按照那种理论,在历史上,应该是野蛮的阴影笼罩文明的新纪元,而文明必然在无知和野蛮的时代才能繁荣。
显然,在这种理论中存在着很多自相矛盾之处,有些可以说令人震惊,并警示我们,这个问题掩盖了对解决该问题非常重要的因素,对此尚无人充分地予以揭示。
所有的秘密都在于,在看得见的东西后面还有看不见的东西。我下面就是要揭开这看不见的东西。我的论证无非是前面已经讲过很多遍的东西的重复,因为这里的问题其实没有什么两样。
人具有一种天性,如果不受暴力阻挠,他们就希望进行交换,也就是说,交换某种东西,获得能满足自己需求的同等价值的东西,以节省自己的劳动,不管这种东西出自能干的外国制造商之手,还是出自能干的机器制造商之手。在这两种情况下,反对人的这种天性的理论上的理由都是一样的。不管在哪种情况下,人们都指责他们显然是减少了工人的工作机会。然而,其实际的效果并不是使工作机会减少,相反,它们能够解放人的劳动,使之从事其他工作。
正因如此,面对外国人和机器的竞争,都设置了同样的障碍——同样的暴力。立法者禁止外国产品的竞争,也不许机器进入竞争。让这些人士压抑所有人的天性、取消他们的自由的,还能有什么理由呢?当然,在很多国家,立法者只禁止一种形态的竞争而对另一种形态的竞争只是口头上抱怨抱怨而已。这只能证明,在这些国家,立法者还不够持之以恒。
这不应该让我们觉得奇怪。在错误的道路上,总是会出现这种不能贯彻到底的事,假如不是如此的话,那人类岂不是早就完蛋了。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过、也希望永远不要看到,把某个错误的原则贯彻到底。我曾经在其他地方说过:荒谬的东西必然是前后不一的。我愿意再加上一句:前后不一也正是其荒谬性的证据。
我们还是接着来谈机器问题吧,我不用费太多口舌。
詹姆斯·好人先生有两个法郎,可以让两个工人挣走。
但是现在,假定他发明了一套滑轮装置,使同样的工作只需要原来一半的时间就可以干完。于是,他的需求得到了同样的满足,却节省了一个法郎,少雇佣了一个工人。
他没有雇佣某一位工人:这是可以看得见的。
仅仅看到这一点的人就说了:“对文明来说,这是多么不幸的一件事啊!你看看,自由对于平等来说,可真是致命的威胁啊。人的心智搞出了一个新玩意儿,立刻就有一位工人永远地陷入到贫困的深渊了。也许詹姆斯·好人先生还可以继续雇两个人给他干活,但他却不可能再给他们每人10苏了,因为这两个工人会互相竞争,最后只能以更低的价格来出卖他们的劳动。就这样,富人越来越富而穷人却越来越穷了。我们必须改造我们的社会。”
真是一个很杰出的结论,也是一个与预设前提相匹配的结论。
幸运的是,这里的前提和结论都是错误的,因为在可以看得见的那一半现象的背后,还有另一半看不见的东西。
人们没有看到的就是,詹姆斯·好人先生节省下来的那一个法郎,和节省下来的这笔钱必然会带来的效应。
由于利用了自己的发明创造,詹姆斯·好人先生为实现自己的需求,不用再花费两法郎而只用花一法郎,他手里还留下一法郎。此时,如果市场上有一个想出卖自己劳动的工人无事可做,那么,在另一个地方,也必然有一个资本家在为他手里的一法郎寻找出路。这两个因素会相遇,然后就结合在一起。
很显然,此时,劳动的供应和需求之间的关系,工资的供应和需求之间关系,都没有任何改变。
现在,发明出来的新技术和那个获得了第一个法郎的工人将一起完成以前由两个工人干的活。
另一个工人则会获得另一个法郎,干一份新工作。
那么,这个世界因此会有哪些改变呢?整个国家的满足程度提高了;换句话说,新发明是一种凭空得来的好处,整个人类都可以获得一种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好处。
从上面给出的这一论证中,有人也可能会得出下面的结论:“正是资本家拿走了从机器的发明中所获得的全部好处,而劳动阶级最初要暂时地承受机器带来的痛苦,却从中得不到好处,因为,根据你上面说的那番道理,机器的发明不过使劳动阶级在全国各个产业中的比例有所调整,这个过程中确实没有减少工作机会,但也没有增加工作机会呀。”
在这一篇文章中不可能回答所有的疑问。本文的唯一目的是驳斥一种无知的偏见,这种偏见非常危险而又广为流传。我希望证明,新机器的发明在创造出一定数量的工人可得到的工作职位的同时,也必然创造出可支付他们的工资的资金。这些工人和这些钱最终会结合在一起,从而生产出在发明之前根本不能想象的东西;由此可以得出结论:发明创造的最终结果就是,人们的满足程度增加了,增加的数量就等于节省下来的劳动的数量。
那么,谁获取了这部分满足人们需求的超额的东西?
是的,首先是资本家获取了它,是发明家、是最早成功地使用这台机器的人获取了它,这是对他们的天才和勇气的奖赏。在这里,我们已经看到了,他实现了生产成本的节约,节省下来的钱,不管他怎么花(反正他总要花出去),总是可以提供就业机会,其数量就等于机器节约出来的就业岗位。
但是很快,竞争就会迫使他降低他的产品的售价,直到不再能够占有节约的那些成本为止。
这时候,发明家就不再能够占有发明创造的好处了;占有这些好处的将是这种产品的购买者,消费者,公众,其中也包括工人——一句话,是整个人类。
这就是看不见的:节约下来的那部分钱,会由所有消费者获取,从而形成了一笔资金,这笔资金可以转化为工资,用来雇佣那些被机器淘汰的工人。
最初(回到前面的例子),詹姆斯·好人先生要支付两个工人的工资才能得到一件产品。由于他的发明创造,现在他只需要为体力劳动支出一个法郎。
如果他以同样的价格出售这件产品,那么,在制造这件产品的过程中就要少雇佣一个工人,这是看得见的;但是,詹姆斯·好人先生节省下来的那个法郎又可以多雇佣一个工人,这是人们看不见的。
随着整个事态的自然演变,詹姆斯·好人先生渐渐就得把这件产品的价格降低一法郎,直到他不再能够比别人省钱;这时候,他就不再能够腾出一个法郎为整个国家创造生产新产品的工作岗位。但是总有某个人,或者是整个人类取代了他,得到了这笔节省下来的钱。不管是谁购买这件产品,都可以少花一个法郎,节省一个法郎,他必然把节省下来的一个法郎转变为工资基金。这同样也是看不见的。
人们还提出了解答这一问题的另一条思路,好像蛮有道理。
有人说:“机器压缩了生产成本,降低了产品价格。价格降低必然会刺激消费增加,而这必然又会促进生产增加,最后,就会使用跟发明创造之前同样数量的工人——或者更多工人。”为了支持这种论点,他们引用印刷术、纺纱机、印刷机的例子。
这种说法是不科学的。
从这种说法中,我们必然会得出结论,如果我们正在探讨的这种产品的消费保持平稳或基本上保持不变,那么,机器就会对就业造成损害。事情当然不是这样的。
假定在某个国家,所有人都戴帽子。如果使用了机器,使帽子的价格下降了一半,这未必会使帽子的销售量也增加一倍。
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如果真是那样,那么,全国劳动力中就有一部分人无事可做?如果根据无知的推理过程,我们的回答就是:是;但如果根据我的理论,回答就是:否。因为,即使在这个国家,不会有人去多买一顶帽子,但整个国家用作工资的资金总量却并没有发生变化;我们看到,所有消费者所节省下来的钱如果不是都流入帽子加工业,那就会转变为由于机器的出现而多余出来的整个劳动力的工资,从而推动所有工业取得新发展。
这才是社会的现实。我以前看的报纸都要卖80法郎,现在却只卖48法郎。节省下来的那32法郎归了订户。我们不能肯定,至少不敢说这32法郎必然会继续流入新闻行业;但我们可以肯定,事情也必然是,这些钱如果不流向这个地方,就要流向另一个地方。一个法郎可能用来买更多的报纸,另一个法郎可能买更多的食品,第三个法郎可能买来更好的衣服,第四个法郎可以买来更好的家具。
因此,各行各业都是紧密相连的。它们构成一个巨大的网络。在这个网络中,所有的线都通过不为人知的方式连接在一起。一个行业中的节约会有利于所有行业。重要的是清楚地认识到,永远,永远不要以就业和工资为借口来干扰经济 [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