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贸易管制
贸易保护主义先生 [19] (这个大名不是我起的,而是迪潘先生的创意)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把它的祖国土地上的矿石转化成铁。由于大自然对比利时人更慷慨,他们可以用比贸易保护主义先生更诱人的价格向法国人出售铁。这就意味着,所有的法国人,或者说整个法国,从好心肠的佛兰德斯人 [20] 那儿购买一定量的铁,只需付出较少的劳动。于是受他们的自私自利的激励,法国人就充分地发挥这种局面的优势,每天都有无数的制钉者、金属加工工匠、车匠、技工、铁匠、犁匠或者是本人,或者是派遣中间商,跑到比利时去购买他们所需要的铁。贸易保护主义先生却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样子。
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自己赤手空拳进行直接干预,以阻止这种陋习继续蔓延。这当然是收效甚微,因为只有他自己会受到伤害。于是,他对自己说,我要扛起我的马枪,我要在我的腰里别上四把手枪,我要在弹夹中装满子弹,我要打开枪上的刺刀,最后,他全副武装起来。我要到边界上去,我首先要杀了那些金属加工工匠、制钉匠、铁匠、技工、锁匠,他们竟然只管追求自己的利润,而不管我的死活。我要给他们点颜色看!
然而,就在他要起身的时候,他又有了一个想法,让那战斗激情凉了半截。毕竟,那些跑去买铁的人,我们的那些同胞,也是我的敌人,也很有可能采取自卫行动,最后的结果也许不是我杀掉他们,而是他们可能干掉我。而且,即便把我的全部仆人都派上阵,恐怕也未必能守住整个边界。还有,我这么大张旗鼓,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吧,比我能从中得到的好处并不大。
贸易保护主义先生只好长叹一口气,颓然倒下,听之任之。突然,他有了一个很棒的主意。
他记起来了,巴黎有一个伟大的法律工厂。他自问道,法律是什么玩意儿?法律就是这样一种措施,一旦颁布,不管好坏,每个人都得遵守。为了执行这一法律,政府组织了一支公共警察队伍,而为了维持这支所谓的公共警察队伍,国家专门拨出了人力财力。
那么,如果我能让这间伟大的巴黎工厂搞出一部小小的精密的法律,宣布“查禁比利时出产的铁”,比利时铁就只能接受这样的结局:政府会派两万人去替代我的那几个仆人,到边界上去对付我痛恨的那些金属加工工匠、锁匠、铁匠、手艺人、技工和犁匠。当然,为了让这两万名关税官员保持良好的精神风貌和健康的体魄,就需要每年拨给他们2500万法郎,而这笔钱,自然也出自那些铁匠、钉匠、手艺人和犁匠的腰包。经过这样一番组织,就可以达到保护的目标了,而我自己却什么也不用付出;我再也不会显得像掮客那样野蛮了;我可以按我自己喜欢的价格出售铁了。看着我们伟大的人民这么被人不体面地愚弄,我的心里真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他们老是宣称自己是欧洲一切进步的先驱和推进者,这下总算给他们当头一棒。这可真是一个聪明的主意,完全值得一试。
于是,贸易保护主义先生来到法律工厂(也许我会另找个时间来讲讲他在这里所进行的阴暗的、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过今天,我只想谈谈他公开的、大家都看得见的那些活动步骤),他站在那些尊敬的议员先生面前,说出了下面一番话:
比利时铁在法国的售价是10法郎,逼得我不得不也以这个价格出售。我们其实更愿意以15法郎的价格出售,但由于这些讨厌的比利时铁,我却不敢这么做。因此,赶紧制造一部法律,规定“比利时铁不准进入法国”。我立刻就可以把我的售价提高5法郎,其结果则如下:
我卖给大家的每100千克铁的价格不再是10法郎而是15法郎,因此,我自己将更快地富裕起来,我可以扩大自己的生意,我将雇佣更多工人。我和我的雇员会花销更大,从而给供应我们的那些人带来更多好处。这些供应商也有一个更大的市场,将对整个工业下更多的订单,慢慢地,这种积极效应会扩散到整个国家。你们投进我的保险箱中的这100苏硬币就像一颗石子扔进湖里,将形成无数个同心圆沿着同一个方向扩散到很远的地方。
法律制造家们给这一番话迷住了。他们完全沉浸在这样的想法中:仅仅通过立法就可以这么容易地增加国民财富啊。于是他们投票通过了禁止法令。他们说:“干吗还要说什么劳动和储蓄?如果一项法令就可以搞定一切,那么,增加国民财富的这些痛苦的办法还有什么用处?”
的确,法律会具有贸易保护主义先生所预料的所有后果,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后果;公平地说,他的推理也许并没有错,只是很不完整。为了寻求特权,他指出了能够看得见的那些效应,却掩藏了那些看不见的效应。他指明了两个人物形象,而实际上,在这幅图景中还存在着第三个人物。我们的任务就是补上他遗漏的那些情节,不管是他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遗漏的。
是的,通过立法程序落入贸易保护主义先生保险箱的那5法郎对他本人和那些因此而得到就业的人来说,当然是一件大好事。如果是法律下令从月亮上落下这5法郎,当然就不会出现什么坏效应来抵消这些好效应。不幸的是,这奇迹般的100苏并不是从月球上掉下来的,而是来自金属加工工匠、针匠、车匠、铁匠、犁匠、建筑工的腰包,一句话,出自詹姆斯·好人先生的口袋。今天,他掏出了这笔钱,却连一毫克的铁都没有得到。于是,我们现在讨论的问题立刻就变了样了,因为非常明显,贸易保护主义先生得到的好处,将被詹姆斯·好人先生的损失所抵消,贸易保护主义先生当然可以用这5法郎促进国内工业的发展,但这5法郎如果在詹姆斯·好人先生手里,他也同样能够做到这一点。石子之所以刚好是扔到这个湖里的某个地方,完全是因为,法律禁止把它扔到别的湖里。
于是,看不见的东西抵消了看得见的东西;而整个这么一个过程的后果则是某种不公正,而这种不公正却正是法律所导致的,再也没有比这一点更可悲的了。
但这还不是问题的全部。我还要说,有一个第三者还藏在阴影中。我得让他在此显身,而他将能揭示我们还得再损失5个法郎,这样我们才算搞清楚了整个过程中的全部后果。
詹姆斯·好人先生有15个法郎,这是他劳动的果实(我们是在追溯他还可以自由行动的那个时候)。他怎么使用这15个法郎?他用10个法郎买了一顶女帽,他用这顶帽子来换取(或者由他的中介替他换取)100千克比利时出产的铁。他手里还有5个法郎。他不会把它们扔到河里去,而会用它们付给某位匠人或者别的什么人,来交换可以满足自己需要的某些东西——比如,用它跟某位出版商换取一本波舒哀 [21] 所著的《通史》。
因此,他对国内工业的贡献是15个法郎,即:
支付给巴黎的女帽制造和贩卖商的10个法郎
支付给出版商的5个法郎
至于詹姆斯·好人先生,他用他的15个法郎得到了两样能够满足他需要的东西,即:
(1) 100千克的铁
(2) 一本书
现在却颁布了法令。
詹姆斯·好人先生会怎么样呢?国内工业会怎么样呢?
詹姆斯·好人先生把这15法郎一股脑儿全部给了贸易保护主义先生,换取他的100千克铁,然后,他除了可以使用这些铁之外,就一个子儿都没有了。他丧失了那本书或者别的任何一个与此价值相当的东西带来的享受。他也损失了那5法郎。你都赞成这种说法吧,你不能不同意这种说法,你不能不承认,贸易限制抬高了价格,消费者则损失了这5法郎的差额。
然而,有人却说,国内工业得到了这个差额。
不,它没有得到这个差额;因为,颁布法令后,这笔钱带来的促进作用是一样的,都是15法郎。
由于颁布了法令,詹姆斯·好人先生的15法郎只能全都交给冶铁商,而在法令颁布之前,这笔钱却可以分成两份,分别给女帽制造贩卖商和书商。
而从道德的立场看,贸易保护主义先生个人在边界上所能动用的力量,和这项法令为他的利益所发挥的力量,是截然不同的。有些人竟然认为,抢掠只要变成合法的,就不再是不道德的了。就我本人而言,我无法想象比这更令人惊心的事了。但是,也许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那就是其经济后果总是不会有什么两样。
你可以从随便什么角度来研究这个问题,而如果你冷静地考察这一问题,你就会发现,从合法或非法的抢掠中是得不到任何好处的。我们并不想否认,这可能为贸易保护主义先生或他的行业,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说为国内工业,带来了5法郎的好处。但我们也可以肯定,这种行为也导致了两层损失:一是詹姆斯·好人先生,以前他买那些铁只需要10法郎,现在却需要支付15法郎;另一个蒙受损失的是国内工业,它不再能够得到那5法郎的差额。你自己选择一下,我们所承认的那些好处能够补偿哪个损失。你没有选择的那一项就必然是一个净损失。
道德:使用暴力并不是生产,而是破坏。天哪,如果使用暴力也算生产,那么,法国就该比现在富裕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