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有趣的灵魂一律，我的灵魂万里挑一
1
莫飞和荔荔的第一次见面很有戏剧性。
莫飞的朋友晓楠答应一家新开业的影楼：在某月某日某时去做模特，拍一组招牌照片。可是晓楠却在这某月某日某时临时有事，又不好放影楼鸽子，只好临时叫来最好的铁哥们莫飞来赶场。于是，莫飞就在这某月某日某时如约来到影楼，遇到了这个和他搭档做组合的名叫荔荔的姑娘。
莫飞哪里都好，相貌俊雅，风度翩翩，还有点儿小幽默，唯一的不足就是个子不算高。不过高科技什么都能弥补，自从人类发明了一种叫内增高的鞋子之后，莫飞就变得威风凛凛，气场满满，已经离开172厘米人群好多年。
莫飞走进影楼化妆间的时候，那姑娘已经化好妆，穿着婚纱，背对着门口，坐在化妆台大镜子对面的椅子上。听到摄影师和他打招呼，那姑娘只是微微抬眼看了看镜子，之后继续埋头看手里的杂志。婚纱很长，在椅子侧边垂下来，又在地毯上延宕好远。因为怕弄坏了婚纱，姑娘的坐姿看起来并不是太舒服。姑娘面前化妆台的小灯并不明亮，姑娘的面容他并没看得很清晰，可是她就那样穿着婚纱漫不经心地坐在那里。他突然没来由地心如小鹿般乱撞起来。
化妆师让他在姑娘旁边的化妆台前坐下给他化妆。他不敢斜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姑娘这样紧张，而这个姑娘却还毫不知情。晓楠已经提前给他做了“培训”，拍照前要化妆，尤其要耐心地等待女孩化妆，没有两三个小时是不能完成的。可是化妆师给他化妆没用20分钟就搞定。谁说全社会重男轻女了，化妆界流行重女轻男好吗！他在心里不满地说。
之后，化妆师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姑娘的妆容，简单修整了一下，说“OK”。服装助理过来扶起穿婚纱的姑娘，又帮她拖起裙尾，姑娘站起身走出去。莫飞跟在后边看着姑娘袅袅娜娜的样子竟有些痴了。
到了摄影棚，摄影师说：“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情侣。你们要立刻进入情侣的状态。你们就要结婚，你们的职责是拿出最好的状态来，我的职责是抓取你们最甜蜜的瞬间。”
虽然摄影师说的是假设，但是在莫飞看来更像是一种预言。他心里澎湃起来。他的脸在发烫，因为心中的激情开始燃烧。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看向对面的姑娘，因为此刻的他们是情侣。不，不，这么看法太大胆了，虽然是工作，也还是要有分寸，免得吓着美人。哦，她真美啊！并不是那种娇艳的美，热烈的美，她的美有种冷清。就是高冷，对，是高冷。是那种自带气场的美，不媚俗。即便摄影师要求她放声大笑，那肆意绽放的笑容也还是带着一点点羞涩和……怎么说呢？自持？对，就是这样的。
不知道女孩是什么感觉，反正他觉得他们真的就是情侣了呢！他已经沉醉其中，乐不思蜀。两个半小时的拍摄结束了，他还意犹未尽。这两个半小时期间，他换了三套衣服，姑娘换了三套妆容和发型。每换一种，他心中都荡漾好几十秒钟。并且，重要的是，他牵了女孩的手，拥抱了她，还亲吻了她。虽然是假装的，但是她的呼吸都近在咫尺呀，鼻尖对鼻尖，唇对唇，就一毫米的距离。太幸福了呢！
拍完照片，姑娘换回自己的衣服，莫飞才发现，女孩并没有穿高跟鞋。刚刚拍照的时候因为婚纱和长裙遮挡，女孩的真实身高他并不知道。可是拍照的时候他明明觉得穿着高跟鞋的她跟他实在相配，他们的高度都是差不多的。莫飞看着女孩从自己身旁走过，走出门。女孩好像比他还要高哎，他不淡定了，愣在那里。他看着女孩背着包潇洒地走过咖啡店，就要过街，他忙跑过去追上她，说：“荔荔，我可以请你吃个饭吗？已经很晚了。”
“好的。”女孩沉吟了一下，并没有很高兴，也并没有拒绝。
可是，莫飞后来一直认为，那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次相遇。
2
“今天，真是很美好。”他想了半天如何表达，还是觉得这样说比较有诗意，虽然自己说完觉得有点儿别扭。
“可是我其实并不美好。”她笑笑说。
女孩讲了自己的故事，却让他一夜未能平静。女孩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
我是个严重的社交恐惧症患者。我做过五年的电视台出镜记者，却最终辞职，因为太多的喧闹让我觉得很累。
我每天穿着非常干练的职业套装，画着精致的妆容，从晨曦到日落，拿着话筒，对着观众第一时间传递信息。我奔波在聚光灯下，辗转在名人逸事间。我不喝酒，不喜欢阿谀奉承，不会主动结交朋友，所以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上总是显得格格不入。我常常觉得自己很分裂。在镜头前的我，观众看到的我，是健谈的睿智犀利的新闻职业人，可是关掉聚光灯，没人知道我内心的痛苦。在这个时代大家都怕孤独，都在寻找摆脱孤独的办法，都不想活成一座孤岛。可是我却喜欢孤独。因为孤独给我自由，我需要释放。我很需要一个寂静的世界。我常常觉得这个世界太喧闹了，让我无所适从。终于，在我工作五年之后的一个周末的清晨，我醒来之后做了一个无比重大的决定。我辞职了。我离开了我已经小有成绩的工作岗位。就此，我也成了大家眼里的一个怪人。其实我一直都是一个怪人，只是别人不知道而已。
有时候我觉得王小波挺讨厌的，因为他的那句话美丽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可是王小波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这句话在他过世几十年之后竟然会成为一句流行的时代口号吧！
这句话不知害了多少人呢！似乎所有失败都可以归咎为没有一个有趣的灵魂。你不擅交际，是因为你没有一个有趣的灵魂，所以大家不喜欢你；你到了30岁还没有结婚，是因为你没有一个有趣的灵魂，很多优秀的人都被灵魂有趣的人挑走了；你事业失败、职场失利也是因为你没有一个有趣的灵魂，因为这个时代业务能力只是你的竞争要素之一，你还要有有趣的灵魂，才能博得上司的喜欢和同事的欢迎。所以，拥有一个有趣的灵魂是多么必要和必须，它将帮助你拥有很高的人气，无论在职场还是情场，都会事半功倍。
于是，为了改变我的社恐，为了赢得较高的人气，为了博得这个世界的喜爱和眷顾，我也不能免俗地想拥有一个有趣的灵魂。在大学的时候我就做了很多努力。我参加了许多社团。我很勇敢地报了一个乐队，却开口就遭到了拒绝，因为我唱歌跑调。当时那吉他手看我的眼神我还一直记得，他的眼神在说，你资质这么差居然敢来试唱，谁给你的自信？！我还报了围棋社，却实在提不起来兴趣。最后我在戏剧社留了两年，也和同学们排了很多戏剧，一起在舞台上表演，一起做公益演出，博得过许多掌声，扮演的一些戏剧人物我还印象深刻。因为参加了戏剧社，常常演出，在学校里有很多同学都认识我。在大家印象里，我是舞台上侃侃而谈女性自由的简·爱，我是那个敢于拒绝当玩偶的娜拉，更是美人鱼和白雪公主……唯独不是我自己。
没人知道，脱下戏装、卸掉妆容的那个在宿舍里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看书的我是多么惬意。
身高174厘米的我，爱情之路自然是坎坷的。我的身高就自动屏蔽了许多男士。可供我考虑的男士寥寥无几，更何况我又不是一个主动的人。我这个倔强的不肯变得有趣的社恐患者，活该到了27岁爱情还遥遥无期。
在这个以群居为特征的社会，我居然总是想逃脱，总是想独居一隅，远离炫目和喧嚣，我大概真是个怪人吧！
我曾努力变得有趣，努力融入这个世界，我做了很多尝试。我试图改变我自己，但是遗憾的是，并没有改变很多。至今，我越来越感到心里的某种力量在自内而外地生发并蓬勃生长。即便我不能拥有一颗有趣的灵魂，但我成为我自己，那也很好。
所以，我不再打算变得有趣。
3
莫飞又接到妈妈的催婚电话。
视觉身高已经180厘米的莫飞现在是不屑于相亲的。他已经决定要追寻真爱。究竟这真爱在何方，以前他不知道，现在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只是，这女孩的身高……实在是让他觉得有些尴尬。他无数次想象过，他们都光着脚站在地上，女孩看着他高声尖叫的样子。要知道女孩比他高两厘米。虽然女孩还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啊！要知道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更何况这是两厘米……但是他还是觉得那次初遇就是某种天意。
莫飞辗转反侧了好多个夜晚之后，还是去找了荔荔。荔荔一个人租住在一个很僻静的公寓，公寓带了个小院落。
莫飞走进去便被这一片怡人之景惊艳到了。
正值夏季，院落里参天树木高大葱茏，有些小小的红色、黄色的果实沉甸甸地挂在树枝上，不知名的各色花团团簇簇，竞相开得奔放，又有绿色藤条枝蔓爬上公寓的窗棂，直到屋檐。
“喵喵”“汪汪”……莫飞正在环顾四周，却听见猫和狗的叫声。
“过来，别淘气！”荔荔穿着一袭粉色休闲裙站在院落尽头屋门口的台阶上，怀里抱着一只小猫，对躲在花丛深处的小猫和小狗说。
“哇！你养了这么多！”莫飞诧异地笑了。
“还有一只跑出去玩了。”荔荔笑着说。
“你真厉害啊！看不出来呢！”莫飞忽然觉得心里有风吹过，说不出的清爽。
“这些花草也都是我种的。我在做个试验。”她抱着小猫走下台阶，示意莫飞在院落里边的藤椅上坐下来。
藤椅中间是一个藤编的小茶桌，桌上放着茶壶和茶杯。荔荔放掉怀里的小猫，倒了两杯茶水，在藤椅上坐下来。
“这几种植物没见过吧？我种了点儿试试。我一直对植物很好奇，要写个植物笔记。我已经写了一些了。”她打开手机，发给他一个链接。他打开一看，是她在一个社交平台上分享的植物笔记。
“真好，我回去好好钻研一下，回头我帮你找找资料。”他说。
“哇，那太好了。”荔荔露出惊喜的笑容。
“你怎么养这么多小动物和植物？”他好奇地问。
“我从小就很喜欢小动物，也喜欢植物。大概是因为不擅长与人类为伍，却很擅长与动物和植物共处。老天总得给我一点儿能力的吧！既然我学不会有趣，也得学会快乐吧！我是我自己这个小小王国的女王。”她弯了弯嘴角。
莫飞沉思良久，悠悠地说：“荔荔，你知道吗？今天我莫名地非常感动。你让我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温存和美好。或许你的有趣你自己并不知道，你的有趣恰恰在于你不打算变得有趣。在这个时代，人们争相变得有趣，有趣反倒已经变得千篇一律。而如你一般，固执地守卫自己，恰恰成为有趣的灵魂！”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存在方式。比如，你可以与闪光灯和舞台为伍，你可以与书和茶为伴，你也可以与山川湖泊共度，当然你也可以与可爱的小动物和植物共栖息。你可以选择炫目耀眼的生活，你也可以选择平凡的俗世烟火。或许我们应该追寻的恰恰应该是不同于广泛意义的有趣，而应该是一个特别的灵魂承载体。只要你找到自己的存在方式，并能乐在其中，就好。那就是你最好的有趣的存在方式。”
“这世界的奇异正是因为它的丰富多彩，人类文明也正是因为思想迥异才得以汇聚成为深邃而广阔的历史长河。”
“这个世界不需要千篇一律，而是需要千姿百态。你的存在，你的呈现，便是独一无二的有趣之真谛。”
4
周末的正午阳光正烈，却因为树木的遮挡变得温和了许多。金黄色的阳光映照下，女孩的侧颜美丽又柔和，她的嘴唇隐约颤抖，她的眼中似乎含着一滴晶莹。
“荔荔，你是否介意有人和你一起有趣？”莫飞说。
“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