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困境
二月十六日雪域白松林
经历了四天前的事件后，所有成员达成共识，确定了雪巨人是失踪事件的真凶，维派埃德拉返回向浡流报告，同时队伍也在行进中谨慎提防敌人的袭击。
从夜见城来的调查队伍继续向北前进，越是往深处走就越困难，雪角鹿的速度因为深厚的积雪变慢，寒冷干燥的空气，单调的白色都在一点一滴消磨着队伍的士气。
队伍中间的是维，静雪少见的不在他身边，而是找到加戴和千原两兄弟正兴致勃勃地聊天，对于三个年轻人来说这次的探查更像是一次长途旅行，城池关得住年轻人的放肆却关不住他们好奇的天性，他们完全把这次的探查当作了冒险，并期待着在这冒险的途中发生更加刺激、惊心动魄的事件。
雷恩放慢速度，来到维的旁边。维注意到雷恩的举动问道：“什么事？”
雷恩说话的声音似乎不想让其他人听见：“你觉得现在状况怎样。”
维知道对方问的是什么，回答说：“不是很乐观。”
“那么你听我一句话，我认为这里就是极限了。再走下去没有好处，就算真的找到了雪巨人，估计到那时候我们也没有能力战斗了，何况他们随时都可以对我们发动攻击，我们却连他们的虚实都不清楚，敌暗我明的情况对我们十分不利。”
这些话打到了维的心坎，他现在也考虑着这个问题，心中所想被雷恩率先道出令他明确了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多亏你我下定了决心，麻烦通知前面的人，咱们今晚提前扎营。”
雷恩点头，维看到他回到了队伍的前面。
只听不远处传来这样的对话。
“你刚才找维去了？商量什么事呀？”问话的是迪涟。
“臭婆娘哪都有你的事。”
“哦呦，口气挺暴躁，有什么好事给我们讲讲？”
“屁事没有！”
……
是夜，除了安排了四个人在周遭警戒，所有人都围坐在一处营火周围。
原本调查队的领头应该是资历最老的修赫或者是雷恩，不过既然维来了，一切指挥调度自然由他决定。
人已到齐，维说：“这些天在白松林的调查工作辛苦众位了，请容我直接说明召集各位的缘由。四天前我们打到的白纹身上冻住了一只人耳，从这种对我们散发着明确恶意的行为可以基本确定，屡屡发生的失踪事件的凶手就是雪巨人一族，埃德拉已经去通知了浡流，要不了多久白松林外就会建立起防线，到时我们会和雪巨人再度处于战时状态，请各位做好准备。另一方面，这几天受到各方原因限制，我们调查的进展很慢。即便如此也获得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多亏修赫、克赛、苏特几位的帮助，关于目前冰线的推测我们有了新的情报。”
大部分的人听到这里已经明白维话中的意思，修赫比较性急直接问了出来：“你觉得咱们可以回去了是吧？”
维回答说：“我认为我们的成果已经足够，可以返回，接下来应该首先部署好军队，在白松林的外围拉开防线，一步步向内部推进。”
静雪坐在维的身旁，听到回程的消息，那水灵灵的眼中满是不舍，但她清楚这项决定不是轻易定下的，所以乖乖地保持了沉默。
“基本就是这样，不知道各位有没有什么问题。”
“我是没问题！”雷恩大大咧咧地说。
剩下人也跟着表示没有什么问题。
“那么就这样，我要说的就这些。”
众人见没事，纷纷回到自己的营地。
静雪也要起身，忽然身边的维靠过来低声说：“雪儿，麻烦你叫一下修赫，雷恩，迪涟和克赛，说是我请他们来商量些事。”
静雪心中打了个突，随后说：“嗯，明白了。”站起来小跑着去找最近的迪涟。
一夜无话。
……
第二天，调查队伍收拾好行装，早早踏上了归程。
路上，有着早先做好的路标，即使在这白茫茫一片的世界也不致迷失方向。
队伍最前方的是苏特和修赫，他们是队伍的先锋。苏特年龄虽小，但在夜见城建设的几年中展现出了优秀的才能，算得上夜见城灵魂人物中，年轻一辈的翘楚；修赫和浡流同辈，是最早一批和浡流共同打拼的人，他英武善战，战功赫赫，不论是资历还是经验都是众人中最为老道的。由这两个人在前面领头，队伍有如无形中树起了一道屏障。
默默地行路难免有些无聊，为了活跃气氛，苏特挑起一个话题：“昨晚维说了要在白松林外布置战线，夜见城周围没有太大威胁，我想届时咱们中有的人可能会长期在这片林地驻扎了。”
“我们这些家伙好久都没活动胳膊腿啦，有这机会巴不得来这儿呢。”修赫对参战充满了兴致。
“可不是！小伙子你是不知道以前我们两个在战场上时的风光，那时候我和修赫两个人一个使锤子一个用斧子，就往敌人最密集的地方冲，对面只要见到我俩根本打都不敢打，丢了武器就跑，哈哈！我们这样征战各个部落，名声也就越来越大，战场上我们从不后退半步，我们不退那自然是对方退，退到没路了，他们也就投降了。”听到两人谈论起打仗的事，雷恩从后面凑了上来，毫不掩饰地夸耀着过去的战绩。
“两位的威名我是听说过的，只可惜我没能在当时目睹两位的风采。”苏特的话语和神情都带着十分的崇敬。
雷恩听罢大笑，只见后面迪涟也驱策着雪角鹿过来：“苏特你不用捧他，对这种只会吹嘘过去的人不理他就好。”
“怎么吹了！我说的哪句有假？”两个人之间似乎有着十足地默契，只要碰到一块，不出两句就会弥漫出浓浓的火药味。
迪涟轻蔑地瞧着雷恩，说：“哪句都不假，不过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到现在还抓着这些不放还自称什么英雄。”
“我哪里自称英雄了？话说回来我自称什么关你鸟事。”
“偏偏就关我事了，因为我听着不爽！”
“那就把你的耳朵堵上别听。”
“耳朵长在我脑袋上，我想听就听。”
“那嘴也长在我鼻子下面，我想说就说。”
“不行！我听着不爽。”
“……”
苏特苦笑着完全插不进嘴，旁边的修赫满不在意地说：“多见识就习惯了，他们这样有二十多年了，吵嘴就跟互相聊天一样不用管。”
“迪涟和你们是一个时期的吗？”苏特好奇地问，虽然已经属于夜见城最重要的成员之一，他毕竟还很年轻，对于这些老将们的故事和关系并不十分清楚。
“唔～”一个算得上有些久远的问题令修赫沉吟了一阵，“迪涟她确实算得上和我们一个时期。当年啊，各个部落乱打一锅粥……也就是现在所谓部落战争的时候，那会儿大伙都还年轻，浡流应该是十九，大的像我和雷恩也就二十六岁。遇到迪涟那时她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她家人都死在了战争中，期间也有着许多的缘故，最后不知怎么就落在了军中。可能是受到我们的影响，她的脾性变得十分豪爽，经常和我们一起吃肉喝酒。再后来她十五左右的时候初次上了战场，你得知道那个打仗的年头小伙子们年轻的十四五岁就去别的部落拿斧子砍敌人的头了！但这么年轻的姑娘上战场还是少有的。那一次我曾留心过，在面对敌时她表现得很英勇，杀手下得也很果断，是那种真正能够适应战场的人。我们打的那一场仗是对付白厄原西面的一个部族，她一场下来干掉了十三个敌人。战后我们还为她初次上阵庆功，她也从此正式成为了我们夜见城的一名战士。往后她逐渐建起了不下于我们的战功，是咱们雪域统一不可缺少的一位功臣。”
迪涟的事迹有些是苏特第一次听说，心中不由得多了一层对她的钦佩，在佩服之余，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你一句我一句的两个人，忍不住问：“迪涟和雷恩两位前辈莫非从那时候起就……”
“别看他们这样，他们关系可是好得很呐！毕竟当初救了迪涟的人就是雷恩。”
“哦？”这件事又引起了苏特的兴趣，毕竟两个人的关系他一直都不太清楚。
“这又要从我们和她相遇说起了。有一个部族因为被打败丢了领地，四处流亡，正巧路过了一个村落，流亡部族将村子洗劫一空，人也差不多杀个精光。我们部队当时就在附近，得到消息后赶来，在村子里搜寻活口，于是倒在雪地里快被冻死的迪涟就被雷恩发现了。后来知道，她当时是在外面玩耍所以没有被发现，回来后看到村落的惨像就在雪地里哭晕了。因为受到打击，迪涟开始并不怎么爱说话，很多时候是雷恩主动去搭话逗她笑，然后嘛，她也走出阴影了。不过不知怎的这之后就爱呛雷恩，动不动就和他吵嘴，可能是因为感情太好了吧。”当年的往事稍带着回忆勾起，修赫说完不禁哈哈地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苏特没想到那两人之间还曾有过这样的故事，心中颇有震动。
修赫有些意犹未尽，说：“我们这些人看他俩现在这样也是发愁，这么多年了他们都明白……”苏特听出这话中似乎还有深层的意思，正等着下文，突然修赫断了话茬说：“有问题！”他语气严肃，苏特听罢马上问：“怎么了？”
修赫打起手势，队伍马上停了下来。他皱起眉头，小声说：“有跟踪！我们可能被包围了！”
周围人心中骤然一惊，苏特、雷恩、迪涟迅速扫视周围，苏特深吸一口气平复紧张，高举双手无声地对着后面的队伍做了一个手势。见到手势，所有人神色紧张了起来，但他们都是雪域的战士，夜见城的精英，没有人表现出一丝慌乱，每个人都默默抽出了武器，无声地观察起四周。
毫无动静。最近没有下雪，周围一片朦胧，霜雾组成的半透明幕布将队伍的视野困在一个窄小的圆圈内。目光聚集到维的身上，等待他的指示，维看了一眼修赫，修赫摇了摇头，意思是没有发现敌人，于是维说：“前排速度放缓，两侧的小组往里收缩，加强警惕。所有人备好武器，继续前进。”淡定自若的语气无形中让队伍放松下来，众人有条不紊地按照指示向中间收缩，再次移动。
身处这样的状况之下，静雪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她提防着可能隐藏在树后的敌人，心底也隐隐期盼着发生什么。她来到维的身旁，询问说：“维叔，现在什么情况？”
“可能有敌人跟上队伍了。”说话的时候，维始终注意着周围。
“是雪巨人吗？”
“可能性很大。”
静雪知道不能再打扰维，于是不再搭话，默默地攥紧握在右手的剑。
队伍缓慢行进，前方来到一处较为空旷的地形。
大大咧咧的雷恩直到现在还没说一句话，他已来到了队伍的最前排。他突然左手一抬示意队伍停下，右手巨型的战阵锤提到了腰间。他的眼睛一寸一寸地扫过面前的雪地，最后停在正对面的一处。这两天没有降雪，林中的积雪层没有加厚，然而尽管细微至极，前面一处雪地的白色似乎比起周围的浅了一些。
“是雪巨人！战备！”震彻松林的一声大吼，从那雄浑的声音中就能感受到冲破一切的力量！
雷恩发出警报的下一刻，前方的雪地突然窜出一头巨型的怪物，怪物粗略看去高度在四米以上，它朝着队伍双足奔袭而来，挥舞着巨大的手掌，它的脸部、手掌都是黑色，其他部位全部为白色的毛发覆盖，携带着一股雪花转眼来到了队伍的最前排。
“希拉！”维迅速作出指示，话音未落，队伍第二排飞出一柄长矛直取雪巨人的脸部，掷出长矛的希拉是一个壮硕的中年男子，雪巨人右手胳膊挡住飞矛，矛尖入体的疼痛丝毫没有放慢它的脚步，一边跑着它一边嗷嗷地闷声吼叫。然而举起胳膊挡住长矛的时刻，雪巨人也短暂的失去了视野，修赫、雷恩策动雪角鹿迎面奔向雪巨人，不待它有所反应一锤一斧狠狠地命中了雪巨人的左右两条小腿，大片的血液飚射而出。腿部遭受重创无法再支撑起庞大的躯体，雪巨人哀鸣一声朝前扑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雪花四溅。紧跟着苏特和迪涟从雪角鹿上一跃而起，两柄短斧带着猛烈的下坠之势，砍进了雪巨人的后脑，结束了它的生命。
全部的过程在电光火石间完成，一队人仿佛同心同体，配合无间，雪域人的战斗天赋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就在前方遭遇雪巨人的同时，队伍左侧和后方同时出现了两头雪巨人。
刚刚处理完前方的情况，看到侧翼和后方的情况，维紧接着大声喊道：“全员弓箭集中射击脸部，队伍……”
“队伍朝原定位置快速移动，后方可能还有敌人，先行撤退！”清亮的喊话声让队伍为之一震，那是静雪的声音。危急情况下，公主的指挥令所有人在第一时间执行命令。队伍开始加速，朝着空地方向开始前进，前面苏特、迪涟也早早翻身骑上雪角鹿在最前带领队伍。队伍中后位置的人开始用箭阻击雪巨人，比起埋伏的那一头，追击的雪巨人似乎更有准备，它们各自手握着巨大的树干，挡在前面，一根根箭钉在树干上发出连串的闷响。
在左侧追击的雪巨人忽然大吼一声，吼声之强劲将附近白松树上的积雪都震落了。不一会，林子不远处呼应着响起了两三个吼声。
维稍加分辨，确定声音大体从左侧传来，于是果断喊道：“修赫、雷恩，把队伍向右侧带领，偏出原定路线六角[15]。”
前方收到指示后向右侧转向，转的过慢有被追上的危险，过快则可能打破队形，期间还有拦路的岩石树木，无疑极为惊险。好在领队的两人是资历最老道的战士，他们控制好方向节奏，首动尾随，队伍成功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队伍和雪巨人渐渐拉开距离，正当这时，突然有人喊道：“当心！”
静雪瞥向后方，一头雪巨人已将手中粗大的一段树干托到了肩上位置，所有人心中一凛，意识到下一刻要发生的事，几乎与此同时，几支箭飞向了雪巨人的面门，它和先前那头一样用另一只手臂护住脸部，接着咆哮一声将树干当做长枪扔了过来。飞箭干扰了这次的攻击，队伍紧急分成两队避开了砸击。
不等队形回复，前方又出现两头雪巨人，冲在前面的一头乱舞着两截磨尖的树干，相当具有攻击性，另一头紧随其后似乎将前面一头当做掩护。没能提前发现，也就是说可能也像第一头一样早早做好了埋伏。
“就这样保持两队，速度放缓，准备迎击！”维再次第一时间下达了指示，刚才分开的两队拉开了更大的距离。因为树林障碍的关系，两头雪巨人选择左侧维所在的队伍，维看穿了对方的策略喊道：“尽量牵制对方速度！小心后面那头的攻击！”
另一侧的队伍中，静雪看得真切，躲在前方雪巨人后的那一头已经做好了攻击的准备：前面一头就是肉身的掩体，后方的一头则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队伍现在还未出现伤亡，这并不能说明敌人弱小。相反，雪巨人一族天生有着巨型的身体和无与伦比的强大肢体力量，它们每次发动攻击对于人类来说都是致命的，坚持到现在的原因是夜见城的精英们尽数发挥的战斗能力。
现在不采取行动，马上就会陷入危机！静雪的直觉这样告诉她，她随即高声喝令：“掩护左侧的队伍！集中攻击后面那头！”
右侧队伍收到命令马上向左合拢，同时放出箭矢和飞斧。由于树林狭隘的空间，雪巨人仅用树干就抵御住了右侧队伍的远距离攻击。两头雪巨人眼看快冲到左侧队伍的跟前。迪涟稳稳搭好弓箭，她深吸一口气。三十三步，二十八，二十五，她心中默数雪巨人和自己的距离，放空了所有其他的杂念。嘈杂的声音变小了，看到的也更清楚了，周围开始变得缓慢，迪涟以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她将箭尖对准雪巨人的弱点，有几次，机会在她眼前一闪而过，但她没有动摇，她明白何时才是最佳的时机。让自己冷静到极限，她告诫着自己，然后缓缓吐出了那在腹腔中憋住的一口气……二十！就在迎面来的雪巨人两手挥舞武器暴露出面门的一刻，迪涟果断放箭。在这样的距离，这一箭不可能被躲开。
哀嚎都没有发出，雪巨人额头正中一箭，挥舞的双臂骤然停止，轰然倒地。还没有结束，维的声音再次传到每人的耳中：“网状散开，准备跳离坐骑！”话音未落，众人脚下猛地一震，抬头看去，一直躲在前面雪巨人身后的那一头高高跃起。短暂的，从天而降般的，落向众人，随之而来的还有威力无匹的砸击。轰鸣大作，夹杂着雪巨人落地和树干砸下的巨响，冲击带起了蒙蔽视线的大团雪幕，凄厉的叫声响起，那是雪角鹿的嘶鸣。
“抛下货物，掩护伤员登上货运的雪角鹿！继续按刚才的方向撤离！”刚刚的攻击令两个人掉下了雪角鹿，有三头雪角鹿已经再也无法站立了，维当即下达指令，抛下物资。
另一边静雪所在的队伍已经来到了这头雪巨人身后，她高声喝道：“停止放箭，近身攻击！”
这个位置放箭的话流矢可能会伤到伙伴，队伍最前面的布尼跳下雪角鹿，在雪地中向前翻滚一圈保持好了平衡，手持战斧拿准部位，一斧下去砍入了雪巨人的左后脚跟，他抽出血色斧刃，迅捷地朝右边扑倒。雪巨人大叫一声，吃疼得单膝跪地，它面露狰狞，手中树干狠狠往身后一扫，敌人却早早躲到了一旁。正面雷恩大喝一声，配合座下的雪角鹿，他那硕大的锤子正面敲中雪巨人的右膝，抡圆了胳膊的全力一击，击打出骇人的咔啦声。“啊呜！”雪巨人发出震彻树林的悲鸣，上身晃了一晃，倒在了雪地上，不用想它的膝盖骨肯定被敲得粉碎。
判断雪巨人失去了行动能力，克赛马上喊道：“不用管它了！赶紧来处置货物和伤员！”他的表情没有放松下来，因为远远的他瞥见了刚才甩在队伍后面的雪巨人又追了上来。在克赛指挥下，他的两个儿子千原和克赛将固定物资的绳子砍断，继而将伤员耶兹达安置在上面。另一个伤员席风手捂在肚子上，眉头紧锁，眼神蒙上了一层阴翳，看样子已经无法独自一人骑行，修赫用绳子利索地把他捆在了自己身后，环顾没有落下的，拍了一把雪角鹿的脖颈，雪角鹿收到指令，再次扬蹄开始奔跑，溅起的雪花宛如水浪。
狂跳的脉搏慢慢回到了稳定的速度。约有一寻半的时间后，身后雪巨人喊叫的声音已不知不觉间消失了，维发出指令：“大家将速度放下来。暂时修整一会，克赛你指挥几个人检查伤员的伤势，希拉你带几个人检查损失的物资，雷恩、修赫有劳你们做做好警戒，其他人原地休息。”在得到指示后众人方始放下一颗悬着的心脏。
提及名字的几个人利落地行动起来，雷恩和修赫一人扛着锤子一人扛着斧子模样严肃地议论着什么去了营地外围。进入战斗状态后，他们让人觉得很能靠得住。
维翻身跃下雪角鹿，忽然发现静雪一个人默默走到了自己身边。她那双无论何时都晶莹剔透，有着坚定神采的眼睛游移着，被冻得失去血色的嘴唇半开半合似乎急于说什么，但从嘴中出来的只有薄薄的一团团雾气。维察觉到静雪不知所措的心境，语气平和，说：“什么事，说出来不要紧。”
静雪抬起头，维虽然一直被人们说是从来都不会有表情的人，但她却从小时开始就能从维的一举一动察觉出他的感情。现在静雪就从对方微微的欠身，轻柔的语气以及放低的眼睑中感受到了宽容和鼓励。她于是说：“维叔，这次遭遇雪巨人我们遇到了几次临时的变故，我在想我临时做出的这些指挥是不是正确的，会不会影响到了整个队伍……”
维看着眼前这个在他注视下长大，如今已出落得明丽大方的女孩，不由得感叹：她果然是继承了你领袖的才能。
白皙细长的手掌轻放在静雪的头上，维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在那个时候人的判断没有对错之分，但你放心，你做的已经足够好了。”
一瞬间静雪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仿佛恢复了活力，远处迪涟一直偷瞄着这边，看到这一幕也不禁笑了出来。
维的余光瞥到希拉向他走来，于是拍拍静雪的肩膀说：“你先去休息会儿吧。”静雪闻言乖巧地点点头走开，她后脚刚离开，希拉已来到维的面前说：“全部六个大号物资包裹都丢掉了，雪角鹿损失了三匹，按照现在的情况我想我们需要加快行程，并且在途中也需要有效的捕猎才能保持食物充足。”
“辛苦你了，去休息吧。”状况不容乐观，不过维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希拉在维的肩上拍了一下说：“你也注意休息。”
希拉刚离开没多久，千原跑了过来，他面色焦急语气短促地说：“维叔你快过来看看。”维听罢快步跟上了千原。走到一处，几个人围成了一圈，静雪也在其中。中间席风倚在一头半卧着的雪角鹿身上，深一口浅一口地呼吸着，他脸色十分难看，眼皮似乎费了好大的劲才保持着抬起来。席风眼珠转动，看到维走了过来，嘴巴抽搐了一下，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能说出话。维少见的皱起了眉头，他问向一旁的克赛：“一直这样？”
克赛点头压低声音说：“刚才勉强还能说话，现在已经这样了……眼中无神，呼吸浅薄，之前说肚子里特别疼……应该是内脏出血。”
维心中一凉，上一波雪巨人最后的攻击不知道是否间接命中了谁，想来席风是那个时候被击中了。维暗自咬牙，现下无法治疗内伤，而要走出白松林，就算全速前进至少也要五天，不管怎样都是来不及了。认识到这一点，一阵无力感藤蔓般缠绕住了维，他的策略他的判断已无法派上用场。再怎样，人类在面对死亡时都是无计可施的。现在还说不上安全，后方追赶的雪巨人不知还有多少头，而且随时可能会出现，物资也变得匮乏，维很清楚作为队伍的灵魂，自己不能逃避，他将叹息留在心中，脸上挂着那一如既往的冷静，单腿屈膝蹲在地上问：“抱歉席风，待会可能还要让你经历颠簸，可以吗？”
席风挤出一丝微笑，幅度很小地点点头。
“有什么事要我帮你办吗？”这句话说完，维不由得把头低了下去。
一阵窸窣声过后，一只手伸到了自己的眼前，维看到席风颤抖的手中是一条坠着银灰色挂坠的项链，他知道这是席风常年戴在脖子上的护符。雪域的战士们通常都会有这样一个护符，护符是家中的女子为他们所做，携带着幸运与平安，带给冲在最前方战士们的则是无穷无尽的勇气。因为有护符在就有了与家人的羁绊，为了守护身后所爱的人，雪域的战士们在战场上便从不会后退半步，这也是他们强大的所在。
现在席风将他的护符递给了维，声音喑哑地说：“交给薇奈。”维心脏一紧，他赶忙接住席风的手说：“放心，一定会交到她手里！”
席风听到维的承诺，松下了一口气，伸出的手失去了力量，眼皮也合上了。周围人倒吸一口气，克赛赶紧搭住席风的手腕，集中精神才能感受到断断续续的脉象，他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于是说：“是太累了。”
“再休息四刻，入夜时我会重新编排队伍。”维站起身，将项链收到大衣内侧，面无表情地说。
之后，队伍持续保持着最快的速度向南撤退，中间只稍做休息。席风的状态很不乐观，意识一直模模糊糊。后方一直不见雪巨人的踪影，但紧张感还是伴随着整个撤退的过程。
一天就这样过去，夜晚降临，营火升起，周围映入的是一成不变的雪地和林立高耸的白松，白松的绿色针叶在这冰天雪地中已成为了灰绿色，覆盖上了薄薄的一层冰壳。
摇曳的火光下，其他的白色愈发晶莹梦幻，只有席风脸色的苍白如此真实，队伍的气氛压抑，交谈间的声音都被压得很低。
静雪，千原，加戴三个人坐在一处保持着沉默，终于加戴开口说：“你们俩冷么，我那里还有一件披肩。”
两个人都摇摇头，千原看向阻绝火光的林子深处，不带语气地问：“咱们还有几天能出去呢？”
“至少还要四五天吧。”静雪在路上比对过来回的速度，还有休息时间的长短。这是她心中得出的不受阻挠情况下的答案。
“你们说，”千原看向队伍临时营地的一处，“席风叔能撑到那时候吗。”可能是没有意识的无心之言，但却使得听到的两人的心情更加沉重了。千原意识到刚才的发言，慌忙说：“啊！抱歉，我瞎说的，抱歉……”他没法再说下去，只感觉胸口沉闷，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吐了出来。
加戴感觉出弟弟的不安，尽量用开朗的语气安慰他说：“咱们现在全速前进，已经甩开了后面的敌人，再过四天就能走出林子，到时说不定席风叔的伤势也有的救。现在不用担心那么多，等过会维叔讲完之后的安排，就早些休息吧。”
千原嗯了一声，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静雪。
“怎么……”静雪刚想发问，不远处传来了雷恩呼唤众人过去的声音。
静雪三个站在圈子的一处，正对着维。维见人齐后，说：“我长话短说。这次雪巨人的事件，按照我的分析，它们可能是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远远地跟上了我们，这对于善于在雪中藏匿的它们来说并不太难，它们长时间潜伏在暗处，在发现我们掉头要回去后就发起了追击，没能意识到这次行动的危险是我的失职……”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渐渐低沉。
“现在呢，现在该怎么办？我们都在等着指示啊。”雷恩忽然嚷了一句，把维的话打断了。
维会意，趁机调整了一下，接着说：“现在我们的目标就是全速撤出白松林，在此前躲避追击的过程中大家应该意识到了，对付雪巨人，整体行动有着各种弊端，所以在今夜我想重新编排我们的队伍，将三十人的队伍分成六个，由我、雷恩、修赫、苏特、迪涟和静雪担任六位队长，队长的职责以及队伍的成员我稍后会和队长交代。以上是我对于队伍的编排，如果没有问题就请各位早些休息。”
无人质疑，各自散去，队伍是训练有素的，虽然如今早已不是战争的年代，他们还记得作为战士应具备的素质——不说废话，听从指挥。
修赫走到静雪旁边，在她背后拍了一把说：“雪儿别发愣了，你现在可是队伍的关键人物。”
静雪抬起头，这个虬须满脸，孔武高大的男人在笑起来时给了她安心可靠的感觉。为回应那笑容，静雪也绽放出了美丽的笑颜，答应了一声同修赫一起走了过去。
现在的任务就是休息，养足精神好进行又一天的跋涉。众人散去，千原却还伫立在原地，复杂的表情似乎正是他内心的写照，他忽然喃喃道：“为什么她那么坚强。”
“嗯，坚强又强大。”望着那背影，加戴想到孩童时他们的一次玩耍，想起当时他们彼此之间天真的言语。这许多年的时间他们的确成长了，只不过在偶然间，他们会愈发真切地感受到那不可逾越的鸿沟。究竟是身份，还是天分？加戴忽然笑了，他将胳膊搭在千原的肩膀上，玩笑着说：“你说咱俩会不会被分配到静雪的那队？到时要给她拖后腿可多丢脸。”
“哥，你这么一说我反而不想去她的队了。”
“哈哈～”
……
天亮后，众人被召集到了一起，任谁都一眼明白了眼前的状况。席风与冰冷的雪地只隔着一层毯子，他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五官全部染上了白色，雪花附着在睫毛上而那眼皮却再也张不开。战争年代现在想来是那样久远，人们已经不太能适应突如其来的生离死别……克赛叹了口气抬起头，雪花从夜里就开始静静地飘落，在这静寂的白松林，在荒凉的雪地上空，不会等待，像是知道自己终会落地般飘落着，一片又一片。回望昔日的战友，酒友，朋友，一股郁结在心头，久久的，令克赛难以做声，他再度叹息，声音低到失去了踪迹，终于他缓缓说：“为他送葬吧。”
危机没有解除，也就是说没有条件将遗体带回，众人能做的只有将席风雪葬。几个人在雪地上挖出一个长方的坑，缓缓托着遗体放入雪坑，接着从脚开始把雪坑填上，在最后逐一告别的时候千原哭了出来，千原的父亲克赛和席风是几十年的好友，席风也就理所当然的对兄弟俩关爱有加，对两人来说席风如同亲人一般。
加戴强忍自己的悲痛强颜安慰着弟弟，他的目光搜寻着另一个人，白雪松下，他看到那雪般细腻，冰般雕琢的夜见城公主在一个人仰望天空，那俏丽的脸上没有他想象中的悲伤，十多年一起度过的时光此时是那样遥远，他唯一能察觉的是静雪似乎暗自地下定了决心。
修赫砍下一段白松的树枝，小刀将其削成工整的形状，而后在上面刻上了席风的名字以及夜见城夜与月的标志。他将简单的墓牌插在雪地上，而后倒退两步，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闭眼颔首。所有人的动作如出一辙，他们的模样虔诚，虔诚而悲伤。
“愿夜露女神赐予他永恒的长夜，在黑暗的世界永远长眠，愿所有灵魂相伴，愿灵魂不会孤单。”
快速地进食，默然的营地，随着维的一声“出发”，二十九个人的队伍启程上路。
……
二月二十日，队伍撤出白松林，在雪林的外围已经布置好了军队。由浡流亲自坐镇，见面后，维将一路上的情况汇报给了浡流，席风的死去令他与一众雪域的老兵们悲痛不已，唯一带给浡流一点宽慰的消息是，他得知了在这次的探查中他的女儿成长了不少。进一步掌握情报后，浡流回到夜见城与众人进行了商议，结论经所有人一致通过——夜见城宣布对雪巨人正式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