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旁观之人
琰城的早晨在悄无声息间开始，人们因各自的缘由忙碌起来，嘈杂声交织扩散，最后笼罩了整座城市，呈现出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旅店内，穆去找游云时发现他还在睡觉，足足拖到天时三寻，两人才从旅店中出门。
两人边走边聊，话题自然来到了他们所处的琰城。琰在桑顿境内属于偏僻的城市，连接其他城市的道路只有两条，一条南向连接甘达尔，一条沿东北方向通往瑟缇卡。两个人下一站便是瑟缇卡，这条东北走向的陆路穿过翡翠平原，绕过三色山脉，路程并不算近，问过的几名当地人都说行程至少需要五天。
“旅行的费用你怎么办的？”穆忽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之前一直攒下的，也有朋友的资助。”
游云考虑过没有钱的情况，不过以目前的进度来看还为时过早，大不了就去做零工，以自己的体魄干些体力活还不成问题。
“就算知道你是来参加猎人考验的？”穆的话似乎包含着竟然有人愿意资助别人去参加猎人考验的意思在内。
这样问实属正常，通常每一届参加猎人考验的人都多如牛毛，但筛选淘汰下来，能够通过考验的人百中无一。如果把猎人考验当做一场赌注，基本上都会是血本无归的。
提起他的朋友，游云自然地将目光放柔和：“我在很早以前的时候就把成为猎人的想法跟他们讲过，你猜他们怎么反应？没有嘲笑和劝阻，当时的话我记得很清楚，一个人问我，‘想清楚了？’另一个说，‘我觉得挺适合你的’。他们都在为我考虑，在镇子的那几年里，每每我为猎人考验做准备的时候，他们也都会帮我隐瞒，真心实意地支持我。”
友人的支持从不停留于话语，他们曾经数次与游云在一起模拟从红叶镇到卡固拉的行程路线，也为游云这次的旅行做了许多的筹备。所以通过考验成为猎人，也是游云能想出的对他们的最好回报。
“真是好友啊。”
游云无意中从穆的眼中看出了几许悲伤。
琰城内，店铺大都已经开门，市民、商人往来不息。一切井井有条。
两个人走走停停，已经接近正午。穆注意到左顾右盼的游云，问：“有什么事吗？”
思量了一下，游云指着一家宝石铺说：“你不觉得今天城里的宝石少了许多吗？”
一些大门面的店内不太惹眼，小的街头铺面则明显了许多，原石的数量大幅减少，或许是心理作用——质量似乎也下降了。呈现出了仿佛被席卷一番后的模样。
“真的是……”穆四下张望，确定了这个状况，“也许是有买家包下了吧，老板不是跟咱们讲过吗，这些原石暗地里有许多商家在操作的。”
“也对，这两天正好是月中，城里可能要进下一批货了。”
“不管怎样，这里发生什么和咱们也没有关系了。”
两人就要踏上行程，与这座城市邂逅的新鲜感还未消失就到了分别的时刻。游云心中想到：也许以后的旅程也是如此，不等熟悉就会离别。
“那家店看起来不错，午饭就在那儿解决吧。”
顺着穆的目光，游云看到一家开在大道一侧，外观洁净的餐馆。
……
时值中午，餐馆中弥漫着忙碌的气氛，无论是盘子与盘子撞击发出的清脆声，桌上客人们的讨论声还是伙计与后厨掺杂在一起的吆喝声，都让游云找到了几分红叶镇酒馆的味道。然而还是有一些不协和音混在了其中。
“感觉到了吗？”
“嗯。”
“在街上的时候就察觉有些不对劲了，也说不好是什么。”
“每个人身上都有股紧张感。”
“对！就是这种感觉，总觉得需要知道点什么。”
正说着话，穆看到了走过来的伙计，他把人招呼过来，问道：“我们点的两份还没好吗？”
这个一眼就能看出是刚干这行不久的小伙连忙鞠躬说：“抱歉，我马上给您问一下。”
穆一把抓住小伙的衣袖，说：“没关系我们不着急，我是想了解一下最近城里出了什么事吗？感觉每个人都慌慌张张的。”
小伙只好退了回来，他扫了一眼周遭，俯身说：“是今天早上传来的消息，说是矿山到城里的路被一群野兽给占上了，现在城里派士兵把路给封住了，这两天可能会出动军队把它们赶走。”
穆追问说：“别的还有什么吗？”
小伙忙说：“没了没了，我也只是听几个客人零零碎碎提起的，详细的情况就不清楚了。”
游云、穆交换了眼神，穆笑着拍了一把小伙的腰：“谢谢，你去忙吧。”
小伙点个头，如释重负地奔向了柜台。
“没想到真的出事了。”穆说。
“这里以出产和销售原石为业，现在供应断了，很多人的生机可能都会受到影响。”嘴上回答着，游云的心中开始思考其他的问题。
“人人交头接耳应该为的就是这事，你说的没错，这下子波及就广了，军队真的会调遣也说不定。”
感觉上，事情会朝着愈发严重的方向发展，游云首先好奇的是野兽盘踞货运道路的原因。照情理来说，它们一般不会靠近人类的活动范围，游云思考过行动和意义的问题，动物做出的一切行为都是有意义在内的，透过令人迷惑的举动，它们大多有着纯粹的目的。这在前段时间对付戴落的时候就有过印证。所以他想兽群不可能毫无理由就向人类发起挑衅。
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这到底只是无端的猜测，明天他们就会启程离开这座城市，即便这里出现了什么事件也不会再与他们相关。
“游云看上去没兴致啊？”
这时，那个小伙端着两个碗走到桌前，偷瞥了一眼穆，然后马上将碗放下走掉了。
这一幕不禁让游云失笑：“我是没想到你兴致会这么高。”
“有趣的事就得凑个热闹啊，毕竟人生只一次，错过了就体会不到了。”
看着穆轻松的神情，游云忽然有种感觉：如果穆现在戴着的是一张面具的话，那么面具下一定不会是这张笑脸。
“就算详细了解我们也做不了什么，不如听过便罢。”游云说。
“说的也是，要是晚到几天的话没准还能看到军队出征呢。”
“就算晚来些也不会有军队出动的，我觉得兽群不会是太大一股，组建一队民兵足够了。”传闻总会在传递的过程中被夸大，人们久居太平，似乎巴不得要看热闹。
“嗯，先吃饭吧。”说着，穆动起了勺子。
游云吃了一口碗里的牛肉，肉条细嫩的美味一丝丝地在嘴中绽开，令人食欲大振。游云想到了待在旅店里的阿克：城里的草吃起来也会不一样吗？
边吃边聊，半碗牛肉面团下肚，忽然穆的手抬到空中不动了，接着他放下手，直直盯着游云的背后。
游云诧异地转过头，只见穆站起身，快步迎向走进店里的两个人，嘴里说着：“你们好，不介意的话能赏脸和我们一桌吗？”
三刻前。
身着皮甲的两个人走在街上，引得过路人放慢脚步。一身墨绿外衣的青年将头压得很低，将面孔完全藏在外衣的帽檐下。
这么走了一会儿，稍较年长的男子叹了口气说：“你也该适应一些了。”
青年没有答话，片刻后他摇了摇头。
男子又是长出一口大气：“不管怎样，没必要低着头走路吧，你总这个样子连我都有些难为情了。”
见没有回应，男子摊开手摇摇头，继续前行，后面青年紧紧跟了上来。
“午饭后出发？”
又过了一会，青年难得主动发问了。
“啊，本来这种活不用接的，偏偏也没遇到什么大型委托。”
“和平，挺好的。”
男子看了眼青年，想象着他现在说话时脸上浮现的真心为和平祈祷的笑容，颇为无奈地笑了：“战争消失很久了，人们都在渴望安宁。”
“嗯。”
“那么你这次积极接下这个任务也是如此喽，为了人类与动物的和平？”
“只是驱散，没有必要流血。”
“人人都像你这么想大陆才真正会太平，可惜如果真的没有斗争有些人反而活不下去了。”
青年再次沉默以对。
“这次行动结束后就北上吧，埃拉也在那边，得去看看她了。”男子忽然将话锋一转。
“好。”
“准备工作完成，剩下的就是现在吃一顿饱饭，下午去实地考察”男子搂住青年的肩膀，“去哪你定。”
青年停住脚步，伸手指向一家餐馆。
“这里人可不少。”
“感觉比较干净。”
相处了一年多的时间，男子似乎又从青年身上发现了什么新鲜东西，他神色玩味地点点头：“你可以就好。”
推开门，男子感觉一股热流伴随着刺激食欲的香味涌了出来，大部分桌子已经坐满，几名伙计里里外外地跑。这时一个年轻男子迎了过来：“你们好，不介意的话能赏脸和我们一桌吗？”
看到陌生人过来搭话，青年退到了男子身后。
“我是没有关系，”男子转头看了青年一眼，“可我同伴有点怕生。”
“没事，聊聊就熟了，咱们先坐吧？”
男子知道从青年这儿是不会有下文的，对方的热情令人很难拒绝，于是男子替他拿了主意：“就这样吧。”
三人落座，穆开始自我介绍：“冒昧打扰两位，我叫穆，从北方来，我们俩要参加四月的猎人考验。”
这时游云已经换到和穆并排而坐，他语气中无时无刻都带着三分自然的谦恭：“我叫游云，从琰城西面的红叶镇来。”
“你们是这届的考生！真是巧合，我是上一届的猎人，我叫戴威，家在北方。”
小城中遇到猎人考生，戴威很是开心，他推了一下旁边的青年。
青年这才微微抬起头，进店后他的风帽依然没有摘去，他小声说：“隆。”
因为声音过小，游云和穆都向隆凑过去，因为这一举动，隆将头直接埋了起来，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叫隆，比我当猎人的资历还久，实力也非常强，就是不爱说话，和陌生人几乎没法交流。”戴威十分熟练地替隆做了介绍。
这人真有意思——游云和穆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兴趣。
“还请两位以后多指教。”
游云温和的笑容似乎起到了效果，隆渐渐抬起头，露出了一张与年龄不符的稚嫩脸庞，幅度很小地冲游云点点头。
“咱们边吃边说吧。”饭桌上的气氛和谐不少，穆看准机会招呼那个小伙过来。
趁着那两人和跑堂小伙说话的当，两人小声说。
“游云，我看你是擅长和小动物接触吧？”
“这什么话？我是没想到你原来这么能说会道。”
“哈哈哈，咱们彼此彼此，漫漫旅途，我可会做出很多你意想不到的事。”
……
四个人在谈话中多少增进了了解。
“这么说，再过一会儿两位就要去现场？”
“是的，时限有三天，不过我们想尽早收工。”
“你们打算如何处理？”这是游云的发问，他无法想象隆挥刃斩杀野兽的景象。
“原定计划是驱逐，委托上也只要求赶走野兽，确保原石输送路线，不限手段，”戴威似乎看穿了游云的想法接着补上了一句，“不过就算是猎杀任务也没问题，我们在这方面不会手软的。”
“这样的话，既然内容并不危险，我们有一个请求需要两位的帮助，”穆盯着对方的眼睛慢慢说，“能请两位带我们到现场去吗？”
餐桌上戴威微皱起眉头，隆没表现出任何情绪，游云则是早有预料，看到事情终究如此进展后暗暗叹了口气。
“我们绝对不会打扰两位，只要两位把我们带到地点即可。”
简单的条件让交涉出现了转机。一边思索，戴威一边打量着两人问：“按说也没什么难的，不过一旦出现情况我们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没关系……他们不弱。”自介绍的那一个字起再没说过话的隆居然突然冒出了一句，戴威张开了嘴而后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有自保的能力吗？”
隆点点头。戴威一只手杵在桌子上撑起脑袋，在餐馆又一次吆喝声响起的时候，戴威抬起头说：“可以，就这样吧。”
事情促成的如此成功，穆也没有想到，游云问：“请问隆是怎么确定我们有自保的能力？”这话是对戴威说的。
“隆会有这种感觉，虽然不好解释但我跟他搭档的两年多的时间里从没失准，总的来说不管是野兽还是人，强大与否他能凭气息判断出来。”说着，戴威骄傲地拍了拍隆的肩膀。
“原来真的有啊。”游云小声感叹。
“什么？”穆问。
“能凭感觉去判断的这种能力。”
“猎人世界神奇的地方就是在这吧，这个不爱说话的小不点前辈在战斗的时候应该还挺强的。”
“小不点前辈～”听到这个穆临时给起的外号，游云没忍住小声笑了出来。
出于职业习惯，两个人吃得很快。
“午后一寻，咱们还在这家餐馆前碰面。”戴威留下碰头的时间，两人起身离去。
“我们一定准时。”穆稍微提高了嗓音。
两个人走出餐馆，剩下游云、穆两人。
“喏，这就是你策划的局面。先是盘算着怎么通过卫兵那道坎，恰巧看见这两个人，从他们的穿着上看出他们的身份，想到可以凭借他们猎人的身份前去现场，主意拿定就热情邀请他们入座，之后还套上了猎人考生的关系，又在知道他们恰好接到了驱除野兽的任务借机说服他们带上咱俩，现在人家同意了，计划成功，可喜可贺。”
游云终于可以将一直憋在肚子里的话一口气说出来。
“游云。”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游云。
“啊？”游云语气中不乏鄙夷。
“你怎么这么聪明？”穆似乎并不在乎游云怎么看自己，反而成心要逗他生气。
游云比穆想象中的要冷静，他舒了口气没再和他计较：“算了，现在说什么都白搭，咱们也走吧。”说着站了起来。
“虽然嫌麻烦却还会支持，这才是我的友人啊！”穆自然地搭上游云的肩膀，好似昨天初见的两人已经是相处了多年的朋友。
两人勾肩搭背地走出了餐馆。多年之后，游云回想起与穆见面之初的情形时还会困惑不解，为什么自己的第一印象会觉得他是个成熟稳重的人。
……
午后二寻，四人走在翡翠平原上。
平原之上，夕草在不太耀眼的阳光下露出新绿之色，伴随着平原幅度和缓的起伏，形成了层层叠叠的绿色波浪。远处山色灰褐，连通天上云层融为一体，阻隔了视线盛产宝石的山脉名叫琰山，这条山脉也是琰城名字的由来，不知何时起琰山宝石矿的消息广为流传，一波又一波的采矿者慕名而来，聚集的地方久而久之就成了今天的琰城，在采矿成潮的时期，桑顿一边动用军队一边颁布政令，这才将情形遏制住。后来城市东北方向的三色山脉也被怀疑藏有宝石，不少人将目标转投三色山脉，在一年挖掘无果后，人们便放弃了。可见，虽然两条山脉在地理上十分接近，但实际上完全是两个性质。
“请止步，这条路禁止通行。”
在道路两侧站着两名士兵，看到四个人走过来他们把长枪放下，呈十字形挡在正中。
戴威走到两人面前，伸出右手，在食指之上有一枚光泽温润的银色戒指，戒指上两柄猎刃交叉作为中心图案雕刻其上。
看到戒指，左面那人猛地抬头看了戴威一眼，而后又赶忙低下头说：“抱歉，不知道您的身份。”说完这话，他迅速抬起长枪，右面那人也跟着把枪抬了起来。
戴威回头示意几个人跟上，他们四个人就这样毫无阻碍地通过了拦路的士兵。
穆不禁咋舌：“他们连问都没问我们。”
游云发出感叹：“猎人的名号竟然这么管用。”
“有你们用的上的时候。”戴威说。
离封路的地方没多远，他们似乎已经接近目的地。隆率先停下脚步，闭上了眼，注意到他的举动后，所有人都无声地停下来等待。不久，隆睁开双眼，指着正面偏左的方向说：“兽群在那边。”
穆看向戴威，戴威明白了眼神的意思，目的地抵达，答应做到的已经做到，接下来是任务正式开始的时刻，也是分别的时刻。
“就在这里分开吧”戴威挥了挥手，“祝你们能成功当上猎人。”
“谢谢你，戴威、隆，有缘再见。”穆向他们挥手道别。
“感谢你们，再见。”这是游云第一次碰到的现役猎人，他相信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隆在最后依然没有说话，他向两人点点头，而后和戴威一起向着一个方向远去了。
“好，咱们也该开始调查了。”
“真的要调查？”
“你以为我就是想来凑个热闹？”
“……”
“喂喂，你别默认啊！”
平原上连棵树也极为罕见，游云猜想这附近哪里会有河流，在这种没有遮拦的原野上水源是野兽唯一可能盘踞的地方。
“所以你要调查什么？”游云反问。
仿佛就在等这句话一般，穆立马换上了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他右手食指碰了碰鼻子，说：“我感觉真相已经离咱们不远了。”
另一边，两个人的身形起起落落，来到了一条河边，正如游云所猜测的，在两人藏身的小丘逆流而上千米远的地方，一群恐敖（肉食性群居动物）聚集在那里。
戴威小心仔细地观察过之后，缩到了小丘之后，隆此时也靠在小丘的背面。“我看了一会，应该是十四头恐敖。要上吗？西侧有林区，应该是它们之前栖息的场所，咱们可以尽量把兽群往那个方向赶，不过过程中杀掉一两头示威是难免的，不展现出压倒性的战力可能反而会激起它们的兽性，最后演变成屠杀。”虽然平时戴威会代替隆说话，但执行任务的时候一切行动都要两个人达成一致。
“有味道。”
“啊？我吗？”戴威看向隆。
“不是，”隆摇摇头，“这里有它们喜欢的味道，味道散了，它们自然会走。”
如果此时沉下心，闭上双眼，奇妙的事就会发生——头脑会渐渐清澈起来，耳中听到的，鼻子嗅到的都会格外清晰。然而这不是什么意识的作用，在空气中弥漫着难以察觉的暗暗的香气。这种香气虽然清淡但是经久不散，它能安定人的精神并加强感官能力，一般会于重要的会议场所使用。令许多人意想不到的是，许多肉食性动物也喜欢这种味道。
有一小会儿，小丘之后两人默不作声。
“难道说有人故意在这里散播了恐敖喜欢的味道，等味道没了它们会自己回到林子里去。”戴威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因为他意识到这个任务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
隆点头。
“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戴威不想在这种地方蹚浑水，他更像知道隆的想法。
“两天后，向工会提交任务，让他们告诉城主实情。”
“到时候味道就会散去对吧。”
隆点头。
戴威情不自禁地说：“这种时候我都非常佩服你，每次都能如此成熟的应对。”
不用过多解释戴威已经明白同伴的想法，这次的任务到这里已经结束，他们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在两天后兽群自然会退去，他们可以领到相应的报酬，将实际情况告诉城主还能够防范这种情况再度出现。至于隆所说的两天戴威毫不怀疑，隆的感觉甚至可以当做可靠的工具来使用，他们现在只需要想怎么悠闲地度过这两天就可以。当然，如果一切从隆的角度出发，那就是避免死伤，采取这样的方式，确实不会有任何流血发生。
如恶作剧一般，在全部的铺垫做好后，事情还没有进入高潮就草草宣布了结束。
游云这一边，他们的故事似乎才刚刚开始。
“你是说，就是咱们旅店的那些人策划的？”
游云瞪大了眼睛，虽然穆的前前后后分析的有理有据，游云却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真相。
每时每刻，人的身边都会发生千千万万的事，听闻的、未听闻的，接触的、未接触的，一些不可思议或是感觉很遥远的事情，其实恰恰与每个旁观者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事件的起因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商队想要在琰城这个宝石之城获利，在到达之后他们才发现当地的市场其实已经被分占得一干二净，自己根本无法获取想象中的进货，于是他们大胆行事兵分两路，一拨人在本月的中旬也就是货物将要运进城的日子将恐敖喜欢的香料撒在了原石运输的必经之道上，这样一来兽群占据了道路阻碍了原石的货运，另一拨人则在消息传入城里之前趁机低价收购在下一批货到之前着急出手的原石，也就是游云两人在街上看到的原石大量减少的原因。尽管商队获得的原石在质量上有所欠缺，但其他城市所在的收货点都在等待商品，因为这次只有该商队这一家有足够的商品，他们仍可从中获利，两三天后香味自然会消散，没有任何证据会指明是商队在从中作梗，野兽不会说话，人们便只能怪到它们的头上。
这个计划可以说是相当完美——前提是如果洞悉此事的人没有作为的话。
“准确的说是咱们旅店内的那家商队。”穆对自己的分析十分自信。
“你打算怎么做？”正如穆所讲，游云思维十分敏捷，他很快跟上了事件的走向，开始思索如何妥善应对。
“既然已经清楚到这个份上了，不做点什么太可惜了，但是要告发他们的话也不会有谁得到好处。”
同伴以利益为前提的发言令游云有些汗颜。
“游云你记得那个商队是从哪来的吗？”
游云想了想说：“听老板说过，是从甘达尔过来的。”
穆先是蹙眉，随后眼睛四处转观察了一阵，随后凝神思考，最后一脸的豁然开朗。游云感觉已经有什么奇怪的主意又在穆的脑子里形成了。
“回去吧。”
“诶？”
穆那懒散的笑脸此时格外的让人捉摸不透：“没什么，咱们就搭乘一趟他们的顺风车。”
……
日落黄昏，人回家，马归厩，生息渐渐放缓。旅店门开着，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女子独自坐在一个小桌旁喝茶，桌子挨着梁柱，是一个很难引起注意的位置。
一个年轻男子快步走进了旅店，径直来到了女子身边，他气还没喘匀就急匆匆地说：“大姐，最后那一批……一批进货也谈妥了，还有什么吩咐？”
女子皱眉说：“着什么急，坐下先歇会。”
虽然嘴里说话透着狠劲，她手上还是在男子座位前摆了个茶杯，托着茶壶倒了一杯茶。
男子很听话地坐下，也不顾茶是冷是热，举起来喝了一口。
“你当是水啊！”女子嗔道。
“要干的都已经干完了吧，大姐。”男子又问了一遍。
“他们那边也完活了？”
“嗯，按你说的，我们几个分拨买的，哪家都不显眼。”
“好，你辛苦了，待会吃完晚饭早早休息吧。”女子露出一丝笑容。
年轻男子憨厚一笑。
“这位漂亮姐姐，我们想找你们收一批货不知行不行？”
女子抬头看到两个少年走了过来，说话的男子身形高大，面色慵懒带着几分戏谑之色，他身后那个少年中等身材，英俊的脸庞上流露出了几分无奈。
座上，年轻的男子马上要起身，被女子一把按住，她看向说话的人，问：“请问两位是？”
青年毫不客气地坐到了女子的对面，说：“我叫穆，他叫游云，两位怎么称呼。”
“叫我绯就好，他叫靛。”
绯说完，年轻男子靛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绯，最后记起了平时绯给自己的教训，选择不多说话。
“还真是奇特的名字～不过无所谓，我是想问你们的是原石现在要倒手吗，我可以低价全收。”
一时间，靛的眼睛瞪得老大，让他本来不起眼的眼珠显得如碗中的豆子。
“原石嘛，我们确实有一些，不过货不多，你们还是另寻他家吧。”绯的语气并没什么波澜。
“不是吧，我听说现在几乎大半个琰城的原石都在你们手里，而且近期别的商队不会有货品补给，就算是转让一小部分也是笔不小的买卖。”
“玩笑开过分就不好了，我上哪去搞到那么多的原石，这里可是原石的产地，我就算想要那么多财力也是有限的。”绯的语气像是听到了一个荒唐的玩笑。
“刚才不是你们自己说的，让几个人分批去购买，一次只买进少量，而且现在正好是月中，市价是会下降的吧？”穆此时步步紧逼，俨然一个经年做生意的商人。
“你偷听！”被称作靛的年轻男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怒目圆睁，不免露出稚气未脱的模样，看起来最多只有十六岁。
绯拉拉靛的胳膊，示意他坐下，待靛气鼓鼓地坐下后，她依旧语气平淡地问：“阁下的癖好还真是优雅，不过我们干什么其他人管不着吧，我们还在等人，能麻烦二位不要再打扰了吗。”
对方的敌意已经十分明显，游云站在后面也觉得浑身不舒服，他不由得佩服起穆，竟然还若无其事地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这么说你不否认你们收购了一大批原石的说法了？”
“凭你怎么想。”
“所以你也不会否认携带了一大批香料喽，毕竟比起原石那个短时间根本无法处理掉。”
游云注意到从谈话开始到现在，绯的眼神第一次变得锐利了起来，但那只是一瞬，绯镇静地回应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情报商吗？”
“这比了解原石的去向要容易，这种苓兰香不仅弥留持久而且香气阴匿怡神遮掩不住，我们一进旅店尚且能闻到，”穆刻意停顿了一下，接着以更低，更沉的语调说，“何况那群野兽呢。”
“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可以听得出绯的声音中不再有刚才的那份沉着。
“别紧张，我们没有恶意。”穆说。
绯将视线转移到游云身上又收回来，说：“你们跟城里的人说了么？”
“这个请放心，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
说出这句话的穆给游云一种老奸巨猾的感觉。
现在满城上下都在抱怨，人们亟需一个发泄的渠道，如果这时推出一个替罪者，不管是否证据确凿，只要给上一个逻辑上解释得通的理由扣以罪名，他都会遭受各种势力的攻击，更不用提苓兰香和大批的原石确实在他们的手上，物证确凿——他们蓄意封堵物资输送路线以及招引野兽的罪名会让他们遭受相当严重的惩罚。
“呼，”绯松了口气，但仍没放松警惕，“你们的条件是什么。”
在明白了状况后，绯不再绕弯子，她内在本就有着豪爽的性情。
“好痛快！在那之前我先问个问题，贵商队下一站去哪，什么时候出发？”之前的都是前奏，为的就是在恰当时机一击即中，显然穆的目的达成了，他见好就收。
“明天午后，去瑟缇卡方向。”绯清楚这等于是任凭对方摆布了，但她毫无办法，自己的几条把柄都被对方捏在手中。关键，这个阅历比自己少十个年头的少年，绯怎样也看不透他的意图。
“我就直说了，让我们两个担当你们商队的护卫，报酬你来定。”
另外三个人对这个提议多少有些意外，连绯都觉得这要求似乎过于简单。
“可是我们已经有护……”
靛的话还没说完，绯就拦住了他：“我们可以一并为你们准备路上的食物，到达城市后，报酬就用出售货品的两成付给你们。”
游云心中一惊，虽然他不清楚行情，一笔生意的两成绝不是个小数目。然而接下来穆的话却更让人迷糊了。
“一人八十贝兹，这里付一半，货物到后再付一半。饭食我们自己会准备好，如何？”穆的语气如同信口问人晚饭吃了没有。
绯仔细打量着穆，仿佛他脸上长着一朵花，她反问穆说：“你以前干过这行？”
“如果你说从商的话，我小时候在游戏里扮过商会会长。”穆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
“服了你了！”绯终于放弃了试探，“成交，你们也住这里吧，明天中午我会找人叫你们，定金也会在那时候付，协议书今天稍晚我会让他送去给你们。”
“多谢。”穆起身微一鞠躬，离开了桌子，游云也朝两人点头示意。
忽然，绯叫住游云：“游云少年，你等等。”
游云此时仿佛做了坏事般心里发虚，被喊到后马上问：“有事吗？”
绯离开桌子走到游云面前，她的神态柔和了些，问道：“没什么事了，只是想知道你们是做什么的。”
“我们……”游云稍作停顿，他想所有的交涉应该已经在刚才结束了，此时暴露身份应该没有关系，何况他并不擅长撒谎，“我们是这届猎人考验的考生。”
绯讶然地看着游云，旋即恍然，喃喃自语：“难怪……”
“抱歉打扰，我叫菲蒂，刚刚报上的是假名，如果不介意这几日请这样称呼我。”
面对这样礼貌的要求，游云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好的，也请直接叫我游云。”
两人再次道别，游云走到身边时，穆马上凑了过来悄声说：“那个女人挺看好你啊？”
游云用一副看坏人的眼神看着穆，问：“你到底怎么想的？一步一步把对面逼到无路可走，忽然又退了回来？要是不想为难对方怎么开始不讲清楚？”
穆说：“你真把我当恶人了？我要是趁机敲诈他们一笔不就相当是这次事件的共犯了吗？”
游云反问道：“强行当他们的护卫就不算了吗？”
穆回答说：“商队需要护卫不是天经地义的嘛，而且咱们也正好顺道去瑟缇卡，何乐而不为？”
游云似乎被穆的理论击败了，他说：“那为什么她开出两成利润的条件你却拒绝了，你可不像是只会做小买卖的人。”
穆摆出语重心长的口气说：“游云你在镇子里长大，可能不懂这些商队的作风，你想如果这个商队在瑟缇卡有接应会怎么样？”
商队的运作游云确实不懂，他等着穆的下文。
“他们就可以提前以商量好的价格先倒手一次，这样的话两成的利润也许连六十贝兹都不到。”
游云再一次被震惊到了，尽管他为人并不骄傲甚至很低调，但自认为自己懂的已不少，但是就在进城后短短两天的时间里，接二连三的人与事每每出乎他自己意料。
良久游云问道：“你是怎么了解这些的。”
穆哈哈一笑，拍拍游云肩膀说：“比你出来的早罢了，你头脑很聪明，多看多听，自然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