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春梦无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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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不知不觉来到了,工作的希望也跟这天气一样,一天比一天冷。“怎么办呢?”萧月明一遍又一遍地诘问自己。衣食无忧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庄稼地里的收入越来越少,家里的各项开支却却来越多,这个矛盾日益凸显出来,成为“家庭战争”爆发的根源。“穷则思变”,指望父母那一辈是不行了。“砸坷垃”的宿命已经将他们牢牢地束缚在那片黄土地上;而萧月明,不得不收起“君子耻于言利”那一套信仰,开始关心起赚钱的事情来。
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在生命中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萧月明都以为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货币是商品交换的产物,但是在八十年代初的农村,人民币在老百姓的生活里面,并没有多少地方可以派上用场。吃的粮食,有地里种的玉米、小麦、地瓜,花生和大豆算是经济作物,大多用来卖钱,而日常吃的蔬菜,大都是自留地里种出来的。
萧月明家隶属萧家庄第九生产队,队里的自留地在村公路的南边。那是一个长宽近百米的方形地块,四周砌了一米多高的土墙作为院墙。院里的土地,分割成长宽不等的小块,按人口分到每一个家,至于种白菜、萝卜、西红柿,还是黄瓜、茄子、马铃薯,就随自家的喜好了。菜畦宽一米半到两米,两边有垄,两头则是排水沟。适宜种菜的季节,各家劳力全体出动,先把菜地深翻一遍,拿荡耙荡平了,拣去杂草,把早先用细沙拌好的菜种均匀地撒在畦面上,再锄几锨细土盖在上面,踩实,浇水——整个过程就如同匠人们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菜园大门口有一眼水井,井上搭一个木架子,架上装一个带有摇把的木辊,木辊上缠着粗麻绳,麻绳下头吊一个锥形的铁斗。浇菜地的时候,常常是几家人搭伙,男女老幼一齐上阵,看沟的、打水的各司其职。打水的两个人一架,轮流守在井架旁。铁斗下面是尖的,很容易沉到水里,水斗一满,两人就摇着摇把把水斗提上来;等铁斗跃出井口,扯住斗上的铁系猛力一拉,将铁斗里的水倒进井边的水沟里,再把空斗放到井里。如此反复,清凉的井水就源源不断地流到菜地里去了。
这些时候,小孩子们就在菜地边采野果、逮蚂蚱,或者在未耕种的菜地里玩骑马打仗的游戏。也许从那时候开始,糅合着泥土的气息、装点着茅屋老井、漂浮着流云、回响着曼妙歌子的田园美景就镌刻在萧月明的记忆里,成了他所有诗情的种子生根发芽的土壤。
那时候小麦亩产量很低,他家里人口又多,一年到头,虽然也没少吃白面,但玉米煎饼还是占据了主导地位,而且每次吃白面饺子,大人都是让孩子们先吃饱,剩下的才拿来自己吃,吃不饱就拿煎饼来补充。
北方的面饭,有很多花样,饺子是最重要的一种。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来了客人,包饺子就成了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因为它皮薄、嚼起来软滑适口,吃到肚子里容易消化,不象油饼那些坚硬的食物,胃口不好的吃下去会反酸胀气。另外,它的馅料丰富多样,可以说是白面与蔬菜、肉类结合最好的一种食物。家常饺子,有素馅的,比如白菜、芹菜、韭菜、菠菜、豆腐、白菜粉条、韭菜鸡蛋、西葫芦、胡萝卜等等;纯肉馅的,一般就是猪肉、羊肉、牛肉这三种;而最常见的,就是蔬菜和大肉混合在一起的。饺子馅剁好了,加上油盐酱油、依各人口味加上调味料,放盆子里拌匀了待用;饺子皮擀得薄薄的,包上馅子,捏上漂亮的花边,摆放到高粱亭子和麻线扎起来的圆形“盖垫”上;水烧滚了,就把包好的饺子下到锅里——等锅里的水开几个翻滚后,就能闻到香喷喷的饺子味了。除了饺子、馒头、手擀面、油饼菜饼、烧饼油条等等这些常见的面食,有一种面食叫作“疙瘩汤”,萧月明特别爱吃。因为他从小胃口不好,萧二奶奶又比较娇惯他,看他不爱吃饭了,就下“疙瘩汤”给他吃。其实查一下网络资料,这确实是受懒人们偏爱的一种面食。
而日常饭桌上的菜肴,夏秋时节是比较丰盛的,因为这两季可栽种的蔬菜种类繁多。到了冬季,能端上饭桌的,就只有一些瓜类蔬菜和大白菜了。萧月明印象最深的一种菜是“坡豆角”。这种豆角种在沟头地边,产量高,耐旱,又不用管理,是农家人必种的菜品。他对“熬豆角”这个菜是充满感情的,因为一边吃着卷上豆角菜的煎饼一边看电视剧的场景曾经无数次在他脑海里重放。
那时候没有商店。最早的那些走街串巷卖日用小商品的小贩被称作“货郎挑”,在萧月明的记忆里,这些“角色”都是上了年纪的老男人充当的。他们肩上挑个扁担,扁担一头一个木箱,手里拿个“货郎鼓”,手腕一抖,小鼓就发出“嘣噔嘣噔”的响声。听到鼓声,小孩子们就一边喊着“‘和狼逃’(货郎挑)的来了”,一边狂奔着聚拢到“货郎挑”屁股后面,巴登着眼搜寻自己想要的东西。大人们随后也赶来,围着两个装满“稀罕宝贝”的木头箱子,挑选一些日用小商品。小孩子嘴馋的,就缠着大人要那些糖蛋、糖米花、水果糖;贪玩的就挑那些玻璃球、气球、泥巴哨子;女孩子爱美的,就选红头绳、套皮、发夹、蝴蝶结;妇女们就选针线、顶针或者锅碗瓢盆。说白了,这“货郎挑”就是一个能移动的袖珍超市。
说起小孩子能解馋的小吃,除了有限的糖蛋麻花、包装简单的水果糖,资源丰富、品种多样的“拉馋市场”,还是要数庄稼地里天然生出来的野果子。比如象自行车轮轴钢瓦里面的钢珠一般大小的“甜茄”,一簇四五个,初果时呈墨绿色,成熟的时候,变成诱人的紫色——别看它小,放嘴里一咬,保管把你甜倒。还有一种叫“酸蹦”,果实大小也和钢珠差不多,外面包一个帐篷一样的保护膜,成熟时“帐篷”会裂开,露出里面紫红色的酸果,咬在嘴里酸溜溜的,也是长在田间地头被小孩子们争抢的果子之一。有时随大人们去玉米地拔草,也会意外发现一些自生自长的瓜秧上结的瓜,有的甚至偷偷地长了老大个头,足以让他们饱餐一顿。再如酸枣、芦根、青玉米秆、高粱秸等等,都是可以拿来解馋的;还有榆钱、槐花,更是初夏时节最美味的“拉馋”食品。后来由于除草剂的普遍使用,很多草果都绝种了。萧月明也曾感叹:相比较果冻、虾条、锅巴、方便面等那些名目繁多的工业食品,那时候的小孩子倒是吃得健康和有趣多了!
再说玩的。那时电视机还没普及,更没有电脑可以上网打游戏,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天天聚在一起玩耍,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嬉闹的身影。女孩子玩拾石子儿、跳绳、跳方,男孩子们玩打瓦、摔纸泡、捉迷藏、弹玻璃球、玩弹弓、打洋火枪,还有的时候男女混合玩打沙包——反正除了跳墙爬屋不做,能想到的都会有人去玩。萧月明有时想起来,觉得那是一段很值得咀嚼和留恋的岁月,因为那里面有欢笑、有真情,即便有泪水也是甜的——那是物质贫乏年代最真实的生活的剪影。因此,从某种角度来说,真正的快乐和幸福真的与金钱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