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奇特的囚禁
从深如死亡的沉睡中,我悠悠醒来,像一个健康的小孩那样神清气爽。
这种感觉如同在一片温暖的深海中向上飞升、飞升、飞升,越来越靠近灿烂的光芒和翻腾的空气。又如同在脑震荡后恢复意识。我曾经在造访一个偏远多山的陌生国家时从马上摔下来。掀起梦境的面纱,我至今仍清楚记得苏醒时的心理历程。当我开始隐约听到呼唤我的声音,看到巨大的山脉上那闪闪发光的雪峰,我以为这次事情也一样会过去,以为我应该很快会发现已身处家中。
这次苏醒的感觉就是这样:天旋地转的幻象,家、汽船、小艇、飞机、森林的记忆片段,一切如潮水般渐渐退去——最终它们一个接一个地沉没了,我的双眼开始睁开,头脑开始清晰,记起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最明显的感觉就是身体非常舒服。我躺在一张完美无缺的床上:又长又宽又光滑,非常柔软平坦又稳固,铺着最精美的床单,轻软的毛毯被,和一条赏心悦目的床罩。床单垂下大约十五英寸,我的双脚可以自由地伸展到床脚,还能被温暖地盖着。
我觉得自己像一片白羽毛一样轻盈洁净。我谨慎地弄清楚手脚在哪、细细体会生命从苏醒的心脏向四肢末端扩散的感觉,这颇费了我一点时间。
这是一个高挑宽敞的房间,有着许多高大的窗户,从关闭的百合窗透进来带着娇嫩绿意的空气;无论从比例、色彩,还是简约性方面来讲,这都是一个漂亮的房间;外面的花园鲜花盛开,阵阵飘香。
我一动不动地躺着,满心欢喜,意识清楚,却不能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我听到特里的声音。
他叫了声“天哪!”
我把头转过去。房间里有三张床,还很宽敞。
特里正坐起来,四下环顾,一如既往地警觉。他的话虽然不大声,却也把杰夫弄醒了。我们都坐了起来。
特里把腿挪下床,站了起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他穿着一件长长的睡衣,是一种无缝合的衣服,毫无疑问非常舒适——然后我们发现各自都穿着这样的衣服。每张床边都有鞋子,也很舒服,样子也好看,但跟我们自己的完全不同。
我们寻找自己的衣服——没找到,而且我们口袋里的各种东西也不见了。
一扇门半掩着,推门进去是一间很漂亮的浴室,毛巾、肥皂、镜子,诸如此类的便利用品,一应俱全。那里确实找到了我们的牙刷、梳子和笔记本,谢天谢地,还有手表——但没有衣服。
然后我们在这个大房间里又搜寻了一番,找到了一个通风良好的大衣橱,里面挂着很多衣服,但都不是我们的。
“紧急会议时间!”特里命令道,“回到床上来——这床总还是不错的。现在,这位信奉科学的朋友,让我们来冷静地想想自己的处境吧。”
他原想叫我说,但杰夫似乎颇有感慨。
“她们一点都没伤害我们!”他说,“她们大可以杀死我们——或者——或者做什么事都可以——我这辈子从没感觉这么好。”
“这就证明她们都是女人。”我说,“而且高度文明。刚才混战的时候你打到了一个人——我听到她大叫了一声——然后我们拼命地又踢又踹。”
特里正冲我们咧嘴笑。“这么说你意识到这些女士们对我们做了些什么了?”他开心地问道。“她们拿走了我们所有的东西,我们所有的衣服——一点儿没留。我们被剥光了衣服、洗了澡、放到了床上,就像那些满岁的婴儿一样——这都是这些高度文明的女人们干的。”
杰夫脸红了。他的想象力很诗意。特里也很有想象力,只不过是另一种。我的也不一样。我总是自诩拥有科学的想象力,而且,顺带说一句,认为这是最高尚的一类。我觉得每个人都有权利在一定程度上自负一下,只要这自负是以事实为基础,且不声张的。
“伙计们,踢踢打打是没用的。”我说,“她们抓住我们了,但显然她们完全不会伤害我们。现在留给我们的任务就是想个逃出去的办法,就像其他落难的英雄一样。同时我们不得不穿上这些衣服——别无他选。”
衣服简单到了极点,而且穿起来绝对舒服,虽然我们都觉得像剧院里跑龙套的。有一件是连体的棉内衣,轻薄柔软,从肩膀穿到过膝,就像有些人穿的连体睡衣一样。还有一种半长筒袜子,能拉到膝盖下面,袜口松紧带,遮住了前面说的连体衣的边。
还有厚一点的连衫裤,在衣橱里有很多,适合不同体重的人,布料更结实点——显然在紧要关头应应急是没问题的。另外还有及膝的短袍和一些长袍。不用说,我们拿了短袍。
我们洗浴一番,高高兴兴地穿上衣服。
“很不错嘛。”特里在一面长镜子前细细审视自己。他的头发比上次理完发要长了些,她们给的帽子很像童话里王子戴的那种,只是没有羽毛。
衣服和我们见到的女人们穿的很相似,但当我们第一次飞过时,从望远镜里看到过她们当中在田里干活的那些人只穿了我说的前两种服装。
我整整自己的肩膀,伸展了一下胳膊,评论道:“她们想出来的衣服相当科学合理,这点我得肯定。”我们都同意。
“好了,”特里宣布,“现在我们已经舒舒服服睡过一个长觉了——我们也好好洗过澡了——还穿好了衣服,神清气爽,虽然感觉不男不女的。你们觉得这些高度文明的女士们会给我们准备早餐吗?”
“当然会。”杰夫自信满满地说,“如果她们想要杀我们,她们早就动手了。我相信她们会把我们当客人一样招待。”
“我想她们会像欢迎救世主那样欢迎我们。”特里说。
“或是被她们当作稀奇货那样研究。”我告诉他们,“但不管怎样,我们需要食物。所以现在一起出去吧!”
这并不容易。
浴室只是通往我们的房间,而且只有一个出口,门又大又沉,被闩住了。
我们侧耳细听。
“有人在外面,”杰夫提议说,“我们敲门吧。”
于是我们敲门了,门应声而开。
外面是另一个大房间,在一端放着一张大桌子,靠墙是一些长凳或长沙发,还有一些小点的桌椅。所有的东西都很坚固结实,构造简洁,用起来很舒服——而且,顺便说一句,也很漂亮。
这个房间里有不少女人,确切说有十八个,有一些我们还清楚地记得。特里失望地叹了口气。“又是那群老上校!”我听到他对杰夫悄悄说。
然而杰夫往前走去,以最好的态度鞠了个躬;我们也都这么做了,那些挺立的女人们也有礼貌地回了礼。
我们不需要可怜巴巴地用手势表示我们饿了;小一点的桌子上已经放了食物,她们神色严肃地邀请我们入座。桌子是供两人用的;我们每个人都和她们当中的一个面对面坐着,而且每张桌子旁边还有另外五个壮实的女人在一旁低调地注意着我们。之后的很长时间我们都很厌烦那些女人!
早餐的分量并不是很多,但足够吃,质量也上乘。我们都是不错的旅行者,不会拒绝新鲜事物。这顿早餐有新鲜美味的水果、大粒多味的坚果、以及十分令人满意的小蛋糕,真是再惬意不过了。有水可以喝,还有一种味道很合意的热饮,有点像可可粉冲调的。
然后就在当时当地,不管愿不愿意,我们还没吃饱喝足,教育就开始了。
我们的盘子旁摆了一本小书,虽然纸张和装订,当然还有字体,和我们的书不一样,但是也是真正印刷出来的书。我们好奇地细看。
“太可怕了!”特里喃喃说,“我们要学习她们的语言!”
我们确实得学习她们的语言,而且不仅如此,还得教我们自己的语言。一些空白的本子上已经整整齐齐地划好了线,分成平行的一栏栏,显然是为这样的情况准备的。在这些本子上,我们一学会并写下任何一样东西的名称,就被催着在旁边写上我们的语言。
我们必须要学习的书本很明显是本教科书,就是小孩子们学习阅读用的那种。通过这个和她们关于教学方法的频繁商量,我们判断她们之前并没有把自己的语言教给外国人的经验,也没有学习外语的经验。
但在另一方面,她们用天赋弥补了经验的不足。这些女人机敏过人,总能即时觉察我们的困难,并迅速解决它们,这令我们无比惊讶。
当然,我们也愿意半推半就地满足她们的要求。能理解她们并和她们说话,对我们无疑是好事;至于拒绝教她们——为什么要拒绝呢?后来我们确实公开反抗过一次,但也就那么一次。
第一餐饭很让人愉悦,我们都静静地打量着自己的同伴。杰夫由衷表示钦佩,特里带着他那深谙此道的表情,那种驯狮人、玩蛇人之类的老手脸上常有的表情。我则兴趣盎然。
那些桌边五人组显然是为了防范我们的暴动。我们没有武器,如果我们真要搞点破坏,比如用椅子什么的,但五对一实在太多了,即使对方都是女人。这个发现让我们有点难过。一直有人在旁边并不是件愉快的事,但不久我们也都习惯了。
“总比身体上受限制好。”当我们独处时,杰夫理性地分析道,“她们给了我们一个房间——逃出去的机会不大——还有人身自由——虽然有人监护。这总比我们跑到男人国要好。”
“男人国!你真的相信这里没有男人吗?太天真了,你不知道一定得有男人吗?”特里问。
“是——是的。”杰夫同意,“当然了——但是——”
“但是什么?得了,你这固执多情的家伙——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她们对劳动可能有我们不曾听说过的特殊分工。”我说,“男人生活在另外的城镇里,或者她们驯服了男人——用某种方式——让他们闭嘴。但总会有一些男人的。”
“你最后说的那个猜想真不错,范。”特里断言,“就像她们驯服我们叫我们闭嘴一样!你把我吓得直哆嗦。”
“那好,你自己去弄明白吧,你爱怎样就怎样。第一天我们看到了很多孩子,也看到了那些女孩——”
“货真价实的女孩!”特里赞同,大松了口气。“真高兴听到你提到她们。我声明,要是我真认为这个国家除了那些女战士就没别的什么了的话,那我就从窗子跳出去。”
“说到窗子,我们检查一下我们的吧。”我提议。
我们望出窗外。百叶窗很容易就能打开,没有栅栏,但逃出去的希望并不大。
这不是我们前一天我们鲁莽闯入的粉红墙壁的城镇。我们的房间很高,在类似于城堡的建筑物的突出角上,而且筑造在陡峭的岩石顶上。我们直对下去是花园,结满果实,气味芬芳,但花园的高墙连着直落的悬崖边缘,我们看不清距离我们多远。远处水流的声音告诉我们山崖脚下有条河流。
我们能向东、西、南三面望出去。东南方的旷野绵延伸展,在晨光下美丽又明亮,但在两边和后面,却群山围绕。
“这是一座正规的堡垒——我可以告诉你没有女人能造出这个来。”特里说,我们点头同意。“它在山丘上面——她们一定走了很长路带我们来这里。”
“我们第一天的时候看到一些快速的交通工具。”杰夫提醒我们,“如果她们有马达,那她们确实是文明的。”
“不管文不文明,我们得想法逃出去。我不建议用床单被子做条绳子翻墙逃走,除非我确定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们都同意这点,然后继续我们关于女人的讨论。
杰夫仍然颇有疑虑。“尽管如此,但还是有些稀奇。”他着急地说,“不光是一个男人都没看到——而是连一点有关男人的迹象都看不到。这——这些女人的反应也和我以前见过的女人不一样。”
“你说得有点道理,杰夫。”我同意,“有种不一样的——氛围。”
“她们似乎没有注意到我们是男人。”他继续说,“她们对待我们——嗯——就好像她们对待彼此一样。好像我们是男人这个事实只是一件小事。”
我点点头。这点我也注意到了。但特里粗鲁地插进话来。
“胡说八道!”他说,“这是因为她们年纪大了。我告诉你,她们都是当奶奶的人——或者应该是这样,就说是大婶大妈吧。那些女孩毕竟货真价实吧?”
“没错——”杰夫也同意,但仍然慢慢地说,“但她们也不害怕——她们飞身上树还躲了起来,就像不守规矩被抓的男学童一样——不像害羞的女孩。”
“而且她们跑起来像马拉松冠军——这你得承认,特里。”他补充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特里越来越闷闷不乐。他看起来比我和杰夫更在意我们被囚禁的事;他喋喋不休地谈论着阿利玛,以及他怎样差点就抓到她。“如果我当时——”他很野蛮地说,“我们就有人质可以讨价还价了。”
但是杰夫和他的老师相处甚好,甚至和他的看守也是,我的情况也一样。我饶有兴趣地注意并研究起这些女人与其他女人的细微差别,并且试图提供解释。从个人外表上来说,有很大差异。她们都是短发,有些只有几寸长;有些是卷发,有些不是;但都是浅色的,而且看起来干净清新。
“要是她们是长发就好了。”杰夫会这么抱怨,“她们就会更有女人味。”
对此,习惯之后,我自己倒是很喜欢。为什么我们就应该那么崇拜“女性的如云秀发”却不喜欢中国人的长辫子?这实在很难解释,要么只能解释为我们深信长发“属于”女人。但是雄马雌马都有“鬃毛”,而狮子、水牛这类动物就只有雄性有。不过我确实曾经想念长发——在最初那段时光。
我们的时间安排令人愉快。我们可以自由地到窗子底下的花园去,这花园呈不规则的长条形,紧挨着悬崖。墙壁很高,非常光滑,一直到这座石造的建筑为止;经过对这些大石头的仔细研究,我确信整个结构是非常古老的,造得像秘鲁的前印加建筑,有很多整块的石头,像马赛克一样紧紧相嵌。
“这个民族的历史肯定很长了。”我告诉他们,“在某段时间她们是战士——要不怎么会有座堡垒?”
我说过我们可以自由到花园去,但也不是完全独处。总是有那么一队强壮得让人不舒服的女人四散坐着,而且即便她们在读书、玩游戏、或是忙于手工活,其中总有一个人在监视我们。
“当我看到她们打毛线,”特里说,“我才差不多可以说她们有女人味。”
“那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杰夫马上回嘴,“苏格兰牧羊人也打毛线——一刻不停。”
“等到我们出去——”特里伸了个懒腰,望着远处的山峰,“等我们从这里出去,到有真正的女人的地方——有母亲,有女孩——”
“那么,我们到时要干什么呢?”我很沮丧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们出得去?”
我们一致认为这是个令人不快的想法,所以又急忙回到我们的学习上去了。
“如果我们是好学生,而且好好做功课,”我提议道,“如果我们安安静静、尊重她们、彬彬有礼,她们就不会怕我们了——那么她们或许会让我们出去。不管怎样——如果我们确实要逃,学会她们的语言是相当重要的。”
就个人而言,我对这门语言是很感兴趣的;而且看到她们有书,我迫切想要读懂、并深入了解她们的历史,如果她们确有历史的话。
她们的语言不难说,听起来通顺悦耳,而且读写非常简单,令我大为惊叹。她们又一套完整的发音系统,就像世界语那么科学,但又烙上了一个古老丰富的文明留下的全部印记。
我们能随心所欲地学习,而且娱乐活动不只限于在花园里闲逛,还可以去一个大体育馆,部分在屋顶,部分在下一层楼。在这里,我们真心敬佩我们高大的看守们。做这项工作不需要换衣服,只要脱掉外衣就可以。她们的第一层衣服是人类想得出来的最好的运动服,穿着可以完全自由地活动,而且,我不得不承认,比我们平常穿的要好看得多。
“四十岁——四十多岁——有些五十岁,我敢打赌——瞧瞧她们!”特里咕哝着,勉强露出点钦佩之意。
那里没有炫目的特技,比如只有年轻人能表演的那种;但她们有一套非常好的体系来达到全面发展:音乐非常多,伴随着姿势优美的舞蹈,有时是庄严美丽的队列表演。
杰夫很心动。我们当时不知道这是她们体育文化中多么微小的一部分,只是觉得赏心悦目,很愿意加入其中。
是的,我们参加了!绝不是强制性的,但我们觉得最好还是取悦她们。
特里是我们当中最强壮的,我瘦而结实,耐力持久,杰夫擅长短跑和跨栏,但我得告诉你们在那些老女士们面前我们还是认输了。她们跑起来像一头鹿,我是说她们跑起来不像是在表演,而像是她们天生的步态。我们记起了第一次精彩的探险时那些疾驰而过的女孩,觉得这确实就是她们天生的步态。
她们跳起来的样子也像鹿——腿部迅速收起、前伸、随着身体的扭动在空中摆动。我想起有些人在冲终点线时像老鹰展翅一样张开四肢——也想学学这个技巧。但我们要赶上这些专家却并不容易。
“从没想过我会被一群大妈级的体操运动员给呼来唤去。”特里抗议。
她们也有游戏,而且很多,但一开始我们觉得非常无趣。就像两个人玩单人跳棋,看谁先走完;这更像是一场竞速——或者竞赛测验,而不是具有斗争性质的真正比赛。
对此我探究了一番,告诉特里说这正好证明这里没有男人。“这里没有适合男人玩的游戏。”我说。
“但是很有趣——我喜欢这些游戏。”杰夫反对我,“我肯定它们带有教育意义。”
“我对接受教育厌恶透了。”特里抗议,“想想以我们的年纪到一所女校——我想出去!”
但我们出不去,而且她们对我们的教育进展迅速。我们的专任教师们很快得到了我们的尊重。尽管教师和看守们都与我们友好相处,但前者似乎比后者更细致。我的教师名叫索梅尔,杰夫的叫扎瓦,特里的叫毛玳。我们企图从她们和看守们的名字里找出什么共通的东西,但毫无结果。
“她们的名字听起来还挺好的,大都挺短,但终究还是没有相似之处——没有两个名字是相似的。不过我们认识的人也还是很少。”
一旦我们能较好地讲她们的语言,我们就想问很多事情。我从没见到过这么好的教学。从早到晚,除了两点到四点,索梅尔随叫随到;她总是和蔼友善、令人愉悦,渐渐地让我很喜欢。杰夫说扎瓦小姐——虽然她们显然是没有称谓的,但杰夫总不忘加上——和蔼可亲,让他想起家里的爱瑟阿姨。但特里拒绝处于下风,当我们独处时,总是对他的老师冷嘲热讽。
“我厌烦透了!”他抗议,“对整件事情都厌烦透了!我们像一群三岁的孤儿一样无助地被关在这里,被迫学习她们认为必要的东西——也不管我们喜不喜欢。让这群老处女的傲慢滚一边去吧!”
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在接受她们的教导。她们拿来自己国家的立体地图,制作精美,而且增加了我们地理用词方面的知识;但我们询问她们国家之外地方的信息时,她们微笑着摇了摇头。
她们拿来了图片,不仅有书里的版画,还有彩色的植物、树木、花鸟作品。她们拿来了工具和各色各样小玩意儿——我们学校里有很多的“教材”。
要不是特里,我们会更加心满意足,但随着几星期变成了几个月,他变得越来越易怒。
“别像个头痛的熊一样。”我求他,“我们相处得很好。每一天我们都能更了解她们一点,很快我们就能够提个合情合理的要求请她们放我们出去——”
“放出去!”他暴怒,“放出去——像被关学校的小孩一样!我要自己走出去,我会的。我要找到这里的男人、和他们打一场!——或者和女孩们——”
“想想看,那可是你最感兴趣的女孩呀。”杰夫闲话道,“你想用什么打呢——你的拳头?”
“是的——或者棍子、石头——我乐意!”特里摆好打斗的架势,轻轻地拍了下杰夫的下颌,“就像这样。”他说。
“不管怎样,”他接着说,“我们可以回到我们的机器上,溜之大吉。”
“如果机器还在那儿的话。”我谨慎地提了一句。
“喔,别乌鸦嘴,范!如果不在那里了,我们总能找到一条下去的路的——我猜船还在那里。”
特里觉得很难熬,以至于最终他说服我们考虑一个逃跑计划。这个计划有难度,而且非常危险,但他宣称如果我们不跟他一块儿走的话,他就独自行动。我们当然不会让他一人去冒险。
看得出他已经十分仔细地研究过周边环境了。房间尽头的窗户正对着悬崖的突起,从那里看能大概估摸出墙有多长、离地面有多高。同时,从屋顶上可以看得更清楚,甚至还能在某处瞥到墙下有一条小径。
“有三个问题要解决。”他说,“一要搞到绳子,二来我们必须身手敏捷,三来不要被人看到。”
“最后一个问题最难。”我立即接上说,心里还是希望能打消他的念头。“除了晚上,总有那么一两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所以我们必须在晚上行动。”他回答道,“那挺容易。”
“我们还必须考虑到如果他们抓住我们了,我们接下来可不会被这么好生招待了。”杰夫说。
“这是我们必须要冒的险。我肯定要走——即使摔断脖子。”他打定了主意。
绳子的问题并不容易解决。要结实得足以吊住一个男人、而且长得足以把我们放到花园并越过围墙。体育馆里有很多结实的绳子——她们好像很喜欢在绳子上荡来荡去、爬上爬下——但我们从没单独去过那里。
我们只好把我们的床具、地毯、衣服撕成条来连成绳子,而且我们还必须在晚上等我们被关起来之后才能动手,因为每天都有两个看守来把这个地方清理得纤尘不染。
我们没有剪子或刀,但特里很有办法。“你瞧,这些娘们有玻璃杯和瓷器。我们从浴室拿个玻璃杯打碎,就可以用了。‘爱之所至,金石为开。’”他哼起了歌。“等我们都爬出窗外,我们三个就叠罗汉割断绳子,手尽量伸长点,这样我们可以留更多的绳子来翻墙。我知道在哪里可以看到底下的小路,而且那里还有一棵大树,也可能是藤蔓之类的——我看到过树叶。”
这看起来是次疯狂的冒险,但说起来这也正是特里式冒险,更何况我们对囚禁也都厌烦了。
所以我们等到满月之夜,早早进了房间。用令人心焦的一两个小时,我们笨手笨脚地编好了能吊得起人的绳子。
躲进衣橱深处,用厚厚的衣服裹住一个玻璃杯,不声不响地弄碎,这不是件难事;这样玻璃碎片就能割东西了,虽然不像剪刀那么好使。
明亮的月光泻进四扇窗子——我们不敢把灯开得太久——我们努力而又迅速地进行着破坏工作。
壁挂、地毯、睡袍、毛巾、床具——甚至还有床垫罩子——就像杰夫说的,我们连根线都没漏下。
然后,在房间尽头的一扇不显眼的窗边,我们把绳索的一头牢牢地系在内侧百叶窗架坚固的铰链上,轻轻地放下去一捆盘起的绳索。
“这部分很容易——我最后上,好割断绳子。”特里说。
于是我第一个滑了下去,紧靠着墙站住;接着杰夫踩在我肩上,再上面是特里,他割断上方的绳子时,我们微微晃了下身子。然后我慢慢蹲到地上,杰夫紧跟上,最后我们三个都安全地站在花园里了,手里拿到了大部分的绳子。
“再见啦婆婆们!”特里压低声音说。借着树影遮蔽,我们蹑手蹑脚地向墙壁溜去。特里很有远见地已经作好了标记,虽然只是在石头上用另一块石头刮道痕迹,但我们在月光下也能看清楚。紧挨着墙有一棵相当大的灌木,很牢固,足以固定绳索。
“现在我再爬上你们两个,然后第一个翻过去。”特里说,“这样我可以紧拉住绳子,直到你们两个都爬到墙头。然后我就往底下去。如果我安全着地了,你们可以看到我,跟上来——或者,这样吧,我拉三次绳。如果我实在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那么我再爬上来,就这样好了。我想她们总不会杀掉我们吧。”
他在墙头小心地勘察,挥挥手,轻轻地说了声“好了”,就滑了下去。杰夫爬了上去,我紧跟其后。看到特里晃动的身影掉下去有多深,我们俩互相握着手,战栗不已,直到看到那个身影消失在下方远远的一大堆叶子里。
然后是三下急速的拉绳,杰夫和我满怀着重获自由的喜悦,成功地追随我们的领头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