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个会讲故事的人
这本书中的许多故事都是帕迪·弗林讲给我的,他是个眼睛炯炯有神的小老头,住在巴里索代尔村一间房顶漏雨的小屋里,说到这个村庄,他总是说它“是整个斯莱戈[5]一带最柔美的地方”——他所说的柔美指的是仙人。其他人虽然对此不置可否,但觉得它比德拉姆克利夫村和德鲁马海尔村略逊一筹。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正在给自己煮蘑菇;第二次看见他时,他正在篱笆下睡觉,他在睡梦中笑容满面。他确实总是开心快乐的,但我可以从他的眼睛里(像兔子的眼睛那样在他那布满皱纹的眼眶中快速转动着)看到一种忧郁,这种忧郁几乎是他的快乐的一部分,它是天性淳朴的人和所有动物眼中的那种耽于幻想的忧郁。
然而,他的生活中有许多令他沮丧的事情,在年老、怪癖和耳聋这三重孤独之外,他还常常受到孩子们的骚扰。也许正是出于这些原因,他总是讲一些充满快乐和希望的故事。例如,他喜欢讲述科隆西尔[6]如何让母亲开心的故事。“你今天好吗,妈妈?”圣人说。“不好。”母亲回答。“愿你明天更不好。”圣人说。第二天,科隆西尔又来了,他和妈妈的对话和前一天一模一样,但是第三天,母亲说:“感谢上帝,好一点儿了。”圣徒回答说:“祝你明天更好一点儿。”他还喜欢讲述末日来临时,审判者将会怎样微笑着奖赏善良的人,惩罚作恶的人,将他们抛入永恒的地狱之火。他见过许多奇特的事物,有些使他高兴,有些令他悲伤。我问他有没有见过仙子,他的回答是:“它们还没烦够我吗?”我又问他是否见过班西[7],“见过,”他说,“就在下面的河边,用手拍打着水面哀嚎。”
在我认识帕迪·弗林不久后,我的笔记本上几乎记满了他的故事和谚语,这些故事都是他的描述,我只做了几处文字上的修改。我现在看着这本笔记,为它最后的几页将永远空白而感到遗憾。帕迪·弗林死了,我的一个朋友给了他一大瓶威士忌,尽管大多时候他是个理智的人,但一下看到这么多酒,使他头昏脑热,他连续几天以酒为食,最后喝死了。由于生活困苦,他年老体弱的身体经受不住再像年轻时那样狂喝。他是个讲故事的高手,和我们这些普通的浪漫主义者不同,他的故事穷尽了天堂、地狱、炼狱、仙境和地球上的所有角色。他没有被局限在那个他生活于其中的小世界里,相反地,他对这个纷繁世界有着不逊于荷马的认知能力。也许盖尔人[8]会以他的方式再次寻回那种古朴而丰富的想象力。除了以象征和故事作为载体来表达感情之外,文学还能是什么?面对这片破败的大地,难道不是有更多需要天堂、地狱、炼狱和仙境来表达的情绪吗?不仅如此,难道不是有一些情绪,需要大胆地把天堂、地狱、炼狱和仙境融合在一起,甚至把野兽的头颅安于人身,或者把人的灵魂置入岩石才可以表达的吗?让我们大步向前吧,讲述故事的人们,无畏地去追随心灵的所有需求和渴望。一切都是存在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人间只是我们脚下的一小片尘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