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四幕 余额不足
噩梦猝不及防的降临于世,却没随同黎明到来而消失。
那一天,天空在崩毁,大地在撕裂,狰狞可怖的怪物自裂缝中来,先是摧毁了星球边防,又是蚕食了星球核心,那星河倒灌大厦将倾,让时间堆砌的文明变得不堪一击,让文明孕育的生命渺小如同尘埃,人们不得狼狈离去,带着愤怒与不甘,带着惊恐与绝望,与屹立数千万年的文明背道而驰,向着远方随时起航的方舟拼命追赶。
这些都是在宝库里长了大半辈子的它,所从未见过的。
“长了腿的御器?”
迎着人们的惊慌失措与满面惊恐,一个小孩在地表的剧烈震动下一路跌跌撞撞地逆流而上。他窜得飞快又身轻如燕,冲着大地裂开的巨大缝隙,他无所畏惧的跃身而起,——小小的一个身影于裂缝而言渺小得可怜,以至于一只巨大的眼睛忽然塞满缝隙的一瞬间,那半空中的小孩也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见着脚底下那挤着的眼球突然炸开血盆大口,然后,…然后小孩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提溜起来?!
“是个女娃娃~”
如同肉泥般的黑色物质从缝隙间疯狂往外挤出,连带着一只巨大的眼球以及无数连轴转动的小眼球,它们从不知深度的缝隙往外窥望着这个世界,目光纯真得像个孩童,没有半点畏惧害怕,反而带着对这个未知世界的好奇,正一点点的把外面的身体带进来——
然后,…然后被漆黑的雷霆不留脸面的怼回缝隙里。
“这,这是什么?”
远方的天际被彻底撕裂,长相奇形怪状的怪物从缝隙里掉了下来,而裂缝的正下方是一座繁华的大城市。不知道那座城市里的人撤离与否,他,不,是她只见到瞬息间就抹消掉城市存在的怪物腾身而起,向着所能及的事物去尽情破坏,那些雄伟的地标建筑,那些百姓朝拜的圣地,哪是废墟残垣也无一幸免。
“魔兽。”
“那你又是谁?”
“你老祖宗。”
“……”
她掘着头也看不见提溜着自己的那人,只能看见对方身上噼啪跳动的漆黑电光。与沿途所感知到的力量不同,那黑色电光所蕴含的力量叫她从心底生出名作恐惧的情绪,然后就听拎着自己的人问道:
“人都往外跑,你往里送死作甚?”
被那人叫做魔兽的怪物无缝不入地侵袭着这方世界,而满载人员正徐徐升起的方舟则成了它们的攻击目标。
“我要离开这里。”
小孩说道。
怪物的肆无忌惮与方舟的小心谨慎,是这个临近崩毁的星球做出最后的抵抗,层层防御把方舟给笼罩,每每承受一次怪物的撞击,都几近要动摇整只方舟的根本。小孩睁大眼睛奇怪地看着,看着最先起航的一架方舟在即将突破星球气层的那瞬,被上空突然荡下来的巨尾给卷起,那一刹间防御尽数碎裂,紧接着是隔得老远也能听见的爆炸轰鸣声以及藏在气浪中隐隐约约的惨叫声。
“可惜呀~不说你身上的光明之力能维持多久,就说现在——”
火光冲天的那一瞬,她听见对方嗤笑道:
“这个星球要完啦~”
当最后一缕能量被消耗殆尽时,品阶再高的器具亦沦落到不过破铜烂铁。女子睁开漆黑的双眸,目光落向手中已然黯淡无光的金属上,只见那上面有条裂缝正自金属中心往外蔓延,像蛛网遍布似地,也不过两息有余,就成了碎块渣,一握细沙在手,最后从指间悄然淌走。
细沙流尽,脚步声近,女子缓缓五指收拢的那时,院落拱门对出的拐角处,一人也是从中走出。
“这日头这么烈,我就想你应该会出来。”
她没应声,就盘坐在院里的唯一一张玉石台上看向对方,漆黑的眼眸不似这骄阳烈日,反而冰凉一片。
“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路过来看看你。”
男人年纪轻轻,眉眼深邃五官英俊,肩宽腰窄身形峻拔,深棕的头发被编成一股股小辫束拢在一块,一身戎装整待,是要随时出发征战。只是这般英气风发的人在这里却略显局促与紧张,目光找不准点,更不敢直视面对,她见着人摸摸鼻头,干涩地笑道:
“这几天我,…我有事要离开几天,就想着来跟你说一声,——你要有什么需要的话,直接跟老三老四他们说就好了。”
“……”
时间不会太过分的留下痕迹,哪是被那老家伙逮着走南闯北的时候。她望着男人脸上那又腼腆又幼稚的笑容,除却对方个子拔高了些,相貌轮廓更为成熟外,似乎就与初见时那个憨憨少年人没差一二。——许是早已习惯她的沉默寡言,只见人说完话后又往那站了片刻,最后笑了笑,才转身离开。
这让她想起那个风流浪荡的老家伙对她的嘲讽,于是她想了想,朝那离开的背影说道:
“注意安全。”
时间或许路过不留痕,但金钱必定有迹可循。夜无月是没想到魁斯里裘斯会精准到掌握所有人的金钱动向,从他答应那位姜大人的委托,到他摇铃追青笀之心的加价,哪是昂德安三人当场把预备的,以及私有的资金转移到自己名下,也不及拍卖场人员找上来说:
“检测到您的账户有异象,请麻烦您跟我走一趟。”
这消息灵通的速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等夜无月彻底回神的时候,他已经被带到维多雅拍卖场的验资处。验资处独驻一个房间,房间明亮堂皇,配置一张独立沙发面向一张一米七高的实木柜台,只见那上头晃着一颗发灰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埋在摞得老高的纸张文件中,滴滴答答的也不知道在后面摆弄些什么。
夜无月陷在沙发里等待着。
虽说以天价拿下第二件商品青笀之心,可要是支付没跟得上,除了信誉减少以及承担相应的处罚金外,挂着名的商品也会转手重新下场子里,这情况总会是多退少补,虽然这么巧合地掐在预算之内的事情总是那么几率渺茫。
“…经核查,您参与四号场拍卖会时的报价,已远超于您目前所拥有的资产。但,鉴于您身份上所能行使的特殊权利,以及您所能调动的资金——”
“那还差多少。”
流通的金币数量过于庞大时,魁斯里裘斯便制定了卡牌规则,以数据形式将类比天文的货币录入到一张金属卡牌中,方便携带之余更是一目了然逃不过管理者的管控。管控的权限,便是随时能调取相关人员的一切资产信息。坐在柜台后方的人终于抬起头,那是一副圆脑袋尖耳朵的妖精形象,只见人睁着一双过分圆溜的大眼睛往底下的年轻人瞧了眼,才慢慢勾了一下枯枝般的指头:
“这是您此行的具体账单,请过目。”
一张纸从堆叠的文件中被抽出,悬停在夜无月面前,在满房间滴滴答答的金属细响中。
“除却入场费用与相关手续费的免除外,您还享有商品以成交价的八五折支付的折扣优惠,综合以上,根据您目前名下的所有资金,您还需要补支付三亿数额的金币。”
“……”
“请务必紧张,除了放弃而影响信誉这种不良行为,您还有别的选择,例如,根据魁斯里裘斯金库的特殊规定,我们可以给您提供分期付款的方式来支付,且首次申请还能获得十二期免息的优惠,手续简单快捷,支付方式直接从您共通的公会结算中扣——”
小妖精的声音很尖细,边是循环渐进的提出更好的解决办法,边是从一旁引出填写的表格挡过夜无月视线里的账单,…绕是夜无月没抬头去看,也能听见对方打的算盘噼啪响,然后,…然后就听那尖细的声音一下停顿,略带感情的语速倏地趋向平和:
“又或者,您选择直接支付。”
“叩叩!”
对方话音落下的同时,验资处的门也恰巧被敲响,夜无月没回头去看,只听得身后的门打开又关上,便见一侍应领着一个披着雪袍的小少年在身旁站定后,向前走两步与柜台后的小妖精说了点什么。说了点什么也不用夜无月去猜,只见小妖精一双圆溜的大眼睛转了又转,往他身旁那小少年看去:
“依您的意思,是要替这位先生付第二件商品青笀之心的余款?”
夜无月一怔,诧异的看了眼身旁的小孩。
“是的。”
“为什么?”小孩回答的不假思索,夜无月便问得毫不犹豫:“我与你并不相识。”
眼前这小少年生的白净无瑕,一双杏仁大眼透着同龄人间少有的冷静,只见他看向夜无月,用清朗的声音字正腔圆道:
“天君说,不必相识,只是送一个人情罢,日后讨回来便是了。”
这情况来得太过突然,夜无月上一秒还想是哪个金主爸爸能这般出手阔绰,下一秒听小孩说出这话来,差点就没绷得住脸。与佣兵公会同样直属于欧希里斯管制的,还有四方海域的四方领主,像南海域有‘焱皇’,东西北海域也有相应的一方领主,其中‘天君’这一称号,就属北海域领主。
“……感谢你家大人的好意。但我暂时还不至于此…”
“不至于此,那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小少年面露疑惑:“天君说,此物最宜孕养南海圣物,且目前南海境况艰难,为同僚,也该出手相助。你不该拒绝。”
“……”
夜无月并不觉得小孩背后的人会是真正的北海天君,且他也不愿因为这点钱来欠下莫名其妙的人情,于是他边是婉拒对方的好意,边是轻敲了下沙发扶手,想着这莫名其妙的岔曲儿是该告一段落了,…却不想这只是他想想。——当他被告知三分钟前,有一张支付卡向自己开放使用权限的时候,夜无月沉默了。
“所以您意向如何?”
“……”
一室亮堂如昼,映得了年轻人眼中的复杂与无奈,只见人静坐半晌,才深吸口气,说道:
“就按照原来那样,直接结算吧。”
没有谁真能一口气掏空家底去承受一穷二白的处境,哪是夜无月自学院时期养出的那点资本底气,也遭不住在这吞人纳命的拍卖场中被蹂躏几回,——如果没有那笔钱的话。脉兽封印者划分上下层管制,其中以海德拉为首,弥爾斯诺以及阿列尔的监管权皆归属上层,美曰其名保护你我双方,实则变相圈养精神自由,这听起来挺折磨的,可他们偏偏在物质上是要星星要月亮把封印者供成了你大爷,…哪怕像夜无月这样东躲西藏,只听其声不见其形的封印者,该有的该给的还是定时定候供奉上来。
“动了这笔钱,你说他们要多久才找来?”
翡翠色泽的一颗心脏被装入特制的玉匣子中,再由刻画特殊阵符的稀金属装箱,全程看着普通不过,附着的,却是当前魔域甚至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保护。夜无月没亲自接这烫手山芋,他让拍卖场的人把东西送去包厢后,便独自一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直到交易大厅消失在身后的拐角处,才没头没尾的,忽然说了这么句话。
长廊不比交易大厅明亮,隔着十来步就挂一颗打磨圆润的伽玛晶源做照明,串成一片直至走廊尽头处,那分岔两道的墙上还挂着一条衔尾蛇。
“他们动不了你。”
光与光之间的黑暗在荡漾着,只见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从阴影中走出,如影随形地跟在月牙白礼服的年轻男人身旁:
“而且这是焱皇的事情,不该由你出面。”
“同一个法则下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没什么该与不该。”夜无月淡漠道:“况且这钱动不动都是挂海德拉名下,纵然我不屑也不愿与这豢养的钱财有关联,可它既定在那,与其耗费人情又预支未来钱,还不如直取现成的罢。”
“毕竟世界树可不是什么私事。”
直到走近了,才叫人发觉墙上那衔尾蛇其实并非是蛇类的一种,玄鳞赤瞳,蛇身鹰爪,与书上描述的外来龙族有几分相似,却因少了对鹿角而不似形。龙族的龙形态有两种,一种是驼头蛇身,一种是狮身蝠翼,前者形体纤长,后者遮天蔽日,而当年与夜无月相处的青云青凌二人,便属后者。——夜无月不愿回想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哪怕后来龙舞他们轮着安慰说二人并非一般龙族没有性命之忧,可当时一船上的人惨死确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是蛟龙。”
“……”
“龙族血脉最边缘的一族。”
突然的开口,让夜无月侧目瞥了眼对方,只见人眼眸垂落掩住了神色,他看着奇怪之余想问点什么却又觉得没必要,于是干脆转身离开。这个时间点上走廊并没有几个人影,除了路上迎来一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应外,倒是安静得很,一黑一白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走着,两者间的氛围宁静,仿佛与多年前的某一刻重合。
直到上村水月上前一步拦下了夜无月。
魔域三大巨头的禁制不少,其中首要的,便是压制所有法则赋予的强大力量。于是在无法判别感知前路的情况下,夜无月还是选择信任上村水月而停了下来。走廊上一片灯火明亮,二人静静地站在拐角不远处看着,不多时,在看见一双人影远远而来映入眼帘的那时,些许低声细语亦是隔着这点距离传入二人耳中,…交谈的内容是什么,夜无月并未听清,只觉得其中一个声音听上去有那么些许耳熟外,——他倏地一愣,然后目光略带诧异的看了眼身旁人。
“这场合会来人也不稀奇。”看着那古井无波般的人此时像炸了毛的猫似地,夜无月轻声道:“还亲自下场,估计是冲着那东西来的。”
“什么?”
“走吧。”夜无月没有去解释,而是推开对方的阻拦往外走去:“要这地界上还要躲着来,那就没意思了。”
如果那些许端倪不足以让人深思,那这剪不断理还乱的表象就不会被打破,从寻踪觅迹到有迹可循,从一无所知到一知半解,轨迹在伸延,前路却漫漫,半途而废的心思不是没有过,可一无所知而感到的愤怒与不甘却也真实。
就像亲身经历走过一遭,知道路的尽头是死胡同。
仿佛对来人有所察觉,说话声戛然而止的那时,夜无月亦是看见走廊上那站定的二人。那是两名相貌极为出众的年轻女子,一人长发及腰配以星饰,一人黑发盘起挽上素簪,二人在穿着款式上皆有不同,却在领口及袖口处绣有的鲜红火纹而莫名契合。
然后,就见那名盘发的女子朝夜无月颔首说道:
“少公子。”
这该是多年未见,却叫人恍如昨日,夜无月并未否认掉女子对自己的称谓,他静静地望着对方身旁的长发女子,在长廊明明暗暗的光亮下,只见人神色淡漠如水,一双温润透彻的蓝色眼眸看着一如当初没多少变化,可夜无月却清楚其中的冰寒冷漠。
上村水月悄无声息地站到夜无月身后,神色隐晦地注视着那两人,好一会儿,才听身前的人说道:
“好久不见,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