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然如真:中国乐器的生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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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琴器之美

然而,除了材质、结构,琴器的外形也加强了琴的生命形象,这点比诸其他乐器,也值得好好一书。

琴外形简约,有化繁为简、直抒本然之态,而用漆皆为深棕至黑色,予人淡定之感。这简约淡定的外形,置于房内、悬于壁间、放诸案上皆显沉静,所以陶渊明可以置无弦琴一张,说“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这话固主要在谈音乐背后的旨趣,但若琴的外形无以让人有此情境,也难有此言。而这简约的形式入于水墨,则可顺笔一抹即成,也合了文人逸笔草草之趣。

除开外形,琴器之为文物也加深了高士形象,这点尤为特殊。

琴之能为文物,因为能古,木制的乐器易腐朽,但琴不然。

琴能古,是因虽以软木梧桐为之,但它整个外表都被裹在几层的生漆中,生漆坚硬密实,恰起了极好的保护作用。

用生漆,有两个目的:

首先是因好的梧桐,也就是能得醇厚音色的梧桐,木质松软,琴人弹奏时,左手不时以指头左右来回抹动,由此抹动取得滑音、弹性音(琴叫吟猱)而有其韵,行韵是琴乐最主要的特色,但梧桐极不耐磨,一磨就有镂痕乃至凹陷,所以要上敷生漆。

再者,用生漆是因生漆密度高、好滑动,原来好梧桐有“砂眼”,亦即极小的木纹沟,作琴时必须先以鹿角灰将其填实,其作用正如漆墙之先填土,而后再敷以生漆,生漆较喷漆细滑,不吃手,就利于弹奏。

这保护材质、利于行韵的生漆是一层层涂上的,面漆往往就十几二十层,能历久不坏。但也因此,一般新琴的振动就受到了局限,新琴中难有好琴正因于此。

要中和此病必须从材质下功夫,所以过去取材讲究,材料处理更讲究,选老木、泡石灰、任风吹雨打,不一而足,总希望能灭其燥性、去其胶质。

除材质处理外,另一个对应是让时间改变琴器。

让时间改变:一是经由长时间的弹奏,漆与木头较能合为一体地共振。

另一则是时间一久,生漆亦会出现龟裂断纹,不再锁得如此之紧。

但这时间变化,何止十年、二十年,还得以五十年、一百年来计。

好在,古琴能保存很久,于是现在乃还留有能弹奏且音色型制都臻上乘的唐琴,之后有宋、元、明、清之琴器,依此以降,因时间皆以百年计,于是同一等级的琴,一般就自然是唐琴好于宋琴,宋琴好于元明清琴了。

就音色,固愈古愈好,琴之为文物,即便只作外形之观赏,因断纹带来视觉美感,也愈古愈好,于是无论从音色、自外形,琴都有因时间而致的美感,这愈古愈好,就应了中国人好古、高古的想象,琴器也就成为文物了。

所以说,从乐器的音色、音量乃至形貌、色泽、断纹,琴器的高古都自然连接于高士。当然,这音乐特质与文化形象间是彼此互为因果的,琴器在历史中原非只今之样貌,但愈往后,契合高士形象的特质则愈被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