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怀念我的同窗挚友石世奇
□徐雅民[1]
2012年4月1日,我随北大经济系56级的3位同班学友,到北大第一附属医院,代表全班同学为学长世奇祝贺80华诞。他躺在重症监护室,身上插着导流管,不能言语,生命垂危。我们轮流站在世奇身旁,向他致意。大家的心情十分沉重,当时我只说了两个字:“保重!”我与世奇相互凝视着,一切都在不言中。5天后,世奇走了,他带走了诸多遗憾,留下了我们对他的永不忘却的怀念。他那温文尔雅的学者风范,豁达大度的胸怀,对事业的忠诚和执着,对同志、同学和朋友的满腔热情……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我的脑海里激荡。
对于北大经济系,我有“三进三出”的经历,在这一过程的每一时段,我与世奇都相处甚密,这中间传递着我们之间的友谊,体现着世奇对我的关心和帮助。1956年,我从中学考入北大经济系,有幸和世奇同班,他是调干生,入学前在北京市委工作多年,他稳重、成熟、热情,在我的心目中,他是同学,更是兄长。入学后,我们都是班干部,他是党支部书记,我是学习班长,后是团支部书记。面对班上2/3的同学都是年龄比我大许多的调干生,我这个小学弟不知如何在班上开展工作,有时表现得畏首畏尾,有时又显得过于简单生硬,世奇作为党支部书记,他是我的领导和靠山,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和具体的帮助。
1958年,我们大二期末,世奇代表党组织传达学校的决定,要将我调到北
大政治理论课教研室工作,这是我第一次离开经济系。对此,我没有思想准备,感到很突然,要离开班集体,恋恋不舍,要从学生变成教员,又兴奋又茫然,对于我这个年方20岁的大二学生来说,不知道新的生活该怎样开始。当时,有一次世奇约我长谈。他鼓励我要勇敢面对未来,同时向我敲了警钟,有针对性地告诫我千万不能翘尾巴,要谦虚谨慎,想问题做事情要克服简单化和片面性的毛病。世奇的忠告对我后来的成长是一种极大的鞭策,半个多世纪过去了,那次促膝谈心我至今记忆犹新。1959年,我考入人民大学政治经济学系研究生班,毕业后我第二次进入北大经济系,使我十分宽慰的是,这时世奇已经在经济系当了教员,我们这两个老同学又成了新同事。我们在北大经济系共同经历了各种政治运动,“四清”“文化大革命”“五七干校”下放劳动等等,在各种政治风浪的冲击中,我们携手并肩跨越人生路上的沟沟坎坎,同甘共苦,志同道合。他在中关园的家我常去,我在19楼的单身宿舍他也常来,我和他的家人,他的爱人黄爱华、女儿石爽和石杰以及弟弟石世豪,都成了好朋友。“文化大革命”中北大武斗,我被从教员单身宿舍赶了出来,时逢我的母亲和三岁的小侄从安徽老家来北京看病,一时间,我们祖孙三代老小无处栖身,连日用衣物也来不及带出,甚至人身安全也受到威胁,犹如大难临头,惊慌失措。世奇闻讯赶来,当即把我们接到他的家中,当时到他家临时避难的还有留系工作的其他几位同班同学。世奇一家4口人只住一间卧室和一个不大的客厅,可当时一下子挤进来这么多人,既要住又要吃,实在是让他们太为难了。然而世奇全家却热情地接待我们。我的老母亲直到晚年,仍然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场面,并能叫出“石世奇”这个让老人家钦佩的名字。
1971年,我第二次离开经济系,调到北大校部机关工作。“四人帮”垮台后,北大逐步恢复了正常的教学科研秩序,一批从教师中调到学校从事党政工作的同志纷纷归队,回到教学第一线。面对这种形势,我忧心忡忡,“文化大革命”十年,业务荒废了,今后怎么办,我面临着人生旅程中的十字路口。我到世奇家征求他的意见,他当时任经济系党总支书记兼副系主任,他非常希望我回系任教。正是在他的鼓励和帮助下,我第三次回到经济系,不久,我重新登上久违的三尺讲台。这对我后半生的事业和生活,是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步。两年后,组织上决定将我从经济系调到新成立的北京大学马列主义研究所,不久我被任命为所长,到任伊始,我面临着一系列难题,其中最突出的是研究人员太少,当务之急是解决研究人员队伍问题。教委批给我们所的用人指标是35人,而当时全所的研究人员只有6人。没有人,一切都无从谈起。我想起了我第三次离开经济系时世奇对我说的话,他说,你什么时候想回来我们都欢迎,今后你工作有什么困难,系里会尽力协助。于是我又到经济系找到世奇向他求援,他和我当年的老师,时任系主任的胡代光教授商量决定,从胡老师应届毕业的硕士生中挑选一位优秀生分配到我们所,这对我们这个刚刚创立的单位来说,是一种最有力的支持。后来,随着改革开放的逐步深入,北大各个系所都纷纷开展对外学术交流,我们所当时作为直属学校的文科的重要研究机构,对外交流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但是,在这方面却遇到了很大的障碍。西方本来就不认同马列,而苏联解体后,国内瞬间刮起了一阵阵西方思潮,在这种背景下,搞马列很不吃香,甚至会被人讥讽,所以我们所的对外学术交流步履艰难,最后还是在世奇的协助下打破了僵局。当时,北大为了开展对外学术交流,成立了北京大学海外华人经济研究中心,挂靠在经济系,由时任校长吴树青教授兼主任,世奇任副主任,由世奇推荐,学校决定我也任副主任,借助这个平台,我们所迈开了对外学术交流的第一步。后来我长期负责北大台湾研究中心和北大港澳研究中心的工作,都与世奇的从旁协助息息相关。
世奇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他顾全大局,豁达大度。1957年反右派运动后,世奇因“右倾”受到错误批判和党的纪律处分,他一向对此淡然处之,从未出现消极情绪。直到“四人帮”垮台后,他的问题才得到甄别平反,并在经济系担任党政领导工作。他在任期间,认真落实党的政策,纠正了经济系在历次政治运动中的冤假错案。我们经济系1956级的同学中,有个别人也曾在反右等政治运动中受到错误处分,他们来校申诉时,世奇都把他们请到家中热情款待,并帮他们平反昭雪。
我们经济系1956级的同学公认世奇是班上的佼佼者,他品学兼优,威望最高。我们这个班有很强的凝聚力,这与世奇有着很大的关系。同学们从北大毕业后各奔东西,分散在全国许多省市,各自的事业、家庭和所处的环境也大不相同,但几十年来大家的相互联系一直十分密切。有人说,世奇的家就是我们班的联络点。正是在世奇的倡议和带头下,班上留京工作的17名同学,除极个别人有特殊情况外,从20世纪70年代起,我们年年欢聚一堂,近年来我们还带着老伴为年届80岁的同学共庆华诞,这已成了一个定式。我们这个班犹如永不离散的集体,世奇始终是我们集体的核心人物。
世奇学兄为人处事光明磊落,他的人生是完美的,他的人格魅力是高尚的。今年4月10日,我们挥洒热泪向他作最后的告别。他走了,我们痛心惋惜,愿他一路走好,愿他与山河同行!
2013年4月6日
[1] 徐雅民,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