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杨天石
我知道玉萍女士研究“戴季陶与日本”这一课题,大概在1996年。当时,我访问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档案馆归来,手头有1941年5月戴季陶与宋子文的两通往返未刊电报。其时,太平洋战争尚未爆发,二人就已经讨论了联美抗日问题,算是很有见地的。听了张女士的研究计划后,我很赞成,便将电报提供给她。没想到,多年后玉萍女士将这一课题写成专著,要我写一篇序言。我虽然对张女士的课题缺乏深入研究,杂务又多,但感动于张女士孜孜矻矻,贯注多年精力于这一课题的精神,只能从命。
从隋唐以来,中日两国有两千多年的交往史。19世纪末,欧潮东渐,中国和日本同遭西方列强侵略,先后开始改革。日本有明治维新,中国有戊戌变法。然而,中国的改革失败,日本的改革成功,迅速跨入世界强国之列。何以如此?这就成为中国人思考、探索的问题。于是,许多中国的年轻人负笈东瀛,企图学习日本经验,振兴中华;有些革命者在本国失去立足之地,就亡命东土,求取助力。然而,有位名人讲得对,“一阔脸就变”,日本进入“列强”之后,就对外实行侵略、扩张政策。韩国、中国相继成为日本侵略、扩张的对象。1910年之后,韩国成为日本的殖民地。1931年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对中国的侵略、扩张不断发展、不断深入,企图将中国变为韩国第二。如何反对日本的侵略、扩张,抗日救亡,成为中国人继续思考、探索的问题。二次世界大战后,日本战败,民生凋敝。记得我的老朋友、日本京都大学的狭间直树教授曾和我谈起,他当年上小学时,穷得买不起鞋子,是光着脚走进课堂的,然而,曾几何时,日本很快就劫后重生,经济崛起,成为居于世界前列的富国、大国。这就又在中国人面前提出了一个新问题,日本民族的生命力为何如此顽强?迅速再生之道何在?1949年之后,东亚形势大变。自1972年始,中日两国邦交正常化,两国之间进入和平、友好的新阶段。日本在技术、资金、贸易等方面支持中国的改革开放,中国的改革、开放则助推了日本经济的发展,然而,这其间也还是有摩擦,有风波,有时,这种摩擦、风波还比较激烈。历史证明,中日两国和则两利,不和则两伤,因此,摆在中日两国人民面前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正确总结两国的交往史和彼此之间的认识史,正确制定邦交政策,维护中日这两个近邻国家之间的和平、友好关系。
戴季陶是中国国民党的重要政治家和理论家。据玉萍女士研究,戴季陶除早年留学外,一生中曾13次访问日本,与日本政界、军界、经济界、文化界人士发生过广泛的联系。在这一过程中,他不断了解日本,研究日本,写过《日本论》等不少有关日本的文章和著述,是国民党中为数不多的知日家。他长期追随孙中山、蒋介石,参与国民党中枢的党务、政务,其日本观曾经在很大的程度上影响了国民党和国民政府的对日政策。因此,研究戴季陶和日本的关系及其对日本的认识,不仅对研究戴季陶的思想有重要意义,而且对研究中国国民党和中华民国的外交史也有重要意义,是研究两千多年中日两国的交往史和认识史中不可缺少的环节。
应该承认,“戴季陶和日本”是一个有相当研究难度的课题。它要求其研究者既了解中国的历史和文化,又了解日本的历史和文化。玉萍女士成长于北京,长期生活于日本,在这一方面,她有着较其他学者优越的条件。玉萍女士利用她特有的这一优势,详细考察了戴季陶的多次访日经过,厘分不同时期,阐述了其日本观的发生、发展,并且和孙中山的日本观做了比较。她不仅深入研读了戴季陶有关日本的全部著作,还发现了一些戴季陶不为人知的日文著述和未刊著述。为了写好本书,她除了收集中国大陆和日本的资料外,还远赴美国,尽可能收集一切相关资料。由于戴季陶早年曾经担任过槟榔屿《光华日报》的编辑,玉萍女士收集资料的触角甚至伸展到了南洋的有关资料室。为了详尽地记叙戴季陶访日活动,她一页一页地翻阅当年的日文旧报纸;为了找寻戴季陶的日本观对蒋介石的影响,她一页一页地翻读蒋介石的未刊日记。读者从本书,特别是本书的附录,不难发现,玉萍女士为本书曾经付出了怎样辛勤的劳动。尤其应该提到的是玉萍女士精益求精、精进不已的精神:书稿已经写成了,出版社也接受,列入出版计划了,最近,玉萍女士又告诉我,她从宫崎寅藏家藏文件中看到了新资料,又对书稿进行了新的补充和修改。
“戴季陶与日本”是一个有价值的课题,但并不是一个很大的课题。玉萍女士为了写好这本书,几乎投入了近二十年的精力,这使我想起了中国的一句成语——狮子搏兔。本书正是玉萍女士用“狮子搏兔”的精神完成的。有了这种精神,世界上的许多难事就好办了。
2012年10月于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