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盖伊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穿过阴凉安静的特拉维斯街，朝自己住的安布罗斯大街走去。特拉维斯街和德兰西大街拐角上有一家小水果店，犹如一个儿童玩具店似的位于某户人家前面的草坪上，沃沙托瑞姆大楼让安布罗斯大街的西面大煞风景。一群女孩和妇女身着白色制服，正从大楼蜂拥而出，边走边聊去吃早午餐。他很高兴路上没遇到需要打招呼的人。他觉得悠然，平静，自足，甚至相当高兴。真奇怪，同米里亚姆谈话刚结束五分钟，她就显得那么遥远，那么陌生！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真的，任何事都微不足道。此刻，他为在列车上的焦虑不安而羞耻。

“不错，妈妈。”他回到家微笑着说。

他母亲扬扬眉毛露出一副渴盼的神情，欢迎他回家。“很高兴听你这么说。”她拉过摇椅，坐下听他说。她身材娇小，头发淡褐色，鼻子秀美笔挺，侧影美丽迷人，银色发丝间闪动着活力的火花。而且她总是很快乐。正因为如此，盖伊觉得他和母亲颇不相同，而且自从他因米里亚姆而苦恼的时候起，这种差异让他和母亲多少疏远了。盖伊喜欢尽可能把悲痛埋在心里，自我疗伤，而他母亲总是建议他忘掉。“她怎么说啊？很明显，你们没待多久。我还以为你会跟她共进午餐呢。”

“没有，妈妈，”他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到锦缎沙发上，“一切顺利，不过我很可能不接受帕米拉的工作了。”

“噢，盖伊。为什么？是她——？她怀孕的事，是真的吗？”

母亲感到失望，盖伊心想，但与工作的真正意义比起来只是稍微失望。他很高兴她并不知道这项工作真正意味着什么。“是真的。”他说着，仰起头，沙发的木质框架挨着脖子后面，凉凉的。他想起自己和母亲之间生活的鸿沟。他很少告诉母亲他和米里亚姆一起的生活情况。他母亲曾经在密西西比舒适幸福的环境中长大，如今整天在梅特卡夫忙着她的大房子和花园，以及招待可爱忠诚的朋友——她怎么能理解米里亚姆的恶毒呢？或者，举个例子，她怎么能理解他为了自己工作方面的一两个构想而情愿在纽约过那种漂泊不定的生活呢？

“那棕榈滩的工作和米里亚姆有何关联？”她最后问道。

“米里亚姆想和我一起去那里。让我看护她一段时间。我无法忍受。”盖伊握起拳头。他眼前突然闪现出米里亚姆在棕榈滩与帕米拉俱乐部的经理克拉伦斯·布里尔哈特会面的情景。布里尔哈特表面依然平静、彬彬有礼，可内心震惊不已，但盖伊清楚，最主要的问题源于自己对米里亚姆的反感。因为他不能忍受自己做这样重要的项目时米里亚姆在他附近的任何地方。“我不能忍受。”他重复道。

她仅仅说了声“噢”，但她现在的沉默是种理解的沉默。盖伊想，她若做任何评论，都定会让他想起她当初反对他们结婚的那些话。她此刻不愿意这么做。“你不能忍受，”她又说，“那就直到你能忍受的时候吧。”

“我不能忍受，”他站起来，双手捧住母亲柔软的脸，“妈妈，我一点也不在乎，”他边说边亲吻她的前额，“我真的毫不在乎。”

“我也觉得你不在乎。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不在乎呢？”

他走到房间对面的直立式钢琴前。“因为我打算去墨西哥见安妮。”

“噢，是吧？”她笑了，这是这个上午他的快乐第一次摆脱了阴郁。“那你不就是浪荡之徒了！”

“想来墨西哥吗？”他转过头笑道。然后他开始弹奏孩提时代学过的西班牙萨拉班德舞曲。

“墨西哥！”他母亲故作惊吓说，“就连野马也别想把我拖到墨西哥去。或许你回来时可以带安妮来看我。”

“或许吧。”

她走过去，羞怯地把双手放在他肩上。“有时候，盖伊，我觉得你又开心起来了。在最困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