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酷暑的太阳烤灼着大地,别说是原野草地了,连人的脸都显得干巴巴的。
那仁毕力格在这个苏木所在地等那个汉人货郎子已经三天了。哎呀,这个人怎么还不回来呢?该回来了啊。八十里地,来回一百六十里地。那也是该回来了啊。说是该回来,会不会是已经回来了,然后已经离开这里了呢?我跟那个汉人也没有言说之约,兴许人家没回这里,直接走了呢。呸!这可真是失策了!那仁毕力格想一想就后悔。不过得见一见那个牵驼小子啊。那小子是哪儿的人呢?哎呀,我这人可真是自个儿想自个儿的,考虑不够周全啊。不,还得找到那个小伙子,或者去找那个老汉。怎么也会有一个法子吧。他又奔向那家餐馆。
三张桌子的餐馆里没有顾客,显得很是寂静。
餐馆的老板正跟女服务员打扑克。他见那仁毕力格进来,撇下扑克站了起来:“您来了,想吃点啥?”
到这儿已三天的那仁毕力格显然跟他很熟了,笑着说:“有啥吃啥呗。”
老板说:“有肉包子。”
那仁毕力格:“你怎么不说有马头般大的活宝呢?”
老板笑道:“那是善吉扎布老兄说的话啦。谁见过马头般大的活宝呀?善吉扎布老兄的话有时候也没有准头,信口说说而已。说什么有人找到那个马头般大的活宝也是白搭,那个东西会跑,你根本抓不住它。说有人碰到了那个活宝,追了一天也没能追上,就放弃了。又说,与其追它,不如向它磕头,据说那样还有可能抓住它。还有一些人专门进大漠寻它去了。”
那仁毕力格想把这个话题引到自己感兴趣的问题上:“前两天不也有汉蒙三人去那边吗?”
老板好性情地笑着说:“嗨,那不过是善吉扎布老兄在忽悠他们而已。那个牵驼小子叫仁钦巴图,就是让人骑一骑骆驼挣几个钱的。那天仁钦巴图请善吉扎布老兄喝酒来着。就在那个时候不刚好来了一个踅摸瓷器瓶子的货郎子吗?善吉扎布老兄不过是给仁钦巴图拉了一个生意而已。”
那仁毕力格问:“那么,那边真有那么一户人家吗?”
老板说:“有,有。阿尔斯楞老汉一家在那边。以前有几户人家来着,都被沙漠挤出来了。”
“那个阿尔斯楞家的古物果真那么多吗?”
“这个不是很清楚。可能有点东西吧。总有人来询问他们家呢。传说,他家以前是一个富户人家。怎么了?莫非你也是一个寻古物之人?”
那仁毕力格暗自吃惊,发现自己的意图太明显了,打住了话,说:“不,不,我是一个采集植物标本的人,是在好奇那个大漠里有哪些植物。这方面你了解吗?那个沙漠有没有什么奇特的植物?”
老板说:“不太清楚。我跟随我父亲进去过一趟,茫茫的大漠中有一块水草丰美的绿草地呢。”老板接着又说:“我想那三个人今天该回来啦。仁钦巴图回来了,你就问一问他吧。不知道今年的雨水如何呢?”
那仁毕力格说:“他们回来的话,定会来这里吗?”
“会的,会的!他们没有别的去处,回来就肯定会来我这里。”
被老板言中了。日落之前,蒙汉三人回到了那家餐馆。
仨人脸色都不是很好。
餐馆的厨师笑着问仁钦巴图:“收获怎样?”
仁钦巴图愁眉苦脸着说:“要是说‘不怎么样’,也不吉利吧。这酷暑天在那个沙漠里差点被晒死了。哎呀,那里可真热啊。好在我的骆驼是沙漠驼。要是戈壁驼,那我就该倒大霉了。”说毕朝厨师挤了挤眼,厨师像是明白过来了,朝着那个货郎子说:“那,你们二位的买卖好吗?”
货郎子:“什么买卖也没有,那糟老头儿什么都不给。”话说得有气无力。
“要是说不给呢,看来他还是有东西的。你怎么不好好求他?或者给一个好价钱也行吧?”
货郎子听了说:“唉,那老头子可是厉害,贵贱不给,看来收藏的东西是有的,贵贱不给。”
回来的仨人吃了点东西,对酬金的多少争了一番后各自散去。仁钦巴图拿了酬金,脸上甚是喜悦,望着厨师说:“我请你喝酒吧!”
厨师看着那仁毕力格又对仁钦巴图说:“这位也想去那边。从事勘察植物工作的蒙古人。你还得送一下吧。”
夜里三点,仁钦巴图叫醒了那仁毕力格,俩人各骑一峰骆驼动身了。
自那儿出发不过十里地,地势就开始变幻莫测了。忽地上坡,忽地下坡,仁钦巴图还时不时提醒他:“要下坡了,身体仰一些。”或者:“要上坡了,弓身抱着驼峰吧。”那仁毕力格照做。
“我们俩不会迷路吧?”那仁毕力格问。
仁钦巴图说:“瞧你说的这个话,我还没学会迷路是什么样儿。”
再走了一些时候,又翻了一座沙丘,天渐渐亮了。
晨曦中,阿卜杜然特沙漠一座座沙峰林立,延绵不尽。
“这就是阿卜杜然特沙漠吗?”那仁毕力格找话题。
“所谓阿卜杜然特沙漠指的是整个沙漠,这里是其中著名的洪古尔达巴[4],只有我的骆驼才能越过这个沙丘。现在离他们家还有四十里地。得赶在天热之前到那里。天热沙子也就烫了,沙子烫了,我们说不准被烤焦了呢。”
为了不被沙漠烤焦,两个年轻人顺着沙沟不时加鞭疾驰。没骑过骆驼的那仁毕力格被骆驼摇晃得肠胃都在翻腾。
仁钦巴图看着他笑了笑:“哎呀,忘了给你这个带子!”他从包里拿出宽幅的布,递给那仁毕力格说:“给,拿这个紧紧裹住你的腹部。”
这小子走得干吗这么急呢?果真是为了避开天热,或者那家美丽的女儿阿拉坦卓拉在召唤着他?那仁毕力格这么想了一番:“你是不是经常来这户人家?”
仁钦巴图用猜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那仁毕力格说:“那般漆黑的夜里,赶这个路像是在走画好的线一样,一点都不带犹豫的,真不简单。”
仁钦巴图听了这话说:“这户人家,来是来过几回。我们可是长在这大漠里的人啊。尤其骆驼这畜生,特别怕热。所以只好趁着夜晚或清晨赶路。我以前夜里赶路也没有方向感,有点拿不准。现在夜里赶路都不要紧了。”
“那么,住在这大漠里的人们,进进出出怎么走?”
仁钦巴图说:“您是在说阿尔斯楞老汉吗?他们几乎不出去。再说了,就算是要出去吧,人家的那骆驼,它们可是不分沙峰沙沟,都一样飞快呢。何况,他家有一位野骆驼都能降服的野姑娘。骑上了骆驼,没人能赶上她。天微微亮时出发,到洪古尔镇集市上采购了所需用品,太阳西下之前就能回到家。”
“哦,那你跟她一块儿赶过路吧?”
听那仁毕力格这么问,仁钦巴图又用怀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是啊……哎,没有没有!我只见过她的踪迹。说实话,就算想跟她一起走,我的骆驼也赶不上她的骆驼啊!”
哦,那家有一个很壮实的女儿,可能长着黑黑的脸,大眼睛,手指很粗……哎呀,我这是在想什么?不管怎样,看来那家有一个很厉害的姑娘。这个小子呢,是看上人家了。那仁毕力格边走边想。
快到中午时,又开始爬一个较高的沙丘。已经疲惫不堪的两峰骆驼不像先前那样积极向前了。勉强从沙子里抽出驼掌,慢悠悠地走着。仁钦巴图嘴里嘟囔:“再加把劲儿,过了这个沙丘……”像是给那仁毕力格说,又像是给他的骆驼们说。
“你说什么?这座沙丘叫什么?过了这座沙丘,那户人家就到了,是吗?”
“这座沙丘叫哈查[5]达巴。过了这个沙丘,他们家就近了。”
太阳从头顶上烧灼得厉害,沙子冒着热气,人呼吸都困难了。骆驼更是可怜,每走一步,膝盖都在颤抖着打弯儿呢。
可怜的畜生啊!畜生不会说话,所以只好一步步向前走。攀登珠穆朗玛峰的运动员们也是这样一步步攀登的吧。这座沙丘也是够高的。
人和骆驼大口喘着气大概走了一小时,终于走到了沙丘顶上。那仁毕力格惊呆了。从夜里到现在,走了九个多小时的路,一直在金灿灿的沙海之中。他的视觉已经很是疲劳了。而现在,他却看到了一片幽幽的绿洲。他感受到那片绿洲吹来阵阵清风,深呼一口气,胸闷的感觉没了,心里豁然开朗起来。别说是人了,看来连骆驼都有了希望,下坡的步伐明显强劲起来了。
那仁毕力格他俩走进了绿洲。黄柳红柳一簇簇的,中间还长有一片片沙棘。
坡地上长着油蒿,高处长有锦松和黄杨古树,郁郁葱葱。
偶尔遇见长有稀疏芦苇的洼地,再往里走着,又见长有芨芨草的湿地。
“是不是快到那户人家了?”那仁毕力格问。
“过了这片柴达木[6],看见紫花滩草地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