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狼有歌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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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狼有歌的故乡

这是某苏木[1]政府所在地,但相当落后。说实在的,是连柏油路和电都还没通到,班车也只是三天才来一回的这么一个地方。

所谓苏木房舍,除了两排瓦房是苏木办公室,还有两排苏木干部们的住房,稍远处有一个小卖部,小卖部旁边有一家餐馆,餐馆里只有三张桌。原先效仿别的地儿,还有过几家餐馆。不过,苏木干部老是招待上面来的领导,又没有现钱给人家,赊账赊得让人家都关了门,现在只剩下这么一家餐馆。

三天来一趟的班车,快到中午时分到了。车上下来为数不多的几位乘客,拉上为数不多的几位乘客,又走了。

下车的,除了来苏木上的学校探望子女的两位,其余三人看起来是外地人。

那仨外地人,虽说其中俩才是一块儿的,但为了填饱肚子,仨人一起走进了那家餐馆。

角落的一张桌上有三个人在喝酒。看起来是喝高了,话多了,五十多岁的一个老汉滔滔不绝地说着,另外俩时不时地应着。

一路的俩客人落座中间的桌子,余下的那个坐在门旁的那个桌。

后厨走出一个小伙子,看着中间那桌问:“二位来点什么?”

其中一个用生硬的蒙古语说:“有啥吃啥呗。包子一……不对,俩人呢,一人来一斤包子,再来一……”

门旁落座的小伙子,跟老板自报:“有没有煮好的手把肉?来一份儿!”

这时,角落里的老汉听那俩人的话,不由笑了起来:“有啥吃啥?这叫什么话?有马头般大的活宝,你吃吗?”

那俩人中的一个说:“那是……什么个东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是不是在我们这儿待很久了?”角落里的老汉好事地问。

那汉子说:“是待了不少年头。我爹是那个麻子货郎子,你们一定认得吧?我十五岁就来这儿啦。”

老汉咋舌说:“哎呀呀,你是麻子货郎子的儿子啊?你爹嘛,认得,认得!自我懂事儿起就见他担着针头线脑儿的,花椒啊,香烟啊,孩子们的玩具什么的,常见的。那你现在也干货郎子?现在谁还买你那些东西呀?”

那汉子说:“是啊,谁买那些东西呀?现在不干了。”

“那你现在来这儿干吗?”

“唉,也没什么,还是想做点买卖呗。你们这儿以前什么珊瑚啊银饰啊,不是有很多吗,想着能不能收购一些。”

那老汉听罢“哼哼”干笑一声:“你来晚了。早在五六十年代的时候,说是‘不可收藏封建腐朽的东西,要交付国家化为宝’,又是宣传又是吓唬的,全收了一个干净,还能留给你?”

那汉子听了说:“珊瑚啊银饰啊,那就没戏了。不过,还应该有一些鼻烟壶啊,瓷器什么的,旧货吧,能收购那些也是可以的……”

老汉听了又说:“你又迟了,六十年代闹革命那一阵儿,说是要破旧立新,一帮人每天打砸,还动不动让人低头,不服就受罪,那个时候打砸光了。不然啊,我们这儿可是什么宝贝都有过。据说朱元璋曾经把马头般大的宝丢在了阿卜杜然特[2]沙漠。人们传说,那个地方可能是现在阿尔斯楞老汉家附近。为什么这么说呢,那个阿卜杜然特沙漠南北有二百里地,东西有二百七十里地,可不是一般的沙漠。然而,恰恰就在阿尔斯楞家附近有水有泉有草可以放牧生息。人们都说,就是因为那个马头般大的宝有着不凡的魔力,所以那块地儿风水好,不被大漠吞没呢。这是传说之一。还有一个说法,蒙古察哈尔一个大汗,西征去了,不知走到了哪儿,总之在那边没了。妻儿回来了。接着不知道怎么回事,是把玉玺连箱子丢在这个大漠了呢,还是特意地埋在某处了呢,所以这片沙漠叫阿卜杜然特沙漠呢。”

那汉子听得入了迷:“哦,然后呢……”这时他叫的包子上来了。

角落里的老汉说:“别然后啦,你叫的饭都上来了。赶紧吃吧!”

货郎子咧嘴笑了笑:“吃是拿嘴巴吃,不耽误耳朵听啊!”

他们这些话被门口桌上的年轻人听了去,而且听得只字不落。察哈尔的一个大汗,那不是在说林丹汗吗?他的玉玺果真埋在这个地方?说不准呢。学者们研究中提过,察哈尔林丹汗携带的汗国白色苏勒德目前祭祀于一个叫茂布拉格的地方。若说察哈尔林丹汗的汗国苏勒德可以祭祀于此,那么世袭的玉玺也是可以埋藏于此的。这个货郎子,怎么问到节骨眼儿上就不问了呢?他想,也许这个货郎子没明白过来玉玺为何物吧。

确实,那个货郎子看来真是没明白:“你说什么?什么玺啊章啊,对我有什么用啊!不如找一些老的瓷器、瓶瓶罐罐的有用得多。”

老汉说:“瓷器啊,瓶瓶罐罐什么的,应该没什么幸存的吧。要是谁家还有,兴许阿卜杜然特那边阿尔斯楞老汉家有点什么吧。闹革命、‘破四旧’的时候一帮红卫兵还说要到那边来着。阿卜杜然特沙漠可不是小沙漠啊,走到阿尔斯楞老汉家少说也得有八十里地。那些红卫兵没走一半儿路,又累又渴走不动了。大家商量往回返,途中,有一位严重缺水丢了性命,其余的也爬着回到了闷都尔[3]水边勉强逃过了大劫。据说,他们敲打着过去时带的大鼓,直到前些年还在大漠里呢!”

看来货郎子真是饿了。上来的包子被他吃进一半儿时他才张口说:“谁去那么老远啊?红卫兵会渴死,我们也会渴死的呀!”一看就是气馁了。

老汉给身边的两个伙伴挤了挤眼:“嗨,你要是有到那里的胆儿,就跟这个小伙子去吧。你俩都去的话,租两峰骆驼就行了。一峰骆驼一百块,给这个小伙子一百块就行!要是真能找到一些东西,三百块算啥?”

老汉明显是在忽悠。

货郎子又吃进一个包子,说:“哎呀,有点贵啦,一百五还差不多……”

老汉听了撇了撇嘴巴:“来回一百六十里地。给你的价算是便宜了。这个小伙子专门买了几峰骆驼,接送进出这大漠的人。要是没他,这三伏酷暑天你上哪儿去找骆驼呀?”

旁边的小伙子瞅了一眼老汉说:“哎呀,老伯,您别求他。阿卜杜然特沙漠深处,三百块我也不想去。到旅游点,让游人骑上骆驼走两个沙丘回来就能拿到二十块呢。”

听他们这么忽悠,那个货郎子也不是轻易上当的主儿:“老哥刚才可是说了,要是真能弄到一点东西的话,三百就三百吧。不过不好说吧……哎,那个阿尔斯楞老汉是怎样一个人呢?”

老汉看货郎子扭扭捏捏的样子有点厌烦了:“怎样的人?有手有脚,有一个脑袋,脑袋上有两只眼睛、一双耳朵、一个鼻子。你想看怎样的人?有金胳膊银腿的人才对你有用?”

那个货郎子说:“我不就是想弄到一点东西嘛……”

老汉说:“那我怎能给你保证?我也不是阿尔斯楞老汉的兄弟,也不是他老婆。那不得靠你自己去问,靠你自己去谈吗?说不准还真给你了呢。”

老汉看来懒得理他了,跟同桌的继续喝起酒聊起了天。

“……说不准还真给你了呢”,这句话让坐在门口的小伙子心怦怦直跳。说不准还真给你了呢。那个地方没闹过什么革命,跟外界没什么接触,一定很单纯。文献上写道:林丹汗之子归降清朝自西东归时,额林臣吉农把不愿归降于清朝的达尔扈特人同白色苏勒德秘密安置在茂布拉格。小伙子不由得想,这样人迹罕至的大漠里肯定有一些秘密吧。

没有人留意这个独自坐在门口默默地吃着手把肉的小伙子。而这个小伙子也是寻找古物的一个。他在考古研究所工作,考古学博士,叫那仁毕力格。

正当那仁毕力格想这些的时候,那个货郎子狼吞虎咽吃完了包子,打着饱嗝儿,走到那个角落里的桌边儿,跟那几个交涉租用骆驼的事。

老汉呵呵笑着:“有人说啊,你们这些人是请不来,求不来,最后偏偏自己骑着毛驴奔来的呢。果真如此。现在我可不管了。你跟这个小伙子谈吧。”

那个小伙子用酒后的红眼儿瞟了货郎子一眼:“好了,我可是说一不二的,三百五十块吧!那我就去。少一分都不去。”

货郎子听了哭丧着脸说:“这老爷子不是说了吗,不是说三百吗……”

那个小伙子说:“那你跟这个老爷子去说嘛。可是他有骆驼吗?”明显是给他钉子碰。

“好了,好了,三百三十块吧!你们俩各让一步吧。”老汉当起了和事佬。

双方在老汉的劝说下,达成了一致。那个货郎子不由得感叹着:“哎呀,草地人也开始吃人了。”他们准备起程。

虽说那仁毕力格恨不得马上去那个大漠深处,但也多长了一个心眼儿。还是等这个汉人回来吧,他去了会摸清一些情况的。等他回来我再叩问他看看,兴许能了解一些情况吧,然后再决定何去何从。

这个时候,送走牵驼小子和货郎子的餐馆老板回到餐馆,对老汉笑着说:“大哥您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您这个见缝插针的本事可是了不得呢。仁钦巴图迷上阿尔斯楞老汉的女儿阿拉坦卓拉,刚好没借口去那边来着。现在好了,您给他搭上了一个好差事,他是挣了三百三十块,又有了去见阿拉坦卓拉姑娘的借口,您看他那样儿,都乐开了花儿了!”

老汉被如此夸赞一番后也是按捺不住欣喜:“嗨,到了那边,他敢不敢跟人家姑娘表达爱慕之情,这还不好说。总之,我是想成全他们。阿拉坦卓拉姑娘能不能看得上仁钦巴图,也是未知数啊。”

老板接话说:“说不准呢,不是还有一个缘分之说吗?有句俗话说,看对了眼儿猪都是双眼皮的嘛。”俩人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哦,原来那家还有一个姑娘呢。那仁毕力格不由得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