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密室现场
回家路上,我感觉空气很干燥,不知从哪里飘出来的漫天柳絮在空气中打旋,展现出风的模样。透过公交车的大玻璃窗户,我双眼发虚,街景也开始朦胧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习惯无视这些都市里并不常见的景致。这些年来,我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失败青年不知不觉变成了死气沉沉的可悲大叔,以前大家都“小严”“小严”地叫我,而现在,“小严”叫起来只会让双方都觉得尴尬。
以前总觉得时间还多,还有很多出人头地的机会,还有很多可以做的事。但自从结婚后,我的生活仿佛驶入了一条无尽的隧道,工作、生娃、应酬、交际、家庭关系……所有的一切黑压压地笼罩着我,我只能沿着一根不知通向何方的轨道前进;我又仿佛是只洞穴里的蛇,长年不见光,于是眼睛开始退化得失明了。而就在这时,菲子的去世就像两个隧道之间的间隙,像射入洞穴的一丝阳光,给我的生活注入了某些变数。
其实在看到菲子墓碑的时候,准确地说是看到墓碑上菲子的笑容那一刻,我已经在内心深处下定决心寻找事实的真相了,这不仅是对高中时菲子那番话的回应,也是对自己生活的反抗。到了这个年龄,我已经不奢望能做出一些出人头地、衣锦还乡的事了,只希望能做成功一件稍微有意义的事情,聊以自慰罢了。
回到家门口,我正准备掏钥匙,楼梯间突然闪出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老婆易米,她走过来恶狠狠地盯着我质问道:“电话怎么不接?说,电话怎么不接?打半天了怎么不接?你看看几点钟了怎么不接?”她的声音就像做“简谐振动”的珠子一样不断重复,而且无孔不入,让你无法躲藏。
原来她忘了带家门钥匙,一直打电话催我回来,结果我手机设置了静音。我和老婆斗争也有些心得了,毕竟这是无聊生活的一部分,我说:“自己不带钥匙怪谁?我不是说了今天我晚点回来吗?”
好了,我这句话一出,开启了易米的批判模式,她开始全方位地对我进行狂轰滥炸。“晚点回来就不用接电话了吗?跟谁鬼混了?你看看你那怂样,也就回来耍点少爷脾气,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死皮赖脸地追我,当初是谁毕业了连个工作都找不到,还是我帮的忙,又是谁,买房子拿不出钱来,娃儿生出来自己不带,还往岳父岳母家塞……”
我麻木地继续打开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时瞟一眼挂钟。按照经验,差不多需要半个小时,她就能把那套发言讲完,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就会缩回沙发上去看美剧,今天也不例外。
千万不要试图一回家就安慰她或者试图讲道理,一定要稍微顶她一两句,这样可以帮助她达到燃点,如果没有半个小时的泄愤过程,她一定会在睡觉前随便找个理由发泄出来的,到时候就不是半个小时能解决的了,很可能会影响睡眠,不值得。
为了让易米获得成就感,我表现出一副委屈颓废的模样,从沙发上站起来,默默溜达进了书房,顺手反锁房门。我假装在书房摆弄电脑,其实是悄悄把装有2万块钱的信封夹在书柜里一个隐秘的地方,然后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老婆在客厅沙发上还在重复唠叨什么“没出息”之类的话,不过态度已经缓和很多,气也差不多消完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了调查,和养家糊口的工作比起来,菲子死亡的调查工作让我无比充实,我感觉自己摆脱了行尸走肉的生活,一切都变得有意义起来。
首先,我找了部旧手机,充好电后插入菲子手机的SIM卡。利用这个手机号码,我成功登录了菲子用过的社交软件账号,这样我就可以查看她最近一段时间的历史记录了。
虽然翻看她的朋友圈和微博让我心里不太好受,但我还是认真翻阅了每条记录。我重点查看了她的一些私密记录,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线索,照片大都是吃饭、打网球、K歌、骑马、自拍和转发之类的,合影的人除了陈雪儿和刘盼盼以外我都不认识。
记得不久前刘盼盼在电话里提到过菲子加入自杀群的事,于是我登录了菲子的社交账号,发现在她添加的众多聊天群里,确实有一个叫“随风而去”的群,非常可疑。“随风而去”被设置了消息免打扰,也就是说即使群里有说话也不会提示,除非菲子主动进入群里查看。
我进入群里,发现这几天群里在讨论汽车尾气自杀的经验。说是用一根长管一头连接汽车排气口,另一头从车窗引入车内,再密封所有车窗,人只需要发动汽车,不久后就能达到无痛苦自杀的效果。
我不禁感到背脊一凉,这应该就是刘盼盼和罗警官所说的自杀群了。我往前翻了翻聊天记录,没有发现菲子有任何发言。
我想,既然菲子加入了自杀群,那是不是说明她有什么想不开的地方?或者精神上出现了问题?难道真的是抑郁症?一阵痛苦和纠结后,我提醒自己不要往这些方向想,这样想只会让我和其他人一样思考。毕竟,我相信菲子对我说过的话,以前相信,现在也不会改变。
接下来要查的是菲子近期的手机短信和通话记录。短信内容没什么可疑的,都是些广告和通知等垃圾信息。通话记录里,出现次数最多的有四个号码,其中两个号码我有点印象,查了下自己手机的通讯录,是陈雪儿和刘盼盼,她们都是菲子的闺蜜,通话频繁很合理。但另外两个号码一直查不到是谁的,问过邱母,她也不清楚。
我重点查看了6月5日菲子坠楼那天的通话记录,菲子的手机只拨出过一次,时间是早上八点十五分,拨打号码是一个座机号,通话时间只有40秒。现在网上有一大堆电话号码查询网站,我搜索了一下这个座机号,属于一个叫“波尔多利”的培训公司,这个名字我有些印象,好像是菲子上班的公司。
我找了个上班时间,以菲子家属的名义拨打了这个电话,经过一番沟通,才知道这是菲子的办公室电话,菲子6月5日打过去是为了请假。公司的人告诉我,罗警官已经先我一步打过这个电话了,看来警察还是做过一番调查的。
就在我一边上班一边搜寻线索的某一天,公司马主任安排我和小刘下午到某个中型企业办公楼去做设备上线部署。非常巧,那个企业离菲子的家非常近,于是我揣上了菲子家的钥匙,打算顺路去看看案发现场的情况。
那天,我仿佛回到了二十几岁,工作时浑身都是干劲,平时需要3个小时的活,我一个半小时就做完了。同事小刘在技术方面还不太熟,做事很磨蹭,他主要负责设备上线后的测试和调试工作,我估摸他还得一两个小时才能做完。于是我给小刘打了个招呼,说我要把公司的车开出去办个事,如果有问题给我打电话。
不久,我来到了菲子家所在小区的停车场入口,道闸关着,也没有自助取卡开闸的按钮。一个刺头发型的保安从岗亭里探出头,大声对我叫道:“这是小区停车场,不对外停车。”
我摇下车窗,掏出菲子家的钥匙说:“我是来看房的,2单元1601。”
那保安将信将疑,从桌上拿出一个大本子,在上面乱划了几下,应该是登记我的车牌号。然后又要我出示身份证,一并做完登记才给我打开道闸。
停好车后,我从负一层进入了直上电梯,按下16层。电梯刚到地面一层就停了下来,电梯门打开后,只见刚才岗亭里的“刺头”保安出现在门口,他像一阵风一样从外面闪进电梯。
“哥,我是小邓。”他搓着手,主动做起了自我介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很冷淡地应了一声。没想到这个小邓脸皮还挺厚,继续说:“哥,看房子吗?1601我很熟哦,要不要我提供一点劲爆内幕?”
我立刻反应过来了,原来这小子是想收信息费啊。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问:“什么内幕?没兴趣。”
小邓鬼鬼祟祟地贴到我耳边说:“哥,我真的有这个房子的内幕消息,保证劲爆,只要一百块咨询费,错过了莫后悔哦。”
“叮”的一声,电梯已经到了16楼,我走出电梯,转过身一脸不屑地面向小邓。小邓连忙用手按住电梯开门键,等我问话。
“除了跳楼,你还知道什么?”我平静地说。
听我说完,小邓充满期待的表情立即僵硬了,他呆了片刻才一摆手,失望地说:“算了,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这年头,有些人想钱都想疯了。我来到菲子家门口,发现她家的门是开房屋发商统一配置的防盗门。我清楚,这个品牌的门防盗能力很强,专业的开锁师傅都无法打开,钥匙也无法仿制。如果钥匙掉了,连防盗门厂家都没法重配,更别说一般的修锁店了。
我之所以这么了解,是因为我家也恰巧用的同样型号的门,有一次钥匙锁家里了,我打了一圈电话,请了无数个开锁的“包打开”都没搞定,最后还是请119的消防战士从隔壁邻居家翻窗户进屋开的门。
我掏出钥匙开门,由于门是反锁的,拧了几圈才打开。菲子结婚后我就很少和她联系了,她的家我以前没来过,没想到我第一次来她家,竟然是为了调查她的死因。
菲子的家是典型的套三户型,装修风格介于美式乡村和现代简约之间。进门后有一个宽敞的大房间,大房间分两个区域,挨着入口的区域放了饭桌和椅子,显然是用餐区域,而另一侧摆了沙发和电视,尽头处有个阳台,是客厅。客厅和餐厅交界处有一条过道向后侧延伸,过道两旁分别是厨房、书房、次卧室和卫生间,过道的尽头有一间主卧室,主卧室内附带着一个衣帽间。
我拿出手机,一边拍照一边检查。
我首先检查的是门锁,不管从里还是从外看,大门的锁都是完好的,应该没有被人撬过。根据邱母的描述,我在大门内侧找到了损坏的插销,从样式来看,这个插销显然不是防盗门自带的,而是房间主人自己安装的。
插销原本用四颗螺钉固定在墙上,但由于警察的强行破门,现在已经脱落了三颗螺钉。插销早已不在以前的位置,而是斜吊在仅有的一颗螺钉上晃荡,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接下来我检查了其它可能的出入口。厨房和卫生间的窗户在同一侧,窗外黑漆漆的,是大楼的内部空间。内部空间中每层有一根承重用的水泥横梁,分别连接了窗户和楼梯间外墙,看起来是个差劲的设计。
虽然处于16层,但如果胆子足够大的话,罪犯应该可以从横梁跳到厨房和卫生间的窗户上。不过横梁上积了多年的灰尘,如果有人从上面过的话,会很容易留下痕迹。
阳台、书房、次卧室、主卧室的窗户在另一侧,下面是小区广场。我查看了这一侧的大楼外墙,十分陡峭,没有任何类似管道之类可以用来攀爬的东西,加上16层的高度,我想罪犯不会疯狂到从这一侧进入房间吧。
看样子几个入口确实没什么疑点,接下来我开始检查每个房间。菲子结婚后还没要小孩,所以次卧并没有床,当中放的一台跑步机很显眼。主卧里收拾得比较规整,墙上还挂着菲子和孙厉鑫的结婚照,菲子曾经把这张艺术照发给我看过,让我伤心了一把,不过现在已经物是人非了。
厨房和卫生间没什么特别,只是面积比普通家庭稍大。
书房里摆放着一张办公桌和一个大书柜。为了查找菲子电脑上的聊天记录,我特别希望能找出台式机或者笔记本电脑,但都没有收获。
正准备离开书房,我发现书柜的一摞书中间很不自然地空了个缝隙。掰开缝隙一看,里面竟然插着一部老旧的手机,玫瑰红色的。说不定这手机里还能找些线索,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手机揣在兜里带走了。
阳台部分是我调查的重点区域,我把手机从照相模式改为录像模式,一边看一边录,重点调查邱母提到的几个细节。最先引起我注意的是贴在阳台栏杆上的一个小纸片,那是只有小指粗细的一截黄色贴纸,上面标注了刻度,是警察拍摄案发现场照片时使用的参照物。以前探案小说里拍照会放个硬币或者纸币作为参照物,现在专业多了。
果然,在刻度贴纸的旁边有一个非常显眼的痕迹,罗警官判断这是菲子留下的脚印,她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我从栏杆上脚印的位置探出头一看,这高度让人双腿发麻,很难想象一个人如何能鼓起勇气跳下去。
由于栏杆很高,一般人是无法直接从地上把脚跨上去的。根据罗警官调查的事故现场,菲子应该是先踏上一张板凳后再走上栏杆的。我环顾阳台一周,发现一张方凳被收拾在阳台角落,方凳上也贴了一张比例贴纸,很显然,警察已经调查过这张凳子了。
我拿手机录下了方凳的表面,但除了贴纸,没发现很明显的脚印。为什么凳子上没有明显脚印,但栏杆上的印记却异常明显呢?按照常理,脚印应该是越来越淡才对,为什么这里的脚印却越来越明显呢?难道两处痕迹的发生时间应该颠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