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离骚
帝高阳之苗裔兮(1),朕皇考曰伯庸(2)。摄提贞于孟陬兮(3),惟庚寅吾以降(4)。皇览揆余初度兮(5),肇锡余以嘉名(6)。名余曰正则兮(7),字余曰灵均(8)。
图1-1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图1-2 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译文】
我是古帝颛顼的子孙啊,我那已故父亲叫作伯庸。正当寅年的正月啊,庚寅日那天我降生。先父审度我初生时的气度啊,根据卜兆赐给我美好的名字。给我起本名叫作正则啊,又给我取表字叫作灵均。
【前人点评】
王逸《楚辞章句》:“‘高阳’,颛顼有天下之号也。《帝系》曰:颛顼娶于腾隍氏女而生老僮,是为楚先。其后熊绎事周成王,封为楚子,居于丹阳。周幽王时生若敖,奄征南海,北至江、汉。其孙武王求尊爵于周,周不与,遂僭号称王。始都于郢,是时生子瑕,受屈为客卿,因以为氏。屈原自道本与君共祖,俱出颛顼胤末之子孙,是恩深而义厚也。”
汪瑗《楚辞集解》:“上二句(编者按,指‘帝高阳之苗裔兮’两句)叙祖父家世之美,下二句(编者按,指‘摄提贞于孟陬兮’两句)叙月日生时之美,四者平看。”
林云铭《楚辞灯》:“初生时气象,便与凡人不同。父视而揣之,知余长成时必无邪行,始择其名之美者而命之。”
朱熹《楚辞集注》:“‘正’,平也;‘则’,法也。‘灵’,神也;‘均’,调也。高平曰‘原’,故名‘平’而字‘原’也。‘正则’‘灵均’,各释其义,以为美称耳。《礼》曰:‘子生三月,父亲名之。’二十,则使宾友‘冠而字之’。故字虽朋友之职,亦父命也。”
俞平伯《屈原作品选述》:“这‘正则’和‘灵均’正从‘平’‘原’字义分别引申而来的,可当做化名看。”
洪兴祖《楚辞补注》:“刘子玄《史通》云:‘作者自叙,其流出于中古。《离骚经》首章,上陈氏族,下列祖考;先述厥生,次显名字;自叙发迹,实基于此。降及司马相如,始以自叙为传。至马迁、扬雄、班固,自叙之篇实烦于代。’”
黄文焕《楚辞听直》:“只言尽忠,尚有可诿,曰:‘事是君者,非我独也;纵不得志,何至求死?’迨溯所自出,明为宗臣,休戚存亡,谊弗获避,此不得不竭忠之前因也。”
王夫之《楚辞通释》:“以上序所自出,及生旦名字以自表著。言己与楚同姓,情不可离;得天之令辰,命不可亵;受父之鉴锡,名不可辱也。”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9),又重之以修能(10)。扈江离与辟芷兮(11),纫秋兰以为佩(12)。汩余若将不及兮(13),恐年岁之不吾与(14)。朝搴阰之木兰兮(15),夕揽洲之宿莽(16)。日月忽其不淹兮(17),春与秋其代序(18)。惟草木之零落兮(19),恐美人之迟暮(20)。不抚壮而弃秽兮(21),何不改此度(22)?乘骐骥以驰骋兮(23),来吾道夫先路(24)!
图1-3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图1-4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译文】
我已有此等内在的美好品质啊,又不断地加上外在的美好仪态。披戴着江离和生于幽僻处的白芷啊,又绳索连缀秋兰做成佩带的饰物。迅疾如水流般的光阴我好像追赶不上啊,心中所担忧的是时光不能等待我而流逝。我早上摘取大山坡上的木兰啊,晚上又采摘水中陆地上的宿莽。时间匆匆过去而不停留啊,春天与秋天不断更替次序。一想起那些花草树木的凋零飘落啊,就担心那些贤能美好的人走向暮年。你们不趁着壮年而抛弃恶行啊,为什么不改变这种错误的态度?我驾驭着骏马向前奔驰啊,来为你们导引前面的道路!
【前人点评】
汪瑗《楚辞集解》:“‘内美’,总言上二章祖父世家之美、日月生时之美、所取名字之美,故曰‘纷’,言其盛也。王逸曰:‘言己之生,内含天地之美。’朱子曰:‘生得日月之良,是天赋我美质于内也。’二说独指日月所生之美而言,非是。‘内美’,‘内’字要看得活,不过是言我之自家既有此许多好处,又加之以修能,愈见得好耳。‘内美’是得之祖父与天者,‘修能’是勉之于己者。下文‘扈蓠芷’‘佩秋兰’,即是比喻自家修能。”
屈复《楚辞新集注》:“‘内美’句收上,‘修能’句起下,谓自修其才能,即‘扈’‘纫’‘搴’‘擥’是也。”
毕大琛《离骚九歌释》:“首二句,承上启下。‘扈江’以下十二句,叙己之修能,欲正己以正君。”
沈德鸿《楚辞选读》:“纷,盛貌。内美,谓忠贞之性格。此言其天赋”,“重,储用切,增益也。修,饰也,治也。能,读为态,姿有余也。此言其操行。下文江离、辟芷、秋兰,皆以喻其亲善远邪,自励芳洁也”。
闻一多《离骚解诂》:“案能态古字通……修态谓容仪之外美。《招魂》曰‘姱容修态’,张衡《西京赋》曰‘要绍修态’,义与此同。”
郭沫若《屈原赋今译》:“‘能’字是‘态’字的省略,‘内美’与‘修态’为对,有内又有外,故言‘重’。”
陈第《屈宋古音义》:“披结香草为佩,言修身清洁,博采众善也。”
朱熹《楚辞集注》:“汩,水流去疾之貌。言己之汲汲自修,常若不及者,恐年岁不待我而过去也。”
徐英《楚辞札记》:“木兰、宿莽,皆芳香不凋之物,以喻忠诚之不变也。朝搴、夕揽,唯日不足,以言进德修业之勤也。”
王逸《楚辞章句》:“言日月昼夜常行,忽然不久;春往秋来,以次相代。言天时易过,人年易老也。”
胡濬源《楚辞新注求确》:“‘美人’,指君,亦不专指君,凡贤皆是。篇中‘内美’‘保美’‘信美’‘蔽美’‘两美’‘求美’‘珵美’‘委美’,又‘委美’,终以‘美政’,‘美’字公用也。《诗》之‘西方美人’,亦非定是美女。惟‘美人’误作‘女’解,遂致后‘求女’俱误解矣。不知臣道、妇道,同属坤体,君自属乾。屈子以妇道拟君,岂非不伦乎?且后文虙妃、简狄、二姚等,若指君,何不直言羲皇、帝喾、少康乎?”
金开诚《楚辞选注》:“美人,泛指有德才和有作为的人。”
徐焕龙《屈辞洗髓》:“恐其迟暮而急为之谋,可不凭此壮盛之年,弃其秽恶之行乎?何不改此狂惑之态也?”
汪瑗《楚辞集解》:“旧说以骐骥比贤智,言君乘骏马以随我,则我当为君前导。其说亦好,但此等意在‘来’字内足以该之。而屈子此句之意,还是言己乘此骐骥,急于先导,故下曰‘忽奔走以先后’即此意也。盖‘乘骐骥’二句,只取其急于进修之意,非比喻任用贤智之意也。”
【赏析】
《离骚》的题意是什么,历来众说纷纭。班固《离骚赞序》:“离,犹遭也。骚,忧也。明己遭忧作辞也。”此说训“离”为“遭”,“离骚”即“遭遇忧愁”,深得屈原命篇之秘。
此节,叙其降生,“惟庚寅吾以降”;叙其名字懿美、内外兼修,“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叙其许志报国,“来吾道夫先路”。
屈原的生卒年没有明确的史料记载。此节所谓“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是现存唯一可据以考证屈原出生年月的材料。“摄提”是“摄提格”的简称,是太岁在寅的年名。那么,这到底是哪一年?对此,学术界有不同看法。1978年,胡念贻在《文史》第五辑上发表《屈原生年新考》。他运用岁星纪年法,以汉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太岁在寅为基点往前推算,得出屈原的生年为楚宣王十七年(公元前353年),而此年的农历正月二十三日正是寅月寅日。
屈原出生在寅年寅月寅日。三寅在天,这在古代无疑是个大吉大利的好日子。古人认为生逢大吉,预示着此人必是不同寻常,将有美好的前途和伟大的作为。但是,屈原最终还是在农历五月初五自投汨罗江而死。其实在古代,农历五月是个“恶月”,五月初五更是极端不祥的“恶日”。屈原降生在最美好的日子,却选择在最险恶的日子自杀,是因为理想破灭、报国无门,希望以自己的死来引起人们的关注。
【思考讨论】
1.屈原为什么一开始就强调自己出生在寅年寅月寅日?
2.此节中的“美人”一词,有人认为指屈原,也有人认为指屈原寻求的对象,还有人认为兼指屈原和屈原寻求的对象。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昔三后之纯粹兮(25),固众芳之所在(26)。杂申椒与菌桂兮(27),岂维纫夫蕙茝(28)?彼尧舜之耿介兮(29),既遵道而得路(30)。何桀纣之猖披兮(31),夫唯捷径以窘步(32)!
【译文】
从前远古三皇的德行纯正而完美啊,实在是群贤聚集在身边辅佐的缘故。广泛任用申椒与菌桂一类的一般人才啊,他们哪里只选用蕙与茝一类的优秀人才?那唐尧和虞舜两位明君多么光明正大啊,他们遵循远古三皇的正道而找到治国的路径。夏桀和商纣两位昏君的行为为何那样放荡不羁啊,只因为他们爱走政治上的邪道而使自己举步维艰!
【前人点评】
黄文焕《楚辞听直》:“‘三后’,指三皇也。因述尧、舜之遵道,故溯三皇也。‘三皇’,先尧、舜而辟路者也。‘尧舜’,遵三皇而得路者也。天地开而德义之标立,三皇固众芳之始祖矣。”
王萌《楚辞评注》:“远按:‘三后’,当是‘三皇’,在帝之上,其德纯粹。下章尧、舜遵道,遵三后之道也。”
闻一多《离骚解诂》:“‘众芳’即下申椒、菌桂、蕙茝之类。”
马茂元《楚辞选》:“‘杂’‘与’‘岂惟’,是表示求贤的普遍和贤才的众多。”
朱冀《离骚辩》:“‘遵道’者,遵三后用芳之道也。三后为用芳之祖,而辟其路于前,尧、舜遵三后之道,故能得其路于后。”
朱熹《楚辞集注》:“桀、纣之乱,若被衣不带者,独以不由正道,而所行蹙迫耳。”
游国恩《离骚纂义》:“实则三后四句只说用贤,自成一义;下四句尧舜与桀纣对举,一循正道,一走邪路,又成一义,而其所指较用贤为大。”
惟夫党人之偷乐兮(33),路幽昧以险隘(34)。岂余身之惮殃兮(35),恐皇舆之败绩(36)!忽奔走以先后兮(37),及前王之踵武(38)。荃不察余之中情兮(39),反信谗而齌怒(40)。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41),忍而不能舍也(42)。指九天以为正兮(43),夫唯灵修之故也(44)。曰黄昏以为期兮(45),羌中道而改路(46)。初既与余成言兮(47),后悔遁而有他(48)。余既不难夫离别兮(49),伤灵修之数化(50)。
图1-5 指九天以为正兮,夫唯灵修之故也
【译文】
那些结党营私的群小一味苟且贪图享乐啊,国家的兴盛路径变得黑暗无光又危险狭窄。哪里是害怕我的身体遭受灾殃啊,我心中所担忧的正是国家的倾覆!我急急忙忙奔走效力左右啊,希望能赶上前代明君的足迹。君王没有明察我内心的情志啊,反而偏信谗言而对我大发脾气。我本来就知道犯颜直谏会惹来杀身的祸患啊,但内心还是忍受住这种祸患而没能放弃劝谏。我指着上天为己做证啊,只因为效忠君王的缘故。说好黄昏作为约会的时期啊,君王却中途改变自己的主意。当初君王已与我订下口头誓言啊,后来竟然反悔逃避而有别的主意。我已不害怕被君王疏远而离去啊,心中所哀伤的正是他的变化无常。
【前人点评】
钱澄之《屈诂》:“‘偷乐’与‘惮殃’对,党人所为乐,原所为殃。‘偷’者,偷其乐之在己;‘惮’者,惮其殃之在国。故曰‘岂余身之惮殃’。原之所以被谗者,在此。”
汪瑗《楚辞集解》:“‘忽’者,言奔走先后之急,而仓惶不暇安详之意。‘奔走先后’,四辅之职也。奔走于左右,相导于前后,左右就养有方也。‘及’者,追而相接之词。‘前王’,指三后、尧、舜也,或曰泛言。‘踵’,足跟也。‘武’,迹也。追前人者,但见其跟之迹耳。”
朱熹《楚辞集注》:“‘荃’,与‘荪’同。陶隐居云:‘东间溪侧,有名溪荪者,根形气色极似石上菖蒲,而叶无脊。’盖亦香草,故时人以为彼此相谓之通称。此又借以寓意于君也。”
徐焕龙《屈辞洗髓》:“余何等中情,宁知荃乃不加揆度,反听谗人,使谗说得行,以速疾其怒乎?楚方言相称,或曰‘荃’,或曰‘荪’,盖皆美其人而以芳草号之。言‘荃’者,不便斥指君也。‘齌’,炊疾也。谗人乘机以速君之怒,如疾炊然。”
《六臣注文选》刘良曰:“‘謇謇’,直言貌。言我固知直言之为己患,恐君之败,故忍此祸患而不能止也。”
陈第《屈宋古音义》:“‘灵修’,言秀慧修饰,借以喻君。‘正’,犹‘证’也。言九天可鉴予心,莫非为君‘匪躬之故’也。”
洪兴祖《楚辞补注》:“《补》曰:一本有此二句(编者按,指‘曰黄昏以为期兮’两句),王逸无注;至下文‘羌内恕己以量人’,始释‘羌’义,疑此二句后人所增耳。《九章》曰:‘昔君与我诚言兮,曰黄昏以为期。羌中道而回畔兮,反既有此他志。’与此语同。”
汪瑗《楚辞集解》:“此二句(编者按,指‘曰黄昏以为期兮’两句),韵虽与上章相协,而意则属下章。《楚辞》中固多此体,然无此二句,下章意亦完备。洪氏之疑甚为有理。其非脱于王逸之前,而增补于后人也明矣。今未敢遽自削去,姑存之,以备后之君子有所参考。”
鲁笔《楚辞达》:“‘有他’,暗指惑于小人之言。○段末追原君始见信,中忽变而见疏者,皆为党人屡变易其心也。前‘惟灵修之故’望君心急进于善,此‘伤灵修数化’痛君心屡变成不善,一层警策一层。”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51),又树蕙之百亩(52)。畦留夷与揭车兮(53),杂杜衡与芳芷(54)。冀枝叶之峻茂兮(55),愿竢时乎吾将刈(56)。虽萎绝其亦何伤兮(57),哀众芳之芜秽(58)。
图1-6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
【译文】
我已栽培很多兰草一类的人才啊,并且还培养很多蕙草一类的人才。我一垄一垄地培植留夷与揭车一类的人才啊,其间又穿插培育那些杜衡与芳芷一类的人才。我希望它们的枝叶高大茂盛啊,愿意等待合适的时候再去收割。纵使这众多芳草一样的人才遭受摧残又有什么值得悲伤啊,真正让我感到哀痛的是他们竟中途变节而与群小同流合污。
【前人点评】
方苞《离骚经正义》:“此喻己所培养滋植之众贤也。原序其谱属,率其贤良,以厉国士,则以长育人材为己任可知矣。”
游国恩《离骚纂义》:“此节所云香草,皆喻平日所栽培荐拔与己同志者,而自《章句》以下,诸家多以修身洁行为言,不特与上文扈江离与辟芷、搴木兰、擥宿莽诸语重复,且下文萎绝何伤、众芳芜秽云云,又当作何解?”
李光地《离骚经注》:“我昔者有志于为国培植,冀其及时收用。今则不伤其萎绝,而哀其芜秽。虽萎绝,芳性犹在也;芜秽,则将化而萧艾,是乃重可哀已。”
胡文英《屈骚指掌》:“萎绝何伤,饿死事小也;众芳芜秽,失节事大也。党人竞进成风以相导,则九畹百亩之多,保无有委厥美而为小人所用者乎?然其初则向善而来,中为小人所诱,是可哀也。”
刘永济《屈赋通笺》:“萎绝与芜秽,义自有别,萎绝不过被霜雪而凋落耳,芜秽则有溷浊污秽之意,萎绝尚由于外力,芜秽则出于自致,即所谓‘不好修’‘委厥美’也。”
游国恩《离骚纂义》:“以上八句,盖谓昔之所以汲引众贤、并居朝列者,原冀其与己同心协力、赞助美政,乃竟不然,昔之引为同志者,今皆反颜以事仇,同流而合污。推其所以然者,皆诸人势利萦心、中虚易夺之故。因念此辈苟保其芳草之质,虽至枯萎凋落,亦复何伤;乃竟相率而变为芜秽,与恶草同其祸害,此则深可哀痛者也。”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59),凭不厌乎求索(60)。羌内恕己以量人兮(61),各兴心而嫉妒(62)。忽驰骛以追逐兮(63),非余心之所急。老冉冉其将至兮(64),恐修名之不立(65)。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66)。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67),长颔亦何伤(68)?擥木根以结茝兮(69),贯薜荔之落蕊(70)。矫菌桂以纫蕙兮(71),索胡绳之(72)。謇吾法夫前修兮(73),非世俗之所服(74)。虽不周于今之人兮(75),愿依彭咸之遗则(76)。
【译文】
众人竞相地追求权势和贪图财物啊,虽已盈满但还不满足地去求索不已。他们内心宽恕自己而揣度他人啊,于是纷纷地心生恶念而妒忌贤人。他们迅速狂奔乱跑而追权逐利啊,这不是我内心所急于求得的东西。衰迈无力的老年将会渐渐地来临啊,让我担心的是不能建立自己的美名。我早上啜饮着从木兰上坠落的露水啊,傍晚品尝着从秋菊上飘落下来的花朵。只要我内心的情志确实美好而精纯专一啊,即使我因长久吃不饱而面色枯黄又有何妨?我采掘香木的根来将白芷系上啊,又串联上从薜荔上掉下来的花心。我拿起菌桂将那蕙草连缀上啊,还把胡绳搓成又长又美的绳带。我只不过是效法前代贤人啊,但这不是社会习俗所实行的。即使不合于现世人们的所感所知啊,我也愿意依从彭咸遗留下来的法则。
【前人点评】
陈本礼《屈辞精义》:“此专指芜秽之众芳言,盖党人不足责矣。兹所树之一二君子,犹望其砥砺廉隅,扶持世道,不意众皆竞进而入于党人之局,日流于贪索而不厌。”
游国恩《离骚纂义》:“此所谓众,不必分别党人与芜秽之众芳;盖众芳既已芜秽,是亦党人而已。陈说太泥。”
苏雪林《楚骚新诂》:“小人见屈原得君之专,在政界上得意,以己度人,以为屈原亦在谋其私人利益,乃兴起嫉妒之念。”
蒋骥《山带阁注楚辞》:“‘非余心之所急’,承‘恕己量人’而言,即《庄子》鹓雏腐鼠之意。”
王逸《楚辞章句》:“言人年命冉冉而行,我之衰老将以来至,恐修身建德而功不成、名不立也。《论语》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屈原建志清白,贪流名于后世也。”
汪瑗《楚辞集解》:“洪氏曰:‘秋花无自落者,当读如“我落其实,而取其华”之“落”。’《玉露》曰:‘“落”,始也,如《诗》“访落”之“落”。谓初英也。以落为萌,以乱为治,以臭为香,古人言语多如此。’瑗按:其说虽好,然对上‘坠露’而言,下又有‘落蕊’之文,则不得通矣。夫‘落’者,不必自落而后谓之落,采而取之,脱于其枝即可谓之落。如取露于木兰之上,亦可谓之坠也,若果谓坠之于地,则露岂可饮乎?”
王夫之《楚辞通释》:“菊英不落,然萎槁既久,终亦凋坠……故虽见放废,饮坠露,餐落英,食贫不饱,且恬然安之。”
钱锺书《管锥编》:“‘落英’与‘坠露’对称,互文同训。《诗》虽有‘落’训‘始’之例,未尝以言草木,如《氓》之‘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兮,其黄而陨’,正谓陨落。《离骚》上文曰‘惟草木之零落兮’,下文曰‘贯薜荔之落蕊’,亦然。下文又曰‘溘吾游此春宫兮,折琼枝以继佩。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诒’,《补注》:‘琼,玉之美者……天为生树……以琳琅为实……欲及荣华之未落也。’若科以‘菊不落花’之律,天宫帝舍之琅树琪花更无衰谢飘零之理,又将何说以解乎?比兴大篇,浩浩莽莽,不拘有之,失检有之,无须责其如赋物小品,尤未宜视之等博物谱录。”
张象津《离骚经章句义疏》:“首节之‘朝搴’‘夕揽’,平居之修能;此节之‘朝饮’‘夕餐’,则穷困后之修能也。”
徐焕龙《屈辞洗髓》:“承上,所急非彼,所恐在此,故虽朝无饮,但饮木兰之坠露;夕无餐,但餐秋菊之落英,清贫若此,颔可知。诚使余之中情信实姱美,以至精练要约,长此颔,亦又何伤?正与贪婪之辈相反”,“凡此擥根、贯蕊、矫桂、索绳,惟前修备此,世俗何来是事?吾謇然法夫前修者,实非世俗所服,固宜莫赏其芳,共以为怪”。
张惠言《七十家赋钞》:“‘彭咸之遗则’,谓其道也。‘彭咸之所居’,谓其死也。不可混看。”
长太息以掩涕兮(77),哀民生之多艰(78)。余虽好修姱以羁兮(79),謇朝谇而夕替(80)。既替余以蕙兮(81),又申之以揽茝(82)。亦余心之所善兮(83),虽九死其犹未悔(84)。
图1-7 余虽好修姱以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译文】
我长久叹息而又掩面擦拭眼泪啊,心中所哀痛的正是人生多么艰难。即使我喜爱美好的德行并且约束自己啊,也还是早上直言劝谏而晚上被君王废弃。既因为我用蕙草做佩带而废弃我啊,又因为我采掘白芷来编织而废弃我。只要我内心认定是美善的啊,即使多死几次也绝不会后悔。
【前人点评】
蒋骥《山带阁注楚辞》:“‘民’,人也,原自谓,下‘民心’同。”
钱澄之《屈诂》:“‘修姱羁’,盖居身芳洁而动循礼法者,虽自知不能见容,亦不意朝谇而夕废,如此其速也。”
王逸《楚辞章句》:“言君所以废弃己者,以余带佩众香,行以忠正之故也。然犹复重引芳茝,以自结束,执志弥笃也。”
陈本礼《屈辞精义》:“人不难于一死,而难于九死。既以蕙见替,则宜知悔矣;又申之揽茝而犹不悔,以见其立志之坚如此,非死生所能摇惑者。以起下文‘怨’字,如箭在弦,不得不发。不然,则臣子之于君,岂敢轻露一‘怨’字哉?”
胡文英《屈骚指掌》:“彼虽废我之蕙,而我又加之揽茝者,诚以姱修乃我之所善,虽九死犹不以为悔,岂挫折之所能改乎?”
马茂元《楚辞选》:“‘蕙’‘揽茝’本来是屈原的美德善行,可是现在却变成人们攻击他的罪状。但他是不因此而动摇的。‘亦’,在这里有转折的语气。‘九死未悔’,极言自己不屈服、不妥协的斗争精神。”
怨灵修之浩荡兮(85),终不察夫民心(86)。众女嫉余之蛾眉兮(87),谣诼谓余以善淫(88)。固时俗之工巧兮(89),偭规矩而改错(90)。背绳墨以追曲兮(91),竞周容以为度(92)。忳郁邑余侘傺兮(93),吾独穷困乎此时也(94)。宁溘死以流亡兮(95),余不忍为此态也(96)!
图1-8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译文】
我埋怨君王糊涂昏聩啊,始终不能明察我的内心。结党营私的群小嫉妒我的美好品行啊,就造谣诽谤说我善于干淫乱之事。社会习俗本来善于取巧啊,违背法度而随意改变措施。背弃法度而又追随邪曲啊,把竞相苟合求容作为法度。我异常忧愁郁闷而进退失据啊,竟独自在这个时世上仕途失意。宁愿奄忽死去而灵魂四处游荡啊,我也不愿意随俗做出这样的丑态!
【前人点评】
汪瑗《楚辞集解》:“‘浩荡’,言君心之纵放,如水之浩荡无涯,靡所底止也,狂惑不定之意。‘人心’,屈原自谓也。不曰‘己’而曰‘人’者,婉其词也。”
林云铭《楚辞灯》:“女有淫行,虽美不足贵。喻党人知原清白,无可行谗,而以‘造令自伐’诬之。”
朱冀《离骚辩》:“当时惟有大夫一人,违众独立,砥柱中流,千人诺诺,一士谔谔。所以见忌于群小,如蛾眉之入宫见妒然耳。大夫以修姱为立名,群小即指修姱为炫俗。大夫以謇直为法前修,群小即指謇直为翘君过。蛾眉而诬以善淫,何患无辞!彼有其具,君子其奈此小人何哉!”
王逸《楚辞章句》:“言百工不循绳墨之直道,随从曲木,屋必倾危而不可居也。以言人臣不修仁义之道,背弃忠直,随从枉佞,苟合于世,以求容媚,以为常法,身必倾危而被刑戮也。”
王邦采《离骚汇订》:“‘忳郁邑余侘傺’,连下许多字面,不必复,亦不必不复,极写穷困之状,句法从‘三百篇’来,今为《广陵散》矣!何‘关门闭户’之云乎?‘独穷困乎此时’,即诗人‘不自我先,不自我后’之意,顾影自伤,歔欷欲绝,若云‘独为时人所穷困’,便失神味。”
朱冀《离骚辩》:“前章忍不能舍,是大夫不忍明哲保身;此章不为时态,是大夫不忍临难改节;后章说到终古,则大夫直不忍与小人同戴日月矣。有此三不忍,方成得大夫人品,章法亦遥遥相对。”
鸷鸟之不群兮(97),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圜之能周兮(98),夫孰异道而相安(99)?屈心而抑志兮(100),忍尤而攘诟(101)。伏清白以死直兮(102),固前圣之所厚(103)。
图1-9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译文】
鸷鸟不与凡鸟同群啊,自前世以来就是如此。方与圆怎么能叠合在一起啊,不同道的人哪里能平安相处?我委屈心意而压抑志向啊,忍受着责骂又忍受着耻辱。保持清白的心志为直道而死啊,这本来就是前代圣贤所赞许的。
【前人点评】
钱澄之《屈诂》:“既伤生非其时,随复自解。言鸷鸟不能与凡鸟群,不独此时为然,自前世以固然矣。方圜必不能周,异道必不能相安,穷困固其宜也。”
刘梦鹏《屈子章句》:“一方一圆,必不能合,夫岂别有道可以相安者乎?”
陈本礼《屈辞精义》:“以上反复论说,皆申言其所以不能周于今人。”
胡文英《屈骚指掌》:“承上,言己既不能苟合,故屈心抑志而不得伸,忍时俗之尤而取世之诟厉也。然尤、诟何足为病!即使伏于清白而不污,死于直节而不枉,犹为取义成仁,而为古圣人所深许者。尤、诟何足为病哉!”
朱熹《楚辞集注》:“盖宁伏清白而死于直道,尚足为前圣之所厚,如比干谏死而武王封其墓,孔子称其仁也。”
陈本礼《屈辞精义》:“已上凡三言‘死’字,皆为‘怨’字洗发,以见其不得已之心也。而末复插入一‘固’字者,缴足上文三‘死’字,又为下文‘悔’字漏泄春光一线。”
姜亮夫《屈原赋校注》:“此言君子小人,异道而不能相安,故余屈心抑志,忍受一切罪尤,以求包羞。盖伏清白之志,以死忠贞之节,本为先圣之所重也。”
悔相道之不察兮(104),延伫乎吾将反(105)。回朕车以复路兮(106),及行迷之未远(107)。步余马于兰皋兮(108),驰椒丘且焉止息(109)。进不入以离尤兮(110),退将复修吾初服(111)。制芰荷以为衣兮(112),集芙蓉以为裳(113)。不吾知其亦已兮(114),苟余情其信芳(115)。高余冠之岌岌兮(116),长余佩之陆离(117)。芳与泽其杂糅兮(118),唯昭质其犹未亏(119)。
图1-10 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
图1-11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译文】
后悔当初观看从政之路而没有好好察看啊,如今我只好长久伫立而又将重新退隐于野。掉转我的车子回到往昔的道路啊,趁着走入从政的道路还不算太远。我骑着马徐行在长有兰草的水边高地上啊,又驰骋到长有椒木的小丘而暂且在此停息。我仕进于朝不但未被接纳反而遭受指责啊,如今退隐于野将再修治我未入仕时的服饰。我裁剪荷叶制成上衣啊,又拼合荷花来做成下装。即使没人理解我也就罢了啊,只要我内心的情志确实芳香。增高我的帽子使它巍然耸立啊,加长我的剑佩使它修长而美好。芳香与污垢纵然混合在一起啊,唯我那光洁的本质仍没有减损。
【前人点评】
汪瑗《楚辞集解》:“延伫将返,其词虽若缓,而其意则终于去耳,但欲迟迟吾行,不欲悻悻然若小丈夫之为也。此章以行路为譬,实悔其初轻出仕,而欲将隐去耳,非设言也。下文‘制芰荷’‘集芙蓉’,盖欲辞绂冕之荣,而为隐者之服矣。王、洪二注,皆以同姓之义言之,以为屈原初欲隐去,既而悔其不当隐去,故复回返以终事君之道,不亦大谬其旨而牵强之甚乎?殊不知虽隐而去之,固无害于屈子之忠也,何为回护之若是而反使屈子之心事千载之不明也?故杨、班之流往往讥之者,皆未知屈子实有去志也。且以同姓言之,则殷之三仁,固有不去者,亦有去者;固有死者,亦有不死者,岂可谓同姓之臣自古皆不去而尽死也哉?其事君之忠、同姓之义,要亦顾时势事体及各人自处何如耳。固不必于去不去、死不死以为贤否也。”
顾成天《离骚解》:“此言仕路不能行其道,隐居独善,庶乎可也。盖叙自放之由。○前言九死未悔,至此不能不悔,两‘悔’字紧应。”
戴震《屈原赋注初稿》:“此二章(编者按,指‘悔相道之不察兮’八句)即渊明归田园之意,所谓‘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是也。‘兰皋’‘椒丘’,即旧林、故渊之义。”
苏雪林《楚骚新诂》:“惟第二派归隐之说最得屈原本意。盖屈原见世风卑下,潮流恶浊,自知与党人决不相容,若鸷鸟不能伍燕雀,方枘不能入圆凿,自揣不能包羞忍辱,自贬高节,与彼等相周旋,宁愿死于直道,以全清白之躯,但忽又转一转念,今日之事,我即死了,楚王果能悔悟么?楚之内政外交,果能走上正确道路么?我断其不然。如是,则死又何益,不如退出政治旋涡,为退隐之计,反可全我节操,葆我天真。”
汪瑗《楚辞集解》:“‘初服’,士服也。下文所言衣、裳、冠、佩之类是也。屈原恐进而遇祸,故退修初服也。此‘服’字,要实看。曹子建《七启》曰:‘愿及初服,从子而归。’语取诸此。李太白诗曰:‘久辞荣禄遂初衣。’‘初衣’,即初服也。退将复修吾初服,谓芰荷之衣、芙蓉之裳,及高冠、长佩,乃未仕之初之所服者,因筮仕而释之,今又将辞却黻冕之荣,而重新整治向时之所服者,以复其初也。”
游国恩《离骚纂义》:“二句(编者按,指‘进不入以离尤兮’两句)承上启下,谓进仕而未合于君,且遭祸尤,故将退隐以自修也。此既为上文回车复路、步皋驰丘等句作结,又启下文荷衣蓉裳、高冠长佩各句。进谓仕,退谓隐。”
毕大琛《离骚九歌释》:“‘不吾知’,起后半篇(编者按,指‘女媭之婵媛兮’至篇末)。”
沈德鸿《楚辞选读》:“此二句(编者按,指‘不吾知其亦已兮’两句)因押韵而倒置。原式作‘苟余情其信芳,不吾知其亦已兮’。”
戴震《屈原赋注》:“高冠、长佩,即《涉江》篇所云‘予幼好此奇服,年既老而不衰’也,以寓从吾所好之意。”
朱冀《离骚辩》:“‘芳’,是香气,比君子志行芳洁;‘泽’,是粉泽,比小人声闻过情。‘杂糅’云者,党人用事,所以人品真伪混淆,惟我光明之天质未致因而亏损也。大夫自有天爵之可贵,党人其奈大夫何哉?有‘望望然去之,若将浼焉’之意。”
朱季海《楚辞解故》:“既云‘杂糅’,明是异类,芳、泽相反,犹玉、石殊科,‘芳与泽其杂糅’,正谓‘贤愚杂厕’,设喻同尔。首句称‘唯昭质其犹未亏’,言虽贤愚杂厕,君子终不以小人损其明也。”
忽反顾以游目兮(120),将往观乎四荒(121)。佩缤纷其繁饰兮(122),芳菲菲其弥章(123)。民生各有所乐兮(124),余独好修以为常(125)。虽体解吾犹未变兮(126),岂余心之可惩(127)?
【译文】
我忽然回过头来纵目远眺啊,将到四方极远的地方去观览。我的佩饰花样众多而色彩繁丽啊,它们的芳香十分浓郁而愈发明显。每个人都各有自己所爱好的东西啊,我却独独把爱好修养美德当作准则。即使把我肢解了我也不能改变啊,难道我的心志会因受惩戒而改变?
【前人点评】
《六臣注文选》吕延济曰:“言己不见明,故疾反顾,远逝四荒之外,以求知己者。”
钱澄之《屈诂》:“退修初服,自誓一往不反,而忽反顾,情终不容己也。反顾之余,还以游目。宗国既已绝望,四方庶有知之者乎!佩益繁而芳益盛,任吾之真,行古之道,虽四荒亦不吾知可也。”
林云铭《楚辞灯》:“四海之外,岂无知我与类我者乎?因上文‘不吾知’,故自考而欲往观之,以自广其意,非思去国求君也。伏下‘周流上下’数段。”
张惠言《七十家赋钞》:“‘往观四荒’,即下文‘上下求索’。”
汪瑗《楚辞集解》:“‘佩’,指衣、裳、冠、佩而言,与‘长余佩’之‘佩’字稍异:上‘佩’字,专言之也;此‘佩’字,泛言之也。”
游国恩《离骚纂义》:“自悔相道之不察,至此凡二十句,文义一贯,皆言回车复路,退修初服之事耳。盖谓我既拟变易曩之态矣,何妨洁身隐退,不涉世患,荷衣蓉裳,高冠长佩,以保其太璞之完。此奇服冠佩之芳泽,亦岂不缤纷繁饰,芳菲弥章,足可自慰于心乎?盖言既进不见用,即退而自修。缤纷二句,即总束上文衣裳冠佩言之。此处断不容杂以求君求贤之枝节,以碍文义也。”
蒋骥《山带阁注楚辞》:“通篇以‘好修’为纲领,以‘从彭咸’为结穴。○篇中曰‘好修’,曰‘修能’,曰‘修名’,曰‘前修’,曰‘修初服’,曰‘信修’,‘修’字凡十一见,首尾照应,眉目了然,绝非牵附之见。盖好修者其学也,为彭咸者其忠也。○始之以事君以‘修能’,其遇谗以‘修姱’,其见废而誓死则法‘前修’,即欲退以相君,亦‘修初服’,固始终一‘好修’也。自此以下,又承‘往观四荒’,而以‘好修’之有合与否,反覆设辞,而终归于为彭咸之意。”
苏雪林《楚骚新诂》:“屈原以‘修’之一字,凡学问、德行、忠君爱国之心,守死善道之志,靡不总括;而其爱美好洁之特殊德操,亦总括在内,故‘修’字者实屈原以自指其完美之人格者也。蒋骥谓‘修’字乃《离骚》全篇之‘眼’,诚有见地。”
林云铭《楚辞灯》:“即支解不能改吾好,岂以见疏为戒,遽行迷途至亏昭质乎?言己有常操,不但不肯变,实不能变。与上文‘灵修数化’、下文‘芳草为萧艾’相反。”
胡文英《屈骚指掌》:“好修为常,体解未变,非自矜所得,盖小人摧折君子,久之或难于事端,或迫于公论,未尝不欲稍用君子以平其势;但不欲其倔强犹昔,而欲其随吾运转耳。岂知大丈夫宁为兰摧玉碎,而不忍为萧艾之敷荣!此所以体解不变而心不可惩也。”
王邦采《离骚汇订》:“文势至此,为第一段大结束,而全文已包举。后两大段虽另辟神境,实即第一段之意而反覆申言之,所谓‘言之不足,又嗟叹之’也。其中起伏断续,变化离奇,令人莫测。”
【赏析】
此节重在抒写“不吾知”的主题,首先感叹楚国的君王不理解自己,信谗齌怒,朝谇夕替;接着悲伤自己培养的人才不理解自己,追从世俗、变质芜秽;最后痛恨朝廷的群臣不了解自己,嫉妒成风、排挤贤人。
司马迁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提到屈原“与楚同姓”,就是说屈原和楚王同姓。但是楚王姓熊,屈原姓屈,为何说他们同姓呢?其实整个楚国的王族都姓芈(mǐ),熊和屈是氏而非姓。屈氏的始祖,因他的封地在屈,便将屈作为自己这一支王族的姓氏。所以屈氏乃楚国公族之一,与楚国王室有着血脉联系。
正是这一宗族观念,使屈原萌生了强烈的从政愿望,希望自己做个振兴楚国、名垂青史的中兴重臣。屈原生来天资颖异,加上后天不断努力,成为那个时代的“有异彩的一等明星”(郭沫若,《屈原研究》)。
起初,他深得楚怀王的信任,被任命为三闾大夫,主要负责教育王室贵族子弟。此节所谓“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等句,就是对自己那段时期培养人才工作的深情追忆。但此节所谓“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等句,则说明他培养的许多人才最终没有坚守节操,反而腐化变质。后来,他升为左徒,参与朝廷重大事件的决策,发布号令,并负责外交事务,接待宾客,应对诸侯。然而,屈原很快就因其才能高、权力大,而引起同朝党人的嫉妒,他们不断在楚怀王面前诋毁他。久而久之,昏庸的楚怀王也就信以为真,最终将屈原流放汉北。此节所谓“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等句,就是屈原对楚怀王听信谗言而放逐自己的指责。
【思考讨论】
1.此节中香花芳草有什么寓意?
2.此节中的哪些句子透露了屈原的隐逸思想?对此,你如何理解?
女媭之婵媛兮(128),申申其詈予(129)。曰:“婞直以亡身兮(130),终然殀乎羽之野(131)。汝何博謇而好修兮(132),纷独有此姱节(133)。菉葹以盈室兮(134),判独离而不服(135)。众不可户说兮(136),孰云察余之中情(137)?世并举而好朋兮(138),夫何茕独而不予听(139)?”
图1-12 女媭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
【译文】
女媭怒得气喘吁吁啊,反反复复地责骂着我。说:“鲧太刚直而不顾自身的安危啊,最终被尧杀死在羽山的荒郊野外。你为何处处直言而又爱好修养美德啊,竟偏偏独自拥有如此众多美好的节操。、菉、葹三种恶草充满着房室啊,你却偏偏独自离弃它们而不肯佩带。对众人不能挨家挨户去说服啊,又有谁会详察咱们内心的情志?世人皆喜欢互相抬举而拉帮结派啊,你为何孤零独特而不听从我的劝告?”
【前人点评】
洪兴祖《楚辞补注》:“观女媭之意,盖欲原为宁武子之愚,不欲为史鱼之直耳,非责其不能为上官、椒、兰也。而王逸谓女媭骂原以不与众合,不承君意,误矣。”
陆时雍《楚辞疏》:“借女媭以发端,就重华以明志。以世无可语,而为此不得已之辞也……女媭之詈,渔父之答,正以见时事之可悲耳。”
黄文焕《楚辞听直》:“从前自负,壮气干天。忽入女媭,伦分相压,哑口难辨,但有陈之重华耳。于文势庄语已尽之,中借女媭作一转关,便可移而他诉。下面陈辞、上征、占氛、占咸,总从女媭一詈生出,布阵幻绝。”
游国恩《离骚纂义》:“况《离骚》自此以下,所谓就重华陈词及灵氛占卜、巫咸降神,皆为假设之辞,反复申明己志耳,初非实有是事也。”
朱熹《楚辞集注》:“女媭以屈原刚直太过,恐亦将如鲧之遇祸也。”
汪瑗《楚辞集解》:“‘’‘菉’‘葹’,三恶草名,当世时俗之所尚者也,以比寻常庸劣之行……言众人皆佩此寻常之草,汝何为判然独自立异而不服,而取彼芳泽以为饰哉?”
戴震《屈原赋注》:“‘’‘菉’‘葹’,喻众之所尚,原独判然舍弃之。”
蒋骥《山带阁注楚辞》:“上‘余’,为原言也;下‘予’,媭自谓。女媭之言止此。盖谓举世无好修者,虽往观四方,必无所合,以讽其变节也。”
金开诚《楚辞选注》:“余,这里是‘咱们’的意思,是女媭站在屈原一边说话的语气。”
钱杲之《离骚集传》:“女媭谓,人皆好朋,汝何茕苦独处而不听我言?”
依前圣以节中兮(140),喟凭心而历兹(141)。济沅湘以南征兮(142),就重华而陈词(143):启《九辩》与《九歌》兮(144),夏康娱以自纵(145);不顾难以图后兮(146),五子用失乎家巷(147)。羿淫游以佚畋兮(148),又好射夫封狐(149);固乱流其鲜终兮(150),浞又贪夫厥家(151)。浇身被服强圉兮(152),纵欲而不忍(153);日康娱而自忘兮(154),厥首用夫颠陨(155)。夏桀之常违兮(156),乃遂焉而逢殃(157)。后辛之菹醢兮(158),殷宗用而不长(159)。
图1-13 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词
图1-14 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
图1-15 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
【译文】
我依从前代圣贤的榜样而公正做人啊,可叹的是内心愤怒而又经历此等困境。渡过沅水与湘水而向南方行进啊,我去向圣明贤德的虞舜陈述言辞:夏启偷来《九辩》与《九歌》啊,寻欢作乐而无所顾忌地放纵自我;不顾虑危难又不图谋后裔啊,他的儿子五观因此发动内乱。后羿肆意游乐而纵情打猎啊,又偏偏喜欢围猎那些大狐狸;本来淫乱之徒就少有善终啊,寒浞又趁机贪占了他的妻子。浇具有强健有力的体魄啊,却又放纵欲望而不加节制;每日寻欢作乐而不顾自身的危险啊,他的头颅因此被人家砍了而掉下来。夏桀违背常规啊,就终于遭遇祸殃。商纣王把人剁成肉酱啊,商的宗祀因此没有长久。
【前人点评】
朱冀《离骚辩》:“大夫此时,守初服而不变,则恐伤贤姊之心;闻懿训而改图,又重违宗臣之谊。进退惟谷,千难万难,而国无其人,莫可控诉,故不得已而折中于前圣。此真无可奈何之至情,亦极奇极幻之妙文也。”
蒋骥《山带阁注楚辞》:“因女媭之言而自疑,故就前圣以正之。又以鲧为舜所殛,而九嶷于楚为近,故正之于舜也。”
刘梦鹏《屈子章句》:“楚人庙祀舜于沅、湘之南,故借此为言,盖寓言于王云尔。承上文,言虽茕独莫听,而有怀欲白,不得不望重华而陈词。原在楚怀之时,未曾远迁,非如《九章》溯沅、湘者实有其事也。”
金开诚《楚辞选注》:“‘济沅湘’‘就重华’云云,都是诗人想象,未可指为实事。”
陈本礼《屈辞精义》:“以下即所陈之辞。”
王邦采《离骚汇订》:“兴王图治,先端其本,若本之不端,则诸病百出。试纵观古来昏庸之主,有一不耽于逸乐者乎?有一不内色荒而外禽荒者乎?有一不喜穷兵黩武而糜烂其民人者乎?有一不愎谏自用而拒人于千里者乎?况贪婪竞进前有明文,则贿赂公行,何竟漏却邪?要之,大夫不过随举而历陈之,语语是楚王之病,亦语语是古来昏庸之主大共之病,何必逐条配合也。”
马茂元《楚辞选》:“以上十六句,历举启、羿、浇、桀、纣五个暴君亡国危身的史实,来证明下面所说的‘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的真理。”
汤禹俨而祗敬兮(160),周论道而莫差(161)。举贤而授能兮(162),循绳墨而不颇(163)。皇天无私阿兮(164),览民德焉错辅(165)。夫维圣哲以茂行兮(166),苟得用此下土(167)。瞻前而顾后兮(168),相观民之计极(169)。夫孰非义而可用兮(170),孰非善而可服(171)?阽余身而危死兮(172),览余初其犹未悔(173)。不量凿而正枘兮(174),固前修以菹醢(175)。
【译文】
商汤、夏禹两位明君谨严而又恭敬啊,周文王、周武王讲论治道而没有差错。选拔贤人而又任用能人啊,他们遵循法度而没有偏差。灵明的上天对人没有偏私啊,察看人们的德行来安排辅佐。只因为圣贤之人凭借盛德美行啊,才能够因此君临四海而享有天下。瞻顾前面的恶人和后面的贤人啊,我透彻地省察了他们的最后结果。有谁不义而可以君临四海享有天下啊,又有谁不善而可以君临四海享有天下?我身临险境而差点儿送命啊,反观我当初的志向仍不后悔。不量度凿孔的大小而削正想要安放的榫头啊,前代贤人本来就因为这样而被君王剁成肉酱。
【前人点评】
姚鼐《古文辞类纂》:“‘启《九辩》’下十六句,皆言失道君之致祸;‘汤禹’四句,皆言得道君之致福。”
朱熹《楚辞集注》:“言殷汤、夏禹、周之文王,受命之君,皆畏天敬贤,讲论道义,无有过差,又举贤才,遵法度而无偏颇,故能获神人之助,子孙蒙其福佑,如下章也。”
彭泽陶《离骚今译校注与答问》:“此二句(编者按,指‘皇天无私阿兮’两句)即《周书》(僖五年《左传》引)‘皇天无亲,惟德是辅’之意,言天之于人,仅观其德与不德,德乃安辅之;下二句(编者按,指‘夫维圣哲以茂行兮’两句)证成其义,言彼等圣哲而又勉行,故真能治此天下,此其意何曾言及置君置臣之事乎?且王逸分错与辅为二事,强增数字于其间,殊不合文理。”
胡文英《屈骚指掌》:“(编者按,指‘夫维圣哲以茂行兮’两句)承上,言天之所错辅其君,岂有他哉?亦以圣君自懋其德,诚足以当此下土之重任也。”
钱澄之《屈诂》:“‘瞻前顾后’,统言禹、桀以下兴亡之迹。”
朱季海《楚辞解故》:“《离骚》之文,服亦用也,互文耳。”
李光地《离骚经注》:“述康、羿以下之所以败,三后之所以兴,相观前后,深谋熟计,惟善可用,惟义可服。是以身虽阽危,而回视素行夙心,无可悔者。至于方圆之不周,自蹈祸害,则自前修而既然矣。所陈之词止此(编者按,指‘固前修以菹醢’句)。”
朱冀《离骚辩》:“此章(编者按,指‘阽余身而危死兮’四句)总承上七章,盖所陈谏君之词已毕,而大夫又复自叙云尔。”
马茂元《楚辞选》:“‘量凿正枘’,是说量好穿孔来削正一个与之相适应的木柄。这里借以比喻苟合取容只知应付环境的处世的作风。‘菹醢’,被菹醢,泛指极端不幸的结果。这四句是‘就重华而陈词’的结束语,重申自己坚定的立场,作为对女媭的答复。和女媭的劝告他的言辞(‘婞直以亡身’二句),针锋相对,遥遥呼应,而予以否定。下面四句是叙述‘陈词’后的感慨。”
曾歔欷余郁邑兮(176),哀朕时之不当(177)。揽茹蕙以掩涕兮(178),霑余襟之浪浪(179)。
【译文】
我心情抑郁不舒而连连抽泣啊,心中所哀痛的是自己生不逢时。我揽取柔软的蕙草来掩面拭泪啊,眼泪不断下流而濡湿了我的衣襟。
【前人点评】
汪瑗《楚辞集解》:“‘哀时不当’,倒文耳,本谓‘哀不当时’,言自哀不值举贤之盛时而遭菹醢之乱世也。”
李光地《离骚经注》:“又言其陈词之时,欷歔郁邑,自悲不遇,涕出沾襟,不能自止也。”
朱冀《离骚辩》:“言陈辞已毕,追惟往事,悲痛转增。所以然者,由余之中情诚郁邑而不舒也。亦是用倒句法。”
徐焕龙《屈辞洗髓》:“陈词甫毕,涕泗滂沱,遂于重华墓边跪陈之处,拔含根之蕙以掩涕,而已沾襟浪浪矣。此赋而无比,不同他句芳草。”
游国恩《离骚纂义》:“此承上言生不逢时,故不禁哀感涕泣,涟洏而不能自已也。《章句》乃云‘自伤放在草泽’,支离甚矣。又按就舜陈词,其言当止于‘前修菹醢’句。此四句则为屈子自述语,李光地说是。”
詹安泰《离骚笺疏》:“以上是假托‘女媭’的责备和自己向‘重华’的申诉,来显示出自己品质的高贵和主张的正确。其实就是设为问答之意。‘女媭’的责备是一般人的看法,是提出问题;对‘重华’的陈辞是解答,是提出自己的意见来解答那些问题。在解答问题之先,说明自己的做法是依据‘前圣’而又切合实际的,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再提出许多历史上生动的事实来证明,并且作了一个具有善恶的因果关系的、带有真理性的判断,这就很有力地说明了自己这样做的动机和效果都是应该肯定的了。这么一来,还有什么值得悔恨呢?虽然明知是‘危死’,也应该这样做。不过当时异常恶劣的环境阻碍着这正确主张的顺利进行,不能不使自己感到叹息流涕而已。”
跪敷衽以陈辞兮(180),耿吾既得此中正(181)。驷玉虬以乘鹥兮(182),溘埃风余上征(183)。朝发轫于苍梧兮(184),夕余至乎县圃(185)。欲少留此灵琐兮(186),日忽忽其将暮(187)。吾令羲和弭节兮(188),望崦嵫而勿迫(189)。路曼曼其修远兮(190),吾将上下而求索(191)。
图1-16 驷玉虬以乘鹥兮,溘埃风余上征
【译文】
跪着铺开衣裳前下摆来陈述言辞啊,我心中清楚所行所想的是中正之道。我驾驭着虬龙而又以鹥鸟为车驾啊,突然一阵夹杂尘埃的大风送我飞天。早上从苍梧出发啊,晚上我就到了县圃。我想在这神宫之门稍许停留啊,可是太阳匆匆下落而将近黄昏。我命令羲和停止策鞭把车子停下来啊,远眺太阳入住的崦嵫山而不要靠近它。我所寻求的路程是那样长远啊,我将离开楚国上天下地执着寻求。
【前人点评】
汪瑗《楚辞集解》:“己既陈毕而舜无答词,其意若将深有以许之矣,故以‘既得此中正’自信也。此二句(编者按,指‘跪敷衽以陈辞兮’两句)与上‘依前圣以节中’章相照应,结上起下之词。”
龚景瀚《离骚笺》:“此(编者按,指‘跪敷衽以陈辞兮’句)以下皆无聊之思,作万有一然之想。《史记》本传所谓‘睠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
朱熹《楚辞集注》:“此言跪而敷衽,以陈如上之词于舜,而耿然自觉吾心已得此中正之道,上与天通,无所间隔,所以埃风忽起,而余遂乘龙跨凤以上征也。然此以下,多假托之词,非实有是物与是事也。”
刘永济《屈赋音注详解》:“此二行(编者按,指‘跪敷衽以陈辞兮’四句)从文法上看是前后文过脉处,即从述素志转入述素行也。上征,从表象言,乘龙升天也。从实质言,出仕王朝也。”
詹安泰《离骚笺疏》:“陈辞之后,越发认清自己的主张和行动的正确性和正义性,乃进一步扩开境界,更详尽地叙写通过事君求贤为国为民不懈奋斗的过程。这四句(编者按,指‘跪敷衽以陈辞兮’四句)是承上开下的写法。”
金开诚《楚辞选注》:“上文屈原想象向虞舜陈词,所以这里说从苍梧出发。按此句(编者按,指‘朝发轫于苍梧兮’句)以下至本段末,是叙述一天的行程。”
萧兵《楚辞全译》:“苍梧有九嶷山,帝舜葬处。向重华陈词后就从此出发。三次飞行都用‘朝’‘夕’标志,说明经历了三天时间。”
刘梦鹏《屈子章句》:“昆仑三重,最上一重,是维上天,是为太帝之居。原欲上征者,欲上至太帝之居,下文所谓‘开关’即其处也。县圃近帝关而尚未到者,故不敢少留,恐日暮不及上征也。”
蒋骥《山带阁注楚辞》:“言使望日所入之山而弗附近,盖不使遽暮也。”
钱澄之《屈诂》:“原急欲乘时,故每以迟暮为恐。望崦嵫,则时迫矣,故欲其弭节,使勿迫也。身既上征,而犹不忘俯察,上下求索。下文‘叩阍’‘求女’,总挈于此。”
李光地《离骚经注》:“‘上下求索’者,多方遇合之意。”
张惠言《七十家赋钞》:“‘上’谓君,‘下’谓臣。”
闻一多《离骚解诂》:“上求求帝女,下求求宓妃、有娀、二姚辈。”
饮余马于咸池兮(192),总余辔乎扶桑(193)。折若木以拂日兮(194),聊逍遥以相羊(195)。前望舒使先驱兮(196),后飞廉使奔属(197)。鸾皇为余先戒兮(198),雷师告余以未具(199)。吾令凤鸟飞腾兮(200),继之以日夜(201)。飘风屯其相离兮(202),帅云霓而来御(203)。纷总总其离合兮(204),斑陆离其上下(205)。吾令帝阍开关兮(206),倚阊阖而望予(207)。时暧暧其将罢兮(208),结幽兰而延伫(209)。世溷浊而不分兮(210),好蔽美而嫉妒(211)。
图1-17 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
图1-18 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鸾皇为余先戒兮,雷师告余以未具
图1-19 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
【译文】
让我的马在咸池饮水啊,再将我的马辔系在扶桑。我折下若木来阻挡太阳下落啊,暂且让我在此自由自在地徜徉。先差使为月亮驾车的望舒在前面驱驰啊,后又派遣风神飞廉奔跑而紧紧跟随在后。鸾凤走在前面为我戒备啊,雷神告诉我尚未准备齐全。我命令凤鸟展翅飞腾啊,它夜以继日地飞个不停。旋风群集向我的车驾靠拢啊,又率领着云霞纷纷前来迎接。云霞纷纷群集而忽离忽合啊,它们又杂乱分散而忽上忽下。我命令天宫的守门神开门啊,他却倚靠着天门在远眺着我。这时天已昏暗而白日将要过去了啊,我仍编织着幽兰而长久伫立在那里。社会是如此混浊而不分善恶啊,喜爱掩蔽美好之人而心生嫉妒。
【前人点评】
朱冀《离骚辩》:“扶桑、若木,东西迢隔,大夫岂真有千百亿化身耶?盖此一章,专叙早行暮宿耳。咸池、扶桑,非以地言,谓日浴咸池时便饮马,日出扶桑时便总辔也,即‘星言夙驾’之意。”
詹安泰《离骚笺疏》:“饮马咸池,总辔扶桑,折木拂日,是先停顿然后起步,聊逍遥句是游行的意念,其实还未游行。”
钱澄之《屈诂》:“‘折若木以拂日’,犹麾戈以返日也。吾既至西,犹当拂日,使不遽沉,得以逍遥相羊,庶可从容以求索耳。”
钱澄之《屈诂》:“折若木以拂日,日终不可反,故使月御先驱,下文所谓‘继之以日夜’也。月前而风后,欲其行速也。”
汪瑗《楚辞集解》:“此章(编者按,指‘前望舒使先驱兮’四句)悉言风、月、雷、鸟,以见其欲往之亟也。”
金开诚等《屈原集校注》:“按清代谢济世认为《离骚》‘周游’共历三日,他在‘朝发轫’四句以下说:‘第一日朝发夕至,误以仙居为帝居。’又在‘饮余马’四句以下说:‘第二日日出命驾,日入犹未息驾。折枝拂尘,聊且散步。’最后,以‘继之以日夜’前后各句为第三日,说:‘第三日传命速驾,如鸟斯飞,继日继夜,已而将至,风云并起,似乎雨亦随来者,其奈风则飘而霓又见何?似此光景,帝恐难见。’(说见《离骚解》)谢氏此说,对了解《离骚》‘周游’所历的时间空间以及诗意的层次结构都颇有参考意义,但他对‘第三日’的划分并不准确。‘继之以日夜’,是诗人命令凤鸟准备夜以继日不停求索,但下文‘叩阍’之后说‘时暧暧其将罢’,正与上文‘折若木以拂日’相续,可知从‘饮马咸池’至‘叩阍不纳’皆在一天之内,也就是整个‘周游求索’的第二层次。至下文‘朝吾将济于白水’,方为‘第三日’的开端。”
蒋骥《山带阁注楚辞》:“后之小儒,尚多异解,如‘雷师告余以未具’,本承上起下之辞,盖谓雷师恐鸾凰尚未能办事,故有‘未具’之告;因复使凤鸟亲行,以极形效力之众,取程之急耳。昧者乃谓雷师有意阻程,故以‘未具’为辞,文势小有顿挫,而雷师遂蒙万世诟厉,殊可笑也。”
朱熹《楚辞集注》:“望舒、飞廉、鸾凤、雷师、飘风、云霓,但言神灵为之拥护服役,以见其仗卫威仪之盛耳,初无善恶之分也。”
朱熹《楚辞集注》:“令帝阍开门,将入见帝,更陈己志,而阍不肯开,反倚其门望而拒我,使不得入。盖求大君而不遇之比也。”
朱冀《离骚辩》:“‘令帝阍’句,极写见帝情迫,刻不容缓之状。盖身到而阊阖未开,此时叩阍求入,已恨其晚,所以遥令帝阍预先为我启关而相待也。‘倚阊阖’者,状帝阍之尊倨,穆然不为之少动也。‘望予’者,望望然而不顾,神情与我邈不相接也。”
奚禄诒《楚辞详解》:“阍人不开关,犹靳尚等之排挤云。”
马茂元《楚辞选》:“上句(编者按,指‘时暧暧其将罢兮’句)言等待之久,下句(编者按,指‘结幽兰而延伫’句)言寄情之深。由于他所追求的女子是在天国之中,而天门阻隔,寄意难通,只得空结幽兰,在阊阖外面延伫着。”
王邦采《离骚汇订》:“大夫之意,以天帝喻楚王,王为党人所蔽,溷浊蔽美,一叹,盖叹楚也。认定此意,自无错铸。”
梅曾亮《古文词略》:“此上言君之不可求而归罪于左右之蔽障,此以下言求所以通君侧之人,皆指楚之君臣。”
吴汝纶《古文辞类纂评点》:“此上言多方以救楚国之将亡,而为小人所隔;此下言广求群贤,卒无一得,而以‘闺中’‘哲王’总束二事。”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212),登阆风而绁马(213)。忽反顾以流涕兮(214),哀高丘之无女(215)。溘吾游此春宫兮(216),折琼枝以继佩(217)。及荣华之未落兮(218),相下女之可诒(219)。
图1-20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绁马
图1-21 溘吾游此春宫兮,折琼枝以继佩。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诒
【译文】
早上我将要渡过白水啊,登上阆风而系好我的马。我忽然回头看而不禁流下眼泪啊,心中所哀痛的正是高丘没有神女。我飘忽地来到了这个春宫啊,折取玉树枝来增加我的佩饰。我趁着这玉树枝上的花朵还没有凋落啊,察看下界的侍女而能否把花朵赠送给她。
【前人点评】
刘梦鹏《屈子章句》:“高丘,即《淮南子》所称最上一重丘,太帝之居,原所欲上征开关者。”
徐焕龙《屈辞洗髓》:“‘高丘’,比王位。‘无女’,比无贤君。”
林云铭《楚辞灯》:“阆风山上无神女可求,故哀之。○因求见帝而不得意,谓知我之人竟无可求索矣。然岂无类我之人,可取以相配,免我为茕独乎?故有求女一着。”
蒋骥《山带阁注楚辞》:“此又设言观于天下也。‘朝’者,承‘时暧暧’言,明晨也。‘白水’,岀昆仑山。‘阆风’,台名,在昆仑山上……‘下女’,指下虙妃诸人。对‘高邱’言,故曰‘下’。‘诒’,告也。”
钱杲之《离骚集传》:“琼树之枝,折之以继续于己所佩,盖将以诒人。”
吴世尚《楚辞注疏》:“意中思念,以为吾今游此春宫,折取琼枝,续此兰佩,何不及此芳华可爱之时,相观下女之有美德者,行媒礼聘以诒我君乎?”
余萧客《文选纪闻》:“原托为周流天上,则众女皆在下,宓妃、有娀、二姚皆下女,与《九歌》下女对湘君言为侍女不同。”
闻一多《离骚解诂》:“‘下女’指宓妃、有娀及二姚等。此辈本皆下土之人,对帝女为上天之神女言,故曰下女也。”
吾令丰隆乘云兮(220),求宓妃之所在(221)。解佩以结言兮(222),吾令蹇修以为理(223)。纷总总其离合兮,忽纬其难迁(224)。夕归次于穷石兮(225),朝濯发乎洧盘(226)。保厥美以骄傲兮(227),日康娱以淫游。虽信美而无礼兮(228),来违弃而改求(229)。
图1-22 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解佩以结言兮,吾令蹇修以为理
【译文】
我命令云神丰隆驾着云啊,去寻找宓妃所居住的地方。解下佩带送去缔结盟约啊,我又命令蹇修来充当媒人。双方媒人纷纷聚集而忽离忽合啊,宓妃又突然态度乖戾而难以迁就。她傍晚回去在穷石歇宿啊,早上又在洧盘洗她的头发。宓妃依仗她的美貌而骄纵傲慢啊,每天寻欢作乐而放肆地到处游荡。她虽然确实美丽但不守礼法啊,我要放弃她而更改寻求的对象。
【前人点评】
王逸《楚辞章句》:“‘宓妃’,神女也,以喻隐士。言我令雷师丰隆,乘云周行,求隐士清洁若宓妃者,欲与并心力也。”
钱澄之《屈诂》:“解佩结言,古者托人通言,以佩取信,使为结而合之,上文‘结幽兰’亦是也。”
周拱辰《离骚草木史》:“‘吾令蹇修以为理’……犹亡是公、乌有先生之类,《九章》云‘命薜荔以为理’,谓薜荔亦人名,可乎?”
闻一多《楚辞校补》:“案《路史·后纪》注一引《文选》五臣本,‘蹇’作‘謇’,最是。謇,吃也。上云‘解佩以结言’,下云‘令蹇修以为理’,盖谓令謇吃之人为媒,结言而往求彼美,必难胜任,亦后文理弱媒拙(诎),导言不固之意也。”
魏炯若《离骚发微》:“‘蹇修’,这个人能好修,本质是好的;但不能完成任务,因此名为蹇修。蹇,跛足。”
王夫之《楚辞通释》:“‘纷总总’,来去无定之貌。‘纬’,如纬丝之结,乖戾不就绪也。‘穷石’,西极之山。‘洧盘’,水出崦嵫。皆谓幽隐之处。言草泽之士,隐深远避,保身洁己,傲世而自怡;虽其志行可嘉,而无君臣之礼;又不我助,不能违之,而仍求之四方之贤者。”
朱熹《楚辞集注》:“言虙妃骄傲淫游,虽美而不循礼法,故弃去而改求也。”
览相观于四极兮(230),周流乎天余乃下(231)。望瑶台之偃蹇兮(232),见有娀之佚女(233)。吾令鸩为媒兮(234),鸩告余以不好(235)。雄鸠之鸣逝兮(236),余犹恶其佻巧(237)。心犹豫而狐疑兮(238),欲自适而不可(239)。凤皇既受诒兮(240),恐高辛之先我(241)。
图1-23 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
【译文】
仔细地观察四方极远的地方啊,我又在天空周游一遍尔后下降。我远眺那华美高耸的台观啊,还看见了有娀氏的美女简狄。我命令鸩来充当媒人啊,鸩却告诉我说简狄不好。雄鸠鸣叫着飞去了啊,我又嫌恶它轻佻巧言。我的心里总是踌躇不决啊,想亲自前往而又于礼不可。凤凰已受帝喾的委托而赠送简狄聘礼啊,让我担忧的正是帝喾抢先于我而迎娶她。
【前人点评】
王夫之《楚辞通释》:“览也、相也、观也,重叠言者,明旁求之不止也。”
王逸《楚辞章句》:“‘有娀’,国名。‘佚’,美也。谓帝喾之妃,契母简狄也,配皇帝,生贤子,以喻贞贤也。《诗》曰:‘有娀方将,帝立子生商。’《吕氏春秋》曰:‘有娀氏有美女,为之高台而饮食之。’言己望见瑶台高峻,睹有娀氏美女,思得与共事君也。”
洪兴祖《楚辞补注》:“夫鸩之不可为媒审矣,屈原何为使之乎?《淮南》言:‘晖日知晏,阴谐知雨。’盖类小人之有智者。君子不逆诈,不亿不信,待其不可用,然后弃之耳。尧之用鲧是也。”
鲁笔《楚辞达》:“‘告余以不好’,妙!凡小人害我事者,不必在彼处谗我,反在我处讥彼,若为爱我之词,令我计谋自沮。奸似忠,佞似信,深于败事,写得刻酷。”
钱澄之《屈诂》:“言媒之难得也,非鸩则雄鸠耳。鸩毒,为性往来不肯道人之善。雄鸠不俟予令,即飞鸣而往。轻诺者寡信,好为人作合者必不重人之听也。”
《六臣注文选》李周翰曰:“言鸩、鸠不可信,故犹豫狐疑而不能决定。故欲自往而无媒介,不可也。”
朱熹《楚辞集注》:“‘高辛’,帝喾有天下之号也。言以鸩、鸠皆不可使,故中心疑惑,意欲自往,而于礼有不可者。凤皇又已受高辛之遗而来求之,故恐简狄先为喾所得也。”
钱杲之《离骚集传》:“晚得凤皇为媒,受命而往,又虑帝喾先我而得简狄,喻贤士或为他国所用。”
汪瑗《楚辞集解》:“凤凰又已受高辛之遗而来求之,故恐简狄先为帝喾所得也。”
王邦采《离骚汇订》:“遣使既难其信任之人,自往又未奉大君之命。及既得良媒如凤皇者,可受诒而前,又恐有贤君如高辛者已先我而得。盖权奸用事,则方正遐心,在异地者裹足不前,在我国者掉臂而去,势有固然,无足怪者。《传》曰‘楚材晋用’,即所谓‘高辛之先我’也。”
欲远集而无所止兮(242),聊浮游以逍遥(243)。及少康之未家兮(244),留有虞之二姚(245)。理弱而媒拙兮(246),恐导言之不固(247)。世溷浊而嫉贤兮(248),好蔽美而称恶(249)。
【译文】
想到远方栖止却没有落脚之地啊,我只好暂且在此飘游而徘徊不前。趁着少康还没有结婚的时候啊,有虞氏的两个女儿正留家待嫁。我的媒人真是智商低下而口齿笨拙啊,我担忧这回说合无法使双方缔结婚约。社会是如此混浊而嫉妒贤能之人啊,喜爱掩蔽美好之人而称赞奸恶之人。
【前人点评】
王邦采《离骚汇订》:“‘远集’者,犹旁求之意。‘无所止’者,犹蹙蹙靡骋之意。‘浮游逍遥’,中情之靡定也。”
钱杲之《离骚集传》:“‘未家’,未有室家也。少康未有室家,则二姚尚留,可得而求也。意喻贤士如虙妃,不可得见;其大贤如娀女,次贤如二姚,当及其未用而求之。”
张德纯《离骚节解》:“此则谓贤人之怀抱利器,历土而相君者,故其词曰留。”
王锡荣《〈离骚〉“求女”喻指发微——兼与“求君”说商榷》:“按这里诗人特别标示出的‘未家’与‘留’三个字,应予格外注意。从表面上讲,是指留家待字之女,而其喻指乃谓留止草泽而思用之贤,时犹未为他国所瞩目者。这类贤人与同处草泽之长沮、桀溺、荷蓧丈人、楚狂接舆之流拒为世用者不同,与周游求用并已为别国所瞩目者,如孟轲、荀卿、苏秦、张仪之流亦不同。他们是避在草野而思圣君贤相来就而求己者,如古之傅说、吕望、甯戚诸贤皆是。”
钱澄之《屈诂》:“‘理’与‘媒’,皆为导言者也。弱则不能力争,拙则不能善道,是为‘导言之不固’。”
王邦采《离骚汇订》:“前一叹是叹蒙蔽者多,君德之所以日荒也。此一叹是叹媢嫉者众,贤士之所以长往也。故下文紧接‘闺中’‘哲王’二语,非徒章法之有浅深也。”
蒋骥《山带阁注楚辞》:“按此与上节‘世混浊’二句,皆往观既毕而遥度之之辞,以证合‘并举好朋’之言也。”
金开诚等《屈原集校注》:“‘称恶’,抬举恶人或称道恶行的意思。以上二句是‘求女’各节的小结,与上‘叩阍’章以‘世溷浊’二句作结例同。”
闺中既以邃远兮(250),哲王又不寤(251)。怀朕情而不发兮(252),余焉能忍与此终古(253)!
【译文】
各类贤臣居住的闺阁已是如此深远啊,圣明的国君又被小人蒙蔽而不分好坏。怀藏我忠贞的情志而无处抒发啊,我又怎能忍受此种情形直到最终!
【前人点评】
胡文英《屈骚指掌》:“‘闺中邃远’,不能见贤女以达吾之忱也。‘哲王’,怀王也。‘寤’与‘悟’同,即上文所云‘不察民心’也。”
梅曾亮《古文词略》:“‘闺中’句,结求臣节;‘哲王’句,结求君节。”
陈子展《楚辞直解》:“设为上下求索之事。首先上叩帝阍,而天帝渺不可求。复下而三求女,而女皆不可得。上下求索,全无结果。结语自揭谜底,说明闺中邃远,哲王不寤,回缴到叩阍求女,先后词意始豁然贯通。”
朱熹《楚辞集注》:“闺中深远,盖言虙妃之属不可求也。哲王不寤,盖言上帝不能察司阍壅蔽之罪也。言此以比上无明王,下无贤伯,使我怀忠信之情不得发用,安能久与此阍乱嫉妒之俗终古而居乎?意欲复去也。”
汪瑗《楚辞集解》:“‘闺中邃远’,盖言虙妃之属不可求也,以结‘朝济白水’至‘蔽美称恶’十章,而阊阖九重、君门万里之意,亦在其中矣。‘哲王不寤’,盖言上帝不能察司阍壅蔽之罪也,以结‘饮马咸池’至‘蔽美嫉妒’五章,而虙妃、佚女、二姚之为鸩、鸠媒理所欺之意,亦在其中矣。二句互文以见意也,读者幸毋泥焉。此章总承上,言世俗溷浊,蔽美嫉贤,君门万里,哲王不觉,而己求索之至情徒怀匿于中而不得上达,又安能含忍抑郁而与此辈以常处乎?意欲复去而他求也。呜呼!观屈子之言,愈游而愈无穷,屡违而屡不合,若将举一世而无足以当其心者,又将安所之耶?大抵战国之俗盖有甚于屈子之所言者,非屈子之隘也。后世往往讥之者,可谓蜉蚁撼大树矣。”
林云铭《楚辞灯》:“已上叙举世无知之后,才有‘往观四荒’之说,及上下求索,皆与世之溷浊无异,竟无一知我类我者,则君必不能冀其一悟、俗必不能冀其一改可知矣。此身所寄,少不得要决之于卜、定之于巫。虽滔滔汩汩,无数层折,弄成这一大段,看来却是下文‘灵氛’‘巫咸’二段引子。”
吴世尚《楚辞注疏》:“夫不求,则余情不能已;求而得,得而进,进而用,则又非余情所能必。怀此无限之情意,无一端之遂我,真有不能一朝居者,而况能隐忍而与之终此生此世乎?泣而不得声,如欲入而无门;闷而不得语,如倒悬而不解。”
【赏析】
此节是女媭与屈原之间的对话,旁听者是重华。女媭,是屈原假设的亲近自己的妇人,她用“鲧婞直以亡身”的历史,来为屈原指明为臣之道,规劝他不要特立独行、与世乖戾,应当随从流俗、与世浮沉,否则就将自取灭亡。而在对虞舜的陈词中,屈原则婉言相答,同样用国家兴亡的历史,来论说为君之道,重申自己坚定的立场,宁愿死守善道,也不愿随从流俗,然后慨叹世无知己,而抱己之道以求知己。
在这“对话”之后,屈原采取了上天求女的“行动”。屈原以寻求男女爱情的知音,来比喻寻求政治理想的知音。所求美女因为身份地位不同,而分为上女和下女。作为上女的“高丘神女”,代表国君;而作为神女侍女的“下女”,则代表贤臣,具体有“宓妃”“佚女”“二姚”三类女子。
宓妃,传说为古帝伏羲之女,美艳无比。宓妃傍晚在穷石歇宿,早上又在洧盘洗发梳妆。喜欢居住在名山大川,与世隔绝的地方。同时,宓妃依仗她的美貌而骄纵傲慢,不守礼法,既无求于人又自得其乐,每天恣意地到处游荡。此习性与隐士很相似,屈原其实就是以宓妃来喻指隐逸之士。
佚女,传说为上古国有娀氏的美女简狄。她居住在瑶台之上。帝喾(高辛)听说其美丽且聪慧,就派遣凤凰做良媒,赠送聘礼,终娶得简狄为妃。传说简狄后来吞食燕卵、破胸生下殷商的始祖契。因佚女为高辛娶走,屈原便在此以佚女喻指楚国那些仕于他国之贤士。
二姚,传说为上古国有虞君主的两个女儿。后来嫁给了少康,少康乃夏代中兴的国君,相的儿子。相被杀之后,少康逃到有虞,娶到有虞君主的这两个女儿。后来,少康借助有虞的力量,杀了浇,重新恢复了夏朝。在这过程中,二姚辅佐少康,助其成功。因为此处二姚还是待嫁在家,尚未被少康娶走,故屈原便在此以二姚喻指楚国的留而待用之士。
【思考讨论】
1.屈原对女媭的谈话表现出什么样的态度?
2.此节共有几次求女行动,结果如何?请谈谈每次“求女”的寓意。
索藑茅以筳篿兮(254),命灵氛为余占之(255)。曰:“两美其必合兮(256),孰信修而慕之(257)?思九州之博大兮(258),岂唯是其有女(259)?”
【译文】
我取来可用作占卜的藑茅与筳篿啊,命令灵氛为我占卜离开楚国的吉凶。灵氛说:“两个美好的人必定可以相合啊,楚国有谁确实美好而又爱慕美好的人?想想九州是如此广大啊,难道只有这里才有美女?”
图1-24 索藑茅以筳篿兮,命灵氛为余占之
【前人点评】
朱熹《楚辞集注》:“‘灵氛’,古明占吉凶者。‘两美’,盖以男女俱美比君臣俱贤也。言两美终虽必合,然楚国孰有能信汝之修洁而慕之者?宜以时去也。”
汪瑗《楚辞集解》:“‘灵氛’,巫祝之称,或古有是号,或楚俗之言,或屈子设为此名,今无所考也。此二句,屈子自叙命占之词也,其意承前,言己远游,历览上下四方,以求美女,竟无所遇,故心中犹豫狐疑。于是,取藑茅之草、筳篿之具,使巫祝为己占以决之,不知终当有所遇否也。既取藑茅而占之,又取筳篿而占之,再三反复,欲其审也。与下巫咸之事俱设词耳。‘曰两美’以下四句,盖占卜之兆词,灵氛述之以告屈子者也。‘两美’,盖以男女俱美以比君臣俱贤也。‘信修而慕’,言男有信修之美,则美女必爱慕之;女有信修之美,则美男必爱慕之。词虽浑讲,而意则重女之慕男也。‘岂惟是’,指前所经上下四方之处而言,则楚在其中矣。旧独指楚言,非是。此时去楚久矣,楚不足言矣。‘有女’,有美女也。言既有两美,终当必合,孰谓有信修之美而在他人不爱慕之者乎?决无是理也。况九州之博而且大,岂无美女,何独此所游之等处之有美女哉?不独此所游之等处之有美女,则宜及时而去,历九州而求之,以应此所占之吉兆可也。”
王夫之《楚辞通释》:“‘有女’之‘女’,如字。以婚姻譬臣主相遇,言不必楚乃可仕也。”
刘永济《屈赋通笺》:“盖此节灵氛劝原求合于他国,当兼他国之君及其当权之贵臣而言,观下‘何所独无芳草’之文可知。‘两美’四句,卜辞之文。言两美必合,理之常也。孰诚修洁,即可慕之。且九州之广,岂仅此有芳草乎?‘芳草’,亦当浑言贤者,不必定指君。”
曰:“勉远逝而无狐疑兮(260),孰求美而释女(261)?何所独无芳草兮(262),尔何怀乎故宇(263)?世幽昧以昡曜兮(264),孰云察余之善恶(265)?民好恶其不同兮(266),惟此党人其独异(267)!户服艾以盈要兮(268),谓幽兰其不可佩(269)。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270),岂珵美之能当(271)?苏粪壤以充帏兮(272),谓申椒其不芳(273)。”
【译文】
灵氛又说:“你努力远行而无须迟疑不决啊,哪位寻求美好的人却会愿意把你舍弃掉?什么地方会单单没有美女啊,你又何必老是怀念那个故国?社会是如此昏暗而惑乱啊,又有谁会详察我们的好坏?人们的爱憎本来就是不一样的啊,但这些结党营私的群小尤其怪异!他们个个佩带着艾草而挂满腰间啊,却昧着良心说芳香的幽兰不可佩带。他们观察草木的美恶都评价不得当啊,而观察美玉的价值又怎么能评价恰当?他们拿粪土来装满香囊啊,昧着良心说申椒没有芳香。”
【前人点评】
蒋骥《山带阁注楚辞》:“再言‘曰’者,叮咛之辞。”
汪瑗《楚辞集解》:“‘勉远逝’二句,承‘两美必合’二句而推言之;‘芳草’二句,承‘九州博大’二句而推言之。”
王邦采《离骚汇订》:“‘灵氛’一段,蒙求女而言。大夫之求女,求之楚境也,灵氛则劝其求之九州,乃求女之余波也。”
刘永济《屈赋通笺》:“‘勉远逝’四句,灵氛劝原之辞,言远逝勿疑,孰求美而舍汝者,以见同气本相求,不必以去国为疑。”
王夫之《楚辞通释》:“再言‘曰’者,卜人申释所占之义。‘释女’之‘女’,音汝。谓原抱道怀才,求贤者自不能舍……‘世幽昧’以下,极言楚君臣之不足有为,以见不可复留之意……此上托于卜占之辞,言楚国无可与居之人,当去楚以游他国,天下自有信任己而大用之者,亦士人择君之一道。贾谊吊原文,意亦如此。原又言我非不如此,而不忍为尔。盖同姓之卿,恩深义重,天性所存,神鬼不能为之谋。此段但述卜意,不置辨者,素志自定,不待辨析而明也。”
夏大霖《屈骚心印》:“此‘曰’字,乃氛决占之言,至‘申椒不芳’而毕……请决之曰,虽心不忍去本国,亦须勉强远去,不必多疑。”
蒋天枢《楚辞校释》:“‘曰’字下十四句,皆所托灵氛词。灵氛就占辞及卜问者所处境地为之阐述其义。”
彭泽陶《离骚今译校注与答问》:“问曰:世幽昧十句,王逸以为屈原答灵氛之辞。后人有承用其说者,亦有谓此十句仍为灵氛之辞者如姚鼐等是也。今独弃王说,而以释作灵氛之辞为是,何故?答曰:上文已言国外可去,国内不当留;此十句更言国内所以不当留之理。首言世俗之人暗昧惑乱,不明善恶;次言党人乃不明善恶之尤者,并列举若干颠倒是非事实作证,以明故宇之不当怀。就行文条理言,应仍为灵氛劝屈原之辞。至屈原闻言所以欲从而复狐疑者,以灵氛所言,仅据己之筳卜,而己之筳卜,未必真得神意也。若以此十句为屈原语,则理有难通。盖屈原此时既言党人不分善恶,且如此颠倒是非,则其意固欲决然舍去矣,何以又言欲从灵氛之吉占,心犹豫而狐疑乎?”
从灵氛之吉占兮(274),心犹豫而狐疑。巫咸将夕降兮(275),怀椒糈而要之(276)。百神翳其备降兮(277),九疑缤其并迎(278)。皇剡剡其扬灵兮(279),告余以吉故(280)。
图1-25 百神翳其备降兮,九疑缤其并迎欲
【译文】
想听从灵氛吉祥的卦辞啊,我的心里却总是踌躇不决。巫咸将在傍晚的时候降神啊,我怀藏木椒和精米来迎接神。天上众神遮天蔽日地全部下降啊,九嶷山诸神纷纷前来而一起迎接。天上众神光芒闪耀地显扬灵光啊,通过巫咸来把美好的往事告诉我。
【前人点评】
钱澄之《屈诂》:“原以灵氛之占为然,故曰‘吉占’。灵氛勉以无狐疑,而不能不狐疑也。知远逝之当从,复去国之不忍,恋阙之情未能决绝,故复决于巫咸。”
王夫之《楚辞通释》:“原不忍背宗国,且尝受王之宠任,尤不忍绝君臣之义,故灵氛告以他适而不欲从。”
奚禄诒《楚辞详解》:“疑灵氛劝去之言,而又卜巫咸,仍是眷念不去也。”
徐英《楚辞札记》:“既问灵氛,更要巫咸。不从一人之占,亦再思之义也。”
王邦采《离骚汇订》:“‘告余以吉故’者,是会下文之意以立言。大夫欲求吉之故而不得,百神告以如下文‘矩矱之同’云云也。”
龚景瀚《离骚笺》:“‘故’者,已然之迹也,下文傅说、吕望等是也。‘吉故’,前事之吉者也。”
马茂元《楚辞选》:“‘吉故’,吉利的消息,指下文的留以求合。”
汤炳正等《楚辞今注》:“吉故:吉祥的故事,指下文禹、汤以下君臣相得之事。‘故’初义为‘故事’,见《周语》《鲁语》韦注。上文灵氛既有‘吉占’,故此时巫咸又‘告以吉故’,内容当至‘使夫百草为之不芳’。”
曰:“勉升降以上下兮(281),求矩矱之所同(282)。汤禹严而求合兮(283),挚咎繇而能调(284)。苟中情其好修兮(285),又何必用夫行媒(286)?说操筑于傅岩兮(287),武丁用而不疑(288)。吕望之鼓刀兮(289),遭周文而得举(290)。甯戚之讴歌兮(291),齐桓闻以该辅(292)。及年岁之未晏兮(293),时亦犹其未央(294)。恐鹈之先鸣兮(295),使夫百草为之不芳(296)。”
图1-26 说操筑于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
图1-27 甯戚之讴歌兮,齐桓闻以该辅
图1-28 恐鹈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
【译文】
巫咸说:“努力地适应人生的沉浮而上求明君和下求贤臣啊,你应该继续留在楚国而去寻求与你对法度看法一致的人。商汤、夏禹言行庄重而寻求相合的贤臣啊,因此得到伊尹、皋陶而君臣之间相处融洽。只要你内心的情志真是爱好修养美德啊,又何必因此专门派遣媒人去向对方说合?傅说曾经操持筑杵在傅岩夯打土墙啊,武丁依据梦中的形象任用他而不怀疑。姜太公曾经做过操刀的屠夫啊,后遇见周文王而得到提拔任用。甯戚曾经敲着牛角唱歌啊,齐桓公闻其声就用为大夫。你要趁着年纪未老啊,时光也还没有到尽头。所担心的是党人捷足先登如同鹈抢先鸣叫啊,贤人因此丧失良机如同各种芳草因此不再芳香。”
【前人点评】
王逸《楚辞章句》:“言当自勉强,上求明君,下索贤臣,与己合法度者,因与同志共为治也。”
奚禄诒《楚辞详解》:“自此(编者按,指‘勉升降以上下兮’句)至‘不芳’十六句,皆巫咸言。”
梅曾亮《古文词略》:“灵氛之言劝其去而已,巫咸之意则欲其留而求合。‘勉升降’二句,求合之大旨也。”
刘永济《屈赋音注详解》:“此‘曰’乃巫传示神的话。说屈子当勉力留楚,与其君臣周旋求合。升降上下,即周旋之意。”
蒋天枢《楚辞校释》:“此‘曰’字以下,至‘使夫百草为之不芳’句,皆巫咸就灵氛之占为之进一步分析形势之词。首四句,纲领性指示。以下八句用具体事例说明果所求符同,即媒合亦可无需。后四句用寓托语意暗示屈原当行。”
蒋骥《山带阁注楚辞》:“‘又何必用夫行媒’,将令帝阍、令蹇修、令鸩鸠、凤凰,及理弱媒拙等语,一扫都尽。下文武丁用说诸证,皆不媒而合者,文义相引如贯珠。”
吴世尚《楚辞注疏》:“巫咸告我曰:勉之,勉之,道固不可执,事固自有时也。子且从俗浮沉,与时俯仰,以待一心一德之人焉。自古明君求贤以图治,原有甚于贤士得君以行道。彼汤于伊尹,禹于咎繇,君臣相遇,何其志同而道洽也。故天下苟有中心好贤之君,则其于贤也,自有梦寐兆之、鬼神通之、声气达之也者。又何待左右为之先容、先达,为之荐引,如女之必用夫行媒乃相知名也哉。是故傅说操筑,武丁用之;吕望鼓刀,周文举之;甯戚牛歌,齐桓任之。盖君求士,士无求君,自古而然矣。此以上皆劝其从容待时之意也。”
徐焕龙《屈辞洗髓》:“恐鹈先汝之逝而鸣,将使百草衰零,为之不芳矣,以比小人道长,君子道消。巫咸之言止此。”
游国恩《离骚纂义》:“此承上言中情既修,不用行媒,一旦矩矱既同,自有伊、皋、傅、吕之遇合。及汝年岁方壮,时尚有为,毋庸以无君皇皇也。但恐年华将暮,如百草歇芳于鹈既鸣之后,则虽有相知之明君,恐亦无从容展布之地耳。巫咸盖勉其保身以待时,非劝其及时速去之谓也。下文自念辞中,何可淹留一节,正对此而发。”
何琼佩之偃蹇兮(297),众然而蔽之(298)。惟此党人之不谅兮(299),恐嫉妒而折之(300)。时缤纷其变易兮(301),又何可以淹留(302)?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303)。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304)?岂其有他故兮(305),莫好修之害也!
【译文】
我的美质是多么盛丽高耸啊,众人却把它遮蔽得黯然失色。这些结党营私的群小是不讲诚信的啊,我担心他们嫉妒我的美质而把它摧折。时世错杂混乱而变化无常啊,我又怎么可以长久留在这里?兰草、白芷一类的人才都已经变质而没有了自己的美质啊,荃草、蕙草一类的人才也都腐化而变成了茅草一类的人才。为什么往日这些芳草一类的人才啊,如今倏忽间变成了萧艾一类的坏人?这哪里还有什么别的缘故啊,都是不爱好修养美德所致的!
【前人点评】
黄文焕《楚辞听直》:“此承咸占之既毕,而又怅然自念也。”
朱冀《离骚辩》:“此又大夫闻言而自叹也,与前叹世相应,而文法又变。‘琼佩’,喻内美,即前所云‘珵美’也。‘偃蹇’,困顿失志貌,非众盛也。‘不谅’者,一味奸险诡谲,使人不可测识之谓。盖大夫自念我诚中情好修,如彼琼佩,宜其见重于当世矣,何为如此偃蹇,缘小人众而君子独,然而蔽之也。”
钱澄之《屈诂》:“原闻咸之言,皆其素志,而自伤今有大不然者。咸以好修不用行媒,而己未尝不好修也,何以琼佩而见蔽也?党人不谅,虑其复有见用时也,不惟然蔽之,且恐有嫉妒而折之之事,是中情之好修不足恃矣。”
游国恩《离骚纂义》:“偃蹇,篇中屡见,而义各有取。《章句》训此为众盛貌,本极可通。朱冀必改释为困顿失志貌,亦太粘滞矣。盖偃蹇乃形容琼佩之盛,而党人乃然蔽之,二句文义至明,不容混淆。若云以己琼佩之质,而遭遇困难以失志,乃小人众多,然蔽之,则上下文义,乃真困顿矣……此下答巫咸,言己不能俯仰浮沉、留以求合之苦衷也。”
徐焕龙《屈辞洗髓》:“惟此党人全无信实,正恐嫉我、妒我,因而遂折断之。盖不谅之情可以无所不至耳。”
朱冀《离骚辩》:“盖此处只筹算难留,未便说到去国。下文正逐层洗发此两句(编者按,指‘时缤纷其变易兮’两句),直至‘周流上下’,方始决远去之策耳。”
刘永济《屈赋音注详解》:“此(编者按,指‘时缤纷其变易兮’句)下皆屈子自作答辞。言时世纷纭,变化多端,楚国何可久留。以下所说,即变化多端的事。”
钱澄之《屈诂》:“咸言时犹未央,不知时已变易矣。咸言恐百草之不芳,不知不惟不芳,且变化为恶草矣。盖已无复望,而安可以淹留也?”
汪瑗《楚辞集解》:“二句参错,互文见意,本谓兰、芷、荃、蕙化而为茅,不芬芳耳。指而斥之之词。‘芳草’,总承上兰、芷、荃、蕙也。‘直’者,变易太甚之意;一曰,犹但也。‘萧艾’,茅之丑也,所喻亦同。二句怪而叹之之词……此章(编者按,指‘时缤纷其变易兮’句至‘莫好修之害也’句),首二句言世俗变易之盛,中四句申言变易之实,末二句惟言变易之由,以示巫咸决于行之意也……‘他故’,别由也。‘莫’,犹不肯也。‘害’,犹弊也。言时人始焉君子,中焉而变易者,盖由于不肯爱自修洁,无志向上,其弊遂至于如此也。”
游国恩《离骚纂义》:“莫好修之害,言不好修之害也。芳草变为萧艾,以喻昔之善类皆随时俗为转移,不能自固其守,下文所谓‘委厥美以从俗’者也。夫兰芷荃蕙之所以变化者,岂有他故哉,亦此辈不肯好修之为害耳。凡此众芳芜秽,意必当日同列中,有始与屈子同道,而其后变节者,故屡屡诧叹之,痛之至也。”
余以兰为可恃兮(306),羌无实而容长(307)。委厥美以从俗兮(308),苟得列乎众芳(309)。椒专佞以慢慆兮(310),又欲充夫佩帏(311)。既干进而务入兮(312),又何芳之能祗(313)?固时俗之流从兮(314),又孰能无变化(315)?览椒兰其若兹兮(316),又况揭车与江离(317)?
【译文】
我原以为兰草一类的人才是可靠的啊,不料他们无诚信之实而徒有美好之貌。他们竟以为抛弃自己的美质而追随世俗啊,才能够与所谓芳草一类的人才列位在一起。木椒一类变质的人才专横谗佞而又傲慢放肆啊,食茱萸一类的坏人又想去充满君王佩带的香囊。已经极力钻营只求做官升官啊,他们又怎么能敬重自己的美质?社会习俗本来就是随波逐流啊,又有谁能保持美质而没有变化?看看木椒、兰草一类的人才尚且如此啊,又况且次一等的揭车与江离一类的人才?
【前人点评】
朱熹《楚辞集注》:“此即上章‘兰芷变而不芳’之意。‘容长’,谓徒有外好耳。”
张凤翼《文选纂注》:“此言‘兰’,下言‘椒’,指贤人之改节者。旧注直以为指子兰、子椒,然则下文‘揭车’‘江蓠’又谁指哉?”
游国恩《离骚纂义》:“此又即首段所谓‘众芳之芜秽’也。故此曰兰不可恃,下乃连类以及椒、、揭车、江蓠等,以言昔所滋树之众也。统观下文‘流从’四句,又推言其所变化之由,不独己身不知好修所致,乃以时俗如此,孰能于举世溷浊之中,而能屹然不变者。彼椒兰者,本质独厚,众芳中之卓异者,犹且如此,而况寻常之揭车、江蓠,能不随波逐流,俯仰苟合,以取容悦乎?此屈子痛心于已往扶持善类之空劳,而又自悔无知人之藻鉴耳。若子兰辈之佞谄,屈子固早知之,尚何可恃之云。”
汪瑗《楚辞集解》:“‘众芳’,谓诸在位者,指缙绅之徒而言,非谓真美君子也。”
朱熹《楚辞集注》:“椒亦芳烈之物,而今亦变为邪佞。茱萸固为臭物,而今又欲满于香囊。盖但知求进而务入于君,则又何能复敬守其芬芳之节乎?”
姜亮夫《屈原赋校注》:“按上言兰既如是,而香椒亦已异其美盛,专为佥壬慢淫之行,至使茱萸之草,反充为香囊之实。夫干冒求进,又何芳之能振哉!”
王邦采《离骚汇订》:“天闲氏谓痛惜椒、兰之不能自立者,非也。上文既深责之,此章则又为众芳恕耳。非恕众芳也,正深痛举世之溷浊致使善类之凋残,故于众芳若有恕词,以逼起下文‘惟兹佩之可贵’也。一擒一纵,一旋一折,备极排荡变化,读者须潜心玩索之,不得有一毫粗浮也。”
惟兹佩之可贵兮(318),委厥美而历兹(319)。芳菲菲而难亏兮(320),芬至今犹未沬(321)。和调度以自娱兮(322),聊浮游而求女(323)。及余饰之方壮兮(324),周流观乎上下(325)。
【译文】
只有我所携带玉佩是多么高贵啊,它那美质却被人鄙弃而经历此等境遇。它的香气依旧浓郁而难以减损啊,它的芬芳到现在为止还未曾消散。使玉佩的声响与步伐的节度和谐而自我娱乐啊,我暂且四处飘游而去寻找自己心中美好的女人。趁着我所携带的玉佩正当盛美之时啊,我将周游天下而上求明君和下求贤臣。
【前人点评】
王萌《楚辞评注》:“远按:此二章承上,又复深叹之言。固然习俗移人,贤者不免,大芳如此,小芳可知。当此时而不变者惟兹玉佩而已,以自比也。上言‘委厥美’,兰自弃也;此言‘委厥美’,君弃我也。‘历兹’,言经历千磨百炼而至于此,犹言剩得此不变之一人也。”
刘永济《屈赋音注详解》:“此则自信纵被人委弃,我之芳香,终未因而衰歇减损。此即太史公所谓‘皭然泥而不滓’也。”
王逸《楚辞章句》:“言我虽不见用,犹和调己之行度,执守忠贞,以自娱乐,且徐徐浮游,以求同志也。”
钱澄之《屈诂》:“浮游求女,随其所遇,不似向者之汲汲于所求也。向者志在求女,而浮游皆属有心;此则志在浮游,而求女听诸无意。及年之未晏,饰之方壮,犹可以周流上下,盖欲从灵氛远逝之占也。”
林仲懿《离骚中正》:“‘求女’,即‘岂惟是其有女’之‘女’。”
陈本礼《屈辞精义》:“(编者按,指‘和调度以自娱兮’两句)仍是欲求‘两美必合’初意。”
卫瑜章《离骚集释》:“‘女’,谓圣君贤相也。”
朱熹《楚辞集注》:“‘周流上下’,即灵氛所谓‘远逝’,巫咸所谓‘升降上下’也。”
王萌《楚辞评注》:“自‘何琼佩’至此(编者按,指‘周流观乎上下’句),原自念而答巫咸之词。”
胡濬源《楚辞新注求确》:“此章(编者按,指‘和调度以自娱兮’四句)承上,渡下‘远逝’。”
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326),历吉日乎吾将行(327)。折琼枝以为羞兮(328),精琼爢以为(329)。为余驾飞龙兮(330),杂瑶象以为车(331)。何离心之可同兮(332),吾将远逝以自疏(333)。
图1-29 折琼枝以为羞兮,精琼爢以为
【译文】
灵氛已经把吉祥的卦辞告诉我啊,选好吉利的日子我将要启程远行。折取玉树枝当作佳肴啊,我又凿碎玉屑作为粮食。我命令随从替自己驾驭飞龙啊,又杂用美玉和象牙镶饰我的车。人的心志不同怎么可能相合啊,我将远走高飞而自行疏离他们。
【前人点评】
钱澄之《屈诂》:“巫咸犹劝其守正以行道,灵氛直勉其远逝而无狐疑,知道不可行也,故以灵氛之占为吉。”
梅曾亮《古文词略》:“灵氛欲其去,既答以去之无益。巫咸欲其留以求合,尤有所不能。呜呼!为屈子者,去耳,留耳,死耳,故不得已仍从灵氛之吉占焉。而卒亦不忍,则死从彭咸焉而已。”
刘永济《屈赋音注详解》:“此(编者按,指‘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两句)以灵氛劝去之说比巫咸劝留之说,合于自己想周流上下之意,故将择吉日而行”,“此(编者按,指‘折琼枝以为羞兮’两句)以下即假设去国远逝的事。观其以琼枝为羞,琼爢为,以及下文飞龙为驾,瑶象为车,知所言皆心中设想的事”。
胡文英《屈骚指掌》:“飞龙驾车,取其行之速;瑶象饰车,取其贵重华美。”
朱熹《楚辞集注》:“‘离心’,谓上下无与己同心者也。‘自疏’,则祸害不能相及矣。”
陈本礼《屈辞精义》:“此托为远逝自疏之说,其实欲往求西方之美人也。”
邅吾道夫昆仑兮(334),路修远以周流。扬云霓之晻蔼兮(335),鸣玉鸾之啾啾(336)。朝发轫于天津兮(337),夕余至乎西极(338)。凤皇翼其承旂兮(339),高翱翔之翼翼(340)。忽吾行此流沙兮(341),遵赤水而容与(342)。麾蛟龙使梁津兮(343),诏西皇使涉予(344)。路修远以多艰兮(345),腾众车使径待(346)。路不周以左转兮(347),指西海以为期(348)。
图1-30 麾蛟龙使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予
【译文】
在昆仑山上转变我前进的线路啊,路途即使很遥远但我也要去周游。云旗翻卷飞扬而遮天蔽日啊,车铃又一路鸣唱而清和悦耳。早上我从天河的渡口出发啊,晚上就到了天空的西边尽头。凤凰展开翅膀托举着云旗啊,它们整齐和谐地在高空飞翔。倏忽间我到了流沙啊,沿着赤水而缓缓行进。我指挥蛟龙横跨在渡口充当桥梁啊,又命令西方之神让他把我渡到对岸。路途长远而有那么多艰难险阻啊,我传令众车而使它们一路侍卫。经过不周山而向左转弯儿啊,我指定西海作为会合的地点。
【前人点评】
鲁笔《楚辞达》:“此章(编者按,指‘邅吾道夫昆仑兮’四句)乃预计行程。总括言欲包转昆仑数万里之修远,有车盖之光彩肆映如此,庶得遂其远逝之兴。下三章(编者按,指‘朝发轫于天津兮’十二句)总不离昆仑之前后左右也。”
游国恩《离骚纂义》:“此因前段上征见帝一节,有县圃、阆风之文,故云转其道于昆仑,欲更西行以求女也。”
苏雪林《楚骚新诂》:“今此篇‘邅吾道夫昆仑’,并非屈原自他处转到昆仑,实自昆仑出发,向西进行,以求达于另一广大之仙境。盖屈原自舜葬地苍梧发轫,至于昆仑之山,以后企望升天,求婚神女,及请灵氛、巫咸为占卜,皆始终在昆仑境内。”
徐焕龙《屈辞洗髓》:“虽原道周流,而车旗和铃,备极整暇;扬起云霓之盖,则晻霭可观;鸣此玉鸾之铃,则啾啾可听,卒不以行远而违其调度也。”
陈本礼《屈辞精义》:“已上见糗粮、车骑之美,大非前次求女气象。极意描写,总为后文‘睨旧乡’作反照。”
姜亮夫《屈原赋校注》:“此言夕余至西极,有龙旂相随,车驾翼翼,忽焉而至于西极流沙之地,循赤水容与,舒徐而进,指麾蛟龙,使为渡津梁,而诏言西皇,命来济余过此赤水也。”
王逸《楚辞章句》:“言昆仑之路险阻艰难,非人所能由,故令众车先过,使从邪径以相待也。以言己所行高远,莫能及也。”
吴世尚《楚辞注疏》:“余固乐于登造,不惮艰深,而岂能必随行者之无懈念哉?因是喻彼众车,汝且从径路先行以待我,我从不周左转而与若等相会于西海,可乎?”
屯余车其千乘兮(349),齐玉轪而并驰(350)。驾八龙之婉婉兮(351),载云旗之委蛇(352)。抑志而弭节兮(353),神高驰之邈邈(354)。奏《九歌》而舞《韶》兮(355),聊假日以媮乐(356)。
图1-31 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
【译文】
我聚集着上千辆的车子啊,对齐车轮而一路并驾齐驱。驾着八条龙蜿蜒飞翔啊,又载着随风飘动的云旗。我抑制疾驰的心志而把车子停下来啊,我的神思就已经高高飞驰得邈远无际。奏起《九歌》而又跳起《韶》舞啊,我暂且假借眼前的时日而自我娱乐。
【前人点评】
汪瑗《楚辞集解》:“此章(编者按,指‘屯余车其千乘兮’四句)极言车马之盛,以见己欲西涉之速也。”
朱冀《离骚辩》:“此章(编者按,指‘屯余车其千乘兮’四句)叙水险既涉,又乘车而陆行也。”
王邦采《离骚汇订》:“盖上章玉轪并驰,去之速矣,行一程则远一程矣,而大夫依依眷恋之情不忍穷日之力也。抑其志,弭其节,迟迟吾行,去父母国之道也。凡人心有所不快,气有所不平,多矫首望天,纵目遐瞩,以舒其悒郁牢骚,‘高驰邈邈’亦犹是矣。奏《九歌》,舞《韶》舞,其思治世之音乎?假日偷乐,反言以解嘲,一寄托其无聊之况云尔。”
姜亮夫《屈原赋校注》:“此言己安驾徐行,于是旂抑节弭,心神高旷,属念湎邈,遂奏九歌而舞箫韶,聊假时日,为此媮乐之事也。”
陟升皇之赫戏兮(357),忽临睨夫旧乡(358)。仆夫悲余马怀兮(359),蜷局顾而不行(360)。
图1-32 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
【译文】
我继续向那光明辉煌的天空上升啊,忽然向下俯视见到了我的故土楚国。我的仆从悲伤而我的马也怀思留恋啊,马儿蜷曲着身体再三回顾而不肯前行。
【前人点评】
汪瑗《楚辞集解》:“‘悲’‘怀’,哀念故乡也,亦参错文法。本谓己之仆夫与马而悲念故乡也,盖屈子自谓而托言于仆马也。‘蜷局’,诘曲不进貌。回首曰‘顾’,总承仆马而言也。此章言己周流天上,正欲西涉之际,忽因天光之赫曦,视见故国,而不忍去也。夫上既言抑志弭节而神犹高驰,此又言不忍者,亦人情之所以不容自已者也。”
蒋骥《山带阁注楚辞·楚辞余论》:“本欲周流上下,而但身历西隅,盖恋楚而中辍也。前言上下求索,特觇望之词;此真沛然往矣,楚必不可留,往必无不合,行色甚壮,志意甚奢,好修之士于是可一竟其用。而忽焉反顾宗国,蹶然自止,朱子所谓‘仁之至,义之尽’也。”
鲁笔《楚辞达》:“此章脱上转落,从满心得意后忽然一跌,乐极生悲,仍收合离忧本旨,神奇之笔。”
陈本礼《屈辞精义》:“‘忽’字,正梦中惊醒时也。言仆马悲怀,则己之悲怀更不待言。”
王邦采《离骚汇订》:“‘马怀’,字奇。马之怀人,何由知之?‘蜷局顾而不行’,即马之怀也。仆夫之悲,见马而生悲也。马怀仆悲,其何以为情哉?”
王萌《楚辞评注》:“远按:此承上‘媮乐’,言己方驰神高速,上登于天,忽然俯临下土,旁睨旧乡,又不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如苦人得喜梦,乍然惊醒,呜咽不胜。仆悲马怀,亦深于言悲矣。上下周流而以旧乡终焉,所谓‘系心怀王,不忘欲反’也。以此为通篇之结。”
王树枏《离骚注》:“此与上文‘反顾流涕’一意,盖系心君国,无日而忘,故为缥缈之思,以写其忧悲之志,非真欲去楚远逝也。”
【赏析】
此节是灵氛与巫咸之间的对话,旁听者是屈原。灵氛卜辞指出屈原在楚国已无望,应当离开;而巫咸则劝勉屈原继续留在楚国,上求明君,下索贤臣。在这次“对话”后,屈原采取了去楚求女的“行动”。与第一次“求女”相似,屈原还是借此传达其“上求贤君”“下求贤臣”的意愿。
此节中灵氛和巫咸均是神巫名。神巫在古代被认为是人和神之间交流的媒介。人的祈愿可以通过神巫向神灵传达,而神灵又可以附于神巫向人传递其旨意。楚国作为当时的南方大国,尽管已受到北方中原文化的影响,但它依然保有自身浓厚独特的巫觋文化。楚国巫风盛行的事实,在历代文献中多有记载。班固《汉书·地理志》:“信巫鬼,重淫祀。”王逸《楚辞章句》:“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正是在这种迷狂思潮的氛围中,楚地的百姓十分虔诚地把神灵视为自己的救世主,故在祭祀时或作歌、或击鼓、或跳舞,场面极其隆重。屈原从小就生活在楚地,耳濡目染着楚地浓厚的巫术文化,受其影响之深不言而喻。在楚地,即使在强敌入侵的危亡时刻,也还有国君或大臣相信只要获得神灵的保佑就自然平安无事,例如桓谭《新论》中提到楚灵王笃信巫祝之道,在吴国攻来、国家告急之时,他却泰然自若,对身边的人说:“我刚刚祭祀过神灵,肯定能得到神的庇佑,不用派兵去救。”班固在《汉书·郊祀志》中也记载楚怀王重视祭祀,极其信奉鬼神,希望通过神灵的庇佑来打败秦国军队,但最终“兵削地挫,身辱国危”。在这些荒唐行为的背后,我们不难发现,把神灵视作救世主的文化观念一直扎根于楚人的心灵深处。
在《离骚》中,屈原所要寻找的美人,正是这种救世主式的女神,唯有她们才能真正了解他、拯救他。因此,就巫觋文化的影响而言,神灵的特异本领是屈原塑造美人形象的间接因素。
【思考讨论】
1.从灵氛与巫咸的话语来看,灵氛、巫咸各持什么样的意见?
2.屈原为何纠结于是否要离开楚国?
乱曰:已矣哉(361),国无人莫我知兮(362),又何怀乎故都(363)?既莫足与为美政兮(364),吾将从彭咸之所居(365)!
【译文】
尾声说:算了吧!国家没有贤人因此谁也不了解我啊,我又何必要去怀念自己的故土郢都?已经不足以一起成就美好的政治啊,我将追从彭咸到他所居住的江底去!
【前人点评】
王逸《楚辞章句》:“‘已矣’者,绝望之词也。‘无人’,谓无贤人也。《易》曰:‘窥其户,阒其无人。’屈原言‘已矣’,我独怀德不见用者,以楚国无有贤人知我忠信之故,自伤之词。”
钱杲之《离骚集传》:“‘从彭咸所居’,犹言相从古人于地下耳。”
钱澄之《屈诂》:“上文不自言‘怀’,而借仆马为言,盖深于言己怀矣。至此,复痛自割绝,言国之无人,莫我之知,历思其失,以决故都之不足怀,而终不能已于怀,原固无如原何也!灵氛所云‘尔何怀乎故宇’,勉词也;原云‘又何怀乎故宇’,愤辞也。‘莫足与为政’,以此自断其系恋也。返不可返,去无所去,远逝何之?惟有一死而已。‘美政’,原所造之宪令,其生平学术,尽在于此。原疏而宪令废矣,所最痛心者此也。前谓‘依彭咸之遗则’,早有此愿;此曰‘从彭咸之所居’,盖决定此志矣。”
汪瑗《楚辞集解》:“此紧承上章‘陟升皇’四句而言。‘既莫足与为美政’,言不足相与以有为也,即申言‘国无人莫我知’之句;‘吾将从彭咸之所居’,言己决于西涉也,即申言‘又何怀乎故都’之句,亦互文也。”
屈复《楚辞新集注》:“通篇五段,以祖考命名为纲领,以‘知’字为针线,以从彭咸而死为主意。篇中‘余固知’后,止两‘知’字,前‘不吾知其亦已矣’,后‘莫我知兮’。而君之放逐,党人之嫉妒,女媭之詈,折中重华,叩帝阍,上下求女,占灵氛,问巫咸,远逝自疏,莫与为美政,皆莫我知也。愿依彭咸之遗则,下云‘虽九死犹未悔’,又云‘宁溘死以流亡’,又云‘伏清白以死直’,又云‘虽体解吾犹未变’,又云‘阽余身而危死’,又云‘焉能忍与此终古’,结云‘从彭咸之所居’,主意如此,究之所以死者,皆莫我知也。”
刘永济《屈赋音注详解》:“乱曰四语,乃总结全篇大旨的辞句。‘无人莫我知’者,总结上半篇述己素志不为当时君臣所知也。既无人知,则似可以去了,故曰‘又何怀乎故都’。‘何怀’者,反言之也。‘既莫足与为美政’者,总结下半篇述己素行不得当时君臣的信任而合作也。于是留既不能,去又不忍,则舍‘从彭咸之所居’,更有何策以自处。‘从彭咸’者,所以表示宁死不屈的志气也。屈原此时未能即死,而死志之决却在此时。《骚》辞屡提到死,如‘九死’‘溘死’‘死直’‘危死’等词,皆坚持真理,不能降志从俗的誓词也。其辞旨朗丽,如皎日悬天,而后人如扬雄、班固、朱熹等学者,犹于其自沈一节,每多非难,岂可谓善‘逆志’者!”
【赏析】
此节写屈原欲死,“将从彭咸之所居”;写其不为人知、处境凄惨,“国无人莫我知兮”;写其理想破灭,“既莫足与为美政兮”。
此节中提到的彭咸是谁呢?王逸认为他是“殷贤大夫”,而颜师古认为他是“殷之介士”。不管怎样,两人皆认为彭咸的身份是殷商的贤臣。他是与党人相对立的贤臣,是刚直正派、才华横溢、胸怀抱负的贤人,是一位积极入世、慷慨赴义的贤士。据说,彭咸曾屡次劝谏商王,但商王骄奢淫逸,不采纳其忠言,最后彭咸投江自尽,以死明志,被后代奉为人臣的楷模。
“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在这里,屈原明确表示自己要以彭咸为榜样,宁死不屈,并决定效仿彭咸,以自沉来反抗时世。屈原之所以产生这种念头,是因为他感到自己在现实中备受党人的谗害,唯有回到古人那里去才能找到知音。可以说,彭咸因不容于世而走向死亡,也正暗示着屈原自己宁愿选择死亡也绝不苟且偷生于今世。对于屈原来说,要想有尊严、有价值地活着,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从俗,他不愿干。隐逸,他不忍为。在《离骚》中,屈原一再强调自己没有知音。屈原坚信,整个楚国唯有自己具有古代贤臣辅佐明君成就大业的一切才能,倘若自己能获得明君的信任和重用、贤臣的理解和支持,那一定能实现自己的美政理想。然而,楚国的政治极为黑暗,那些奸佞小人嫉妒自己的才能,在楚怀王面前不断造谣诬陷自己,致使自己的美政理想终究化为泡影。屈原觉得与其被侮辱、被损害地活着,不如持守道义、坚守理想,打算以自沉这种最激烈的方式,来为自己的不幸命运做最后的反抗。
【思考讨论】
1.屈原在《离骚》中塑造了一个怎样的抒情主人公形象?
2.如何理解《离骚》中的名物世界?
【文史链接】
1.《离骚》的题目含义
关于《离骚》题义诠释,古今学者主要有以下观点:一、“离忧”说。刘安:“离骚者,犹离忧也。”二、“遭忧”说。班固《离骚赞序》:“离,犹遭也。骚,忧也,明己遭忧作辞也。”三、“别愁”说。王逸《楚辞章句》:“离,别也;骚,愁也,言己放逐离别,中心愁思。”四、“离隔扰动”说。戴震《屈原赋注》:“离,犹隔也。骚者,动扰有声之谓。”五、“牢骚——曲名”说。游国恩《楚辞论文集》:“我以为《离骚》可能本是楚国一种歌曲的名称,其意义则与‘牢骚’二字相同。”六、“牢骚”说。姜亮夫《屈原赋校注》:“韦昭以牢骚释牢愁,牢骚亦即离骚声转,今常语也,谓心中不平之意。”七、“与愁告别”说。钱锺书《管锥编》:“盖离者,分阔之谓,欲摆脱忧愁而遁避之,与愁告别。”八、“离开蒲骚之地”说。李嘉言认为,骚应解作地名,离骚即是离开蒲骚。九、“告别蒲骚”说。王迁洽认为,“离骚”就是“离别故乡”“告别了,蒲骚”。(《艺文志》第二辑,山西人民出版社1983年10月版)十、“去留之愁”说。钟国平认为,“离,去也;骚,犹忧也,愁也,即去留楚国的苦恼”。十一、“陈述忧愁”说。杨柳桥认为,离为发抒,离骚即舒忧、陈忧。十二、“三重涵义”说,李陈玉《楚辞笺注》:“骚乃文章之名,若离之为解,有隔离、别离、与时乖离三义。”十三、“怀着忧愁”说。赵步杰认为,“离”为就或怀,“离骚”即“怀着忧愁”。十四、“忧愁”说。孙文鎏认为,离骚乃同义复合词,为“忧愁”之义。十五、“离绝逍遥”说。廖季平《楚辞讲义》认为,离即离绝世俗,以骚为逍遥之合音。十六、“独受祸难”说。陈思苓认为,离为遭,骚为蹇,离骚即“独受祸难”。十七、“离歌”说。浦江清《屈原》:“离是离别,骚是歌曲的名称。离骚就是离歌。”十八、“离间之愁”说。文怀沙《屈原离骚今译》训离为离间,离骚即谗邪离间的忧愁幽思。十九、“离疏”说。徐仁甫疑离疏即离骚。二十、“多重牢骚”说。牛龙菲训离为“丽”之假,离骚即“双重乃至多重牢骚”。二十一、“出走”说。陈修认为,离骚即骚离、距违、去违、违去、出走。二十二、“太阳之歌”说。龚维英认为,“离”为太阳,骚即乐歌;离骚即太阳家族的悲歌。(1987年第5期,《求索》)二十三、“楚歌”说。张中一认为,离为“楚”,骚乃歌曲之意。离骚乃《楚歌》。二十四、“琴骚”说。郭祥贵认为,“离骚”即“琴骚”,用琴弹的一首曲子,抒离别之情。二十五、“图腾鸟悲歌”说。台湾有学者认为,离即鸟、离鸟;离骚即为图腾鸟的悲歌。二十六、“离开王室”说。黄崇浩认为,“离骚”就是“被迫离开骚乱的王室”。二十七、“离别之忧愁”说。陈元胜认为,离忧即“别离之忧愁幽思”。
(摘录自周建忠《〈离骚〉研究五题综述》,《衡阳师专学报》1993年第3期)
2.《离骚》的香草
楚辞的香草是一隐喻系统,但其意指什么,则有不同说法。王逸认为是譬忠贞的品质,清叶燮言:“援美人以喻君王,指香草以拟君子。”清朱鹤龄《愚庵小集》:“离骚托芳草以怨王孙,借美人以喻君子。”陈沆谈到义山的诗时言:“义山五七言律,多以男女遇合寄托君臣,即《离骚》美人芳草之意。”(《诗比兴笺》)历代对其意指的解释,几乎已成固定模式,即政治神话中指忠贞品质,指君子、指君臣贤才等等。在某些特定的地方,包含此含义是可以理解的。但太多所谓男女君臣之喻,贤臣君子之喻的政治神话模式的简单指称的说法,已使这个意象枯萎,成为楚辞研究中使人索然的现象之一。
有些有丰富内涵的意象,其实是很难简单指称的。当时文化中的一些功能和文化信息沉积在其中,传递给久远以后的读者,并由读者逐渐地生成意蕴复杂的意义。作品作为一个开放的文本提供给读者,正如伽太默尔所主张“艺术作品本身就是那种在不断变化的条件下不同地呈现出来的东西。现在的观赏者不仅仅是不同地去观赏着,而且也看到了不同的东西。”正是在这种不同的言说中,意义逐渐地“呈现”出来。这并非是在否定文本的确定性,而是在肯定文本的确定性同时注意到意指的多重性和本身特有的不确定性。
(摘录自何炜《香草:一种意指解读》,《福州大学学报》2000年第3期)
3.《离骚》的求女寓意
关于《离骚》“求女”喻义,异说歧解甚多,似乎已成不解之谜。概言之,大致有十说。
第一,“求贤臣”说。以王逸《楚辞章句》为代表而首创其说,王逸注“哀高丘之无女”云:“女以喻臣”,“无女,喻无与己同心也”;注“相下女之可诒”云:“言己既修行仁义,冀得同志,愿及年德盛时,颜貌未老,祝天下贤人,将持玉帛而聘遗之,与俱事君也”;注“求宓妃之所在”云:“宓妃,神女,以喻隐士”;注“留有虞之二姚”句云:“屈原设至远方之外,博求众贤”;注“吾将上下而求索”句云:“吾方上下左右,以求索贤人,与己合志者也。”要之,王逸以为“叩阍”“求女”二节皆为求贤。
第二,“求君”说。又分为“求楚君”说与“求九州贤君”说。明人提出“求楚君”说,陈与郊《文选章句》云:“哀女,哀无君也。今曰反顾楚焉则可,可云哀楚之无臣乎?”汪瑗《楚辞集解》云:“女,神女,盖以比贤君也。”……至于“求九州贤君”说,则始创于朱熹,其注“往观四荒”云:“将往观乎四方绝远之国,庶几一遇贤君。”
第三,“求贤妃”说。明代赵南星《离骚经订注》云:“昔者幽王信用褒姒,谗巧败国,其大夫伤之,思得贤女以配君子,故作《车舝》之诗……屈原患郑袖之蛊,亦托为远游,求古圣帝之妃以配怀王。”
第四,“求君臣”说。此说亦导源于王逸,注“勉升降以上下兮,求矩矱之所同”云:“言当自勉强上求明君,下索贤臣,与己合法度者,因与同志共为治也。”
第五,“理想说”。文怀沙《屈原集》注“高丘无女”云:女指“理想的对象”,然而该书又于别处说“求女”乃“象征热爱祖国的精诚”。胡念贻《楚辞选注及考证》注“哀高丘之无女”云:“女:指理想人物和理想事物。”
第六,寻求爱情说。顾农《〈离骚〉新论》认为,《离骚》求女没有政治寄托,《离骚》前一部分写的全是政治,作者在诗里扮演的角色,始终是一个一往情深而不被理解反遭打击的女性;后一部分恢复其男性角色的本来面目,主要内容就是求女,分为:①叩阍求女(追求神女);②下山求女(以神话传说里的几个著名女性来比拟实际生活中的某些女性,借以抒写自己私生活情感上的追求);③出国求女。顾氏指出,屈原是个并不快乐的单身汉,决不是一个没有恋爱经历的人,屈原求女,仅在寻求爱情,以美好的爱情来填补政治上失落以后留下的心灵空白,并不是以男女关系比拟君臣或其他什么政治上的人际关系。
第七,求女为艺术虚构说。赵沛霖《〈离骚〉求女的寓意及其观念基础》提出,古今以求女寓意求理想、求明君、求贤臣的各家之说或多或少地各有一定的根据,但从根本上说,皆涉穿凿附会而不得其神理。赵氏认为,南方传统的原始宗教观念和以巫史文化为特征的文化心理结构,使屈原采取了非同寻常的又最有激发力量的表达手段,即通过求女与之婚媾所具有的传统观念意义来寄托其追求国势强盛、民族兴隆的内心情怀和愿望。
第八,寻求知音说。赵逵夫《〈离骚〉的比喻和抒情主人公的形貌问题》提出,《离骚》不存在抒情主人公形貌不统一的问题,即《离骚》不存在一个以夫妇或男子比喻君臣关系的比喻系统,其抒情主人公始终是一个伟岸的男性长者的形象;至于《离骚》后半部分所谓“求女”,并不是求合楚王或另求明君以至求使女婢妾,而是屈原寻求知音和理解的心情的写照。
第九,寻求楚后说。罗漫《〈离骚〉“求女”与怀王丧后》认为,《离骚》“求女”这一匪夷所思的超时空系列大寻访,乃是楚怀王丧后(南后)而立后这一真实的楚国历史小插曲的艺术幻化。
第十,寻求女中英杰说。屈复《楚辞新注》云:“楚国尽为朋党,丈夫中无可语者。女中或有,亦未可知。”将“女”视为无所喻指的女性。
(摘录自周建忠《〈离骚〉“求女”研究平议》,《东南文化》2001年第11期)
4.《离骚》的写作年代
关于《离骚》的写作年代,史无确切的记载,因而后世聚讼纷然,各家说法不一。但综括起来,大致可分以下三种:
(1)作于屈原被疏初期。洪兴祖据《史记》《新序》等书记载,定为怀王十六年。近人陆侃如又认为《离骚》是怀王十三、四年“造为宪令”、遭谗去职后所作。
(2)作于怀王晚年到顷襄王初立之时。最早提出《离骚》作于怀王晚年的是明人陈第和清人王夫之。其后龚景瀚又具体定为“怀王未返,顷襄王未立之时”。近人孙作云主张作于怀王二十五年;胡念贻主张作于怀王二十四到二十七年之间;马茂元主张作于怀王二十八到三十年之间;姜亮夫则认为始于怀王十六年,完成于顷襄王初年。
(3)作于被顷襄王流放江南之时。明人周用、汪瑗推测《离骚》可能作于顷襄王之世,清顾成天《读骚别论》认为作于顷襄初年,《离骚解》又认为作于顷襄王二十一年郢破之后,“去怀沙之日相近”。费锡璜更认为“屈原将投汨罗而作《离骚》”。近人游国恩主张作于顷襄三年或三年后,陈子展主张作于顷襄王五至十年,郭沫若开始认为作于屈原自沉之年,“大约是在《怀沙》之前,在长沙时作的”,后又修正其说,把它提前到《哀郢》之前。
(摘录自刘生良《〈离骚〉作年探考》,《安徽师大学报》1988年第2期)
(1) 高阳:古帝颛顼(zhuān xū)的称号。苗裔(yì):久远的后代子孙。相传颛顼是楚国的远祖。兮(xī):语助词,相当于现代的“啊”或“呀”。
(2) 朕:我。先秦时一般人通用,秦始皇时才规定为帝王专用。皇考:对已故父亲的美称。皇:光大美好。伯庸:屈原父亲的表字,但可能是用在作品中的化名。
(3) 摄提:“摄提格”的简称,寅年的别号。贞:正,正当。孟陬(zōu):夏历正月的别名。夏历正月是寅月。
(4) 惟:发语词。庚寅:庚寅日。降:降生。
(5) 皇:即上文的“皇考”。览揆(kuí):审度。初度:初生的气度。
(6) 肇(zhào):通“兆”,卜兆。锡:通“赐”,赐予。嘉名:美好的名字。嘉:美。
(7) 名:起本名。正则:屈原名平,正则意为公正的法则,隐含“平”义,所以这可能是用在作品中的化名。
(8) 字:取表字。灵均:屈原字原,灵均可引申为高平,隐含“原”义,所以这可能是用在作品中的化名。
(9) 纷:众多的样子。内美:内在的美好品质。承上“帝高阳”八句,言其先天的禀赋。
(10) 重(chóng):加上。修能:美好的仪态。启下“扈江”六句,言其后天的修行。修:美。能:通“态”,仪态。
(11) 扈(hù):披,带。江离:香草名,又名芎䓖(xiōng qióng)。芷(zhǐ):香草名,即白芷。
(12) 纫:用绳索连缀。秋兰:香草名,又名兰草,因其在秋天开花,故称秋兰。
(13) 汩(yù):水流迅疾的样子,此处喻指时间过得很快。不及:赶不上。
(14) 不吾与:“不与吾”的倒装,不等待我。与:等待。
(15) 搴(qiān):摘取。阰(pí):大的山坡。木兰:香木名,又名杜兰。
(16) 揽:采摘。洲:水中的陆地。宿莽:香木名,又名芒草。
(17) 忽:迅疾的样子。淹:停留。
(18) 代:更替,轮流。
(19) 惟:思,考虑。
(20) 美人:此处喻指贤能之人,包括明君和贤臣。迟暮:晚暮,此处喻指年老。
(21) 抚:凭借,趁着。壮:壮盛之年。秽:脏东西,此处喻指污秽的品行。
(22) 此度:这种态度,承上文的“不抚壮而弃秽”句而言。
(23) 骐骥:骏马,此处用以表示自己珍惜时间,驾驭骏马急于先导。
(24) 来吾:“吾来”的倒装。来:助动词。道:通“导”。夫:语助词。先路:前面的道路。
(25) 三后:远古三皇。联系其下“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二句,从其中的关联词“既”可推知,尧舜所遵之道正是三后之道,故“三后”不可能晚于“尧舜”。后:君王。纯粹:精而不杂,此处指德行纯正而完美。纯:丝无颣(lèi)。粹:米精。
(26) 众芳:众多的香草香木,此处喻指群贤。
(27) 杂:杂用。申椒:香木名,椒的一种,此处喻指贤臣。菌(jùn)桂:香木名,桂树的一种,此处喻指贤臣。
(28) 维:通“唯”,只。蕙茝:此处喻指贤臣。蕙:香草名,又名薰草。茝(chǎi):香草名,即白芷。
(29) 尧舜:唐尧、虞舜,皆为古代明君。耿介:光明正大。
(30) 遵道:遵循“三后”所行的正道。路:道路,此处喻指治国的路径。
(31) 桀纣:夏朝末代君王夏桀、商朝末代君王商纣,皆为古代暴君。猖披:穿衣不系带子的样子,此处喻指行为放肆、不检束。
(32) 夫唯:楚方言,犹言“只以”“正因”。捷径:大道斜出的小路,此处喻指政治上的邪道。窘步:使脚步窘困,举步维艰。
(33) 惟:发语词。夫:代词,彼,那。党人:结党营私的群小。偷:苟且。
(34) 幽昧:昏暗。险隘:危险狭窄。
(35) 惮(dàn):害怕。殃:灾祸。
(36) 皇舆:君王的座驾,此处喻指国家。败绩:翻车,此处喻指国家的倾覆。
(37) 忽:迅疾的样子。先后:跑前跑后,犹言效力左右。
(38) 及:赶上。踵(zhǒng)武:足迹。
(39) 荃(quán):香草名,又名荪,此处喻指国君。中情:内心的情志。
(40) 齌(jì)怒:盛怒。
(41) 謇謇(jiǎn jiǎn):犯颜直谏的样子。为患:惹来杀身之祸。
(42) 舍:舍弃,此处指放弃劝谏。
(43) 九天:上天,传说天有九重。正:通“证”,证明。
(44) 灵修:时人彼此相谓之通称,言其内明慧而外秀美,此处喻指君王。
(45) 期:约会,此处指约会的时期。
(46) 羌(qiāng):楚方言,发语词。改路:改变路径,此处指改变主意。
(47) 成言:定言,用言辞约定。
(48) 他:别的主意。
(49) 难(nǎn):通“”,惮,害怕。
(50) 数(shuò)化:屡屡变化。
(51) 滋:栽培,此处喻指培养人才。九畹(wǎn):表示种植很多。畹:古代田地的计量单位。
(52) 树:种植,此处喻指培养人才。百亩:表示种植很多。
(53) 畦(qí):分垄栽种。留夷:香草名,又名芍药。揭车:香草名,黄叶白花。
(54) 杂:间种。杜衡:香草名,又名杜葵,俗名马蹄香。芳芷:香草名,即白芷。
(55) 峻茂:高大茂盛。
(56) 竢(sì):通“俟”,等待。刈(yì):收割。
(57) 绝:零落,此处喻指培植的人才遭受摧残。
(58) 哀:悯惜。众芳:上述的六种芳草,此处喻指培养的各种人才。芜秽:荒芜污秽,此处喻指培植的人才变节而与群小同流合污。
(59) 竞进:竞相追求权势。贪婪:贪图财物。婪:贪。
(60) 凭:楚方言,满。厌:满足。求索:追求权势,索取财物。承上文的“竞进”与“贪婪”而言。
(61) 恕己:宽恕自己。量人:量度他人。
(62) 兴心:兴起坏心。
(63) 忽:迅疾的样子。驰骛:狂奔乱跑。
(64) 冉冉:渐渐。
(65) 修名:美好的名声。
(66) 落英:飘落的花朵。
(67) 苟:只要。信姱(kuā):确实美好。练要:精纯专一。
(68) 颔(kǎn hàn):因吃不饱而面色枯黄。
(69) 擥:通“揽”,采掘。木根:泛言香木之根。
(70) 贯:串联。薜(bì)荔:香草名,又名木馒头,一种蔓生植物。
(71) 矫:举。
(72) 索:搓绳。胡绳:香草名,一种蔓生植物。(xǐ xǐ):绳子又长又美的样子。
(73) 謇:楚方言,发语词。法:效法。前修:前代贤人。
(74) 服:实行,服行。
(75) 周:合。
(76) 彭咸:传说为殷代贤臣,因国君不听劝谏而投水自杀。遗则:遗留的法则。此处屈原借彭咸因坚持操守而不容于世,走向死亡,来表明自己宁愿选择死亡,也绝不苟且偷生。
(77) 太息:叹息。掩涕:掩面拭泪。涕:眼泪。
(78) 民生:人生。民:人。
(79) 好(hào):喜欢,喜爱。修姱(kuā):美好。(jī)羁:系马的两种工具,此处喻指自我约束。:马缰绳。羁:马笼头。
(80) 谇(suì):谏诤。替:废弃。
(81) 以:因为。(xiāng):佩带。
(82) 申:加上。之:即上句的“替余”。
(83) 善:嘉善,称善。
(84) 九死:表示死亡多次。犹未:尚未。
(85) 浩荡:水面的浩渺无边,此处喻指君王的糊涂昏聩。
(86) 民心:人心,此处指屈原自己的内心。
(87) 众女:此处喻指好谗的小人。蛾眉:像蚕蛾触须般弯曲而细长的眉毛,此处喻指屈原自己美好的品行。
(88) 谣诼(zhuó):造谣诽谤。
(89) 时俗:时世习俗,社会习俗。工巧:善于投机取巧。
(90) 偭(miǎn):违背。规矩:工匠用的两种工具,此处喻指法度。规:画圆形的工具。矩:画方形的工具。错:通“措”,安置,设置。
(91) 背:违背,背弃。绳墨:工匠用的两种工具,此处喻指法度。绳:引绳。墨:墨斗。追曲:追随邪曲。
(92) 竞:竞相。周容:苟合求容。度:常规。
(93) 忳(tún):忧愁,苦闷。郁邑:抑郁不舒。侘傺(chà chì):进退失据。
(94) 穷困:处境窘迫,此处喻指仕途失意。
(95) 溘(kè):奄忽,倏忽。流亡:灵魂四处流荡。
(96) 此态:此种姿态。承上文的“工巧”“偭规矩”“背绳墨”“竞周容”而言。
(97) 鸷(zhì)鸟:鹰类猛禽。不群:不与凡鸟为群。
(98) 圜:通“圆”。周:合。
(99) 孰:哪里。异道:道不同,志不同。相安:平安相处。
(100) 屈心:使我心意受委屈。抑志:使我的志向受压抑。
(101) 尤:责骂,指责。攘:忍受,接受。诟:耻辱。
(102) 伏:通“服”,服膺,保持。死直:为直道而死。
(103) 厚:看重,赞许。
(104) 相(xiàng):观看。道:道路,此处喻指从政的道路。
(105) 延伫:长久伫立。反:通“返”,返回,此处喻指退隐于野。
(106) 回:掉转,折回。复路:复返旧路。
(107) 及:趁着。行迷:走入迷途,此处喻指踏上从政的道路。
(108) 兰皋:长有兰草的水边高地。
(109) 椒丘:长有椒木的小丘。椒:香木名,木椒。且:姑且,暂且。焉:于此,在这里。止息:停息。
(110) 进:仕进。不入:不被接纳。离:通“罹”,遭遇。
(111) 退:退隐。初服:未入仕途时的服饰。下文八句所谓芰荷之衣、芙蓉之裳、岌岌之冠、陆离之佩,皆承“初服”二字而言。
(112) 制:裁制。芰(jì)荷:荷叶。衣:上衣。
(113) 集:聚集,会合。芙蓉:荷花。裳(cháng):下装。
(114) 不吾知:“不知吾”的倒装,不理解我。已:止,罢了。
(115) 苟:只要。信芳:确实芳香。
(116) 高:使……增高。冠(guān):古人的帽子。岌岌(jí jí):高耸的样子。
(117) 长:使……加长。佩:此处专指剑佩。陆离:修长而美好的样子。
(118) 泽:污垢。杂糅(róu):混合在一起。
(119) 唯:只。昭质:光洁的本质。
(120) 反顾:回头看。游目:纵目远眺。
(121) 四荒:四方极远之地。
(122) 缤纷:众多的样子。繁饰:装饰繁丽。
(123) 菲菲:香气浓郁的样子。章:通“彰”,彰显。
(124) 民生:人生,此处泛指每个人的人生。乐:爱好。
(125) 好修:爱好修饰,此处喻指爱好修养美德。常:准则,本作“恒”,因汉代人避汉文帝刘恒的讳而改。
(126) 体解:肢解,古代的一种酷刑。
(127) 惩:受惩戒而改变。
(128) 女媭(xū):侍女,此处为屈原假设的亲近自己的妇人。婵媛(chán yuán):楚方言,通“啴咺”,因愤怒或悲伤而喘息不止的样子。
(129) 申申:反复地,再三地。詈(lì):责备。
(130) (gǔn):通“鲧”,夏禹的父亲,神话中治理洪水的人物。关于鲧的传说很多,此处取鲧直谏而死的故事。《韩非子·外储说》:“尧欲传天下于舜,鲧谏曰:‘不祥哉!孰以天下而传之于匹夫乎?’尧不听,举兵而诛杀鲧于羽山之郊。” 婞(xìng)直:刚直。亡身:不顾自身的安危。亡:通“忘”。
(131) 终然:终于,最终。殀(yāo):死。羽之野:羽山的荒郊野外。
(132) 博謇:处处直言。博:多方面,广阔。好修:爱好修饰,此处喻指爱好修养美德。
(133) 纷:众多的样子。姱(kuā)节:美好的节操。
(134) (zī)菉(lù)葹(shī):三种恶草名,此处皆喻指丑恶的品行。:又名蒺藜。菉:又名王刍,俗名竹叶菜。葹:又名苍耳。盈室:充满房室。
(135) 判:与众不同地,偏偏地。独离:独自离弃。
(136) 户说(shuì):挨家挨户地去说服。
(137) 孰:谁。云:语助词,啊。余:余辈,我们。女媭为了表示跟屈原亲近,在劝说屈原时把自己和对方归为同类人。
(138) 并举:互相抬举。朋:朋党,拉帮结派。
(139) 茕(qióng)独:同义复词,孤零独特。不予听:“不听予”的倒装,不听从我的劝告。予:女媭自指。
(140) 节中:折中,公正做人。
(141) 喟:叹息。凭:楚方言,愤懑。历兹:经历此等困境。历:经历。兹:此。
(142) 济:渡过。沅湘:沅水、湘水,主要流经湖南省境内。南征:向南方行进。
(143) 就:趋向,走近。重(chóng)华:虞舜的名。陈词:陈述言辞。陈:陈列,陈述。
(144) 启:夏启,夏禹的儿子,夏代帝王。《九辩》《九歌》:古代两种乐曲名,传说它们是夏启从天帝那里偷来的。
(145) 夏:夏启,与上句的“启”互文。康娱:寻欢作乐。康:乐。自纵:自我放纵。
(146) 顾难(nàn):顾虑危难。图后:图谋后裔。
(147) 五子:五观,又名武观,夏启的儿子。夏启沉溺于淫乐,五观趁机起来造反。用失乎:因此。失:疑为后人所误增,当删。家巷(hòng):家庭斗争,发生内乱。
(148) 羿(yì):后羿,夏代部落有穷氏的首领。夏启的儿子太康当政时,后羿因夏乱而起兵夺取政权。淫游:过度游乐。淫:过分。佚畋(yì tián):纵情打猎。佚:放纵。畋:打猎。
(149) 封:大。
(150) 乱流:淫乱之徒。流:徒,辈。鲜(xiǎn)终:少有善终。鲜:少。
(151) 浞(zhuó):寒浞,羿的臣子。因贪恋羿的妻子,勾结羿的弟子逢蒙把羿杀死。厥家:他的妻子。厥:其,此处指羿。家:家室,此处指羿的妻子。
(152) 浇(ào):通“奡”,寒浞与羿的妻子所生的儿子。被(pī)服:披服,此处指身上具有。被:通“披”。强圉(yǔ):强壮有力。
(153) 不忍:不肯克制。
(154) 日:天天。自忘:不顾自身的危险。
(155) 厥首:他的头。厥:其,此处指浇。用夫:因此。颠陨:坠落,此处指浇被杀头。
(156) 常违:“违常”的倒装,违背常规。
(157) 遂焉:终于。逢殃:遭逢灾殃。
(158) 后:君王。辛:帝辛,商纣王的别称。菹醢(zū hǎi):古代酷刑,把人剁成肉酱。
(159) 殷宗:商的宗祀。宗:宗祀。用而:因此。
(160) 汤禹:商汤、夏禹,皆为古代明君。俨(yǎn):谨严。祗(zhī)敬:同义复词,恭敬。
(161) 周:周文王、周武王,皆为古代明君。差:差错。
(162) 举贤:选拔贤人。授能:任用能人。
(163) 颇:偏颇,偏差。
(164) 私阿(ē):偏私,偏袒。偏爱曰私,徇私曰阿。
(165) 民:人。焉:乃,于是。错:通“措”,安置,设置。辅:辅佐。
(166) 夫维:即上文的“夫唯”,楚方言,犹言“只以”“正因”。以:凭。茂行:美好的德行。
(167) 苟得:才能够。用:享有。下土:国土,天下,相对“皇天”而言。
(168) 前:前面所提的一类人,指夏启一类的恶人。后:后面所提的一类人,指禹汤一类的贤人。
(169) 相(xiàng)观:同义复词,察看。计极:终竟,最后结果。
(170) 孰:谁。用:享有(天下)。承上文的“苟得用此下土”而言。
(171) 服:义同“用”,享有(天下)。
(172) 阽余身:“余身阽”的倒装。阽:临近险境。危死:几乎死亡。危:殆,几乎。
(173) 初:当初的志向。
(174) 凿(záo,旧读zuò):凿孔,以安榫(sǔn)头。正枘(ruì):削正榫头。正:削正,使……变正。枘:榫头。
(175) 前修:前代贤人。以:因此。
(176) 曾(zēng):通“增”,增益,愈加。歔欷(xū xī):抽泣。郁邑:抑郁不舒。
(177) 当(dāng):值,遇。
(178) 茹:柔软的。
(179) 霑(zhān):通“沾”,浸湿。浪浪:泪流不断的样子。
(180) 敷:铺开。衽(rèn):衣襟,此处指古人长袍的前下摆。陈辞:陈述言辞。
(181) 耿:昭著,清楚。中正:不偏不倚的正道。
(182) 驷:此处作动词,驾。玉虬(qiú):白龙。玉:色白如玉。虬:无角的龙。鹥(yì):善鸟名,凤凰一类的鸟。
(183) 埃风:夹杂尘埃的大风。上征:向天上飞行。
(184) 发轫(rèn):出发,启程。轫:停车时用来阻止车轮滚动的木头。发车时,需将此木头撤走。苍梧:山名,即九嶷山。传说虞舜死于苍梧之野,葬在九嶷山,在今湖南省境内。
(185) 县(xuán)圃:地名,又叫玄圃,在昆仑山(神话中一座上通于天的神山)上。
(186) 少留:稍许停留。少:稍许。灵琐:县圃上的神宫之门。灵:神。琐:门镂,门上雕刻的花纹,此处代指门。
(187) 忽忽:迅疾的样子。
(188) 羲和:神话中给太阳驾车的神。弭(mǐ)节:放下赶车的策鞭,也就是把车子停下来。弭:止。节:策鞭。
(189) 崦嵫(yān zī):山名,太阳下山的地方。
(190) 曼曼:通“漫漫”,悠长的样子。修:长。
(191) 上下:上天下地。求索:同义复词,寻求,追求。此处指上天寻求神女,喻指向上寻求明君;下地寻求侍女,喻指向下寻求贤臣。
(192) 饮(yìn):让……喝水。咸池:地名,神话中太阳沐浴的地方。
(193) 总:结。辔(pèi):马缰绳。扶桑:神木名,神话中长在日出之地的树。
(194) 若木:神木名,神话中长在日入之地的树。拂日:挥拂太阳使之退回而不落山。
(195) 聊:姑且,暂且。逍遥:自由自在的样子。相羊:通“徜徉”,徘徊。
(196) 望舒:神话中为月亮驾车的神。先驱:在前面驱走。
(197) 飞廉:风神。属(zhǔ):跟随。
(198) 鸾皇:善鸟名,凤凰一类的鸟。皇:通“凰”,雌凤。先戒:走在前面戒备。
(199) 雷师:雷神。未具:尚未准备齐全。具:准备。
(200) 凤鸟:善鸟名,凤凰。飞腾:腾飞,展翅飞翔。
(201) 继:续。
(202) 飘风:旋风。屯:聚集。相离(lì):向车驾靠拢。离:通“丽”,附着。
(203) 帅:通“率”,率领。云霓(ní):云和虹,此处泛指云霞。来:助动词。御(yà):通“迓”,迎接。
(204) 纷:众多的样子。总总:聚集的样子。离合:乍聚乍散,忽离忽合。
(205) 斑:杂乱的样子。陆离:分散的样子。上下:乍高乍低,忽上忽下。
(206) 帝阍(hūn):天宫的守门神。开关:开门。关:门闩。
(207) 倚:倚靠。阊阖(chāng hé):天宫之门。楚国人称门为阊阖。
(208) 暧暧(ài ài):昏暗的样子。罢:终结。
(209) 幽兰:香草名,因多生于幽僻之处,故称“幽兰”。
(210) 世:时世,社会。溷(hùn)浊:污浊,混浊。
(211) 好(hào):喜欢,喜爱。美:美好之人。
(212) 白水:水名,在昆仑山上。
(213) 阆(làng)风:地名,在昆仑山上。绁(xiè)马:系马。
(214) 流涕:流泪。涕:眼泪。
(215) 高丘:太帝居所,在昆仑山的最上层。女:神女,此处喻指明君。
(216) 春宫:神话中东方青帝居住的宫殿,在阆风上。
(217) 琼枝:玉树之枝。
(218) 及:趁着。荣华:花朵,此处指玉树之花。荣:草本植物开的花。华:通“花”,木本植物开的花。
(219) 相(xiàng):察看。下女:居住在春宫的侍女,此处喻指贤臣。贤臣为明君之股肱,犹下女为神女之侍女。下文的“虙妃”“佚女”“二姚”,皆承“下女”而言。诒(yí):通“贻”,赠予。
(220) 丰隆:云神。
(221) 宓(fú)妃:人名,传说为古帝伏羲之女。此处喻指楚国的隐逸之士。所在:居住的地方。
(222) 佩:佩带。结言:缔结盟约。
(223) 蹇修:人名。蹇:跛足。修:美。蹇修虽美好但有缺陷,自然不能做媒。此处是屈原假设的人名,代指不良的媒人。理:媒人。
(224) 纬(wěi huà):乖戾。难迁:难以迁就。
(225) 次:止宿,歇宿。穷石:山名,弱水的发源地。
(226) 濯(zhuó):洗。洧(wěi)盘:水名,发源于崦嵫山。
(227) 保:自恃,依仗。厥美:她的美貌。厥:其,此处指宓妃。
(228) 信美:确实美丽。无礼:不守礼法。
(229) 来:助动词。违弃:抛弃。违:背。改求:更改寻求的对象。
(230) 览相(xiàng)观:三字同义,察看。四极:即上文的“四荒”,四方极远之地。
(231) 周流:遍游。周:遍。下:下降。
(232) 瑶台:华美的台观。偃蹇:盛丽高耸的样子。
(233) 有娀(sōng):有娀氏,传说为古代部落名。佚(yì)女:美女简狄,此处喻指楚国那些仕于他国之士。佚:美好,美丽。传说简狄住在瑶台上,后来成为帝喾(kù)之妻,生子契(xiè),契是殷商的始祖。
(234) 鸩(zhèn):恶鸟名,羽毛有毒,此处喻指不良的媒人。
(235) 不好:不美好,此处指屈原派遣的鸩(媒人)回来反诬说对方的坏话。
(236) 鸠:恶鸟名,善鸣多声,此处喻指不良的媒人。鸣逝:边叫边飞去。
(237) 恶(wù):厌恶。佻(tiāo)巧:轻佻巧言。
(238) 犹豫、狐疑:两个词语同义,疑惑不定,踌躇不决。
(239) 适:往。不可:于礼不可。古人认为,男女交往结合,必须事先经过媒人的介绍。
(240) 凤皇:善鸟名,此处喻指良好的媒人。皇:通“凰”。受诒:此处指(接受高辛的委托而)赠送聘礼。受:通“授”,授予。诒:通“贻”,聘礼。
(241) 高辛:帝喾(kù)的称号,简狄的丈夫。先我:抢先于我(而迎娶简狄)。
(242) 集:栖止,栖宿。止:停留。
(243) 浮游:飘游。逍遥:徘徊。
(244) 及:趁着。少康:夏代中兴的国君,相的儿子。未家:尚未成家,没有结婚。
(245) 留:留家待嫁。有虞:夏代部落名,以姚为姓。二姚:有虞君主的两个女儿,此处喻指楚国的留而待用之士。
(246) 理:媒人。
(247) 导言:传导的话语,此处指媒人说媒时撮合双方情意的言辞。固:牢靠,可靠。
(248) 嫉贤:嫉妒贤能之人。
(249) 称恶(è):称赞奸恶之人。
(250) 闺中:闺阁。此处总结上文“宓妃”“佚女”“二姚”等下女所居的地方。“宓妃”“佚女”“二姚”等下女,喻指各类贤臣。邃(suì)远:深远。
(251) 哲王:明君。此处总结上文寻求神女而不得。寤:通“悟”,醒悟。
(252) 怀:怀揣,怀藏。
(253) 焉能:怎能,哪能。此:此种情形,承上文的“闺中既以邃远兮,哲王又不寤”句而言。终古:永远,长久。
(254) 索:取。藑(qióng)茅:香草名,一种用来占卜的茅草。以:与。筳篿(tíng zhuān):一种用来占卜的竹片。
(255) 灵氛:神巫名。灵:本义是神,巫能降神,楚人称巫为灵。氛:巫者的名。占(zhān):占卜。之:它,此处指离开楚国的吉凶。
(256) 曰:灵氛语,此处为灵氛陈述卦辞的话。两美:双方皆为美好的人。
(257) 孰:谁。信修:确实美好。之:她,此处指确实美好的人。
(258) 思:想。九州:古人将全中国划分为九个区域,故“九州”是中国、天下的代称。
(259) 是:此,此处指楚国。女:美女,包括神女与侍女,此处喻指明君与贤臣。
(260) 曰:灵氛语。再言“曰”者,灵氛申释所占之义。远逝:远行。
(261) 美:美好之人。释:放弃,丢开。女:通“汝”,你。
(262) 何所:何处。芳草:此处喻指美女。
(263) 故宇:故国,此处指楚国。
(264) 世:时世,社会。幽昧:昏暗。昡曜(xuàn yào):惑乱。
(265) 孰:谁。云:语助词。余:余辈,我们。灵氛为了表示跟屈原亲近,在劝说屈原时把自己和对方归为同类人。
(266) 民:人。好(hào):爱好。恶(wù):嫌恶。
(267) 惟:发语词。独异:尤其怪异。
(268) 户:家家户户,此处犹言“个个”。艾:恶草名,艾草。盈:满。要:“腰”的古字。
(269) 佩:服佩,佩带。
(270) 览察:同义复词,察看。得:得当。
(271) 珵(chéng):美玉。当(dàng):恰当。
(272) 苏:取。以:连词,来。充:塞满,装满。帏(wéi):随身佩带的香囊。
(273) 申椒:香木名,椒的一种。
(274) 吉占:吉祥的卦辞。
(275) 巫咸:神巫名。咸:巫者的名。夕降:傍晚降神。古人认为,巫能降神,神附于巫身而传达旨意。
(276) 椒:香物名,木椒,用以敬神。糈(xǔ):香物名,精米,用以祭神。要:通“邀”,迎接。
(277) 百神:表示神灵众多。翳(yì):遮蔽。备:尽,全部。
(278) 九疑:九嶷山,此处喻指九嶷山诸神。缤:盛多的样子。并迎:一起迎接。
(279) 皇:即上文的“百神”。剡剡(yǎn yǎn):光芒闪耀的样子。
(280) 吉故:美好的往事,此处指下文所述前代君臣遇合之事。
(281) 曰:巫咸语,此处为巫咸转述百神的话。上下:上天下地,此处喻指留在楚国上求明君和下求贤臣。
(282) 矩矱(huò):工匠用的两种工具,此处喻指法度。矩:画方形的工具。矱:量长短的工具。
(283) 严:庄重。
(284) 挚:伊尹的名。传说为商汤的贤相,曾做过厨役。咎繇(gāo yáo):皋陶。传说为夏禹的贤臣。
(285) 苟:只要。
(286) 用夫:因此。行媒:派遣媒人。行:出动。
(287) 说(yuè):傅说。传说为殷高宗的贤相。操筑:操持筑杵。筑:工匠使用的一种工具,筑杵。傅岩:地名,在今陕西省境内。
(288) 武丁:殷高宗的名。传说武丁梦得贤臣,后来在刑徒中发现傅说与梦中人长得一样,遂命他为相。
(289) 吕望:本姓姜,名尚。因先代封邑在吕,故又姓吕。曾被人称为太公望,故又叫吕望。传说他为周代的贤相,曾在殷都朝歌做过屠夫,后被周文王任命为太师,并辅佐周武王完成灭商大业。鼓刀:舞动屠刀。
(290) 遭:遇,逢。周文:周文王,古代明君。得举:得到提拔任用。
(291) 甯戚:春秋时期卫国人。传说为齐桓公的贤臣,曾做过商贩。有一日,他夜宿齐国东门外,边喂牛边敲击牛角唱歌,抒发自己怀才不遇的苦闷,齐桓公慧眼识才,任命他为客卿。讴歌:唱歌。
(292) 齐桓:齐桓公,春秋五霸之一,古代明君。该辅:备为辅佐。该:备。
(293) 晏:晚,老。
(294) 犹其未:“其犹未”的倒装,尚未。央:尽。
(295) 鹈(tí jué):恶鸟名,又名(jú),此处喻指党人。
(296) 为之:因此。之:此,承上句“鹈先鸣”而言。
(297) 琼佩:玉佩,此处喻指屈原的美质。偃蹇:盛丽高耸的样子。
(298) (ài)然:遮掩的样子。
(299) 惟:发语词。谅:信实,诚实。
(300) 折:摧折,毁坏。之:琼佩。
(301) 时:时世,社会。缤纷:错杂混乱的样子。变易:变化。
(302) 淹留:久留。淹:久。
(303) 荃(quán):香草名,又名荪。蕙:香草名,又名薰草。茅:恶草名,茅草。
(304) 直:径直,表示变化太快。萧:恶草名,蒿草。艾:恶草名,艾草。
(305) 他故:别的缘故。
(306) 可恃:可靠。恃:靠,赖。
(307) 无实:没有诚信之实。容长:仪容美好。
(308) 委:抛弃,此处指自己抛弃。美:美质。从俗:追从世俗。从:追从。
(309) 苟得:才能够。列:列位。众芳:即上文“哀众芳之芜秽”句中的“众芳”,此处喻指各种变质的人才,而非真正美好的人才。
(310) 椒:香木名,木椒,此处喻指变质的人才。专佞:专横谗佞。慢慆(tāo):傲慢放肆。
(311) (shā):恶木名,又名食茱萸,此处喻指坏人。佩帏:佩带的香囊。
(312) 干进:企求升官。干:干求。进:晋爵。务入:企求做官。务:务求。入:入职。
(313) 芳:椒本体之芳,此处喻指美质。祗(zhī):恭敬。
(314) 时俗:时世习俗,社会习俗。流从:从流,随波逐流。
(315) 孰:谁。
(316) 若兹:如此。兹:此。
(317) 揭车:香草名,黄叶白花。
(318) 惟:通“唯”,只。兹佩:即上文“何琼佩之偃蹇兮”句中的“琼佩”。因前有“折琼枝以继佩”句,可知此处“琼佩”乃琼枝所做而成。琼枝虽为神界之物,但也是草木,故有色香。
(319) 委:抛弃,鄙弃,此处指被人鄙弃。
(320) 菲菲:香气浓郁的样子。
(321) 沬(mèi):已,止,此处指消散,消失。
(322) 和:使……和谐。调(diào):佩玉的声响。度:步伐的节度。
(323) 浮游:飘游。求女:寻求美女。女:美女,包括神女(喻指明君)和下女(喻指贤臣)。
(324) 及:趁着。饰:佩饰,此处指琼佩,喻指美质。方壮:正当盛美。
(325) 周流:遍游。上下:上天下地,此处喻指远离楚国后上求明君和下求贤臣。
(326) 以:把。
(327) 历:选择。
(328) 羞:通“馐”,佳肴。
(329) 精:凿碎。琼爢(mí):玉屑。(zhāng):粮食。
(330) 飞龙:善兽名,有翼的龙。
(331) 杂:杂用。瑶象:美玉和象牙。
(332) 离心:异心,不同心志。
(333) 远逝:远行。自疏:自行疏离,主动离开。
(334) 邅(zhān):楚方言,转道,转弯。昆仑:山名,神话中一座上通于天的神山。
(335) 扬云霓:“云霓扬”的倒装,云旗飞扬。云霓:云霞,此处指以云霞为旌旗,即下文的“云旗”。扬:飞扬。晻蔼(yǎn ǎi):云霞遮天蔽日的样子。
(336) 鸣玉鸾:“玉鸾鸣”的倒装,车铃鸣唱。玉鸾:用玉雕成而形如鸾鸟的车铃。啾啾(jiū jiū):玉鸾发出的声音。
(337) 天津:天河的渡口,在天的东面。津:渡口。
(338) 西极:天空的西边尽头。
(339) 翼其:翼然,翅膀张开的样子。承:承举,托举。旂(qí):通“旗”,即上文的“云霓”。
(340) 翼翼:整齐和谐的样子。
(341) 流沙:地名,神话中的西方沙漠之地,据说那里的沙漠流动如水。
(342) 赤水:神话中的水名,发源于昆仑山。容与:缓缓行进。
(343) 麾:指挥。蛟龙:无角的龙。梁:架桥。
(344) 诏:命令。西皇:西方之神。涉:渡过。
(345) 艰:艰险。
(346) 腾:传令。径待(shì):一路侍卫。待:通“侍”,侍卫。
(347) 路:路过,路经。不周:山名,神话中昆仑山西北边的山。
(348) 西海:水名,神话中西边的海。期:约会,此处指约会的地点。
(349) 屯:屯聚,聚集。乘(shèng):古代车的量词,四匹马拉一车叫“一乘”。
(350) 齐:整齐,对齐。玉轪(dài):车毂上包的玉帽,也指车轮。并驰:并驾齐驱。
(351) 婉婉:通“蜿蜿”,龙身屈伸前行的样子。
(352) 委蛇(weī yí):旌旗随风飘动的样子。
(353) 抑志:抑制自己的心志,定下心来。
(354) 神:心神,神思。高驰:高高飞驰。邈邈(miǎo miǎo):遥远的样子。
(355) 韶(sháo):《九韶》,传说中虞舜的舞曲。
(356) 假日:假借时日。假:借。媮乐:同义复词,娱乐。媮:通“愉”。
(357) 陟(zhì)升:同义复词,上升。皇:皇天。赫戏:光明辉煌的样子。
(358) 临:居高俯视。睨(nì):斜视。旧乡:故乡,此处指楚国。
(359) 仆夫:跟随的人,仆从。
(360) 蜷(quán)局:蜷曲不伸。
(361) 乱:乐歌的最后一章,尾声。从内容上看,它是全篇的总结。已矣哉:算了吧。
(362) 人:美人。此处喻指贤人,包括明君和贤臣。莫我知:“莫知我”的倒装,不了解我。
(363) 故都:楚国郢都。
(364) 莫足与:不足以一起。与:与共,一起。
(365) 从:追从。所居:居住的地方。此处屈原明确表示自己要以彭咸为榜样,宁死不屈,并打算自沉,到彭咸的住所去与他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