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会逝去,但我们必须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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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有人总喜欢把自己突然想起一个人或一件事说成是出于感情的冲动,我认为却不尽然。这也许是每个人所处的生活境界不同、生活方式不同、个人经历也不同的缘故吧。但这些并不重要,而重要的是我的故事要如何开始,因为每个故事里都有导致该故事发生的另一个故事。

总之,从我对本故事的一无所知,到一知半解,直到有了以他为主人公的这个故事,之中丝毫不曾有过感情的冲动。而用较为适当的话来讲,应该是出于偶然。偶然是人所把控不了的。

他——一位曾在许多著名城市的竞技场上,得过许多鲜花与掌声的体育健将,外加一张俊美的脸蛋与一副无可挑剔的标准身材,又拥有最易发各种故事的年龄,是很招人眼目的。而在这种优越条件下所产生的故事,特别是爱情故事,更应该很浪漫、很令人艳羡。可他的故事却出乎意料地催人泪下、不堪回首,是一出彻底用泪与血交织成的悲剧。

我并不是希望用悲剧去贏得任何一位读者,我只不过是想借别人的真实经历写一段真实的故事罢了,如果各位看官有兴趣,就听我娓娓道来。

我之所以写他,当然就认识他。

我与他原本是中学时的同班同学,甚至还同桌过,虽谈不上有什么深厚的情谊,但那时在这座山区小镇的中学里,我自然也是他身后一大群追随者之一。我不善辞令,总喜欢把好恶隐藏起来,所以在追随者之中,我默默无闻。

毕业后,我们就各奔前程了。我经过一年的复读,考进了市师专。对于他我只是偶尔从其他同学那羡慕的言语里得知他曾受聘于某少体校,后来又得知他被部队来招兵的首长看中,在没有经过正规体检与政审的情况下,便穿上了国防绿,并深得器重红得发紫,甚至还得到过某副司令员的亲口夸赞,似乎前途非凡。再后来,事情却发生了质的变故。因为人们在谈论他时所流露的神色不单是以前所特有的仰慕了,而是有的翘起拇指,有的噤口不语,有的面有恨色,有的掉头不顾。他好像变得为有些人所不容,也为有些人所赞叹,而更多的还是为人们所惋惜怜悯。

逐渐地,他的名字仿佛一夜歌星奇迹般的从不同人的嘴里冒出来,我感到不可思议。人们为什么那么热衷于他?为什么他会成为一些毫不相干乃至素昧平生的人的热门话题?然而他又的确实实在在地像一件刚出土的稀世古董,让许多人为之感慨、为之激动、为之愤恨、为之厌恶。

讲故事就像是走楼梯,总得先找到一个安全可靠的落脚点才能一步一步地往上爬。那么,我从人们的言论中得知已有八年未曾谋面的老同学——王冬生的一些情况,可以讲是本故事的第一阶梯,而第二阶梯则是在同事张老师儿子的婚礼上。

有段时间里,学校几位城里的年轻教师经常会利用课余时间聚集在一起,神秘地讨论着张老师的儿媳,并夸赞得美妙绝伦、天下无双。我并没有见过被他们誉赞不已、艳羡不已的女孩,何况我已家有娇妻,故对此事只是淡漠地一笑了之。到了应邀参加她婚礼的那天,酒宴尚未开席,我即被那几位急不可耐准备一睹为快的年轻人拥簇着进了新房。刚跨进房门,我顿觉眼前一亮,我惊讶地发觉那女孩甚至比人们赞誉的更超群出众。她的美静如处子,且美而不艳,那种从她身上发出的淡淡的美,仿佛是微风从远处送来的一阵阵兰花的清香。可奇怪的是,她既无新婚时姑娘家的那种矜持与赧然,亦无姑娘家将为人妻时的那种柔情与蜜意,而是沉着一副姑娘家为自己深爱的恋人所摒弃时的那种特有的苍白苦楚的脸。那眼眶中荡漾着晶莹如玉般的泪水,是经过自己竭力压抑才不至于淌下来的。也许没有人在意她的这种神情,即便在意过,也会误以为这泪是幸福而导致的。可实际上,她比那捶胸顿足撕肝裂胆的嚎啕大哭还要痛苦、还要绝望。因为,我发觉在她的神情中所流露的是许多难言的恻隐与迫不得已的成分。

那时,我似乎预感到一些什么东西,但这种感觉就如雨后初霁的早晨被朝霞涂染后的雾气,朦胧而又遥远,遥远而又渺茫。

而当我避开众多发呆的目光带着众多的疑点悄然地从新房退出来时,迎面而来的是由于劳心过度而显得憔悴不堪的张老师。他一边拉着我往阳台方向走去,一边用红肿的双眼张皇着周遭,那松弛的肌肉还不时地在脸上痉挛般跳动着。

“……李老师,听说你认识王……王冬生……”他压低声音,结舌地问道。

王冬生?怎么又是王冬生?

“是的。”我不假思索地答道。

“什么关系?”

“一般同学。”

“有来往吗?”

“不,至今已整整八年未见过他了。”

“关系怎样?”

“没有什么交情,但也绝对没有红过脸吵过架……张老师,你问这……”

“李老师,求你一件事好吗?你也知道我是从来不求人的。可这次……我只有求你了……你可千万帮我这个忙……”

他说话时的这种紧张慌乱的神情是真实的,这种神情极易引起人的同情。

“张老师,究竟出了什么事?”我一头雾水。

“李老师,你也知道我儿子自小有残疾,又摊上棉纺厂这个破单位,再加上我们这帮穷教师既无权又无势,他的婚事一直是我最大的一块心病,如今不知我前世修来哪门子福,竟给儿子修来这么一位媳妇……我是害怕啊!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你若遇见王冬生,千万帮我劝劝他……”

“劝他?为什么?”我越发疑惑不解了。

“劝他……劝他以后别再来找杨小眉了,我来生绐他做牛做马……”

“不是讲王冬生已被判刑了吗?”

“应该没有,他经常来找杨小眉,为了躲避,小眉已经有一个多月未去上班了。唉……”

“那杨小眉是谁?是您的儿媳妇?就是这……”我往婚房的方向指了指。

张老师沮丧地点点头,把头垂了下来。

我望着这黑白相间的头颅,并没有往下问。正是张老师这神经质般的慌乱,使我刚才在新房里感觉到的朦胧而又遥远的预感,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就仿佛那片雾气已经一点点开始散去,眼前也变得亮丽起来。

因为人们不难把王冬生与杨小眉联系到一起。

为了张老师的嘱托与更透彻地了解这故事中的情节,我很花费了一些时间与精力,但结果总令我大失所望。虽然我妻子俊敏的娘家所在的村与他所在的村仅隔溪相望,自己又是同学,有足够的理由与机会去探访他,可每每向旁人打听他,招惹来的却是意想不到的不屑的如锋芒般的目光。后来,却在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我终于见到了他。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呀!

那是在星期天县城百货商场文化用品部拥挤的人群中。

“建民,快看,那不是王冬生吗?”妻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尖叫道。

妻的尖叫声,引来许多惊疑的目光,但我并不去理会。

“什么……王冬生?在哪?”我如炬的目光,侦探般四下搜索着。

“你看……”妻指着人群中一个形象邋遢躲躲闪闪的背影,激动而又肯定地讲。

我挣脱妻颤抖的手,并逐渐向那个人影挤过去。

“冬生?”

“……”那个人机械地扭过蓬乱的头颅,抬起乱发中一双无神甚至于呆滞的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我。

果然是他……那浓眉,那大眼。

我激动地握住他的手,不管他愿不愿意。

他尽量向后躲闪,呆滞的眼光逐渐变成了惊惶。

“你……你认错人了吧……”他的神态一片茫然不安。

他就是昔日的王冬生吗?我的心底蓦然升起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怜悯。

“冬生,我李建民啊,李建民……你还记得吗?”我一边把他往外拉,一边尽量解释道:“老同学……李建民……我们还曾经同桌……”

“李建民……”他搔着头,似乎在努力寻找长远的淡淡的记忆。许久,他的双眼一闪,再仔细地审视着我,“哦,是你?你到过我家,找我有事?”

我见他终于还能想起我,心中不由一热。

“冬生,有空吗?”

“……我……”他双手不停地揉搓着已经褪了色满是灰尘的军装,依然那么不敢置信,不冷不热地说,“有什么事?”

这时,妻也从大楼里走了出来。

王冬生一见我妻,把头埋了下去,“俊敏……”

“我与俊敏想跟你谈谈杨小眉的事。”我抓紧机遇不失时机地说。

“什么?杨小眉?你也知道她?”他用枯瘦的双手猛地如铁钳般抓住我的双手,抬起瞬间瞪得奇大的双眼。

我望着他那似乎闪燿着两串磷光的黑幽幽的双眼,忍着疼痛,点了点头,并希望能挣脱他的双手,但没能做到。

“真的?在什么地方?你在什么地方见到她了?”

他那灰白的脸迅速潮红起来,浑浊的双眼也湿润起来,沉郁的心情激动起来。

“冬生,别急,能不能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好好聊一聊。”

他沉思了一会。

“好吧。”他终于松开双手,脸上流露出甜甜纯纯的孩童般无邪的笑意。就仿佛一位穷家的孩子终于得到了一块盼望已久的口香糖。

我如去大敌,双手交替抚摸着,长长地呼了口气。

“还是到我家里吧,要么现在就去,到家的班车就快要开了。”俊敏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接过话茬。

王冬生迟疑了一会,用请求的口吻说:“今天不行,我在县城还有些事要办,明天怎样?”

“好,那就明天,明天我下午刚好没课,也正好想去看一下俊敏的父亲,我们就在俊敏家碰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