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宜宾·长江·第一城
一、走进郑家小院
赵一曼到宜宾求学,以字为名叫李淑宁,她来到宜宾城所到的第一个地方是郑家小院。郑家小院是宜宾早期中共党员郑量澄的家,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革命家庭,当时党团组织活动的秘密据点。赵一曼与二姐的到来,受到郑家的欢迎,她们也给郑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郑家的小女儿、共青团员郑奂如后来在《回忆青年时的赵一曼》中这样写道:
头天晚上,在书房开会,最后团委书记则龙大哥通知说,明天下午派郑佑之同志到吊黄楼去接冲出封建家庭的李淑宁(赵一曼)同志。因此,全家都忙于准备迎接这个未曾见面的亲人。尤其是母亲更忙:换被褥铺席、弄吃的。每逢接待同志,她都像接亲人那样忙个不停。
1926年的春节,刚过破五,气温还较低,阵阵寒气袭人。天已经断黑,屋里点着桐油灯,火舌不断闪动。我们在屋里烤火,母亲掀起门帘喊道:“客人来了!”随即走进两个女客,担任团委书记的则龙大哥走在最后,他指着客人向我们介绍:“这是李二姐,这是李幺姐。”二人都一式打扮:身着长及膝头的毛兰家机布衣服。李二姐已到中年,李幺姐却很年轻漂亮:瘦高身材,双肩斜柳,瓜子形脸蛋,皮肤白皙,头发微黄,淡淡的眉毛下,配上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嘴角微微上翘,稍带笑意,薄薄的嘴唇掀动,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说起话来总是一说一个笑,头习惯地稍向右倾,加上优美的手势,显得落落大方。要不是那身装束,真不像个乡下姑娘。她给人的印象十分美好。
这是刚从乡下出来的赵一曼给郑家小妹奂如的最初印象。
奂如的姐姐琇石也这样描述赵一曼:
她看起来虽有点土气,但那苗条的身材,清秀的面貌,大方的举止,特别是那对炯炯机灵的大眼睛,使人一见就感到喜爱。真如郑佑之所说的,她是一个聪明、活泼、勇敢、乐观的同志。
这对于刚刚逃离了封建铁围城,走进一个全新的同志式革命大家庭中的赵一曼来说,是一种理想和梦幻的实现,是自身的解放和自我潜能的充分发挥。她感到自己如同一只飞出樊笼的孤雁,飞回了雁阵,找到了群体,找到了家。因此,她常滔滔不绝地用带着乡音的话讲述她的工作、学习以及与封建家庭斗争的情况。她曾绘声绘色地给郑家姐妹讲述白花场的斗争故事。郑奂如回忆说:
……在我们中间,她年纪最长。知识丰富,性格开朗,健谈。我们很快就成为熟人似的十分亲近,觉得李幺姐的称呼太客套,大家不约而同地直叫“淑宁”,而不叫李幺姐了。她给我们讲过曾大姐的故事。
这位曾大姐,原先是一个吃长斋的“守贞姑娘”,年已近30。后来是白花场妇女解放同盟的积极分子,得力干部,一曼和坤杰二姐她们所领导的妇女解放同盟会,开初正是依靠这些受苦受难的吃斋姑娘的宣传、联系而组织起来的。她们有着反封建礼教的满腔热情,工作积极性高,做出过卓越的成绩。这些争取妇女自身解放的战士,真令人敬佩啊!
……一曼还给我们背诵她父亲死时她写的祭文。我们曾读过《古文观止》韩愈的“祭十二郎文”……这种祭文有固定的格式。可她写的祭文,截然不同,一反旧套,别开生面,异常新颖。从这点也可显示她的创新精神。记得开头一句:“关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她用浓重的乡音把“落”字念成“喏”的字音,声调特别吸引人。后面接着哭诉她父亲死的悲痛心情和给她带来的深重灾难。的确是这样,她父亲死后,大哥李席儒掌握了家政大权,代替父亲做了一家之长,便成了一个专制魔王。原来受父母宠爱的女儿,如今家庭地位一落千丈……一曼虽然采取各种方式进行斗争,但始终没有攻破这个封建家庭的顽固堡垒,最后还是得到大姐夫郑佑之的帮助和二姐坤杰的支持,暗地送她进城读书,便来我们家做客。
第一次进城的赵一曼,在郑家姐妹琇石和奂如的陪同下游览了这座古老的戎城(宜宾)。登上高高的翠屏山,古城秀色尽收眼底。往远处眺望,那金沙江水如一条黄色的巨蟒,从崇山峻岭中奔泻而下;岷江的水则如一股清流,弯弯曲曲,慢慢悠悠地向前伸展,当流至城东南角时,两江紧紧地交汇拥抱到一起,这就是著名的汇江门。万里长江的正流便从这里开始,“万里长江第一城”的称号非宜宾莫属了。
那金沙江上驶出的一艘艘货船,满载的是云贵高原的名贵土特产——药材,从这里顺流而下,最后驶入批货的码头。
而碧绿如带的岷江上,成年累月漂浮着一排排竹筏和木排,自古以来从这条江上流出了多少栋梁之材!
有了这江,有了这船,就有了这古老的小城。经历了风雨和战火的洗礼,小城已走过了两千多个春秋,当然会留下一些让人怀念的名胜古迹。
江北那座点将台,传说是三国时候诸葛孔明讨伐孟获,调兵点将的地方。而吊黄楼和留杯池,则是北宋时文人墨客们推杯换盏、豪饮赋诗、抒怀凭吊的去处。那题在石壁上的不朽诗篇,启发鼓舞了多少仁人志士,为祖国的这片壮美山河出生入死。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水边的塔历来是镇河降妖的象征,也是人和自然的完美结合。坐落在江南、江北的黑塔和白塔,也许正承担着这一使命。小城前有双江环抱,背依真武、翠屏两座青山,这天府之国中的一颗明珠,川南首府,水陆交通重要码头,千百年来就英姿飒爽地屹立在青山秀水之间。坐落在山半腰的翠屏书院,古木参天,素有小城一景的翠屏晚钟在云雾缥缈中敲响,清悠回荡,绕城不绝。赵一曼不会想到,在她死后,宜宾人民把她的事迹陈列在这座书院里,成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热闹的日子过得特别快,不几天,团组织交下一个任务,要我们帮助一曼复习功课,准备投考女中。这么一来,再不能听她讲故事了,马上投入到复习功课的新战斗中去。幸而她的语文程度较好,不用复习,高小的算术课她早学过,考初中一年级二期,复习初一算术就行了。其实初中一册算术课本,只是高小算术的进一步深化,只要小学基础好,并不难学。在复习过程中,一曼十分用功,不怕困难,认真地反复演算。对于单位的换算、分数的乘除法,比例的意义,反比、正比等她都会,只是不那么熟练,对于比较费思考的应用题演算,也还表现出她的思路敏捷,计算起来,也不太慢。可是,她并不满足,每天仍按时专心复习。……据学校英文老师黄钧尧说,插班生不考英语。这对没学过英文的一曼来说,又减轻一个重担,她便专攻算术一门课,除了白天做习题,每晚都熬到深夜。
我们从郑奂如的这段回忆中,能看到赵一曼的刻苦用功,并得到大家的帮助和爱戴。郑琇石也回忆道:
快临女中招考了,团组织给我家姐妹的任务,一定把一曼送进女中。一曼少年时在家读书,郑佑之做她的老师,虽能阅读一些书籍,但提起笔来常有好些字不会写,算数的问题更大。但是一曼学习心切,信心很大。她说:“写不起的字,我用注音字母来拼写,算数不会现在就学。”我说:“同志,这是入学考试,不是像你写信投稿写不出来的字用符号来代替,考试是不许这样的。”怎么办?我们来帮助你学习。
元宵节很快就过去了,二姐已回乡下去了,赵一曼吩咐二姐要继续努力做好组织扩大妇女解放同盟会的工作。学校也即将开学了。郑佑之正忙于党团组织的发展和建立宜宾特支的工作,他把一曼交给郑家姐妹后就很少过问了。开学前,他特意抽出时间来,以组织的名义,亲切而温柔地说:“李淑宁同志,功课准备得怎样了,考女中没问题吧?”然后自问自答道:“我想,我们聪明的淑宁,肯定没问题。”
赵一曼突然觉得郑佑之有点不对劲,她惊呼:“大姐夫,你怎么把胡子剃掉了。”这话把郑家姐妹逗得大笑起来:“郑大哥的胡子已经剃掉几天了,你怎么才发现。”赵一曼脱口而出:“从小看他的大胡子已经习惯了,这一剃掉看着有些陌生了。”郑佑之摸着自己剃光了的下巴,自嘲地说:“我是想拉近与大家的距离。”这时,调皮的小妹妹奂如朝着赵一曼做了个鬼脸说:“郑大哥是想拉近与淑宁姐的距离吧!”赵一曼听出这个玩笑是冲着她来的,急忙去追打这个顽皮的小妹妹:“你这个多嘴的小丫头,看我怎么收拾你。”于是,姐妹俩笑闹着滚打在一起。这是赵一曼青春时期最幸福快乐的一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