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家是如何“思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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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声思维的意义

在西方音乐中的作用

按照我们对音乐思维给出的定义来看,和声思维,即以和声音响表象为基本素材进行操作的音乐审美心理活动。它包括了感性获得的和声感,以及知性获得的和声逻辑知识,两者结合在一起才可能形成既有自觉意识的导引,又有非自觉意识层次的动作思维操作,由此构建成完整的和声思维体系。只有在这样的思维体系的操作下,无论作品的写作还是诠释,方能体现出和声的表现力;也正是有这样的和声思维体系,西方音乐才可能形成可持续发展的多声部音乐的体制。

体系建制基础

西方音乐体系既以多声部交织为其基本表现形态,那么专门归纳其中规律的和声学,便成了产生一切技法的母法,是统管一切音乐逻辑的“宪法”。

旋律产生的土壤

如前所述,西方审美观念在于表现“力的普遍存在”,因此使时间予以力度化的和声,就成了把一切表现手段予以编织成型的根据。在这过程中,任何声部中出现的线形就必然是和声思维的反映。

首先,西方音乐的旋律是抽取和声进行的构成音而编织生成的。

“还记得我让你们做的和声模式的练习吗?”乐仁诗对小欣说,那阵子她来听课的时候,他教过她几招。“右手弹出根据左手和弦里应有的音,加上节奏变化就可以构成旋律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信手弹出这样的旋律:

【2—24】特例

“我当然记得!那时你还说,如果把左手音型化,右手再加上和声外音,就可以骗骗老百姓了!”小欣一说,那两个没来蹭过课的姑娘都有些羡慕了。

“那像巴赫无伴奏小提琴曲,连伴奏都没有,又怎么说明旋律从中抽取出来的呢?”小梅问。

“如果有了和声思维的基础,这个问题就比较容易说清楚了。”他说,“在巴赫那样的作曲家的脑子里,音乐是以和声音响出现的,旋律只是它的横向表现形式而已。”说完就去书房里找谱子。

“就拿巴赫《无伴奏B小调第一组曲》里的“库朗特”来说吧。”他从书房里出来,把谱子放在钢琴谱架上,三人围拢来看。

【2—25a】巴赫《无伴奏b小调第一组曲》中的“库朗特”

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步是分析和声,把横向的旋律竖起来。根据和声节拍与节奏节拍同步的一般规律,再去掉和声外音,所以第一小节就是b,第二小节就是 #F6,依次类推,就很容易构成如下的图式:

【2—25b】巴赫《无伴奏b小调第一组曲》中的“库朗特”

我们从西方音乐中变得越来越复杂的旋律也可以得到明证:没有系统的思维方法对实践进行总结,又反过来给予指导,光靠经验积累,或只是对现象的表述,是不可能发展到这样地步的——正如一个缺乏和声感的民族所经历的实践那样,永远止步于纯朴的旋律。一台晚会,优美的旋律使艺术听知觉审美疲劳而不胜其烦。而西方音乐体系正是有了和声思维,有了它本身的发展,因此在此基础上形成的旋律,也有了更大的张力,满足了审美情趣不断发展的要求。

下例中旋律出现种种瞬间的离调进行,这是单声部思维不可能写出来的,因为当时的和声思维已发展到了频繁使用交替和弦的缘故。因此作为呼应乐队(2)而引出的小提琴主题(3),它的后半部分就会出现这样的音调(3/3),以及随后的扩展(4/3)。为了在降二级(E)引出乐队在 bE大调上出现,小提琴声部又构成那样的(7—8)旋律进行了:

【2—26】普罗科菲耶夫《第二小提琴协奏曲》第二乐章

“这首协奏曲上个演出季我们乐团刚拉过,”小梅说,但很快又有困惑了,“那么说,旋律是音乐的灵魂的说法就不对啰?”

“对于那些以单声部为音乐主要形式的语境而言,旋律就是一切,那里的人们奉之为灵魂当然是合理的呀。”

乐仁诗说,在不同的语境、不同音乐体系中,许多概念并不都是同解的。

“对于以多声部交织的西方音乐而言,和声才是它的灵魂。尽管对于一般听众,特别是对于东方民族的听众,旋律往往是他们最容易感受到的、最表层的信息,殊不知它实际上受制于和声;尽管一般人以为所谓和声就是给旋律的‘配音’,但那只是单声部思维的延续而已。”

复调技法的粘合

尽管就音乐发展进程而言,和声学是从对位法发展过来的,但即便是严格复调技法的发展过程,从中世纪后期的雏形到文艺复兴时期的顶峰,一路过来却又是始终依赖着和音叠合的原则才可能进行操作的。复调早期形成阶段也正是因为缺乏纵向和音结合的原则,致使整个织体显得凌乱、粗糙。我们在讨论复调的时候会更多地涉及这个问题。

此后的数字低音以及到和声学的建立,和声思维更是进一步地成为自由复调的控制声部和形成格律的依据。

曲式构成的先导

从音乐史的发展可以得到明证,各种曲式的萌芽几乎都集中在和声学酝酿之初,而进一步的发展又出现在和声学建立之中,及其规律得到更充分的阐发之后。究其原因,那是因为在西方音乐中,一个意象的发展进程往往与力度演绎的各个环节有关;在那些包含多个意象的艺术音乐中,不同的调性更是它们分别展现的平台,并暗示它们之间不同关系的转化过程,无论是它们各自的呈示、其间戏剧性矛盾发展,还是最后达到新的关系,都是通过和声力度进展的不同环节而紧密契合的。

如前所述,艺术美的秩序具有生长性,功能的序进,既是微观的,又是宏观的,因此,只有通过和声力度的布局,才有可能演进为大型的结构。

即便是配器技法,也莫不以和声知识作为操作基础,例如音响在音区上的组合、各种元素的分配,都需要和声知识的解释。

风格发展动力

如前所述,和声思维既是审美心理需要,又是在音乐实践的积累过程中而产生,因此它也就不可能永恒不变。更重要的是,作为一种思维规范,它就有可能在外界条件影响下——时代观念的变化、审美追求的转移——根据自身的逻辑,使得这门学科得以不断地发展。

也正是和声学具有西方音乐体制根本大法的意义,带动了复调、曲式、配器等技法的变化,从而使西方音乐风格不断演进。

如前所述,和声的美,在于音响上构成的一系列的辩证关系。而和声思维又是以力度弘扬得到西方美学追求的支持,当然,还有审美心理上的原因——我们将在后文讨论完形理论时候再加补释——这就使得它的自身从稳定与不稳定的一对矛盾中,始终以不稳定为矛盾的主要方面。这就极大地促进了风格的发展。

特别是现代审美思潮兴起,对和谐的怀疑、对稳定的否定,导致对主和弦聚焦的模糊,随之产生各种松散的结构;内张力的加剧、不协和音响的独立,致使织体中声部的结合失去控制力,构成所谓线条主义堆砌;调性崩溃之后音与音之间的基本秩序瓦解,等等,这一切都拜和声动力不断发展所赐。因此,和声对于西方传统音乐的发展,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我注意到你没有提到和声是音乐发展的动力哎。”小欣说。

“我们一开始就强调力的普遍存在的原则。这就够了,”乐仁诗说,“因为在和声学形成之前,以及和声崩溃之后,在那些时代里,音乐发展的动力并不一定都是和声啊。以后的章节会进一步讨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