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金榜题名
深秋时节,枫红霜浓,寒意料峭。
一早,贡院前,身着簇新军服的侍卫们,持矛佩剑,里三层外三层,把贡院的前前后后围个水泄不通。还有穿着不同官服的大臣们穿行不停,个个神色肃然。贡院左右二里之内,重兵把守,所有路人禁行。
参加科考的各位举子,沉默不语,按号排着长队接受侍卫们的搜查,鱼贯而入,走进各自的号室。
白少枫的号室在里侧,要穿过其他举子的号室才可到达。他经过一间号室时,忽听到一声冷笑,一愣,转过身,原来是陈炜。满脸不屑,眼角上扬,斜视着白少枫。
“那位举子,怎么停在那儿?”白少枫瞪了陈炜一眼,却引得巡逻的侍卫的低吼,一时,多少双眼睛都向他投来,也引起正被一群簇拥踱着步的傅冲的注意。
陈炜幸灾乐祸地眯着眼,打开笔袋,研墨,期待侍卫下一步的行动。
白少枫并不慌张,佯作拉了下袍摆,镇定往前走去。
好一个俊俏的书生。傅冲就觉着眼前一亮,清雅的气质,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举止,在一群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举子中一下就显露了出来。举子们进号室,腿都打着颤,握笔的手都是哆嗦的,而他在侍卫的厉吼中还能保持一份冷静,不错。
他小步并作大步,走到白少枫面前,越看越是心仪,谁家父母生得如此俊美的小相公,若宝儿许配于他,日后生个孩子,不知会不会也象这般俊俏。不自觉,他眼前浮现出一幅美仑美奂的天伦画面。
“请问大人,学生可以进去了吗?”白少枫抬手施礼,问挡着他面前的傅冲。看官服颜色,象是位居高位,但看官服的成色,简朴得有点过,是谁呢?
“喔,喔,当然,当然。”傅冲和蔼地微笑,让过身子,“这位举子是哪里人氏呀,姓甚名谁呀?”
“学生姑苏人氏,姓白名少枫。”白少枫恭恭敬敬地回道。
傅冲暗暗冲身边的官员使下眼色,官员会意点头。
“不要紧张,放松地考。”傅冲温和地叮嘱几句,亲自把号室的门为白少枫打开,“进去吧!”
同行的官员们眼珠差点瞪落一地。
“多谢大人!”白少风微微拧眉,不适应这样的礼遇。但没有时间给他多想,走进号室,刚刚坐下,开考的锣声就响了。
一切都静了下来,就连巡考的官员和侍卫都放轻了脚步。举子们有的脸露喜色,奋笔狂书,有的抓耳挠腮,一脸慌张。白少枫瞄了眼命题,论朝庭用人与朋党论。他微微一笑,不算很偏的命题,这些史书上讲载的很多,再加点自已的见解便可。
参加科考,他不象别人有许多包袱,中与不中,都无所谓。有这样的想法,神态自然放松,沉着地拿起笔,开始答题,不一会,考卷上就布满了密密的字。
傅冲远远地看着白少枫,抚抚颔下的胡须,连连点头,有才有貌,难得一见的美男加才子。
“傅相,还要好几个时辰呢,进去喝点茶吧!”负责监考之一的工部尚书杜如璧讨好地说。
傅冲不舍地收回目光,“好!”
进得休息的厅堂,士兵送上茶点。傅冲仍沉浸于与白少枫的相遇之中。
“傅相,今儿举子里可有傅相的学生?”杜如璧为官多年,一直相随傅冲左右,犹如丞相肚中的蛔虫一般,哪个弯,哪个坎,都清清楚楚。丞相对于那个俏书生的另相相待,他可是看在眼中呀。
傅冲收敛神色,用茶盖拨开水面上的茶叶,微微一笑,“这次科考中,本相避嫌,没有让门生应试。不过,那位姑苏的书生,本相看得到有些欢喜,一会,卷子收上来,本相要先瞧瞧他的。”
杜如璧心知肚明,“下官知道了。那位举子,下官也觉得确实相貌不凡,风度儒雅,有大家风范,他日必是登堂入室的国之栋梁。”
“杜尚书,本朝是以才取贤,而非以取人吧!”傅冲老谋沉沉地抬起眼,一字一板地说。
杜如璧慌得起身,直作揖,“丞相说得是,下官失言,呵呵。”
“罢了,巡考去吧!”
“是!”
杜如璧拭拭脑门上的汗,沮丧地走了出去。
傅冲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浮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贡院外一处高楼的凉阁中,慕容昊眺望着贡院沉寂的号舍,俊眉轻展,确定地一再追问:“高山,白公子今日按时来参考的吗?”
“是呀,小的看着他进贡院的。里面有位侍卫刚刚送来密报,白公子正沉着地应答呢!不过,在进号舍之间,傅丞相喊住公子,问了几句。”
“哦?”慕容昊抬眉,他叫住少枫干吗?少枫是作为少年英才,破例不必通过乡试,直接进入秋闱科考的。以前也有过先例,在这上面,傅冲如果想做文章,那是白费心机的。
“小王一会就去贡院探考,不能让少枫的试卷沉入海底。”科考中舞弊很多,防得了这里,防不了那里。某些官员为了自已的门生,不惜费大力做手脚,他小心驶得万年船,好不容易说动少枫参加科考,中途不要有任何差错。
“小的护送太子过去。”
“不,小王要换件衣衫,这样的微服,别人会猜疑的。去,就正正经经地去。一会,父王问起什么,小王也不至于被人耍了。”
这次考题有一道是论朋党,听说是皇上出的题。朝中现分两派,一派随太子,一派随丞相,皇上是不是意有所指呢?他这几天一直在分析这件事。在情况未明时,他要小心行事。
“那先回皇宫?”
“嗯!”
“当,当……”时辰一到,收卷的锣声就急促地响起。侍卫们冲向各个号舍,从举子们手中接过答卷。一些举子仰天长叹,有些面露沮丧,一些喜颜不露色,有些志得满满。
白少枫步出号舍时,神情平静,面容有一点微红,衬着白净的肤色,越发俊得令人驻足。监考的各部大臣全聚集在贡院门前,架子端得高高的,冷眼旁观各位举子。傅冲不在人群之中,杜如璧一看到白少枫,破例露出一缕笑意,把白少枫看得呆愣了下,摇摇头,直当看错。
街道已解禁,各位举子的书僮和家人全拥了过来,兴奋地在人群中找寻各自的主人。宗田和柳叶跳得高高的,只怨他们的公子个头太小,快到面前了,才看到白少枫。
高山也在,一脸的络腮胡子,努力挤出丝笑意,“咱家公子让小的问候下白公子,说辛苦了。”
“啊,多谢多谢!”白少枫客气地回答。辛苦谈不上,只是在那象囚牢似的号舍中呆得难受,早早写好卷,也不可先走,小睡了一会,才听到锣声。
“公子叮嘱白公子这几天不要外出,放榜很快的,马上就要分晓了。”
怎么说得他一定榜上有名似的?白少枫轻笑了下,不管那么多,科考象个负担,如今卸下了,心情轻快如风。“回去禀报莫公子,说少枫多谢他的关心。”
“那高山先行一步。”高山抱拳,转过头,跃上马,一会就不见了人影。
“公子,如今你总算能轻松地逛逛洛阳城了吧!”柳叶兴奋地抱着白少枫,两眼直闪光。
“快,快,松手,在大街上你看你象什么样,这是公子啊!”宗田打下柳叶的手,嗔怪道。
“哦,哦!”柳叶一吐舌,她一高兴忘形了。不过,小姐能象男子般参加这朝庭的科考,她可比任何人都觉得骄傲。
“别人只会说我长不大,太过依赖丫环大姐。其他能有什么?”白少枫嘟着嘴,冲他们二人俏皮地挤挤眼,三人一起放声大笑。
“好文章,好文章!”傅冲捧着白少枫的答卷,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整篇文举经用典,旁征博引,有理有据,洋洋洒洒,让人看得不得不频频颔首。原以为需要他动点手脚,暗助一把,没想到这俏书生原来是个真才实学,几下比较,学问远在各位举子之上。他真的是又惊又喜,越看越爱,忍不住拍案大声叫好。
都说有貌便无才,有才便无貌,今儿这才貌双全的白少枫,真的是上天太过偏袒了。
“谁让我们的丞相如此喜形于色呀?”慕容昊背着手,尊贵威仪地从外走了进来。
“啊,太子殿下亲自视查来啦!”傅冲放下考卷,举手施礼。
慕容昊微闭下眼,含笑掀开袍摆,款款坐下,草草瞄了眼桌上的考卷,一看到姓名时,心“咯”了一下,脸上却不露半分。
“太子,你来看,老臣发现今年的举子中,有位绝世才子。”傅冲拿起卷子,双手捧到慕容昊面前。
慕容昊接过,抬眉,“哪位才子让丞相这样不吝言辞的夸奖啊?”
“姑苏白少枫。”傅冲眯细眼,盯着慕容昊的面容。心中做好了如何反击他嘲讽的话语。
慕容昊是大大的意外。傅冲并不是真心求贤之人,历届高中的举子,有些并无真才实学,但因能讨傅冲欢喜,为他所用,他便推荐,委以重任。这些例子多得去了,少枫又是哪里中了他的眼呢?他奇怪了,谨慎地一笑,放下考卷,“对于才学方面,小王在丞相面前自愧不如,丞相觉得不错,定是不错吧!”
“啊!”傅冲愕然地半张嘴,莫容昊竟然没有反对他?他收敛了神色,脑子飞快地转着,试探地说:“老臣看了好几份乡试中头名举子的几份考卷,没一个可以与这位举子相比。旷世英才,我朝的福气呀!”
慕容昊淡笑,索性顺应他的话说:“好啊,那小王在父皇面前也替这位举子美言两句,头名就点这位举子吧!丞相的眼力从来都是最佳的。”
“多谢太子的关心。”傅冲激动得没想其他,拱手叩谢。
“小王应谢丞相为我朝又觅得一位英才了!”
“哈哈!”两人拍掌而笑。
这是建朝以来,丞相和太子第一次为某件事取得了共识。
“高山,速将白公子一行三人送到原来的旅舍,明日朝庭吉报就要送出,小王不能把谢先生的小院成为人来人往的集市。”慕容昊神色冷峻地吩咐着。此时已近三更,东宫中灯光摇曳,还没曾入眠。
谢先生的小院好象是他心灵的一块休憩之地,郁闷时、茫然时,他只想到那里坐坐,和先生喝喝茶、聊聊天,然后,心情就会好许多。他知道小院外有时常有形迹可疑者出现,如果少枫被人发觉也会在那个小院中时,小院还能宁静吗?少枫也会一下就被钉上属于他的羽属的名片。
他想少枫单纯点,不要扯进他和丞相之争中,但并不代表他就愿意少枫被丞相拉过去,成了他的对手。
“太子放心,属下早就把原来旅舍的房间留着,就为了今日所用。”高山撇撇大胡子,低声说。
慕容昊脸上闪过满意的笑容,不亏是他三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干将,胆大心细。“好,不要和白公子讲太多,只说是我的意思,日后我会解释的。”
高山点来,转身欲出房间。一声爽朗的笑声从门外传来,夹着两人的寒喧。
“晖回来了?”慕容昊一喜,旋即打开房门。拓跋晖一甩顶上长辫,大笑,“你我莫非有灵犀,我刚到,你就开门了。不好吧,这种感觉是应留给相欢的男女幽会的。”
慕容昊也笑了,拍着他的肩,“你呀,改不掉浪子本色。何时到洛阳的?”
两人拉着手,进得屋内,相对而座。李公公周到地端上暖暖的燕窝粥,让两位娇子去去寒气。
“几天前就回的,在城门前遇到赵元帅,你知道他是我的酒友,说什么要为我接风,硬是去他的军营喝了三天三夜,这才放我回宫。瞧瞧,我现在还满身酒气呢!”拓跋晖夸张地掀开衣襟。
“好啦,好啦,你是三斤不醉,五斤不倒,海量。”说起赵元帅,慕容昊微微皱眉。勇冠三军的大元帅,征战无数,对他是忠心不二,但年岁一大,好上了杯中物,留恋温柔乡,他不止一次劝过,有几次不是赵芸娘将军细心,都差点出大事,真令人头疼呀。
“再海量,也吃不消赵帅那种劝酒法。”拓跋晖端起碗,喝了几口,连连点头,“回匈奴,我最想念的就是宫中的膳食,唉,我的胃口被养娇了,吃不惯草原上的羊奶、烤肉了。”
“呵,那些本来就是在野外不方便时的应急烹制,哪比得上御膳这些的精致。”
“可不是。”拓跋晖又猛喝了几口,痛快淋漓地一抚嘴,突地一扬眉,“昊,这次回来还见到你一位小朋友,听说是这次的状元公哦!”
“少枫?”慕容昊优雅地端起碗,有点吃惊,“你在哪里遇到他的?他有提起我?”
“去,少来那种深究的目光扫视我,我可不是你朝中的大臣。”拓跋晖是直爽人,不留情面地一白眼,慕容昊微微一笑。
拓跋晖神秘地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你欣赏的大将军好象仪那位才子,哈哈,她居然也象一个小女人,会羞涩,会讨好。我看得直乐呀!不过,世上怎么会有如此阴柔美丽的男子,面若桃花,楚楚动人,我不禁都有点为他倾倒了。”
慕容昊轻笑地推了他一把,“不要乱讲话,少枫只有十六岁,不懂儿女情长,你看个子还小小的,还没长成男子样。还有,芸娘太武,少枫太文,他们不相配的。”
“哇,少枫长少枫短的。”拓跋晖圆目一睁,“你看你护卫的样,象是你的谁似的。说,这状元可是你送的?”
“错!”慕容昊说,“这位状元公可是傅丞相力荐的,我一个忙都没帮上。当然,少枫的实力也不能小视,唉,除了一手稍有点秀气的字体,其他真的无可挑剔。连皇上看着他的考卷,都赞不绝口。他出奇的见解,不按部就班的认知着实令人刮目相看。”拓跋晖不是朝中同僚,两人性情相股,慕容昊对他不设防,有事都会具实相告。
“啊?”拓跋晖夸张地大叫,“是这样呀,不过这那英俊的状元公,往朝堂上一站,谁还有心上朝?”一手搭上慕容昊的肩,“你有没有预先透露什么?”
“题是皇上出的,我犯不着让人揪个小辫子。对少枫,我有这样的自信,那样做会辱没了他。”
“嗯嗯,我有和他交谈过几句,很可爱的书生,一生气,脸红红的,眼圆圆的,我看着就想笑。”
“可爱?”慕容昊淡笑摇头,少枫是个特别的人,见过他的人都不会轻易忘掉。
“他何时打马御街?我要看他贵气逼人的样,哇,洛阳城有待字闺中的女儿,都要努力一把啦!这么俏的状元,若为女婿,荣光着呢!”
“为婿?”慕容昊心底象被猛敲了下,头惊愕地抬起,神色大变,傅冲也是这想法吗?
“干吗突然紧张兮兮的?”
“晖,你见到小昭了吗?她可是念叨你很久了。”慕容昊微笑着提醒拓跋晖,心里想一个人静静,好好想些事。
“她现在该休息了吧!我从匈奴给她带了点礼物,是要送给她的。我父王还送点药材给皇后。”
“嗯,那去中宫吧!她陪母后拉话会很晚,见到你,不知会多高兴的。”
拓跋晖神情蓦地正经起来,叹了口气,“不知为何,我有时有点怕小昭的视线,象有太多的内容,让我很有压力。”
“有压力是好事。你这次有没有带使臣过来?”
“我在洛阳呆了那么多年,干吗要使臣?”拓跋晖有些不解。
“呵,那么有人会失望喽!晖,小昭是大姑娘啦,你还要让她等几年?”
“啊?”拓跋晖呆了。
皇宫,太极殿内一派热闹景象:下殿,笙鼓齐鸣,舞女翩翩,铜香炉里青烟凫凫,香气袭人;上殿,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端坐在裹棉的蒲团上,每人身前的案几上,杯盘佳肴堆砌,香味阵阵。每年放榜完毕,朝庭都要举行盛大的宴会,以示庆贺,众臣喝酒吃肉,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
酒过三巡,皇帝慕容裕端起酒杯,从龙椅上站起来,满面红光地说:“诸位爱卿,今日朕要为各位引见一位少年才子——今科状元白少枫。这位状元的文才胜过往年任何一位状元公,首辅、太辅、翰林几位大臣都对他赞不绝口,朕得此良才,深感欣慰。榜眼,探花也都才华了得,来,有请今科前三甲。”
文武百官相互对视一眼,早听说状元公非常年轻,但没想到皇上会如此青睐,一个个不禁翘首以盼。
大太监魏公公领旨,到殿前宣召。
不一会,一位身着簇新的大红状元服,腰束御赐的锦玉带,头戴帽翎,有着清雅出尘的面容,举止翩翩的粉面公子率先走上殿来。
这分明是潘安在世,兰陵君再现呀!大臣们交相赞叹。再看后面的榜眼和探花,一个个不禁张大了嘴,探花也罢了,中规中矩,但脸色铁青,瞧不见一丝喜色;榜眼呢,须发斑白,满脸皱褶,显然已是半百出头,哇,好个执著的书生,终究守得云开雾散时,耐性颇佳。有此两人陪衬,那个一直含笑、落落大方的状元公越发显得俊美异常。
如拓跋晖所言,座中家有未出阁女儿的大臣们更是情不自禁站直了身,把眼瞪圆,看得仔细,心中打起了小小的算盘。傅冲到不喜形于色,默默凝视着白少枫,嘴边一楼满意的笑容。
“臣白少枫、米介、陈炜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三人掀开袍摆,齐跪到玉阶前。
慕容裕龙颜大喜,今秋科考出了位年少的状元,文才了得,人品更是惊人,与之相谈,风雅多趣。这乃是大晋朝兴旺昌盛,才有这蓬勃朝气啊。步下龙椅,亲手相扶,“白爱卿,平身,快随朕来见过各位大臣。榜眼、探花也起来吧!”
也起来吧!陈炜一张瘦削的脸青得都有点紫了,这老天不知跑哪里打瞌睡去了,他本来还有点得意被点为探花,可是一到殿外等着皇上召见时,看到状元公是白少枫,所有的喜悦就全被蒸发了,他不是说无意功名吗,说得真真切切的,原来都是骗人。现在朝庭科考难道凭相貌,不凭才学吗?
真是好没天理!
白少枫随着慕容裕,谦恭地向从大臣一一施礼,众大臣颔首。大臣中,他见到了赵勇军大元帅,还有赵芸娘——朝庭里唯一站立的女将军。她兴奋地直眨眼,却收敛着,冲他微施下礼,就羞涩地转开了视线。赵勇军只淡然点下头。
“状元公,这位是本朝第一首辅——傅丞相。”慕容裕在最上的一个位置前停了下来。
“恭喜状元公了。”傅冲微微点头,和蔼可亲地看着白少枫。
白少枫抬起头,一惊,是贡院中那位为他开号舍门的官员,慌忙大礼重揖,“下官不识丞相,有所不敬,望丞相见谅。”
“丞相向来礼贤下士,怎么会怪罪状元公呢?”杜如璧挤上前来,诌媚地说道。
“哦,丞相认识状元公?”慕容裕诧异地问。
“那天科考时,状元公的风姿在芸芸众生里,出类拨萃,臣不能不注意到。”傅冲抬手对皇上说道。
“哈哈,珍珠混在泥沙中时,也会发出眩目的光彩。”慕容裕朗声大笑,“状元公位居众生之首,看来是天意啦!”
“下官日后还请丞相多多指教。”白少枫觉着一直保持笑意,嘴巴都酸了。幸好谢叔指点了下在朝堂中如何应付,不然他今天一定要出丑。
“放心,本相会的。”傅冲温和地拍拍他的肩,关爱地看了他一眼,抬起头,“皇上,状元公都站很久了,让他们几位一同坐下来喝几杯吧!”
“好!”慕容裕起身上玉阶,端坐到龙座上。
太监在离龙座最近处设下条案,摆上盛宴。白少枫谢过,从容自在地坐下。陈炜和米介在另一侧坐下。大臣们看到皇上和丞相对状元公如此看重,也不想落后,一个个举杯,频频向白少枫道贺。
陈炜这桌就显得有些冷落了。米介能中榜眼,已谢天谢地不知多少次,哪里会在意这些小细节,自在喝酒吃肉,乐哉得很。陈炜妒忌地瞪了白少枫一眼,一个人也喝起了闷酒。
龙椅上的慕容裕是越看越中意,真是个有才有貌的佳公子,唉,要不是昭儿长他几岁,他现在就想把昭儿指婚给他了。
“白爱卿,你尚年少,处理许多政事还没有经验。朕封你为翰林公,分管国子监。从此,天下举子便都是你的门生了。”他思索再三,说道。
白少枫忙跪下道谢,还没开口,傅冲站起了身,淡淡一笑,“皇上,状元公年轻有为,日后定是朝庭栋梁。臣觉得应让状元公多历练历练,在各个部门熟悉情形,至于职务,皇上先赐翰林之职吧!管理国子监,状元公可以兼着。”
这下,妒忌的人可不止是陈炜一人了。
慕容裕也有点奇怪,丞相好象太过偏爱状元公了吧,翰林之职,一般都委以有几年官职、表现比较特出的大臣,状元公能服众人之口吗?
“皇上放心,老臣会手把手的教育导状元公的,不会负了皇上的厚望。”傅冲挑挑眉毛,看出皇上的担忧,扫了眼众位大臣,慢悠悠地说。
慕容裕蹙眉,微微点下头,“那就依丞相之见。朕赐状元公翰林之职,朕还赐你在行宫外的一处宅院做你的府第,赐家人二十,白银五千两,黄金一千两,绸缎百匹,以奖励你年少有为,为天下读书人做了个榜样。”
白少枫有点惊住了,不知该如何面对这飞来的财富和高职。众大臣心中更是纳闷皇上赏赐如此丰厚,这年纪轻轻的白大人只怕是朝中红人喽。有志不在年高呀!
白少枫恍恍惚惚地,忽觉眼前一个身影遮住了光线,他先看到一件杏色锦袍的下摆、描龙绣凤的官靴,他感觉到四边的大臣全恭敬地站起身来,弯腰抬手,“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众卿免礼。”好耳熟的声音。天,白少枫怵然睁大的双眸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盈亮清圆,是……是莫公子,俏脸突地就变了。
所有曾经觉得怪异的事,在此刻,因慕容昊的身份,都得到了解释。
陈炜比白少枫更甚,脸白如纸张,把头低埋,手微微抖着。莫公子怎么会是太子?
“想必这位就是状元公啦!”慕容昊一身杏黄色的锦袍,束金冠,越发显得整个人修长威仪逼人。他欠下头,在旁人视线触不到的范围内,冲白少枫挤挤眼,阴谋得逞地一笑。短兵相接,仅仅一会。
白少枫不会笑了,连起免的礼节都忘了,怔怔地愣在那里。所有的巧事全给他碰上了,这是命?
他不敢想下去。
“昊儿,你看你突然进来,把状元公都吓着了。”慕容裕微笑着指指身侧的龙椅,“你上来也敬敬状元公的酒了吧!”
慕容昊轻笑,“儿臣今日不敬酒,特地过来送状元公上马的。”
“对,对,朕都差点忘了。御林军早就把马匹准备好,现在我们都出去吧!”
御街,也就是皇宫外的一条街。放榜时,状元都要着红袍,骑上戴着红绸的白色骏马,沿街转一圈,让围观的民众见识状元的风采。大臣和皇上们也都站着宫楼上观看。这天,不亚于过年,洛阳的城民早早就来占好了位置,一为看看状元公,二来看看那个久居深宫的皇上是个什么样。
白少枫也不知自已是怎么走出太极殿的,脚步重得象灌了铅似的,脑中一团模糊,一切太不真实了。富贵荣华,铺天盖地而来,曾经认识的、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个个都是朝中重臣,他就差没和皇上打过招面了。就连他不喜欢的陈炜,也要和他同朝为臣,这世界是太窄还是太宽?
没有一根杂毛的白色高头骏马用红绸上上下下披着,侍卫牵着缰绳,它还不时嘶叫一声,白少枫差点没晕倒在地。上马石摆好了,围观的城民是里三层外三层,喧哗如潮。慕容昊微微一笑,站在马侧,“状元公,来,小王扶你上马。”
白少枫的笑容冻在脸上,步履艰难地往前挪着。宫楼上皇上和众大臣都到了,四御街上的人群静了下来,一个个一脸兴奋地看看状元公,又看看皇上。
只几步路,白少枫却花了很大的时辰,慕容昊伸出的手都感到些凉意了,才看到他走到了面前。慕容昊刚想抬手,突发觉白少枫两手微抖,身子也在颤个不停,牙齿紧咬,额头上密密的汗珠,腿象是发软,再看神情,则是惊惧万分。
慕容昊怔住了,白少枫呆立在马前,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们。
宫楼上的慕容昊和傅冲也都眯细了眼,聚目看向这边。状元出了太极殿,应该是抬头挺胸,走到马前,跃身上马,然后向人群挥手,人群发出呼声。这就象一出戏的高潮,一环连着一环,不能慢半点节奏,而眼前的一切,何此是慢了节奏,简直就是停了节拍。
“告诉小王,出了什么事?”慕容昊压低了嗓音轻斥,脸上笑意却不减。此时,视线的焦点只有他们二人,所有的侍卫都已退到人群前面维持秩序。
白少枫白着一张脸,嘴唇哆哆嗦嗦的,可怜兮兮地抬起眼,鼓起勇气,“臣……臣……不敢骑马。”
慕容昊就差没背过气去,但再看看他的神情,不象有假,眼前都快瘫到马下的。白少枫的容貌,是历年状元里最俊的,这胆子也是最小的,他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我们细想那白少枫本是闺阁女子,舞文弄墨也罢,这骑马驰骋,何曾见识过,惊吓是自然的。
慕容昊向四周亲和地一笑,突然弯腰抱起白少枫,稳稳地放在马鞍上,尔后,他潇洒地一跃,坐到白少枫身后,拉住马缰,把他圈在怀中,“不用怕,小王会保护你。现在,微笑,挥手。”
马缓缓迈开四蹄,人群响起惊叫声、嘘声、喝采声,一个个睁大双目,太子伴状元公游街示礼,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景象,哇,好一对俊雅飘逸的男子。
白少枫坐在马上,一下失重,他惊恐万状地僵直了身子,木木地笑着,比哭还难看,觉着内衫都被汗水浸湿了,勉为其难地举起手,挥都挥不动,一个劲地把身子往慕容昊的怀里缩。
“放轻松点。”感到怀里是具被吓坏的身子,慕容昊尽量温和地安慰着,又不失威仪地向沿街的民众微笑。
“还……还有多远?”白少枫结结巴巴地问,这御街怎么象没有尽头,如果再走一会,他可能撑不住,就要晕过去了。
“坚持住,很快就可以下马了。”慕容昊拥紧了他。
“好!”白少枫努力挤着笑容,脸色白得吓人。
“以后,你好象不只是要学为官之道,其他要学的事还很多。”慕容昊轻笑摇头,这么个少年状元,他可要好好操心呢!
“哦!”眼前为何模糊一片,喧嚣声象远了,身子好象越来越轻,白少枫眨着眼,再也支撑不下去,很识相地没有栽下马,而是往后一倒,在慕容昊的怀里晕过去了。
慕容昊微闭眼,叹息一声,腾手抱紧,一夹马,飞快向前奔去。
“啊!”宫楼上的人站得高,看得远,一下都惊呼开了。芸娘率先冲下宫楼,向这边跑了过来。
傅冲拧紧眉,使下眼色,杜如璧也忙下楼追了过去。
“状元公酒喝多了吗?”慕容裕讶异地侧过脸问傅冲。
“皇上,臣瞧他并没有饮太多,也许是身子不适吧!”傅冲也纳闷。
大臣们纷纷轻议着。
一位腿快的太监从御街尽头跑了过来,急急上楼,气喘喘地说:“皇上,状元公被马吓晕过去了。”
“啊!”慕容裕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到底年少,一直在书斋读书,没出过家门,被马都会吓晕。”心中觉得这孩子可爱极了,一点怪罪之意都没有。
傅冲了然一笑,也是满心满怀的疼惜,忙问太监,“状元公现在哪?”
“太子抱回东宫,让御医瞧去了。”
其他大臣也都跟着笑了起来,这实在是本朝第一大奇闻了。陈炜阴沉着脸,先有点幸灾乐祸,再听众人口气,不禁恨从心起,游街丢了这么大的脸,没一个人怪罪,还护着,象什么话?红颜祸国呀,不,不对,是……是什么呢?
“状元公晕了,我们也下去吧,皇上,不知今日的民众会不会扫兴?”傅冲打趣道,侧身让皇上先行。
“怎么会扫兴?”慕容裕仍笑着,“今天的见闻够洛阳人乐半年呢!何况还见到太子和状元公同坐一骑,那场面,朕都没见过。朕说昊儿今天怎么也想出风头?哈哈,朕越想越要笑,丞相,今日笑过罢了,以后在朝堂上可不要提,给状元公一个面子,毕竟是孩子,脸嫩着呢!”
“臣也有此意!”傅冲露出开怀的笑意,心境象般清洗过一般,好似回到年少时天真纯朴的年代,无忧无虑,不懂这弯弯曲曲的人生。状元公确是个纯纯净净的孩子,如宝儿有幸,他真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但是他如何开口呢,这事不能指望忠心耿耿的徐湛和杜如璧,他俩胆量有余,智谋不足,应找个很有身份的人出面。傅冲眼角的余光扫过群臣,最后轻轻落在慕容裕的身上。他微微一笑,心中拿定了主意。
“哈哈,你要把小王笑晕过去吗?”拓跋晖一再地打量着床上微躺着脸红耳赤的白少枫,笑得前俯后仰。“小王正寻思着去向你道声恭喜,没想到却看到你被昊抱着进来了,哈哈。”
白少枫低眉敛色,一言不发,直想地下找个洞,钻进去永不见人好了。一离开马背,他就自发地清醒了。在天子和众臣还有洛阳城民前,被马吓晕,也说得上是千古奇闻了,可,可他,也很无奈呀!那马跳呀跳的,象漫在云端中,他三魂早飞了二魄,有何办法呢?
“好了,晖,你没看少枫被你笑得头抬不起来了。”慕容昊是忍着笑,吩咐李公公送上糕点。
“唉,小王是妒忌他依在你宽广的胸膛啊!要知道,那可是洛阳多少千金小姐、郡主梦寐以求的温柔乡呀!”拓跋晖身后的长辫子甩呀甩的,满眼嘻笑。
“晖,你是不是也本太子回以你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天下无双等等赞词。”
“不必,不必,与昊的的美仪丰姿相比,小王自叹不如。”魏国地处塞北,男子自幼就善骑射,能征战,一个个高大体健肌壮,与中原男子清秀俊雅相比,是另一种风采。
“今日轻易就认输哦,不对,要不我俩比试下,让少枫裁决?诗词、刀剑?”慕容昊挑挑剑眉。
拓跋晖直摇头,“不,不,要么裸身搏斗?”说完,二人相对哈哈大笑。
白少枫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人,被他们有趣的对话逗得莞尔微笑。他们一个冷若冰霜,一个诙谐风趣,却奇异地契合。
玩笑开罢,拓跋晖圆目一转,热络地靠近白少枫,“其实我俩少在那么自恋了,现在世上最最阴柔美丽的男子在此,面若桃花,楚楚动人,小王不禁都有点为你倾倒了。”
白少枫脸儿一红,难堪地咳个不停。
慕容昊不动声色地挡住拓跋晖热烈的视线,“晖,不要乱讲,少枫现位居翰林公,不可不敬。”
“小王很敬重的,恨不得捧在掌心里宠着。”玩笑是玩笑,但却象越说越当真的了,拓跋晖的双目牢牢盯着白少枫,根本无法挪开,“状元公,要是小王去你府中转转,你会拒绝吗?”
白少枫不着痕迹地避开拓跋晖的手,“下官哪敢呀。”话没讲完,粉嫩的脸颊上已布满了红晕。
拓跋晖真的看痴了,用力拍着白少枫的肩,“天啦,昊,他脸红了。”
又猛拍了白少枫的背一下。
“咳,咳……”白少枫痛得五官都挤作了一堆。天,这位王子的手力太大了,恨他被拍得躺回床上。
“够了。”冷喝一声,慕容昊瞪了拓跋晖一眼,“别动手动脚。”
“咳咳,我……咳……没事。”小心地看着慕容昊不悦的神情,悄悄移那位一直笑不离口的人远点。
“好啦,看你心疼的样,知道是你的良才,不开玩笑了。昊,状元公第一次来东宫,你今天应该款待状元公吧,小王沾点光,行吗?然后,我们对个艳词,如何?”拓跋晖眯眼看着白少枫,一脸期待。
初时在太极殿,忙着与众大臣周旋,也没吃点东西,后又遇马惊吓一场,白少枫早就又饿又乏,只盼着能早日回去,不,应是回府,他想起他好象有个什么御赐的府第,该去看看,其实他蛮喜欢谢府那个小别院,和谢叔住一处,多省心呀!可哪能不顾皇上的好意呢。
秋风薄凉,他却觉着浑身炽热,今日整个过程都象踩在云雾之中,高一脚低一脚般,不辨东西。只是三天的科考,却换来别人可能一辈子都求不来的荣耀,难怪科场内还有五十多岁的童生,真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呀!
那个拓跋王子,不知哪根神经发达了,竟生起对艳词的雅兴,太子也不反对。白少枫推了几次,硬是被生生留下。赵芸娘将军、傅丞相、还是皇帝都差人过来问候过,慕容昊一挥手,让人关了中门,不准任何人打扰。
对于这二人,白少枫还有些生疏。小心翼翼地在宴厅中转着,这东宫,真是一处装饰雅致,纤尘不染的殿阁。
“状元公请!”李公公欠着腰,礼貌地一笑。也只短短一会,宴厅中已摆上一桌丰盛的酒席。
慕容昊坐了主座,白少枫和拓跋晖各坐在两侧。
拓跋晖一上来就为三人注满了酒杯,慕容昊拦住,“让少枫先吃点东西吧!他这一天够累了的。”少枫的酒量,他在靖江可是见识过,很恐怖的一类。
“行,那我们喝!”拓跋晖举起杯,与慕容昊一碰,两人齐齐喝下。白少枫是看得心悸,眼观鼻,鼻观心,专注吃菜,不让二人把注意力移到他身上。柳叶早就叮嘱过,饭可以多吃,酒是碰不得的,他要是再喝醉,被人发现了身份,那就坏了大事。
侍候的宫人都让退出,只留李公公在一边侍候。慕容昊偷眼看白少枫,嘴边掠过不易察觉的笑意。
一碗加上糖汁的热汤圆真是上好的点心,白少枫喝完一碗,才觉魂魄归来。
“状元公,现在该你喝酒了吧!”拓跋晖把脸转过来,几大酒入肚,他脸色如昔,慕容昊却俊容微潮,看着很亲切。
“我……不,下官……”白少枫求助地看向慕容昊。
“不要下官、上官的,小王可不是你朝的官员,你就省些礼节吧,来,喝!”拓跋晖把酒杯硬塞到白少枫手心。
“晖,你不是建议对词的吗?”慕容昊自如地抿抿酒,轻巧地把话题移开。
拓跋晖放下酒杯,一拍桌,“是呀!小王不太懂词的格律,昊,你来出题,我和状元公来对。”
“好啊,那今天我们对一种特殊的词曲,我说第一句,你们续完,永远用‘一半儿’来描写心境或事物的情况,主题是‘秋景’。”
“行,来吧,小豁出这张脸,丢丑也无妨。但,状元公,对不出的,可要罚酒哦!”
白少枫坐正身子。
慕容昊微微一笑,“秋风冷煞人。”
白少枫答:“叶子一半儿焦,一半儿黄。”
拓跋晖挠挠头:“被子一半儿温,一半儿冷。”
白少枫立刻脸就红如晚霞。
慕容昊闭下眼,含笑继续:“群鸟高空鸣。”
白少枫:“艾草一半儿弯,半在风中舞。”
拓跋晖:“闺女一半儿恼,半为伊相思。”
“晖进步不小哦!再来。夜半轻叩门。”
白少枫:“一半儿象落叶,半象离群枝。”
拓跋晖:“一半儿心胆颤,半是偷欢喜。”
“非枝又非叶。”
白少枫:“一半儿象花,一半儿象雾。”
拓跋晖:“一半儿旧雨,一半儿新知。”
“呵,下面要难点喽,夜来门外客。”慕容昊说。
白少枫沉思会:“双腿半入门,半在屋内外。”
拓跋晖起身,拧眉在厅内转了几圈,“有了,佳人半遮面,偷眼半窥人。”
白少枫突地站起身,“我不要填了,好离谱啊!”
“哪里离谱,本就说好对艳词,这些只能说是毛毛雨。行,你不对,那罚酒。”拓跋晖嚷嚷着,作势要倒。
白少枫嘟着嘴,复又坐下,“好吧,说下去吧!”
“再对一句就结束。”慕容昊心情大好地端起酒杯,“郎如春日风。”
白少枫对上拓跋晖灼热的视线,心一乱,低下头,硬挤出一句:“眼睛一半儿开,一半儿闭。”
“哈。”拓跋晖笑得很暧昧,“佳人一半儿迎,一半儿拒。昊,你的火候很高,接下去怕是要洞房花烛了吧!”
“就此打住,少枫还小,有些话不宜讲太多。”慕容昊低头,为白少枫把酒挪开,换上热茶,“表现不错,你由门外看风景,晖是从门里看佳人。”
拓跋晖并不拦阻,“哪天小王带少枫去洛阳的脂粉巷转一下,他不用教就什么都懂了。其实情爱这东西很微妙,讲究的是尽在不言中、心领神会。少枫,你没开窍吧?”
白少枫努力藏起羞涩,故作平静地说:“《诗经》里就充满情爱,一开始就描述一位王子和王妃的恩爱,人类是先有爱才有诗歌的,并不是从什么脂粉巷里体会出来的。”
拓跋晖瞪大眼,“你这情爱和小王讲的爱是不同的吧!那种爱是男女……”
“晖,喝酒。”慕容昊横空打断拓跋晖的宏篇大论,“那些,少枫总有一天会懂的。”
“可是我想教教他。”
“你若带坏了他,会有许多人拿你是问的。”慕容昊话中有话,眼睛瞄过白少枫,傅冲今日的热忱,他可是猜对了,可惜,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呵,也是!只怕赵将军会砍了我。”拓跋晖会意点头。
“那与赵将军有什么关系?”有此明白他俩在讲情爱之类隐昧的事,但在白少枫心中,赵将军和自已是一样的,这怎么会扯在一起呢?
“哈哈!你呀,是流水无情,落花有意。”拓跋晖大笑。
慕容昊轻轻夹起一筷菜,淡雅一笑。少枫是真的什么不懂,这是好事。亲手把盏,为他砌上一杯热茶,“少枫,你这样的性情要多保持几年,不要轻易地被官场俗气所染。”
“太子,少枫日后不当之处,请多多指点。”白少枫起身离座,施礼道。
“在小王心中,早把你当朋友,小王承诺过你,做你庇风护雨的大树,小王说到做到。”
“谢谢!”欣喜的笑容如春花绽放,“我一定也会做个与太子肝胆相照的朋友。”为慕容昊的诚意、为他的礼贤下士、为他的看重所感,白少枫不禁拉住他的手。
慕容昊注视着被白皙的小手包着的大手,似乎有一股暖暖的、酥麻的感觉从心一直传到心脏,令他不想挣脱。
“父皇已任你为翰林,傅相要你随他,没有关系,小王会照顾你的。国子监,除了秋闱大试时,平时是个闲职。小王有时会让你为我处理些政事,如何?”
望着眼前这位英俊、伟岸、彬彬有礼的慕容昊,想起他那天所讲“约定”时的神情,白少枫郑重点头。
“喂,说好喝酒对词,不聊政事,怎么又忘了呢?罚酒,罚酒。”拓跋晖不喜二人在他面前如此深情默契的样,一把推过慕容昊,微醺地举起酒杯。
“行,小王替少枫喝。”
“干吗要对他那么好?留点给别人表现行不行?”拓跋晖不满地摇摇头,“喝酒,小王可是很行的。”
说着,把手中的酒一仰头,喝个干干净净。
“晖,今日怕是喝多了。”慕容昊含笑把他扶到桌边,他嘟唠了两句,真的趴在桌上,似要入睡。
不知何时,窗外已是暮色四重。
慕容昊找件衣衫为拓跋晖披上,转身对白少枫说:“小王让李公公收拾间屋子给你,今天就住到东宫吧,日后也可以住进来。”
“啊?”白少枫不曾想他有这样的安排,不禁花容失色。
“怎么啦?哦,是父皇为你安排了府第,是吧,那不影响,让你的总管和家人先进去住下。谢先生那边,小王去说。”
小脸黯然低下,没有柳叶在身边,他会有太多太多不方便,可这话怎么讲呢?
“东宫不比谢先生那里自由,但小王会尽力让你自如的。小王一直都渴望有个得力又能依赖的人相助,少枫,你要拒绝吗?”慕容昊知道自已过分了,让清雅的他陪他呆在这寒冷的宫中,只因他孤单太久,私心渴望有一个可伴长夜的知音。
“记得你曾讲过每一首古琴曲后面都有一个美丽的故事,小王一直想听你讲给我听,还想在疲惫的夜里,听你抚琴一曲,对月,听风,看雨,吟诗、颂词,做尽人间风雅之事!”沙哑的低喃,蛊惑着人的心。
“嗯!”白少枫跌在他清澈的眸光中,不自觉地点点头。
慕容昊一喜,随手一拉,轻拥住他,无语地表示自已的感动。少枫温和,他清冷,少枫纯真、他深沉,少枫知情知趣,他少欢淡爱,慕容昊加深眼角的笑意,他真的喜欢和聪明的少枫相处,不必担心心事被人看破,不必担心对错。
怀中的人有些被动,却没有推开,僵硬地依在他宽阔的胸膛上,粉腮染上酡红。
不是兄长,不是爹爹,是个才认识几月还谈不上相熟的男子,但却不讨厌,反到有一种温暖的感动,象被关心,被呵护着。
一缕淡淡的幽香在慕容昊鼻端萦绕,非兰非菊。心中一动,低头嗅一嗅,入眼的是优美的颈项,白腻的肌肤拂着一根柔软的发丝,令人想俯身亲吻……该死,慕容昊深吸口气,暗骂自已,竟会对一个少年无端产生绮念。
某种情愫悄然绽放,可惜花苞太幼太微,谁也没有察觉。气氛静默着,就这样相拥,没有人舍得放开。
桌上微睡的人轻睁双目,一脸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