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问堂
四合院的青砖黛瓦上落了厚厚一层雪,时不时被风卷着飘落下来,落在行人们暴露在外的皮肤上,透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又很快散了下去。
天问堂博物馆坐落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胡同里,不同于商圈的车水马龙,六号胡同的每一处砖瓦都显得古色古香,毫无繁华大都市的人间烟火气,反倒有种古朴的年代感。
私人博物馆属于非营利性社会服务机构,脱离不了与官方合作、私企投资或是藏家个人投资这几种经营模式,因为缺少持续而稳定的收入来源,经营起来相当困难,几乎都是藏家出于爱好与情怀的产物,不赔钱就已经是在赚了。
出于种种因素的影响,私人博物馆经营不善是常有的事情,所以像天问堂这种有格调有实力,又经营得风生水起的博物馆,就显得十分与众不同了。
这间博物馆占地面积不算大,格调却是很高,在z市也是小有名气。
博物馆内的藏品很有含金量,加之还有何老先生的名号摆在那里,更是铁打的金字招牌。平日里不论是前来参观的游客,还是针对固定会员举办的藏友交流会,来来往往大有人在,时不常还会有慕名而来的收藏家借用场地举办展览。
就比如,把何漫舟紧急召回的那一通电话,就是牧南的私人展览。
天问堂博物馆最外围是一扇朱红色的实木的大门,门上嵌着两个雕刻着双龙戏花纹的门环,推开那扇扣着门环大门之后,便是一间偌大的四合院。青石板的地砖延续着胡同特有的古色古香,每处细节都透露着精致。院子里种着高耸的翠竹,三三两两的竹叶散落在青石板的石砖上,庭院的角落处还颇具匠心地做了假山石的装饰,颇有些古代园林的味道。
正对着大门的是主展厅,何漫舟才刚踏入院门,一个穿着羽绒服的女孩就急匆匆地迎了过来。
“漫漫,你快来,沈院长把苏牧南的展览谈下来了,周四就要展览。其中光是古画就有二十多幅,解说词我写不出来,你去瞧瞧,介绍资料应该怎么写。”
“苏牧南的展露不是定好了要在白玉楼办吗,怎么最后被沈师兄谈下来了?”何漫舟有点纳闷,边说边四下望了望。
借着清清淡淡的月色,透过主展厅敞开的门,可以隐约看到室内的景象。
紫檀木柜子分别放在展厅两头,画卷书法作品挂在墙壁上,一些珍贵小巧的物件则是按照种类放在了玻璃展柜里面。大理石的地面拼接着简洁大方的图案,博物馆入口处没有放对外售票的栏杆,反倒是铺了一块漂亮的刺绣地毯,大有几分喜迎八方来客的意思。
而此刻院子里堆积很多的新物件,就是苏牧南送来的展品了。
“我也正纳闷呢,”罗溪溪随手抓了抓刘海,“七点多的时候,我正在家里看网剧呢,沈馆长忽然给我打了电话,说让我赶紧来博物馆一趟。苏总的助理晚八点会亲自把展品送过来,由我对接一下,更多的他也没详细说,我也不敢问了啊。”
苏牧南是z市还算出名的收藏家,以收藏书画和碑帖搏出名声。
除了对外售票和出售藏品之外,托管其他收藏家的展品和承办专题展览,也是私人博物馆的主要盈利方式。天问堂博物馆的名气和影响力在z市算是比较大的,时不常确实会有一些收藏家或是文化展的承办方找上门来。
可是像苏牧南这种量级的客人,还是比较少见的。但凡可以接下来,不但天问堂可以赚到钱,还是提高博物馆知名度的好机会。
最开始何漫舟确实主动去争取这一单生意了,可是苏牧南这次的展览不是为了博名,而是为了出售展品直接变现。论及文玩古董的经营与出售,放眼整个z市,也没有一家机构比得上白玉楼,所以当时苏牧南嘴上说着考虑考虑,却把心底的倾向表达得很明显。
何漫舟看出了苏牧南的潜台词,也就没对这事抱太大希望。
谁知在这个节骨眼上,苏牧南最后居然选择了天问堂博物馆,确实算是意外惊喜了。
“我看啊,漫漫姐,”罗溪溪八卦脑洞突然开动,饶有兴趣地眨了眨眼睛,“凭借我纵横情场多年的丰富经验,我掐指一算,这次的事八成是白玉楼给你卖人情呢。”
“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看来你是不够忙啊?”既然人都来了,何漫舟当然没有袖手旁观的意思,但这和她故意气罗溪溪并不冲突,她佯怒地看了小助理一眼,“你要是再多说一句,罗溪溪,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凡事靠自己,万事不求人。”
“可别,漫漫,我错了,你千万别袖手旁观啊。”
“实习生是需要锻炼的,对不对啊,经验丰富的罗同学。”
“姐,漫漫姐,你是我亲姐......你要是现在就走,这是要我死啊。”
“不行,这事不能这么算完。”何漫舟的眼睛转了转,透着些许狡黠的光,“下次再让我听到你八卦自己的顶头上司,你说怎么办?”
“你让我怎么办就怎么办,我都听大小姐你的。”
罗溪溪虽然喊了何漫舟一声姐,但是在古玩行当,喊姐就跟综艺节目喊老师前辈一样,只是最基本的尊称。且不说何漫舟年龄压根没跟罗溪溪差多少,光是她挑着眉梢佯怒训人的模样,就很没有领导架子,有的只是古灵精怪的恶趣味。
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时候,谁也没把她当姐来看待。
眼看着罗溪溪从善如流认了怂,何漫舟也不再欺负她了,当即进入了工作状态。
“就院子里这些东西吗,你都清点好了?”
“对,我已经大概整理一遍了。一共十二幅写意山水,八幅工笔花鸟图,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物件,我都放在这里了,你先过目一下?”
“苏牧南这次很舍得嘛,拿出来全是好东西,这都舍得卖?”何漫舟随手翻了翻,咂舌感慨道,“这是不争馒头争口气,还是老婆本差钱啊,怎么着,他急需用钱?”
“据说好像是公司周转出了点问题吧,谁知道呢。”罗溪溪对这些内部情况也只是一知半解,“不过这些展品质量真的很高,这次展览对咱们天问堂博物馆也是好事,要不是沈馆长在外地回不来,今天这事肯定就是他亲自接手了。”
副馆长名叫沈川源,是何漫舟父亲的关门弟子,也是这私人博物馆的负责人。
在何老突然失踪之后,何漫舟一心想着调查父亲的下落,不得不得接下担子,成为天问堂博物馆的馆长。而沈川源辞去了研究所的工作,毅然决然地替小师妹经营这些事业。
何漫舟鉴赏能力没得说,对于各类展品也是摸得门儿清。可是处理商业上的事情,她却没有太多天赋,对于那些人情世故也是有点犯迷糊。所以博物馆的商业运营,大半都是沈川源在负责,要是没有他的鼎力相助,或许天问堂博物馆根本支撑不到今天。
“江湖救急啊,咱们博物馆的年终奖就要发了。要是不能按时把展品整理出来,就冲沈馆长那副严谨苛刻的架势,我肯定得玩儿完。完成不了工作,我就没有奖金,房租也快要交了,饭也快要吃不上了......你舍得看我饥寒交迫,露宿街头吗?”
看着罗溪溪眨着那双眼睛眼巴巴的可怜表情,何漫舟也是很没办法。
她目光从堆在院子里的展品上边扫了扫,挥了挥手说道:“行吧,你先去整理年底的,展品我先看一遍。介绍词我写个初稿,晚点发你邮箱,你再润色一下就可以了。”
“漫漫姐,你简直就是小天使啊。”罗溪溪当即兴奋地感慨。
“别整那没用的,欠我的奶茶别忘了。”
对于整理博物馆的展品,何漫舟算是轻车熟路。
写展品介绍是一件辛苦活,前来参观的游客们对历史的了解程度参差不齐,对古董的鉴赏能力也不尽相同,除却极少数的行家以外,更多的都是对行情一知半解的小白。
所以优秀的解说词既要让他们在第一时间内了解古玩背后的历史,把这物件的收藏价值说明白,又要在表述上严谨而考究,不能有任何欺骗的成分存在,还真得需要专业人士处理。
谁知何漫舟还没把那些古画翻一遍,罗溪溪又是一声惊呼。
“我的天,漫漫姐,出事了。”
何漫舟习惯了罗溪溪大惊小怪的架势,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刚刚在检查东边展厅,放在角落的那个青花瓷瓶里面......好像有东西。”罗溪溪一边嘀咕,一边带着何漫舟过去看。
“就是之前咱们何老馆长最喜欢的那个青花云龙兽耳瓶,是谁啊这么缺德,扔垃圾往哪扔不好,多走两步道能累死吗......那瓷瓶半人多高,想把东西拿出来得多费劲,这不是平白增加别人的工作量嘛。”
听了这话,何漫舟微微皱了皱眉头。
那个瓷瓶是老何早些年头花了大价钱淘来的物件,放在东边展厅的主要展示位,就连日常清洁都是小心翼翼的。可博物馆到处都是监控,这青花瓷瓶外边还罩着一层透明玻璃罩,到底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扔在兽耳瓶里呢?
电光石火间,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