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噩梦
那是彻夜未停的一场大雨。
雷鸣声响彻夜色,惨白的闪电撕开夜幕,白亦从和带队的中年男人冒着大雨,走过坑洼不平的曲折山路,清冷的月色透过厚重迷雾,在泥泞的路面上投射着淡淡的光辉。
阴翳的天空呈现出病态压抑与阴沉,森林尽头遍布着枯枝,错落的树影遮蔽着前路,好在带队的男人足够有经验,用瑞士军刀将拦路的树枝斩断,开辟出一条道路。
“白老板,这段路不好走,你跟着我。”
“还有一段路,已经快到那里了。”
路旁错落的草叶映衬沾着血迹的野花,又在雨水的冲刷之下变成四下溢散的暗红色水渍。随着雨越下越大,阴冷月色被倾盆的雨水遮蔽,寒风凛冽而过,在他们的耳边留下深夜静寂时分呼啸的声响,像是夹杂着诡异的叹息声似的。
白亦从和那个中年男人一直走着,一路到了山路尽头。
手电筒的光亮带着惨淡的白,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是一个被杂草和藤蔓覆盖的山洞,洞口有半口破碎的巨石遮挡着,如果不是根据坐标特意寻来,想必不会有任何人可以注意到这里。
“就是这了,我们进去看看。”
.......
山洞里漆黑一片,充斥着藤蔓腐败的气味,入目所及尽是无止尽的黑暗,只剩下两个人拿着的手电筒照亮一小块前路,才勉强可以看到一些东西。
随着越走越深,山洞墙壁上绘着的东西也变得清晰起来。
那些诡异的图腾缠绕而扭曲,神秘祭祀般的壁画描述着让人全然陌生的场面,密密麻麻的文字记载着那段不为人知的历史,一时间有无法准确解读出来。
图腾之中是诡艳到近乎怪异的画面,带着盔甲的护卫们坐在嘶吼着的骏马上,手中的长矛和盾牌显露出轮廓,最前边的马扬起俊逸的颈项,前蹄悬空而起,马背上坐着的女人带着精致的面纱,金属雕铸的沉重甲胄包裹着她清瘦的身材,带着目空一切的傲慢。
上古的神秘神坻昭然于世,透着说不出的庄严和恐怖。
“这是梵文,赶紧拍下来。”
“根据白家的记载,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些了。”
“了不起,真的是太了不起了。”中年男人举着手电照亮壁画,忍不住感慨道,“真没想到,这些东西居然可以保存到现在,现有的研究中从来没有关于这段历史的相关记载......如果能把这些破译出来,我们或许真的可以开启遗王的秘密。”
......
壁画一直盘亘在山洞的最深处,白亦从踏着泥浆,一路朝前深入。
不知走了多久,空气中开始充斥着诡异的血腥味,他和中年男人的身边浮起黑色的雾气,那就像是林间的瘴气一般,封锁了他们的前路。
手电的光亮闪了闪,最后一张壁画之中,那个身穿战甲的女人骤然睁开碧色的双眼。
“不好......我们错了......”
一切都太晚了,那段封存着的历史,毫无预兆地开始重演。
山洞外面不止息的大雨和雷鸣撕碎平静,作为降世神祗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开场,化不开的迷雾越发浓郁,万千岁月的沙砾皆为女神衣袂之下的奴役。暗金色光芒随着女神瑰丽的裙袂落下,璀璨如流星的光柱在黑暗中过分耀眼,流窜着侵蚀生命的无形审判。
黑色的岩壁沾染着早已经干涸的血迹,呼啸而过的风声撕扯着神秘肃穆的言语,古老传承无形中带来压倒性的力量。
那是不容抗拒的死亡气息。
白亦从微微眯着眼,打量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曾经存在着的固有认知被剧烈冲击着,他甚至不确定眼前的这些画面是真实的,或者仅仅只是过多惊惧之后产生的幻觉。
很快,他的眼睛褪去惊诧,显示出近乎于释然的果决。
“快走!快,离开这里。”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白亦从的反应快到了极致,拉着身边的男人掉头就跑。
无止尽的黑雾在他们的身后弥漫,诡异的梵音叫嚣着回响。
那段路像是根本没有尽头,白亦从的军靴激起地面水洼的泥浆,鼻息跟着变得沉重。而中年男人很快体力不支,全部的力气都压在了白亦从的肩上,最后几步几乎是机械化地在原地磨蹭着。
“来不及了,孩子,你自己走吧。”
“那你呢?”白亦从手中紧紧握在瑞士军刀,不论出于何种原因,他都绝不可能在这样的关头抛下自己的队友,他的嗓音有些暗哑,破碎在风声里,“放心,你跟紧我,我带你出去。”
“这是神祗的惩罚,如果不能平息她的怒火,谁都没办法离开这里。”
中年男人微微眯着眼,回头看了看蔓延的黑雾,淡淡叹了口气。
“刚刚壁画上的图案,你还记得吗,她不想让我们出去......”
认知中的信仰在此刻变得毫无意义,颠覆性的感官冲击着白亦从长久以来的理解,在此前他早已预估了探索遗王宝藏的风险,可在此刻,他还是只剩下了无力感。
山洞里的水声越来越大,浓郁的血红色雾气弥漫升腾。壁画上扭曲的图腾和文字如同诅咒般的梦魇,对于真实世界的理解崩塌之后,理智与荒谬之间的界限也变得不再清晰,一切都显得虚幻,那是从灵魂中弥散出来的......绝望和无意义。
所有的决定都在千钧一发之间,此刻的中年男人锐利而坚决,甚至近乎于大义凛然。
白亦从最后感觉到的,是将他推开的那双手。
中年男人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的退路,他知道眼下的时局不可能让两个人同时逃出生天,所以毅然把这个机会让了出去,包裹在金色流星中的消瘦身影点燃了暴雨狂风之下漫无边际的绝望黑暗,他脸上儒雅的笑容也不再真切。
然后,那身影随着挥散不开浓重雾气一同消失,只余空荡的外套赘于地上。
在踏出山洞之后,诡异的梵音终于停止了。
白亦从的双手紧攥着手电筒,身后男人的叹息声濒临破碎,在雨幕中只剩下无力的回响。
乌云包裹着暗淡的夜色,他的耳畔只剩下呼啸不止的肆虐风声。来自亘古庄严肃穆的神秘画面,仅仅像是大雨冲刷后的幻觉,却被浓郁未散的血腥和无数环绕纷乱的黑影雕铸为白亦从无法遗忘的梦魇。
一切以不可逆的方式停格于此,梦境也截然而至。
山洞中诡异而扭曲的影像终于被隔绝,同样被迫封存的,是关于那个救了他的中年男人全部的记忆。
然后那些不可思议的画面,都成了破碎而残缺的梦境。
在梦的最后,白亦从只记得自己的手被紧紧攥着,一个小巧的物件被塞到了手里,那双带着老茧的手传递着温热,男人的话语声夹杂着呼啸的风,像是隔得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孩子,你快走......这里的东西,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出去,你就当从来没有来过,不要再来了,记住了吗......还有,跟我的女儿说,对不起......”
******
从梦境中惊醒时,白亦从冷汗淋漓。
八个月之前,他从一个临海的渔村醒来,救他的是一个农户,据那位老汉说,他是打渔的时候在小船上看到白亦从的,他的衣服又脏又破,俊逸的脸苍白而憔悴,嘴唇因缺水过度而干裂,一副经历大难劫后余生的样子。
“亏得你的小船飘到了我们这个小渔村,被我撞见救了你哩,要是再晚几天,你保不齐就体力不支饿死渴死了,神仙救你都来不及了......”
白亦从醒来的时候,那老汉是这样说的。
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白亦从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他记不起自己好端端地为何会流落到海上,也不知道此前到底是去做些什么。
短暂休整一天之后,白亦从给特别助理董楠打了电话。
“白总,你这是去哪了?你不是说,有个拍卖展会需要负责吗,怎么会折腾成这样?”
据董楠所说,白家人因为联系不上他,已经急得快要报警了。
后来白亦从不是没有调查过,可惜所有的线索至此中断。
在失踪的那两个月,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则是成了未知的谜团。
直到最近几个月,白亦从反复做着同一个噩梦,从最开始片段式零散的记忆,渐渐开始变成那些诡异的回忆,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反复交叠。
梦境中的那个中年男人救了他,然后彻底消失在倾盆大雨中。
白亦从不知道梦境中的一切是不是真实的,也不记得救下自己的男人到底是谁。
“老何.....”
他依稀记得,自己当时好像是这样叫那个人的。
.......
极为陌生的情绪翻涌而来,支离破碎的回忆剥夺着白亦从的意识,带来短暂的恍惚感,醒来之后他的太阳穴充斥着剧烈刺痛,伴随诅咒般重复声音不断回响,这次的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白亦从甚至觉得这像是某种场景回放。
“你快走......这里的东西,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出去,你就当从来没有来过......”
中年男人最后的那句话,像是诅咒一般纠缠着他。
醒了都不得安宁。
室内尤其安静,只能听到白亦从的呼吸声,头疼越来越厉害了,太阳穴针扎一样刺痛着,他靠在床头无声地坐着,缓了好一会才扭开台灯,然后,白亦从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边拿出一个小盒子,慢慢打开了。
那是一个做工精致的护身符,浅金色的缎面布料上面用红色的丝线绣了一朵漂亮的莲花,旁边还点缀着同色系的祥云,针脚算不得熟练,却可以看出做这个东西的人十分用心,一针一线都带着心意。
在护身符的背面,绣着一行小字。
“老何,一路平安。——小舟。”
这是白亦从劫后余生紧攥在手里的东西。
白亦从的指尖轻轻滑过了刺绣的护身符,他已经好些日子不做这个梦了,可今日远远看到老何的女儿何漫舟,他再一次做了这个噩梦,连带着许多错乱的记忆片段都跟着翻涌而来,像是冥冥之中的某种宿命。
“何漫舟......”
他把这个名字低低念了一句,脑海中回想起在碧云街看到的那个裹在白色羽绒服里的身影,女孩子清澈动人的笑容惊鸿一瞥,白亦从来不及看得多么真切,出手帮忙也仅仅出于情分,以及没有得到确认的猜测。
如果她真的是梦境中那个中年男人的女儿......
或许从她的身上可以找到一些线索,抽空应该拜会一下。
可是白亦从还来不及考量更多,太阳穴传来的尖锐刺痛就又再侵扰他的思绪了。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渗出一层虚汗。然后,他拿出止痛药借着半杯清水顺了下去,又靠在床头缓了好一会儿。
做完这些之后,白亦从下了床,打开了客厅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