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晚我到了科隆,
听着莱茵河水在响,
德国的空气吹拂着我,
我感受到它的影响——
它影响我的胃口。
我吃着火腿煎鸡蛋,
还必须喝莱茵葡萄酒,
因为菜的味道太咸。
莱茵酒仍旧是金黄灿烂,
在碧绿的高脚杯中,
要是过多地饮了几杯,
酒香就向鼻子里冲。
酒香这样刺激鼻子,
我欢喜得不能自持!
它驱使我走向夜色朦胧,
走入有回声的街巷里。
石砌的房屋凝视着我,
它们好像要向我讲起
荒远的古代的传说,
这圣城科隆的历史。
在这里那些僧侣教徒
曾经卖弄他们的虔诚,
乌利希·封·胡腾描写过,
蒙昧人曾经统治全城。[1]
在这里尼姑和僧侣
跳过中世纪的堪堪舞[2];
霍赫特拉顿,科隆的门采尔,
在这里写过毒狠的告密书。[3]
这里火刑场上的火焰,
把书籍和人都吞没;
同时敲起了钟声,
唱起“圣主怜悯”歌。
这里,像街头的野狗一般,
愚蠢和恶意献媚争宠;
如今从他们的宗教仇恨,
还认得出他们的子孙孽种。——
看啊,那个庞大的家伙
在那儿显现在月光里!
那是科隆的大教堂,
阴森森地高高耸起。
它是精神的巴士底狱[4],
狡狯的罗马信徒曾设想:
德国人的理性将要
在这大监牢里凋丧!
可是来了马丁·路德[5],
他大声喊出“停住!”——
从那天起就中断了
这座大教堂的建筑。
它没有完成——这很好。
因为正是这半途而废,
使它成为德国力量
和新教使命的纪念碑。
你们教堂协会[6]的无赖汉,
要继续这中断的工程,
你们要用软弱的双手
把这专制的古堡完成!
真是愚蠢的妄想!你们徒然
摇晃着教堂的募捐袋,
甚至向异端和犹太人求乞,
但是都没有结果而失败。
伟大的弗朗茨·李斯特
徒然为教堂的工程奏乐,[7]
一个才华横溢的国王
徒然为它发表演说![8]
科隆的教堂不能完成,
虽然有施瓦本的愚人
为了教堂的继续建筑,
把一整船的石头输运。[9]
它不能完成,虽然有乌鸦
和猫头鹰尽量叫喊,
它们思想顽固,愿意在
高高的教堂塔顶上盘旋。
甚至那时代将要到来,
人们不再把它完成,
却把教堂的内部
当作一个马圈使用。
“要是教堂成为马圈,
那么我们将要怎么办,
怎样对待那三个圣王,
他们安息在里边的神龛?”[10]
我这样听人问,在我们时代
难道我们还要难以为情?
三个圣王来自东方,
他们可以另找居停。
听从我的建议,把他们
装进那三只铁笼里,
铁笼悬在明斯特的塔上,
塔名叫圣拉姆贝尔蒂。[11]
裁缝王坐在那里[12]
和他的两个同行,
但是现在我们却要用铁笼
装另外的三个国王。
巴塔萨尔先生挂在右方,
梅尔希奥先生悬在左边,
卡斯巴先生在中央——天晓得,
他三人当年怎样活在人间!
这个东方的神圣同盟,[13]
如今被宣告称为神圣,
他们的行为也许
不总是美好而虔诚。
巴塔萨尔和梅尔希奥
也许是两个无赖汉,
他们被迫向他们国家
许下了制定宪法的诺言[14],
可是后来都不守信用。——
卡斯巴先生,黑人的国王,
也许用忘恩负义的黑心
把他的百姓当作愚氓。
[1] 乌利希·封·胡腾(1488—1523),宗教改革时代的人文主义者,参与《蒙昧人书札》(1515—1517)的写作,讽刺当时的僧侣,称僧侣为蒙昧人。
[2] 堪堪舞,又译康康舞,约于1830年由阿尔及利亚传入法国巴黎,后流行于欧洲。
[3] 霍赫特拉顿(1454—1527),科隆的神学者,人文主义者的首要敌人,海涅称他为“科隆的门采尔”。门采尔(1798—1873),反动作家,在1835年建议德国政府查禁“青年德意志”派进步作家的著作,其中包括海涅的著作。
[4] 巴士底狱,法国专制政府用以镇压人民的牢狱,1789年大革命时被起义的人民摧毁。
[5] 马丁·路德(1483—1546),德国宗教改革的领袖。
[6] 教堂协会,1842年在科隆成立,目的是完成科隆大教堂的建筑。
[7] 弗朗茨·李斯特(1811—1886),匈牙利音乐家,1842年9月教堂继续修建开始时,他公开演奏,募集基金。
[8] 普鲁士国王威廉四世也为教堂继续修建作过演说。
[9] 教堂协会在斯图加特的分会,为了教堂修建,运来一船石头。
[10] 《新约·马太福音》里记载,基督诞生时,有三个东方的博士来朝拜。后来在传说中这三个博士演变为三个国王。这三个圣王的名字叫做:巴塔萨尔、梅尔希奥、卡斯巴,其中卡斯巴是黑人的国王。1169年,他们的遗骨移到科隆,随后就供在大教堂的神龛内。
[11] 圣拉姆贝尔蒂教堂在明斯特。在农民战争时期,有三个再洗礼派的领袖被杀害,他们的尸体装在三个铁笼里,悬挂在这个教堂的塔顶上示众。这三人都是裁缝出身。
[12] 以下五节是在单行本里增添的;最初在《新诗》里发表时,只有这样一节,这节在单行本里删去了:
三头统治中如果少一个,
就取来另外的一个人,
用西方的一个统治者代替那东方的国君。
这里所说的“西方的一个统治者”,系指普鲁士国王。
[13] 指普、奥、俄三国在1815年结成的神圣同盟。同盟的目的是为了维护维也纳会议的决议,镇压革命运动。
[14] 普鲁士国王威廉三世在1813年向全国宣布,将制定宪法,但他后来背弃了这个诺言,他的儿子威廉四世也没有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