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诸公登慈恩寺塔^[1]

高标跨苍穹^[2]，烈风无时休。自非旷士怀，登兹翻百忧^[3]。方知象教力^[4]，足可追冥搜^[5]。仰穿龙蛇窟^[6]，始出枝撑幽^[7]。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8]。羲和鞭白日，少昊行清秋^[9]。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10]。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11]？回首叫虞舜，苍梧云正愁^[12]。惜哉瑶池饮，日晏昆仑丘^[13]。黄鹄去不息，哀鸣何所投^[14]？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15]。

[1] 这首诗作于唐玄宗天宝十一载（752）秋。这时杜甫在长安已六七年，几次应试、献赋，求权贵援引，都没有结果。当时，唐玄宗沉湎声色，李林甫及其私党把持朝政，引起杜甫的不满和不安。诗用象征手法，就登慈恩寺塔所见景象，驰骋想象，隐约地抒发了对朝政浑浊的感慨。诸公，指诗友高适、岑参、储光羲和薛据。五人同游，先后都写了诗。原注：“时高适、薛据先有作。”所以说“同诸公”。同，即和。慈恩寺在长安，是唐太宗贞观二十一年（647）唐高宗李治为太子时所建。唐高宗永徽三年（652），三藏法师玄奘在寺中建塔，即大雁塔，今尚存。

[2] 高标：指高塔。《两京新记》：慈恩寺“塔六级，高三百尺”。跨：凌跨。苍穹（qiónɡ穷）：青天。

[3] “自非”二句：是说自己不是心胸旷达的人，登此塔不仅不能消愁，反而生出许多忧愁。旷士，旷达绝俗的人。怀，胸怀。兹，此，指慈恩寺塔。翻，反而。

[4] 象教：指佛教。佛教假借形象以教人，故曰象教。慈恩寺塔为佛教高僧所建，登塔而有所感悟，所以说 “象教力”。

[5] 冥搜：深入地思索、探求。唐人多以“冥搜”指构思作诗，如裴说《寄曹松》诗：“冥搜不易得，一句至公知。”这里取其广义，深入地感悟现实之理的意思，用以引发下文所抒发的感慨。

[6] 龙蛇窟：形容塔内磴道弯曲而窄狭。

[7] 始出：上承“仰穿”而言，指登临塔上。枝撑：指塔内交错的石柱。幽：形容塔内昏暗。

[8] “七星”二句：写登上塔顶，仰观天象，有塔高近天之感。七星，北斗七星，即大熊星座。河汉，银河。声西流，如闻西流之声。

[9] “羲和”二句：写在塔上所见：太阳西移，满目秋色。羲和，古代神话中为太阳驾车的人。少昊，古代神话中司秋之神。

[10] “秦山”二句：写从塔上俯视。秦山，指终南诸山，即陕西南部的秦岭山脉。忽破碎，形容其山势错杂，使人有忽若破碎之感。泾渭，二水名，至陕西高陵区汇合，自古有泾水清而渭水浊，合流后仍然清浊分明之说。一说，泾浊而渭清。不可求，即指清浊难辨。

[11] “俯视”二句：是说眼下一片濛濛，看不清长安景象。但，只是。一气，天地浑沌一色。皇州，指都城长安。

[12] “回首”二句：以虞舜比喻唐太宗，惋惜唐太宗励精图治的清明政治已难追寻。虞舜，古代传说中的帝王，即舜，虞是国号。苍梧，即九嶷山，在今湖南宁远县，相传舜葬于此。这是比拟葬唐太宗的昭陵。云正愁，是表示追思而不可及的忧思。

[13] “惜哉”二句：用周穆王到昆仑山与西王母在瑶池宴饮的传说（《穆天子传》），讽刺唐玄宗和杨贵妃在骊山寻欢作乐，耽于声色。惜，伤心。晏，晚。昆仑丘，昆仑山，传说西王母所居之地。

[14] “黄鹄（hú胡）”二句：以黄鹄为喻，意思是贤能志士受排斥，纷纷离去。黄鹄，传说中的大鸟，一飞千里，比喻贤能之士。何所投，意思是无处投奔。这里含自伤失意的意思。

[15] “君看”二句：意思是朝廷中趋炎附势的官员，都是各谋私利，不以国家为念。随阳雁，亦称“阳鸟”，即雁，以其秋天由北而南，春天由南而北得名。这里用以比喻逢迎唐玄宗的官僚。稻粱谋 ，为利禄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