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香一瓣祭于公
注:先父成文学在“南京中央警官学校”读书时,屡受于翁资助。
甲午年秋,我有幸参与陕西乡党自发组织的于右任先生诞辰一百三十五周年暨逝世五十周年赴台祭拜活动。赴台前夕,祭拜团成员在于老先生故居——泾阳县斗口村举行取土仪式,我参加了这一活动,后因身体不佳,未能赴台祭拜,引以为人生憾事!
所幸的是,我的一首小诗却漂过海峡到了台湾,带去了我的深深思念。再过几日,就是于先生逝世纪念日,谨以此文追忆我的父亲成文学和于右任先生的交往琐事,以铭记历史,不忘先贤。
于右任先生祖籍泾阳,一生爱国爱民,更厚爱家乡才俊,提携后生晚辈不遗余力。先生作为家乡人,他积极支持家乡教育事业,热心资助困难青年求学,被助学子难忘先生恩情,传于后辈牢记。
我的父亲幼失怙恃,家境贫寒,依赖姐姐抚养,兄长呵护,才得以生存,并接受了学校教育。1943年在泾阳县王桥中街庙教书时,投笔从戎参加抗日救亡。1945年8月15日抗战胜利后,于1946年考入“南京中央警官学校”。上学期间,曾受于先生各方面倾心资助。他们上学时有陕西籍学生六人,其他五位分别来自西安、蓝田和安康,唯有父亲来自泾阳县,和于老是最近乡党,他们分别不同程度都受到于院长的支持帮助。
在南京上学时,父亲举目无亲,幸得泾阳王桥乡党高兰亭先生书信介绍,父亲才在南京认识了于先生。高兰亭先生是父亲在泾干中学读书时的校长,他与于先生交往甚笃,于先生得知父亲是同县小乡党,便对他格外照顾,多次给予经济资助,还让去他官邸做客,询问学业,教育他做人与处世,以致后来,父亲成了于先生的忘年故交。
于先生虽担任国民政府高官,在日理万机之外,还经常邀请陕籍小乡党们去他家吃饭做客,并为乡党学子赠送墨宝。新中国成立前夕,在老人临去台之前,还与陕西籍六名学子在广州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碑前合影留念。
于先生是政府要员,更是书法大师,当时在南京工作或上学的乡党,凡求字者先生万忙必应。当时,先生为我父亲特书六尺中堂和对联一副,我父亲将先生的墨宝寄回泾阳王桥社树我二姑母家中保存。
1948年,父亲“中警”毕业后,受先生关照,被直接分配至太湖警察局任职。1949年秋冬,解放战争势如破竹,摧枯拉朽,国民党防线全面崩溃,国民政府已由南京迁往广州,准备撤退到台湾,于老也被迫从南京辗转到上海后又转到广州。当时,父亲也被迫参加“赴台军官班”应试,已获领赴台湾船票。在广州集结准备离开大陆去台湾时,父亲和陕籍蓝田学弟袁振坤,去于先生官邸辞行,被于先生阻止。于先生语重心长地劝乡党侄辈说:“瓜侄呀,我无奈已被限制自由,你们年轻,根在大陆,千万勿背井离乡,离陆去台去不得,赶紧向北往回跑!”随即亲笔手书信件于沿途关系人,让其关照帮助,并给了路费盘缠。
父亲和袁叔脱去警服,换上便装,昼夜兼程向北逃奔,沿路持于院长手书遇盘查点如通行证明,甚是管用。两人辗转逃跑数日至重庆,因解放军南下战事吃紧,怕有危险,又持于院长手书找重庆渣滓洞熟人暂时安身待机。在四十天后,感觉重庆有随时失守危险,二人又扒上逃往西南的军车随溃军逃窜。直至1949年12月24日,于四川灌县石羊场随军起义,被编入解放军序列,父亲被组织送往贵州军政大学深造。
新中国成立前夕,于先生时任民国政府要员,可他居然阻止乡党侄辈去台,鼓励其留大陆返回故里,足见先生之远见卓识。据老人们说,当时于先生被以北派代表、倾共嫌疑为辞被迫去台,才身逝异乡!
在抗日战争时期,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国共产党人赞誉于右任先生是位公正的人,有民族气节的人。他为推翻帝制、为国共合作奔走呼号,实是爱国志士,在书法造诣上被公认为几百年来草书第一人,官居国民党监察院院长,这么个大人物,在南京能不厌和小他四十余岁的乡党小青年交往,给予钱财支持和前途事业上帮助,充分体现出于老不但有民族气节,且故乡情重,更重视家乡青年俊彦。
先生的恩德,我父亲终生未忘。1953年父亲在贵州军政大学毕业之际,因组织学习俄语遭受莫须有罪名,被从军校遣返回乡劳动改造。回家后,即去社树二姑母家取回在南京上学时,于老赠送给他的书法中堂对联,然后装裱,还将于先生去台前在广州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前和陕籍六位学生那张合影照片也装框,悬挂房间北墙,心念永记。
因于老是大名人,就是这副于书真迹和合影照片,经常招惹周围喜欢书法和崇拜于老的乡党到我家欣赏。直至20世纪60年代“运动”时期,我父亲也因与国民党大人物有交往挨批招祸,又被戴上“历史反革命”帽子,先生墨宝和珍贵照片成为证据,抄家时被“积极分子”、公社干部作为反面教材公开展览后,墨宝现场烧毁,照片被当时的公社收走,后来不知去向,父亲为此数年总觉得对不起于先生而愧疚!
记得1964年11月的一天,父亲在报纸上看到仅刊登二百字左右的于先生在台逝世消息后,当即在我家院中跪地放声大哭;哭先贤正气,哭先生对乡党的爱护,哭在南京求学时先生对他的关怀照顾,更哭先生赴台后的凄凉晚景和他自己留大陆所遭遇的政治迫害……当时父亲大哭于翁是真情使然,可父亲除了哭还能有啥别的办法呢?
回到农村后,父亲参加劳动之余,经常带我去距家五里地被誉为“水圣”之“仪址陵园”,拜谒于老为先贤门壁所题写的“殊功早入河渠志,遗宅仍规水竹居”楹联。还记得他骑自行车带我去西安走亲戚,每去必在西安碑林观看于老在战争年代出资集存的历代石碑。
1986年3月11日至17日,三原县城隍庙内,首次举办“于右任书法展览”,父亲前一天就骑自行车赶去,晚上住宿三原南郊中学亲戚处。次日开始展览,他第一个入内观展,连看两天,恋恋不舍。
时隔不久,“于右任书法真迹预展”在西安古城东大街唐城宾馆楼上展出,父亲又骑自行车去西安,叫上在医学院附属二院上班的外甥一同前去观看,可见父亲对于先生尊崇至极!
适逢泾阳县政协编撰出版于先生纪念专辑,我替已逝的父亲为于老先生泣血追思撰写拙文,略表寸心。在那风云变幻、时局动荡、两岸相隔的年代,先生只能遥望故乡一片云,空叹余生难归根。
悠悠岁月,潺潺泾水。我等后世仅以心香一瓣,隔海泪祭于老先生!
附:
三秦儿女赴台祭于翁,吟成七绝四首,隔海洒泪祭拜!
遥祭于右任先生
甲午冬日宝岛行,三秦后生祭于翁。
手捧斗口故园土,诚系桑梓一片情。
先生幼年坎坷尽,痛失怙慈少娘亲。
杨府外家十春泪,难忘房母养育恩。
骄男胸怀效国志,追随总理呼民生。
废苛倡教兴水利,正声风节留誉名。
古稀无奈去台岛,隔海相望十六秋。
耄耋血笔赋国殇,游子何日魂归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