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狭路相逢
黑暗中,阿芒不敢乱动,紧张地判断着自己的处境。他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自己掉落到了一个深坑里!
除了大坝和水库,山谷里还有一个名叫木耳沟的小村子。小村子真是小,不过十多户人家,站在大坝上一眼就能看全了。
山里人家都是带院子的,山里人认为院子比客厅重要。从大坝上看下去,阿芒家的平面图就是一个繁体的“回”字——中间那些内容是房子,包括人住的房子和家畜家禽们住的草棚子;外面的那个“口”字是院墙。阿芒家的院墙不是砖石砌的,是一道由密密匝匝的枸橘李(一种荆棘)构成的篱笆墙,是活的,是绿的,秋天会结出香喷喷的枸橘李子。
阿芒家的院子离大坝最近。大概因为这个原因,阿芒的爷爷就兼了水库的管理员。阿芒爷爷没出过家,可大家都叫他“大和尚”,那是他的乳名。阿芒爷爷刮个光头,慈眉善目大耳朵,看上去还真像寺院里的和尚。虽说不是全职的水库管理员,但大和尚管理水库很用心,白天大部分时间在水库周边转悠,晚上就住在大坝旁边的那个红砖房里。那红砖房是大坝的附房,里头有一部电话机,水库有什么问题,大和尚就会把电话打到县里水利局去。打电话时,大和尚总是一脸庄重,第一句话总是:“喂,是水利局吗?我是木耳湾啊……”木耳沟是山村的名字,而木耳湾是整个山谷的名字。这种时候,大和尚是代表整个山谷的,包括水库、大坝、还有周围的山林。
妈妈去世,爸爸在县城打工,阿芒和爷爷奶奶生活在木耳沟的“橘李园”。“橘李园”是阿芒给自家院子的命名,出典是枸橘李树的篱笆墙。用方言说,“橘李”和“吉利”同音,听上去蛮吉利的。
橘李园里还生活着两头猪、三只羊、一群鸭子和一群鸡。园子里住着这么多动物,自然是要有一个“大王”的,要不就没有秩序了。你猜猜,橘李园里的大王是谁?你一准猜不出。
橘李园的大王是一只黑公鸡。
黑公鸡被大和尚买回来时,已经是一只大公鸡了。进园子的第一天,黑公鸡就三下五除二地制服了猪和羊。第二天,又在大坝那边向袭击鸡群的老鹰发起坚决的反击。它的拼命三郎式的凶狠劲儿居然把老鹰吓退了。这黑家伙就此威名大振,人都尊称它为“老板”。黑公鸡在院子里踱来踱去的派头,还真像一个发了财的老板。黑公鸡聪明,不久就明白了“老板”是它的大名,人一说这两个声音,它就会抬起头来斜眼看你,意思是——哦,有事吗?
这天是星期六,受奶奶差遣,阿芒送两只小母鸡去城里给老爸补身体。阿芒爸身体不好,奶奶隔三差五就让孙子送吃的。山村里散养的鸡滋补人,是养鸡场里的鸡没法比的。
每次逮鸡都得小心地避开黑公鸡。黑老板是不允许动它的同类的。乘老板不在家,奶奶把两只肥母鸡装进一只有盖子的旧藤篮里,催阿芒赶紧提着上路。阿芒出了院子,奶奶数点鸡们都在院子里,独缺了黑公鸡,就犯了嘀咕:这黑老板去哪儿啦?
黑公鸡这时正在做一件令人吃惊的事呢!
昨天,老板领着鸡群在水库边茭白地那儿找活食吃,主人家的鸭群也正在那儿活动,老板偶然发现一只白脖子母鸭离开鸭群躲进茭白丛久久不出来。老板就是老板,管得宽,走过去一看,明白了——那母鸭在那儿“生野蛋”呢。这一回,老板迟到了,等到它走到,白脖子母鸭已经把蛋生下来了。小母鸭本来还想孵一会儿蛋的,见来了黑老板,只得弃窝而走,一边游水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黑老板扰了它的好事。只有在水里,鸭子才敢对黑老板这么失礼。老板涉水考察,发现茭白丛里的蛋窝里头卧着好多个蛋呢!黑老板决定要管一管这件事。今天,黑公鸡提早埋伏在附近,等到白脖子再一次蹲到窝里,它突然出现,并且刻意截断了白脖子退到水里去的路径。白脖子领教过老板的厉害,不敢造次,只得乖乖地被老板押解回橘李园。母鸭一摇一摆地走,忍不住怨恨连天地嘀咕。黑老板跟在鸭子身后,红红的鸡冠竖起老高,油亮亮的翎毛炸开着,一副警惕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一个押解罪犯的黑衣警察。
提着旧藤篮的阿芒就这样在村口和老板遭遇。看见老板远远过来,阿芒赶紧拐上岔道,他可不想和这只蛮横的黑公鸡纠缠呢。黑公鸡的后台是爷爷。在大和尚看来,这只敢于对抗老鹰的公鸡是了不起的动物英雄,任何人都得尊重着点。
拐上了岔道,阿芒就决定顺着这条小道走下去了。他本来想顺着山脚绕到山那边的公路去搭进城的车的。去搭车,这条岔道也可以走,而且是条捷径,只不过要走山路翻过这个山头。
就这么一拐弯,这个十四岁的山里男孩就和狐狸扯上了关系,就有了这个传奇的山村故事。
阿芒在山道上走着,忽然觉得藤篮里的两只母鸡开始不安地骚动起来,继尔发出惶恐的“咯咯”声。得到母鸡的提示,阿芒朝四野里一望,果然就看见了一只狐狸。
狐狸在前面的山道上走,走得一瘸一拐的,还不时回头向这边张望。
阿芒是山里孩子,见到狐狸不会惊慌,只会生出和狐狸逗着玩的念头。狐狸是聪明的动物,可在人类看来,它们玩的花招往往是老一套。比如现在,你狐狸看到人来,往旁边的灌木丛中闪避不就得了,何必还要沿着山道一瘸一拐呢?
母狐在山路上一瘸一拐确实是故意的,它是要把阿芒引开去——它的小女儿麦哨此刻正身陷深洞,在那儿哇哇地哭叫呢,可不能让人听到哎!
用假装受伤把人引开,是狐狸的惯用伎俩,阿芒知道这个,阿芒不上当。阿芒紧走几步,母狐闪进灌木丛,不见了。阿芒站着,屏息不动,等母狐的小脸从灌木丛中探出来时,阿芒装出向路的另一边的灌木丛中走的样子。
如果听凭阿芒这么走,很快就会走到那个深洞口的!母狐慌了,又把自己暴露在山道上,一瘸一拐地走,还呜呜地叫,表示它很痛楚,快支持不下去了。
阿芒窃笑着,毫不犹豫地违逆母狐的意愿,加快脚步向灌木丛淌去。
这一下,母狐急死了,吱吱地叫唤着,想引阿芒回头追它。阿芒一回头,它赶紧踉跄几步,装作伤重跌倒在山路上。
阿芒冷笑:好你个狐狸,我阿芒可不是好骗的噢!加快脚步,往灌木丛深处走,偏要看看狐狸想隐藏的秘密。
这一带的灌木丛并不高,大多与阿芒胸口相平,阿芒在这里走路,就像在淌水,能看得见四周,却看不清楚脚下。
阿芒就这样一步一步走近了那个直上直下的深洞。
一脚踩空,发觉身体往下坠时,阿芒本能地扔掉了手里的藤篮,胡乱抓住了一根灌木枝。这棵树枝并未能阻止阿芒的坠落,但总是延宕了坠落的过程。坠落的过程犹如被巨蟒吞噬,非常可怖,阿芒惊恐万状地尖叫了一声,就落进了可怕的黑暗。
屁股在疼痛,两只手掌在疼痛。屁股是因为坠落下来跌了个屁股墩,手掌是被灌木枝勒破了皮,在流血。
黑暗中,阿芒不敢乱动,紧张地判断着自己的处境,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自己掉落到了一个深坑里啦!洞底有三个桌面那么大……啊!那是什么?阿芒发现洞底有一对蓝莹莹的眼睛——这里有活物!是什么野兽?是蛇吗?阿芒本能地向后退,摸索着想抓一块石块什么的,结果抓住了和他一起掉下来的树枝。
当眼睛惭惭适应了黑暗,阿芒认准了和自己对峙着的不是蛇,而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这是狐狸洞吗?不可能!那么,这小狐狸也是不小心掉下来的?可能。
人的坠落,把麦哨吓得要命,它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拼命地压抑着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当进一步确认是小狐狸后,阿芒松了口气,啊,啊,这样的巧遇有点好玩啊!
阿芒伸出树枝去逗逗小狐狸:“喂,你怎么在这里啊?”
小狐狸伸出小爪子厌恶地把树枝拨开,发出不满的咕噜声。
小狐狸小声小气的叫声带着哭音,蛮可怜的。阿芒心里软软的,说:“噢,你也是掉下来的对不对,别怕,别怕,我带你出去。”
是得赶紧想办法出去,不然会误了去县城的班车,阿芒站起来,寻找摆脱山洞的方法。一考究,阿芒才慌了——洞口在难于企及的高处,洞壁是倒扣的,由坚硬的石屑凝结而成,栖着苔藓,滑,赤手空拳根本对付不了。唉呀,这可怎么办呢?
小狐狸突然冲着洞口激动地叫道:“呀卟,呀卟……”
阿芒看到洞口出现了两个狐狸的脑袋。
母狐和公狐紧张地往洞下张望,不敢发出声音,它们知道洞里有个人。
阿芒大声喊叫起来:“嗨,嗨,有人吗,有人吗……”
阿芒不好意思喊出“救”这个字,但他确实需要有人来搭救他。他现在的处境很尴尬,因为这个荒僻的小山是不大会有人来的。阿芒进城是爷爷奶奶都知道的,而在城里的老爸并不知道阿芒会去他那儿,这就是说,如果不通电话,阿芒的三位亲人至少在两天中是不会主动来寻找阿芒的。
哎呀,这可麻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