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胜利者的愚蠢
1919—1929年
用战争消灭战争——法国流尽了血——以莱茵河为国界——凡尔赛和约中关于经济的条款——关于赔偿一无所知——奥匈帝国因圣·日耳曼条约和特里亚农条约覆灭——建立魏玛共和国——美国拒不履行英美对法国的承诺——克雷孟梭垮台——鲁尔被彭加勒占据——“马克”崩溃了——美国实施孤立政策——英日终止同盟关系——英美缩减海军——法西斯——如何不让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一个让人信服的和平承诺——胜利一方忘记的事情——战败一方耿耿于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道德缺席——因为没能让德国解除武装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人们普遍怀有世界和平即将到来的期望,并且对此毫不怀疑。假如每个人都秉持正义,遵从常理,谨慎做事,世界人民的这种热切期盼原本非常容易达成。人们都在称颂“为结束战争而战”这句话,并且付诸行动,将其实现。威尔逊总统——当时被认为掌握着美国权柄的人,曾经让国际联盟的构想打动了每个人。他的构想被在凡尔赛的英国代表团塑造成形,变成了一个机构,并将成为人类艰难前行之路上永恒的里程碑。胜利的协约国此时是异常强大的,起码对于他们的敌人来说是这样。事实上,协约国内部困难重重,存在着很多找不到答案的问题。不过,那些作为罪魁祸首的、占据了大半个中欧的条顿政权,确已向协约国臣服。受到德国重创的俄国,已经深陷内战的乱局之中,渐渐被布尔什维党或者说共产党掌控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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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年夏,协约国把部队驻扎在莱茵河沿岸,而他们的桥头堡则插入到德国内部。当时的德国已经战败,并且被解除武装,陷入饥困的境地。在巴黎,战胜国领导人正在探讨和争论着将来的行动。基本上可以说,他们有权力随意更改眼前的欧洲地图。经历了五十二个月的艰苦和危难,他们终于让条顿国家同盟俯首听命。该同盟的四个成员国中的任何一个,都再也无力对协约国的意志稍作抵抗。首犯德国被公认是让全世界惨遭劫难的罪魁祸首,它现在任凭胜利者发落。而经历了劫难的胜利者,自身也已显得十分狼狈。这次战争是民族与民族之间的,而不是政府与政府之间的。愤怒和屠杀耗尽了每个大国的生命和能量。汇集巴黎的各国战时领袖,都感受到了时代潮流的压力,在人类历史上,还从未出现过如此强大激烈的压力。乌得勒支条约和维也纳和约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那时候的贵族政客和外交家在开会讨论的时候,都是温和有礼的,不管是战胜者还是战败者。他们没有民主政治的那种嘈杂的争辩,完全可以遵照公认的基本规则来改变各项制度。如今,人们在经历了深重的苦难之后,又被如此多的宣传所鼓动,数以亿计的人异口同声地强烈要求以血还血。领导者站在胜利的山巅上,头晕目眩,如果他们宣布放弃士兵们浴血奋战得来的果实,那就大祸临头了。
法国依靠自己的拼搏和牺牲顺理成章地坐在了领导的位置。为了守卫法国领土,有近一百五十万法国人死在了反抗入侵的战斗中。一百年来,巴黎圣母院的钟楼分别在1814年、1815年、1870年、1914年和1918年,五次目睹了普鲁士的枪林弹雨,听到他们的大炮轰鸣。这一次,在长达四年的惨痛时间里,法国十三个省笼罩在普鲁士的残酷军事统治下。大片土地受到敌人战火的荼毒,很多地方在两军激烈战斗中成为焦土。从凡尔登到土伦,几乎每一间屋舍,每一个家庭,不是沉浸在对死去亲人的哀悼中,就是在照料幸存下来的伤者。参加过1870年战争的法国人,或者经历过那次战争苦难的法国人,其中很多人已经身份显赫,他们认为,法国能在这次刚结束的空前惨烈的战争中取得胜利,简直是个奇迹。对德意志帝国的恐惧,伴随了他们一生。他们还记得1875年俾斯麦曾经意图发动预防性战争,记得1905年的残酷威胁使得德耳卡塞离职,他们也曾在1906年的摩洛哥事件、1908年的波斯尼亚纠纷和1911年的阿加迪尔危机中充满恐惧。在英国人和美国人耳中,德国皇帝的“铁甲拳头”和“闪亮的盔甲”的演讲也许只是个笑话,但是在法国人看来,那却是真正灾难的前兆。他们生活在德国的武力威胁之下,已将近五十年的时间。现在,法国人终于用鲜血换来了这漫长压抑后的解脱,和平和安全成为了现实。法国人激动地呐喊:“坚决不能再来!”
但是,前路还是满布着不祥之兆。法国的人口不到德国的三分之二,德国的人口还在不断增长,而法国的人口却没有变化,至少在十年之内,德国每年达到服兵役年龄的青年人都会有很多,其数量肯定两倍于法国。曾经,德国差不多是以一国之力来抗衡整个世界,并且差点就打垮了世界。整个世界好几次命悬一线,最终扭转战局的只是一些偶然因素和机遇,对此,了解真实情况的人都非常清楚。假如将来波澜再起,法国战场或者东线战场还能不能等来强大协约国的几百万大军?俄国正处在崩坏和动乱中,完全不复过去的模样。意大利很有可能站在敌人那边。英国和美国与欧洲隔着大海或大洋。大英帝国内部是团结的,这种团结靠的是什么,除了英国公民,旁人很难理解。维米山战役中的劲旅加拿大军、维莱-布雷顿诺战役中荣耀的澳大利亚军、满地弹坑的帕森达勒战役中勇敢的新西兰军,还有1914年寒冬坚守阿尔芒蒂埃尔战线的坚强的印度军,将来在什么情况下,才能让这些军队再次降临法国和佛兰德?英国热爱和平,粗心大意,反对军国主义,它什么情况下会再次调遣二三百万军队奔驰在阿图瓦和皮卡迪的平原上?美国在什么情况下会再次将两百万优秀的男子汉送到大洋之外的香槟区和阿尔贡?一战后的法国,虽已疲弱之极,人口锐减,但仍然是无可争议的主人,它在展望未来的时候,既感到幸运,又有挥之不去的恐惧。安全在哪里?得到的这些假如不包括安全,那么似乎就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了,即使是在胜利的欢呼中,生活也是无法忍受的。安全是最为紧迫的需求,应该不惜代价,采用所有可能的方式来得到它,哪怕是最严酷、最残忍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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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战当天,德军就非常有秩序地返回了自己的国家。协约国的总司令福煦元帅获得了无上的荣耀,他非常有军人风范地慷慨陈词:“让他们带着自己的武器吧,他们打得很漂亮。”不过他也提出了要求:从此以后,法国的边界要延伸到莱茵河。德国的军事体制必须被解散,武装也必须解除,德国的军事要塞也必须拆除,这个国家必须承担巨额的赔偿,必然会变得穷苦不堪,接着可能发生内战。不过要不了十年或二十年,这些事情就会变成过去。接着“所有日耳曼人”就会卷土重来,带着势不可挡的势头,那些普鲁士武士的残余力量必然会反扑而来,不过莱茵河又宽又深,流淌湍急,只要法军能在这里驻扎,建立防御阵地,就可以凭借这条天堑守护好法国。法国人民可以在河的另一边世世代代安居乐业了。不过这都是法国自己的想法,而说英语的国家就不这么想了,他们觉得:要不是自己伸出援手,法国早就彻底陷落了。在凡尔赛合约中,关于领土部分是保持德国原有的土地。德国依然是欧洲最大的单一民族的国家。凡尔赛和约的消息传到福煦元帅的耳里,他说了一句非常有道理的话:“这不是和平,是休战。二十年的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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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约中的经济制裁部分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和约已经苛刻到了愚蠢的境地。在条约中,德国所要支付的赔款数额巨大,十分惊人。这是胜利者在发泄愤怒,也是战胜国的无知,人们并不知道,没有哪个战败国能赔得起数额如此巨大的战争费用,毕竟那相当于打一场现代战争的费用。
即使是简单的经济状况,普通人民也无法了解,而领袖们也不敢说出实情,因为他们怕失去选票。报纸媒体的内容和主题则向主流意见看齐,跟领袖保持一致,谁也不会站出来说出真相:实现支付赔款的方式只能是提供劳役,或者把物资用轮船、车辆运到国外去。而当被赔偿的国家接到这些赔偿物资之后,就可能被打乱现有的工业秩序,除非该国尚处于原始社会或者控制非常严格的国家。事实上,要想掠夺战败国,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把能搬动的、尚且有用的东西都运走,再者是让战败国承担一些暂时性的或者长期的劳役。虽然劳役的方式不能与赔款的利益相比,但是很多国家都用这个方法,连俄国都在这么做。但当时的这些国家领导者并没有清晰地认识到这些,他们的见解完全服从了愚昧的公众,并没有向选民说出事实。最基本的、无情的事实被隐瞒起来。不过,假使他们说了,人们也不会相信。取得胜利的协约国坚持要向德国索取大量的赔款,“把这个矮子压榨到惨叫才肯作罢”。所有这些举动对整个世界的兴盛起了极大的作用,也对日耳曼民族的情绪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和约中的条文最终并没有执行下去。事实上,战胜国的确没收了德国的资产,其数额大约为十亿英镑,可才过了一年的时间,德国就从英美两国的手中拿到了贷款,数额在十亿五千万英镑以上。正因为如此,德国才有机会摆脱战争后的残局,从废墟上复兴起来。这实在是太慷慨了。就在这时候,战胜国中不幸的人们还在经历苦难,他们异口同声地大喊大叫,而他们的政治领袖们又向他们保证,一定要让德国交出“仅有的一点钱”。因此,德国根本不可能再对他们的慷慨心怀感激了。
德国最后只支付了后来确定的赔偿数额,因为美国此时正在对欧洲援助,德国从中取得了相当数额的贷款。从1926年到1929年的三年中,德国从美国取得贷款,且美国并没有期望德国能够偿还,而美国也从德国得到了一些赔款,后者的数量仅为前者的五分之一。可是看起来,所有人竟然都很开心,并且期望这种形势持续下去。
历史才是真正的裁判,它终将宣布这种行为是疯狂的。战争的祸根正是在他们的刺激下潜滋暗长,“经济危机”也因此在酝酿之中(后面会继续讲这个问题)。德国现在四处借贷,他们把任何一笔慷慨的信贷都毫不犹豫地吞到自己的肚子里。英国的投资家也加入了提供贷款的行列,因为他们听信了援助战败国的错误指导,加上贷款核算利率的吸引,他们开始投入,不过贷款的规模远远比不上美国。德国因此得到了高达十五亿英镑的贷款,而它的赔偿数额只有区区的十亿英镑而已,况且这些赔款的支付方式可谓五花八门,有一些是把国外的资产或者外汇出让了,有些是用美国的巨额贷款耍花样。这些蠢笨的做法,简直可以汇集成一个惨烈的故事,不过为编写这个故事花费了人们多少精力,败坏了多少美德!
1921年的欧洲——和约以后(照原图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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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悲剧发生在奥匈帝国,这个国家彻底被圣·日耳曼条约和特里亚农条约拆散了。这里曾经是神圣罗马帝国残存的化身,那么多不同民族曾经在这里共同生活,进行贸易,享有安全的权利。可是在我们目前的这个时代,那些民族中,没有哪一个有足够的活力或者力量,能承担来自重新振兴的德国或俄国给他们的压力,让他们仅靠自己的力量而起来抗争。这些民族都渴望脱离帝国或者联邦的统治,自由主义的政策恰好鼓励了他们的这个想法。接着东南欧很快就分裂了,成立了一个个小国家。由此带来的结果是德意志帝国和普鲁士相对在壮大,虽然它已经战败,现在疲惫而萧条,但领土并没有受到丝毫的损害,在周围地区,仍然具有巨大的优势,它的力量不容小觑。哈布斯堡帝国中获得独立的民族或地区,全都非常悲惨,简直像古诗中的描述,更像是神学家们对进入地狱的幽灵的描述。首都维也纳,曾经何等辉煌,它不仅是公路、铁路和河流的交汇中心,还是文化的中心,这里的文化和传统在相当长的时期内都受到保护,如今这里变得凄凉悲惨,到处闹饥荒,好像是贫民窟中的一个巨大商场,只不过是绝大部分居民都撤离了。
胜利者给德国人强加了一些思想——西方自由主义国家追求的理想。此后,德国不再需要强迫的军役,因此减少了负担,再也不用维持巨大的军费开销了。虽然他们并不讲信用,但是美国的巨额贷款却源源涌来。魏玛政府吸取了最后的修改意见之后,产生了一部民主宪法。他们废除了君主,选出了并不显贵的领袖。这个政府的控制力非常脆弱,而由它所统治的德意志民族却非常强大。虽然战败,但事实上该民族并没有蒙受任何损失,此时正孕育着澎湃的热情。美国人反对帝制,劳合·乔治对此也没有什么热情,因此帝国不攻自破,因为如果维持帝制,那么协约国提供的待遇就会差很多,如果建立共和制,提供的待遇就比较好。而明智的做法是让魏玛共和国建立君主立宪制,立宪君主由德国皇帝的幼孙来担任,再组建摄政政府执政,这样来巩固和加强政府领导力。令人感到惋惜的是,德国并没有这样做。因此德国的社会生活中出现了一个真空地带。这样一来,那些有实力的封建派和军人就处于分散的状态,而君主立宪制原本能让他们团结起来,并能为维持这个制度而采用和支持刚刚建立的民主议会制度。德国人民把魏玛共和政府所有的自由主义和祝福都视为是被迫的行为,认为这都是敌人的强加给他们的,因此没有人对这个政府忠诚,更不会对它抱有什么希望。德国人民曾一度对年迈的兴登堡元帅寄予厚望,但并没有好的开始。没过多久,这个真空地带就闯进了一个人——此人天生残忍而狂妄,带着空前的仇恨和足以摧毁人心灵的恶毒,这个人就是迈着大步闯入的下士希特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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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的财富在战争中已经消耗殆尽。从1870年以来,一代人始终想通过战争复仇,现在他们如愿了,他们获得了胜利,可国力却因此被大大削弱。在获得战争胜利的时候,法国对德国仍心怀恐惧。福煦元帅考虑到这种恐惧,因此期望法国能获得安全保证,并能应付远远比法国强大的邻邦,为此他提出要求,想把法国国界推移至莱茵河。可是英美的政治家并不认同,他们根据威尔逊总统提出的十四点,并根据凡尔赛和约提出的民族主义和民族自决的原则,认为德国人居住的领土不能划归法国。福煦和法国的要求被他们拒绝了。他们为了争取克雷孟梭,答应了以下条件:第一,美国和英国会共同保证法国的安全;第二,建立非军事区;第三,德国永远不得建立军事武装。克雷孟梭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接受了,福煦元帅对此表示反对。威尔逊、劳合·乔治和克雷孟梭签订了条约,彼此都做出了保证,可是该条约遭到了美国参议院的反对,威尔逊的签署没能生效。我们在签订合约的整个过程内都非常尊重威尔逊总统的意见和设想,结果美国方面却毫不客气地告诉我们,说我们对美国的宪法有欠了解。
法国人民陷入了愤怒和恐惧之中。他们在一片混乱之中,抛弃同英美有着密切关系的克雷孟梭。这个严肃的、出色的、在全世界都享有威望的人物就这样被抛开了。普鲁塔克说过:“民族强大的标志就是能抛弃大人物。”法国在遭受到严重削弱的情况下,不假思索地犯了这种脾气。第三共和国的各个政治集团又活跃起来,政治阴谋频繁,政府的各个部长频繁更换。一些人是为了从中谋得利益,另一些人从中寻找乐趣。无论如何,第三共和国的特征就是如此,这样一来,想要找到一个强有力的人物接替克雷孟梭的位置的希望已经非常渺茫了。
在克雷孟梭之外,后起的彭加勒是一个强有力的人物,他打算建立一个独立的莱茵兰,并由法国对它进行支配和保护。这个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他毫不迟疑地出兵鲁尔,企图强迫德国遵照和约,交出赔款,可是英美两国的舆论却对他的行动进行了严肃的批评。由于德国在1919年到1923年之间交付了几笔赔款,而且财政和政治一直非常混乱,导致德国马克很快就崩溃了。德国人对法国占领鲁尔的举动非常愤慨,于是他们开始大肆发行纸币,目的明确而且非常有步骤地计划彻底把通货的基础搞垮。到了通货膨胀的严重时期,一英镑相当于四十三万亿马克。这次通货膨胀的后果非常严重,给社会和经济方面带来了严重的不良影响。中产阶级口袋里的钱,全部被掏空了,他们开始追逐国家社会主义的旗帜,这是毫无悬念的。托拉斯迅速发展,如同雨后春笋,德国的工业结构因此而遭到了全面的破坏,所有可流动的资本不见了。工业债务中的固定资本和内债不是必须清算,就是不得不赖掉。可这也不能使流动资本的损失得到弥补。这些情况加起来,所导致的结果就是德国的破产和破产后的大举外债。在此后的几年中,这种情况始终存在。
最初,英国人对德国的态度非常强硬,可是没过多久,就变成了极端相反的态度。劳合·乔治和彭加勒不和,彭加勒是个情绪不稳定、易激动的人,虽然他有坚决的和富有见识的政策,但注定没法顺利实施。英国和法国在思想上无法统一,行动上也有差距。相反,英国倒是对德国的同情渐渐加深了,而且带着强烈的敬佩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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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联盟成立之初就经历一次打击,几乎使它丧命。威尔逊总统提出的意见被美国否定了。本来总统大人是要继续奋斗的,为了理想,他着手竞选运动,可不幸的是他突然患了中风病,之后的两年中他一直被疾病困扰着,像残疾人一样无法工作,然而这段时期也是非常重要的时期。接下来的1920年总统选举,共和党获胜,威尔逊的政党和政策彻底被替换掉了。共和党一上台,孤立主义就在大西洋的对岸占了上风。欧洲所欠的债务是必须偿还的,有什么问题都应该他们自己解决。另一方面,关税提高了,货物进口受阻,而欧洲偿还债务,必须依赖这些货物。在1912年召开了华盛顿会议,美国在会上提出裁减海军,这个建议影响深远,英美两国政府对此非常积极,他们凿沉了船舰,而且还拆除了军事装备。有一个很奇怪的逻辑依据,这是他们行动的理由:若是让战败国解除武装,战胜国必须先解除武装,否则就是不讲道义。法国对莱茵河界的要求完全落空了,并且在保证条约上也没有实现要求。不仅如此,法国还遭到了英美两国的指责,因为法国的军队虽然大大削减了,但是仍有一支以普遍服役为基础的军队。
美国明确地向英国摆明了自己的态度:如果英日同盟继续存在,那么美英的关系就无法发展。于是英日同盟宣告结束。恪守该同盟关系的日本在同盟废止后,反应非常激烈,他们说西方国家一脚就把亚洲国家踢开了。那些很可能与日后的和平有决定意义的联系都被终止了。不过这时候,日本也从中找到了自己的安慰,首先德国和俄国失败了,这样,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日本海军实力在世界上的排名可以上升到世界第三的位置。华盛顿海军协议规定主力舰的比例为:五、五、三。日本在主力舰的实力上虽然比英美两国差很多,但是要想达到规定,依日本的建舰能力和经济能力来说,需经过多年的努力才能实现目标。日本非常关注英美,这两个海上军事实力最强的国家,正在消减各自的势力,他们的资源所能供给的程度远远超过了军事力量所需,他们自身的义务超出了他们目前的实力。因此,在欧洲和亚洲,协约国作为战胜的一方,打着维持和平的名义,做出的种种努力,实际是为下一次战争清除了障碍。
这些不幸的事件,一件接着一件地发生,大西洋两岸的人正在倾吐自己的好意,可这样没完没了的没有意义。这时候一个新的争端已经在欧洲生根发芽,其威力完全可以胜过沙皇和德皇帝国主义。俄国内战的结局是布尔什维克胜利了。苏俄的军队被派去征服波兰,结果在华沙之战中失败了,可是共产党的宣传却只差一点就征服了意大利和德国,而匈牙利却真正的落在了共产党的统治之下,独裁者贝拉·库恩控制了那里。福煦元帅非常有预见性,他曾说“布尔什维主义从来没有真正占领什么地方”,可战争刚刚结束的几年中,欧洲文明的基础却陷入了危机。在慕尼黑的下士希特勒,不断地煽风点火,说犹太人和共产党应该对战败负有责任,这样就挑起士兵和工人对他们的仇恨,他想以此为条件进入军官的阶层。本尼托·墨索里尼是另一个野心家,他为意大利做出新的治理方案,并称该方案能使意大利得救,人民可以因此摆脱共产主义的威胁,他利用这个机会,把独裁的权力攥在了自己的手中。法西斯主义逐渐发展,演变成了纳粹主义。本属于同一股势力的它们,越来越活跃了,并把世界推向了恐怖的斗争之中。运动已经消逝,可是谁也不敢说这种斗争也随之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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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情况就是这样,但是和平还有一个可靠的保证,并且该保证始终存在。德国数目庞大的军队已经解散,军事装备也已经被解除。大炮等武器都被销毁,战舰在英国的斯科帕湾被凿沉了。凡尔赛和约中规定,德国仅仅能保持一支维持国内秩序的军队,长期服役的专业军队人数不能超过十万,且不能在它的基础上增加后备力量。德国已经想方设法,把军官人数消减了下来,只保留了十分之一。德国不能拥有任何军事飞机,也不能拥有潜水艇。德国海军仅仅能拥有几只舰艇,而且必须是在一万吨以下的。有几个国家联成了紧密防线,他们极力反对布尔什维克,把苏俄隔离在西欧之外。这几个国家刚刚摆脱了沙俄,就以一种新的面貌侵袭过来。波兰和捷克斯洛伐克率先独立,矗立在欧洲中部。贝拉·库恩影响了匈牙利,所导致的麻烦如今才刚刚平息下来。欧洲无可争议的最大的军事力量是法国陆军,它获得了极大的荣誉,而且它很满足。人们丝毫也不怀疑,此后的很多年中,法国的空军也是最有实力的。
征服者的力量直到1934年仍是所向无敌,不仅在欧洲居于首屈一指的地位,即使在全世界范围内也是如此。协约国一方的三个国家或者仅仅是英美,如果能在十六年当中下定决心,任何时候都可以用国际联盟的名义,以国际的道义和力量作为支撑,来控制德国的军事实力,可是他们没有采取这样的做法。战胜国采取了另一种做法。直到1931年,他们开始向德国勒索每年应该赔偿的欠款,以美国为首,他们想尽一切办法,用国外控制的手段,让德国不堪其扰。德国之所以能拿出赔款,完全靠的是美国提供的更大数额的贷款。这个过程因此变得非常可笑。除了怨恨就是怨恨,再也不可能有其他的什么东西了。从另一方面看,截止到1934年,本来不需要任何流血的斗争和武力,就可以让德国解除武装,从此保证人类长期的安全和太平。可是谁也没有在稍稍违约的时候,对德国进行约束,甚至后来严重到一定程度时,也没有人正视此事。这样,本来能保证长期和平的条件消失了。胜利者的作为太过愚蠢,让战败国找到了借口和条件,虽然不是能彻底开脱的借口,却助长了它的犯罪气焰。如果不是那些愚蠢的行为,又给犯罪者带来诱惑,他们也找不到犯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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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章中,我讲了一些事情,也讲了我的一些印象,我主要还是想说明那场在复杂的人类历史中的空前灾难是如何发生的。这场灾难必然会引起生命和财产的损失,但却不止有这些悲惨的方面。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士兵,用残忍的方式互相杀害,所有国家所累积的财富全都没了,可是只有俄国革命中发生了过激行为。战争结束后,欧洲仍然保持着它的基础结构。虽然参战的各国在大炮激起的烟尘消散时,仍然彼此怀有敌意,但是尚且能够尊重对方的人格,承认对方是历史悠久的种族。战争的法则基本还是能够得到尊重的,战争中的规则基本还是能被遵守的。专业性的公共的基础在战争双方中间还能起到相互制约的作用。战胜国和战败国都保留着风度,符合文明国家的标准。和平被严肃地建立了起来,只有经济方面的条款难以执行,而在十九世纪不断变化的各文明国家之间,还算符合要求。我们所有的人都得到了保障,因为法治被大家认可了,世界性的机构也组建起来了。欧洲得到的保障尤为明显,因为这样能防止再次燃起战火。
可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尽毁了。有些德国人甘心服从希特勒的统治,因此犯下了不可原谅的罪行,人类历史上任何黑暗的事情都不能与此相比,这次战争规模和性质都是空前绝后的。德国集中营展开了大屠杀,被杀的男人、女人和孩子可达六七百万人之多。切实有计划的大规模行动所造成的恐怖完全超过了成吉思汗的滥杀无辜,而且在规模上远远超过了成吉思汗的乱砍乱杀。在东线战场,德国和俄国都曾计划过消灭所有人口,并且他们确实这样干了。德国首先开始对不设防城市进行空袭,紧接着盟国势力日益强大,开始用二十倍的火力反扑。最终到达的高峰是在广岛和长崎投放了原子弹。
现在我们终于脱离了道德沦丧和物质毁灭的深渊,在过去的多个世纪中,人们根本无法想象这种情况。我们经历了千辛万苦才获得胜利,可是危险和问题依然存在,并且这些事情非常可怕,跟我们费了很大力气克服的那些问题和危险比起来,我们现在更危险和恐怖,而不是更安全。
我是在那种岁月生活和工作过的人,因此我的目的是向读者说明以下几点: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战是个原本可以避免的悲剧;第二,善者的软弱让恶者更加肆无忌惮;第三,各民族国家组成联合机构的体制和习惯不能给各国百姓带来安全,因为缺乏毅力和信心等素质。如果能发展成更大的机构,则可能提供唯一的保证安全的素质。我们在这十年到十五年之间,在自卫方面多么欠缺啊!这本书会让读者明白,谨慎和自控的态度也是导致危险的因素,可能导致严重的危险,并且因渴望过上太平的日子而采用妥协和折中的办法,又是怎样带来严重灾难的。读者也会看到,各个国家普遍采用国际行动,是多么重要,无论各国的政治如何变动,都不该放弃这种行动。
最简单的办法是在三十年内,不允许德国拥有武装,相反,战胜国则应保持相当的军事力量;在没能同德国达成协议的时候,也必须成立一个国际联盟,且是真正有力量的联盟,以保证条约内容能够贯彻和执行下去,或者要想修改和约,必须经过讨论,争取到各国的同意。三个或者四个大国政府号召自己人民付出的时候,人们没有任何犹豫,立即就投身于共同的事业中,且得到了期待很久的结果,如此,各国最应该做的就是不丢掉根本,应保持行动协调,这样的要求合情合理,可胜利者对这个毫不过分的要求并没有在实力、学识、文明和科学方面给予满足。他们还是摆出老样子来混日子,一次选举接着一次选举,二十年的时间刚一过完,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来了。对那些精忠报国、英勇牺牲于沙场的儿女,只能如些描写:
他们受伤的肩膀并在一起前进。
脚步沉重,
远离光明的生命的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