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基督教的诞生
当帝国[24]之星就这样向西方移动时,另一颗更明亮的新星已经在东方升起。我们是如此习惯于故事的套路,以至于当它被娓娓道来时,我们已丧失了惊奇的感觉。
尤利乌斯·恺撒的功绩已成过往,马克·安东尼[25]在其灵柩上镌刻着恺撒大帝的美名,罗马在哭泣。可是紧接着,人们就在他的甥外孙奥古斯都[26]令人瞩目的煊赫中淡忘了他。在小亚细亚,一个微不足道的国家的某个不起眼的村庄里,一个农民的年轻妻子在马厩里找到一处遮蔽,生下一个男孩,他就在喂养牲畜的食槽里诞生了。
我们还能想象出比这更卑微的人类处境么?这个少年长大成人了,在他33岁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走出过他降生的那个昏暗的地方,也从没有站在世俗意义的居高临下的位置发表过讲话。他只是在他生活的区域内,游走于人们中间,向那些手工业者、渔夫和农民,讲述一种关于爱的信仰、关于和平的信条。并且,他情愿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有谁会想到,世界上已知的最强大、最具生命力的力量,在这里萌芽?王权、帝国、领地以及权力,都将在他的名字面前、在所有神迹面前土崩瓦解。难道,这不是最伟大的事物么?
基督教的传播
在最初的两个世纪里,传播基督教的狂热激情没有其他动机,只是一种强烈的愿望,一种想与其他人分享它的福利、感受由它带来的希望的强烈愿望。为此,他们接受了这一信仰——耶稣基督的到来是为了践行他作为救世主的承诺。他将使这个世界笼罩在神权之下,建立一个精神王国。在这个王国里,他是国王的国王、领主的领主,他是我们与天父之间的冥想者,上帝的独子。
这一宗教信仰在本质上是非常简单的,它的创始人将其概括为两句话:表达人对人、人对上帝的责任。这就是他所阐释的全部教义。
在两个世纪里,基督教是一种基本的精神力量,它只是渴求最崇高的属性以及对人类灵魂的热望。在它持续不断的影响力之下,脆弱的男人、女人甚至孩童,都能够忍受那些即便今天读起来依然会让人感到战栗与惊惧的折磨。
大自然以其无比惊艳的方式对待园艺,它小心地守护着种子直到成熟,然后猛地击碎囚禁种子的监牢,让风将它们吹散,奔向各地。这一方法恰恰用到了传播基督教的教义上,它不仅是为了某个人,而是为了治愈众多的民族与国家,在它的家园,无论哪里,人们都可以居留。
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之后,又过了将近五十年,提图斯[27]摧毁了耶路撒冷,基督教的故乡被抹去了。这也正是囚禁的监牢被打破的时刻,基督教的萌芽带着它所有最初的纯净,自由地散布到世界的各个角落。
皇帝的喜好没能使它黯淡,人类的野心没能收买与瓦解它,它的教义也没有被那些精巧的诡辩家纳入复杂的思想体系。纯粹的精神实质,依然如它从创立者手中诞生时那样纯洁,经由散布各地、遍及整个罗马帝国的基督徒团体,它散播到了各个地方,到处都很自然地形成了信仰的团体,成为基督教传教系统的一个个中心。高卢地区的里昂就是这样的一个中心。
在整个帝国,迫害的烈火到处点燃。据说,使徒彼得与保罗就是在罗马帝国皇帝尼禄的统治下殉道的,这位皇帝愉悦地享受着在帝国境内烧死那些基督徒。不过,到公元177年时,高卢就免除了这种悲惨的遭遇。
马可·奥勒留——一个出类拔萃的异教徒,才智绝伦,品格高尚,遵从良知与公正,这使他的名字在罗马历史发出的耀眼而又可怕的光芒下,有如星辰般闪亮。可他还是在理解基督在世间建立精神王国的意义时,陷入了彻底的失败。他就是那个下令在高卢展开第一场迫害的人,遵照他的命令,可怕的折磨被强加在里昂那些不肯发誓放弃这一新信仰的人身上。
一封由目击者书写的信件,生动地描绘了当时的可怕场景,很多案例都记录了令人痛心的细节,其中有一段记述是关于一个叫作布兰迪娜的:“从拂晓到傍晚,他们用各种方式折磨她。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无休止的折磨下,她的身体被捅成一个个窟窿,一块块地被撕裂,其中任何一处创伤都足以致命,可她居然没有死。而她只回应一句话,‘我是一个基督徒’。”
接下来,她被丢进地牢。她的双脚是扁平的,拖着极度紧张的肌肉,她被单独扔在黑暗之中,直到他们想出折磨她的新花样。
后来,她与其他基督徒一起,被带到了圆形剧场,他们把她吊在十字架上,然后留给野兽,野兽没有碰她,她就又被带回了地牢,等待另一个处置她的场所。她的朋友们与接下来的殉道者,每天被带出来,在那些注定的目击证人面前遭受各种痛苦,却仍然只是这样回答那个不断重复着的问题:“我是一个基督徒。”
记述者继续写道,“在经历了火烧、野兽的利爪,以及所有能够想象出来的痛苦之后,她被裹在一张网里,扔给一头公牛,公牛将她甩向了空中。”她的痛苦结束了。
这就是在那些日子里,说一句“我是一个基督徒”的真实代价。
马可·奥勒留很可能就是对发生在里昂的迫害下达命令的人,但他几乎不了解那些迫害的性质是什么,也不清楚他想彻底根除的这个信仰到底说了些什么。在当时,他每天只是花上几个小时,写点反省式随笔,看起来就可以很好地熟悉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以及他所统治的这个帝国。
异教信仰与德鲁伊教,这对孪生怪物,在基督教教义不断推进的光芒中逐渐败退了。它们既不能为人类灵魂提供任何滋养,也不能成为一个民族简明的标志。
德鲁伊教是高卢独特生活方式的最后一块领地,它是北方神话与东方轮回转世幻想的混合体,粗糙、神秘、残忍。罗马异教信仰只不过是由异族征服者叠加上去的一种曾经具有活力的宗教信仰形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受过教育的人不再信仰希腊诸神及其神学。据说,当罗马的预言家们郑重地说出他们的预言时,四目相对,总是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罗马帝国信奉基督教
公元312年——基督教之殇!皇权皈依了基督教。当君士坦丁大帝[28]宣布自己受洗为基督徒时,毫无疑问,圣徒们是欣喜若狂的。不过,这也是基督教信仰堕落的开始,谦逊的信念被扶上了王位,卑贱的装束被替换为红衣紫袍,在利剑冰冷的护送下,和平的福音得到了传扬。
帝国正在崩溃,在它的废墟之上,对未来的竞争已经开始,现代社会的条件正在形成。异教信仰与德鲁伊教已经不可能再有了,它们的光泽黯淡了,纯粹遭到了玷污,它们的简单与朴素也被经院哲学所遮蔽。即便不是这样,基督教还是要远胜于它们。神迹已经完成,伟大的罗马帝国现在宣称:“我是基督徒。”
关于帕纳索斯山诸神的信仰,是罗马曾经强加给高卢人的,如今却也成了需要根除的异端邪说。如果烈火在里昂或其他地方点燃,那它不是为了清除基督徒,而是指向了异教徒,以及所有那些试图远离基督教信仰的人,就像当年罗马那样。这个残忍的陈旧帝国表现出它的临终忏悔,一个可能有些晚了的忏悔。可是,这终究不能避免悲惨的结局,以及一个即将发生的意外事件,这一事件加快了结局的到来。
匈奴人入侵
公元375年,匈奴人,这个人类历史上可怕的民族,他们来自当时看起来神秘莫测、今天被视为有着重要历史意义的地区——横亘在中国与俄国之间的广阔地带。在阿提拉[29]的率领下,他们涌进欧洲,横冲直撞,犹如狂风在罗马面前扫过,就像他们扫荡哥特人、汪达尔人[30]以及其他条顿部族一样。他们好像带着一个早已认定的目标,将那些未开化的条顿人驱赶到南方这个落魄文明的前沿地带。正当他们即将完成这一目标时,453年,阿提拉在沙隆被击败。此后,作为一个民族,他们就这样在人类历史的舞台上永远地消失了。
那是巴黎被一个贫穷的牧羊女吉纳维芙[31]所拯救的时代,她就像圣女贞德的早期版,把民众从绝望的冷漠中唤醒,并引领他们走向胜利。她获得的奖赏是赢得了“圣吉纳维芙”的不朽美名,她被誉为巴黎的守护神。这看起来似乎揭示了优雅圣徒的警觉性,要么就沉睡不醒,要么就是很不公平地需要偶尔承担起保护所在城市的重任。
哥特人与法兰克人组成的联军,将这一灾祸赶出了欧洲,带领法兰克人取得这一伟大成就的领导者就是墨洛维[32]。他曾是令高卢人感到畏惧的人物,如今却成了他们的救星,他赢得了所有阶层的好感,从主教到奴隶,遍布整个高卢地区。于是,就这样,命运为这片土地走向未来打开了一扇宽阔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