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周贞定王元年(公元前四六八年)至十六年(公元前四五三年)
周贞定王元年(公元前四六八年)
秦厉共公九年,晋出公七年,齐平公十三年,楚惠王二十一年,越句践二十九年,鲁哀公二十七年。
案:《史记·周本纪》云:“元王八年崩,子定王介立。”《索隐》云:“如《史记》,则元王为定王父,定王即贞王也。依《世本》,则元王为贞王子,必有一乖误。”《左传》哀公十九年《正义》引《世本》,既云:“鲁哀公二十年贞定王介崩,子元王赤立。”又云:“敬王崩,贞王介立,贞王崩,元王赤立。”据此可知,介有贞、定二谥。《周本纪·集解》又引皇甫谧曰:“元王十一年癸未,三晋灭智伯,二十八年崩,三子争立,立应为贞定王。”考《世本》以元王为贞定王之子,而《史记》则以贞定王为元王之子。《帝王世纪》从《史记》之说,但《史记》谓元王八年崩,定王二十八年崩,而《帝王世纪》又谓元王二十八年崩,贞定王十年崩,与《史记》不合。今从《史记》。
[鲁哀公]二十七年春,越子使舌庸来聘(“舌”原误作“后”,今从唐《石经》宋本、《金泽文库》本及《国语·吴语》改正),且言邾田,封于骀上。二月,盟于平阳,三子皆从,康子病之,言及子赣,曰:“若在此,吾不及此夫!”武伯曰:“然。何不召?”曰:“固将召子。”文子曰:“他日请念。”夏四月己亥,季康子卒。公吊焉,降礼。(《左传》)
案:子赣即子贡,端木氏,名赐,卫人,孔子弟子,少孔子三十一岁,时年五十四,善于外交辞令,又善经商致富。鲁哀公六年孔子绝粮于陈,使子贡至楚营救。次年吴向鲁征百牢,吴太宰嚭召季康子,康子使子贡辞。哀公十一年吴王夫差赐叔孙甲、剑铍,叔孙不能应对,由子贡代对。次年卫侯会吴于郧,为吴所执,经子贡进言太宰嚭而得释。是年越以霸主而遣使至鲁,约定以骀上为鲁、邾之间疆界(盖鲁尝侵取邾地),欲迫使三桓从鲁哀公听命于平阳之盟,季康子为越使所困,因而欲召子贡前来救解。此后不见有关子贡之记载。《史记·儒林列传》云:“子贡终于齐”,不知在何年。
公患三桓之侈也,欲以诸侯去之;三桓亦患公之妄也,故君臣多间。公游于陵阪,遇孟武伯于孟氏之衢,曰:“请有问于子,余及死乎?”对曰:“臣无由知之。”三问,卒辞不对。公欲以越伐鲁而去三桓。秋八月甲戌,公如公孙有陉氏,因孙于邾,乃遂如越。国人施公孙有山氏。(《左传》,杜注:“有陉氏即有山氏。”)
[鲁哀公]二十七年春,季康子卒。夏,哀公患三桓,将欲因诸侯以劫之,三桓亦患公作难,故君臣多间。公游于陵阪,遇孟武伯于街,曰:“请问,余及死乎?”对曰:“不知也。”公欲以越伐三桓。八月哀公如陉氏,三桓攻公,公奔于卫,去如邹,遂如越。国人迎哀公复归,卒于有山氏。子宁立,是为悼公。(《鲁世家》)
案:《左传·正义》据《左传》以驳《史记》,云:“《传》称国人施罪于有山氏,不得复归而卒于其家也,马迁妄耳。”其说非是。有山氏当为由鲁出国之通道,哀公由此往越,又经此归来,未及回国都而卒。
[周]贞定王元年癸酉於越徙都琅邪。(今本《竹书纪年》)
案:《越世家》云:“句践已平吴,乃以兵北渡淮,与齐、晋诸侯会于徐州,致贡于周,周元王使人赐句践胙, 命为伯。”又云:“当是时,越兵横行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霸王。”《越绝书·外传本事》云:“越伐强吴,尊事周室,行霸琅邪。”《越绝书·记吴地传》亦云:“越王句践徙瑯邪。”《吴越春秋·句践伐吴外传》又谓句践二十五年,“霸于关东,从瑯琊起观台,周七里,以望东海。”又云:“越王使人如木客山取元常(当作“允常”)之丧,欲徙葬琅邪,三穿元常(当作“允常”)之墓,中生熛风,飞砂石以射人,人莫能入,句践曰:吾前君其不徙乎!遂置而去。句践乃使使号令齐、楚、秦、晋皆辅周室,血盟而去。”此虽杂有神话,其徙都琅邪当为事实。《汉书·地理志》云:“琅邪,越王句践尝治此,起馆台。”《水经·潍水注》亦云:“琅邪,山名也。越王句践之故国也。句践并吴,欲霸中国,徙都琅邪。”诸书未言句践于何年徙都琅邪,惟今本《竹书纪年》列于周贞定王元年,王国维《今本竹书纪年疏证》以为即据《吴越春秋》,不确。《吴越春秋》谓句践于琅邪起观台在句践二十五年,即平吴之次年。今本《竹书纪年》不知何据。钱穆《越徙琅邪考》肯定今本《竹书纪年》之说,云:“是岁越使舌庸来正邾、鲁之界,公与盟平阳,盖即越北徙时矣。”并举《墨子·非攻中》“东方有莒之国……是以东者越人夹削其壤地,西者齐人兼而有之”为证:“盖越都琅邪,莒正在其西,地望正符。”(增订本《先秦诸子系年》第一一〇至一一三页)据《左传》及《史记》,此年鲁哀公欲以越伐鲁而去三桓,三桓攻公,八月公出奔,经有陉氏、卫、邹而如越,旋又为国人迎归而卒于有陉氏,前后不过四五阅月。蒙文通《史记越世家补正》于“越都琅邪”条下,论之曰:“哀公七年《传》载:邾子益曰:吴二千里,不三月不至,何及于我。邾、吴之间,较鲁、越之间为犹近,已是不三月不至。而哀公之辗转如越,又自越返鲁,前后不过四五月,亦证哀公之所往者,是琅邪之越而非会稽之越也。”其说甚卓。蒙氏又谓:“《越世家·索隐》引《竹书纪年》言:朱句三十四年灭滕,三十五年灭郯。《战国策·魏策四》云:“缯恃齐以捍越,齐和子之乱而越人亡缯。皆明越人之活动多在北方。惟徙都琅邪始克灭滕、灭郯、亡缯、削莒,于时遂大显于中原,而与齐、楚、晋相提并论。”(《越史丛考》第一二一至一二二页,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三年出版)蒙氏此说亦足证越王句践徙都琅邪,至迟在此年。《越绝书》言句践徙都琅邪,并“行霸琅邪”,确为事实。
晋荀瑶帅师伐郑,次于桐丘,郑驷弘请救于齐。齐师将兴,陈成子属孤子三日朝。设乘车两马,系五邑焉(“邑”通“裛”。《说文》云:“裛,书囊也”)。召颜涿聚之子晋曰:“隰之役,而父死焉(“而”通“尔”)。以国之多难,未女恤也。今君命女以是邑也,服车而朝,毋废前劳。”乃救郑。及留舒,违谷七里,谷人不知。及濮,雨,不涉。子思曰(杜注:“子思,国参”):“大国在敝邑之宇下,是以告急。今师不行,恐无及也。”成子衣制,杖戈,立于阪上,马不出者,助之鞭之。知伯闻之,乃还,曰:“我卜伐郑,不卜敌齐。”使谓成子曰:“大夫陈子,陈之自出。陈之不祀,郑之罪也,故寡君使瑶察陈衷焉,谓大夫其恤陈乎:若利本之颠,瑶何有焉。”成子怒曰:“多陵人者皆不在,知伯其能久乎!”中行文子告成子曰:“有自晋师告寅者,将为轻车千乘以厌齐师之门(“厌”通“压”),则可尽也。”成子曰:“寡君命恒曰:‘无及寡,无畏众。’虽过千乘,敢辟之乎?将以子之命告寡君。”文子曰:“吾乃今知所以亡。君子之谋也,始、衷、终皆举之,而后入焉。今我三不知而入之,不亦难乎!”(《左传》哀公二十七年)
案:颜涿聚即颜庚,庚其名,涿聚其字。前四年荀瑶伐齐,战于犁丘,颜庚为荀瑶所擒。颜涿聚,《孔子世家》作颜浊邹,《晏子春秋·外篇》、《汉书·古今人表》作颜烛邹,《淮南子·氾论训》作颜喙聚(“喙”当为“啄”之讹),并声同通用。《孔子世家》云:“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如颜浊邹之徒,颇受业者甚众。”《吕氏春秋·尊师》篇云:“颜涿聚,梁父之大盗也,学于孔子。”《韩非子·外储说左下》记南宫敬子问颜涿聚曰:“季孙养孔子之徒,所朝服与坐者以十数而遇贼,何也?”《淮南子·氾论训》云:“颜啄聚,梁父之大盗也,而为齐忠臣。”
又案:此后四年,知伯再伐郑,攻入南里,门于桔柣之门,见于《左传》末尾“悼之四年”。《六国表》混淆知伯两次伐郑事迹,谓周定王五年“知伯伐郑,驷桓子如齐求救”。齐平公十七年“救郑,晋师去,中行文子谓田常乃今知所以亡”。此以首次知伯伐郑之事,误以为知伯再次伐郑之事。
晋智伯伐郑,齐田恒救之。有登盖必身立焉,车徒有不进者,必令助之。垒合而后敢处,井灶成而后敢食。智伯曰:“吾闻田恒新得国而爱其民,内同其财,外同其勤劳,治军若此,其得众也,不可待也。”乃去之耳。(《说苑·指武》第九章)
【附编】
东方有莒之国,其为国甚小,间于大国之间,不敬事于大,大国亦弗之从而爱利,是以东者越人夹削其壤地,西者齐人兼而有之,计莒之所以亡于齐、越之间者,以是攻战也。(《墨子·非攻中》)
案:莒在今山东莒县,琅邪在今山东胶南县琅邪台,正当莒县之东,因而“东者越人夹削其壤地”。《楚世家》载楚简王元年“北伐灭莒”。《墨子》所述,当为楚灭莒以前之实情。《墨子》常以越与齐、晋、楚并提。《节葬下》云:“南有楚、越之王,北有齐、晋之君,此皆砥砺其卒伍,以攻伐并兼为政于天下。”《非攻下》又云:“今天下好战之国齐、晋、楚、越……今以并国之故,四分天下而有之。”《非攻中》亦云:“此四国者以攻战之故,土地之博至数千里,人徒之众至有数百万。”墨子生当越强盛之时,所言越人削莒壤地之事,当为目睹之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