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集中兵力宿北歼敌
毛泽东指示集中兵力打歼灭战——陈师庵会议——陈毅的誓言——回援鲁南未能获胜——陈毅、粟裕会合——确定宿北作战计划——九纵来龙庵阻击战——一纵插向敌后——全歼69师——陈毅向毛泽东报告胜利——华东战区局势的转折
就在山野、华野领导人酝酿在淮海区集中兵力打歼灭战，粟裕指挥涟水保卫战之际，从延安发来两份重要文件：一是毛泽东1946年9月16日的指示《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二是毛泽东10月1日写的《三个月总结》。
在9月16日的指示中，毛泽东指出：“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的作战方法，不但必须应用于战役的部署方面，而且必须应用于战术的部署方面。”“这种战法的效果是：一能全歼，二能速决。全歼，方能最有效地打击敌军，使敌军被歼一团少一团，被歼一旅少一旅。”“集中兵力各个歼敌的原则，以歼灭敌军有生力量为主要目标，不以保守或夺取地方为主要目标。有些时机，为着集中兵力歼击敌军的目的，或使我军主力避免遭受敌军的严重打击以利休整再战的目的，可以允许放弃某些地方。只要我军能够将敌军有生力量大量地歼灭了，就有可能收复失地，并夺取新的地方。”
在《三个月总结》中，毛泽东号召全党坚定战胜蒋介石的信心，总结了自7月全面内战爆发以来我军歼敌的成绩和经验，再次强调了集中兵力打歼灭战的原则。分析了国民党内部的矛盾和危机，提出了军队今后的作战任务，对土改、民兵、解放区建设等一系列与作战有关的工作作了原则性的规定。《总结》强调：“不管中外反动派如何猖獗，我们是能够战胜他们的。各地领导同志，应当向党内一部分同志，即对于国内国际有利形势认识不足，因而对斗争前途怀抱悲观情绪的人们，作充分的解释。必须明白，敌人还有力量，我们自己也还有弱点，斗争的性质依然是长期的，残酷的。但是我们一定能够胜利。此项认识和信心，必须在全党巩固地建立起来。”“今后数月是一个重要而困难的时期，必须实行全党紧张的动员和精心计划的作战，从根本上改变军事形势。各地必须依照上述各项方针坚决实施，力争军事形势的根本转变。”(1)
当时各解放区都处于艰难时刻，李先念部中原突围刚刚脱险，晋察冀解放区重要城市承德失守，东北国民党军大举进攻南满，加上华东菏泽、两淮、苏中等地相继失守，我方丢失了几十座中小城市。常人看来共产党处于明显的劣势。但是毛泽东表现了卓越的远见，从不利中看到了有利因素，确定了不争一城一地得失，集中兵力打歼灭战的战略方针，给党内军内指明了方向。后来的历史发展，证明了这些预见的正确性。文件传到陈毅那里，陈毅立即到华中分局所在地陈师庵，与张鼎丞、邓子恢等一起学习领会精神，研究行动方针。
从1946年10月中旬到下旬，山野与华中分局领导人多次在陈师庵开会，总结前段的经验教训，研究解决统一指挥问题。历史记载的“陈师庵会议”不是一两天的一次会议，而是一个过程，包括多次大会小会。期间粟裕、谭震林指挥涟水保卫战，没有全部参加。有的人说陈师庵会议是华中分局领导批评陈毅的会议，叫“七人批陈会议”，从历史记载看是片面的。两淮失利后，在追究责任时，确实有人对陈毅未能及时救援两淮有意见，陈毅自己也很痛苦，从给8师的信中可以看到这个反映。但大敌当前，谁都明白抱怨不能解决问题。在这个时候，陈毅表现了虚心接受批评的大度，和善于团结各方面的领导艺术。
管文蔚回忆：“陈师庵会议之初，部分同志对陈毅有些‘意见’，情绪很激动。陈毅当时说：‘别人是毛主席的好学生，我陈毅也是毛主席的好学生；别人能打胜仗，我陈毅也能打胜仗！’经过学习中央文件，统一了思想，这场小小的误会才平息下去。陈毅根据《三个月总结》的精神，对华东战场初期的作战经验进行了总结，肯定了所取得的重大胜利，指出我军经过三个月的艰苦奋战，以撤出苏皖边区的大部分城镇的山东边沿区的少数城镇为代价，换取了歼敌八万余人的战果，迫使敌人延长了战线，分散了兵力，减少了机动力量；而我军则缩短了战线，集中了兵力，这是符合中央指示精神的。他强调必须号召全军认真学习毛主席制定的‘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的作战原则，以统一战略思想，树立高度集中统一的思想，消除埋怨和怀疑情绪，同心协力，努力完成作战建军任务。”(2)
10月27日，陈毅在华中分局干部会议上讲话。他直言不讳：“三个月自卫战，还只是在我解放区的大门上打的，这是初期。双方还都缺少经验。今冬明春，敌人可能登堂入室，占领主要城市，打通铁路线，并控制某些乡村，在我们腹地残酷纠缠。而双方力量也可以就在这时期起根本变化。那时敌人兵力更分散，战线更延长；而我防线更短，兵力更集中，经验更丰富。于是力量的变化由量到质，这也就是我们开始反攻，收复失地，开辟大块新解放区的时候了。所以今冬明春我们是否能够继续大量消灭其有生力量，是很重要的。”
在分析了我军内部的问题，指示了当前的主要工作后，陈毅慷慨激昂地说：“三个月的战争，考验了我们华中的同志，替我们审查了干部，实行了精简，也真正给我们上了一课。因为我们的仗还要继续打下去，许多地方还要放弃，地区可能更紧缩，单位必须减少，机关必须合并，干部必须降级使用。和平时代照顾这个照顾那个的一切都要收起来。现在只有一个目的，一个方向，一个意志，一个行动。这就要求同志们服从组织，约束自己，牺牲个人的一切，直至牺牲生命。在此伟大战争中，牺牲是无上光荣的。古语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又说：‘一夫拼命，万夫莫当。’现在正是拼命的时候了，是用斗争来考验我们干部的时候了。战争首先靠勇气，就是拼，其次才是战术。所以我们要提倡自我牺牲的革命英雄主义，敌进我进，挺进到敌人后方去，准备杀他个七进七出。我出来时就准备三条路：胜利回去开欢迎会，打败仗开斗争会，死了开追悼会！不能再有别的了。中国的和平民主是难产的，现在正是胎动的关头，胎儿是命定要出来的，这时是忍痛的时候。我们不要将困难和失败混淆，今天不是失败，而是困难。我们只要巩固团结，不怕困难，埋头苦干，困难是可以克服的。华中还可能丧失更多的地方，只要主力打胜仗，各地方坚持，党政军民密切配合，就能打开局面，恢复失地，走上胜利之路！”(3)陈毅的讲话，使在场的干部深受感动。直到今天，他们回忆起陈老总，耳边还回响着“打胜仗开欢迎会，打败仗开斗争会，死了开追悼会”的这句名言。
粟裕大将回忆：“从十月底到十一月初，我们在涟水西北陈师庵等地先后召开了多次干部会议。陈毅同志针对当前战局和两个野战军统一作战的新情况，在会上讲解形势，总结初期作战的经验，号召全军进一步学习军委和毛泽东同志所制定的‘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的作战原则。树立高度集中统一的思想，同心协力克服暂时的困难，积极完成作战和建军等任务。这些会议，对于提高华东全军干部特别是高级干部对当前形势的认识，正确理解保存地方与歼敌有生力量的关系，以及增强军内外的团结等，都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4)陈师庵会议，是华东解放战争初期具有历史意义的会议。
这时，国民党南京统帅部调兵遣将，加强对华东解放区的进攻。10月，原驻淮南的整编26师调到山东峄县，原在开封的整编11师调到宿迁，加上相继调来的44、46师等部，在华东的国民党军总兵力达到25个师。就在74师向涟水进攻的同时，整26师、77师根据薛岳的命令，于10月27日由枣庄、峄县、台儿庄一线向鲁南解放区发起进攻。
叶飞率领一纵在兰陵、傅山口一线阻击，国民党军26、77师靠得很紧，步步为营。我军想寻找机会消灭敌军突出的部分，叶飞请示山东军区，将敌军引到向城一带。山东军区负责人认为向城到临沂都是平原，无险可守。打电话指示叶飞：“如果把敌人放到向城，临沂震动，军区和省级机关就要跑反了。必须迅速出击，阻止敌人东进。”于是叶飞只好指挥1、3旅向傅山口的77师出击。77师是冯治安的部队，战斗力不强，被我军击溃，一个团被我军包围在马家楼村子里。这时，敌26师师长马励武出动8辆坦克和部队来解救77师，国民党军坦克横冲直撞，我军不得不调过头来阻击26师，而77师被包围的一个团乘机突围，我军又打了一个得不偿失的击溃战。
淮北方向，74师进攻涟水失败，7军等部在宿迁一带按兵不动，陈毅的山野主力找不到仗打。这时，山东军区一再向陈毅告急，迫使陈毅不得不再次分兵，回援鲁南。10月30日，陈毅率领8师返回鲁南。
11月初，峄县国民党军26、77师继续向东进犯，占领向城，企图直接进攻山东解放区首府临沂。陈毅与指挥员们研究了敌情，决心以一纵阻击26师，8师歼灭77师。11月10日夜，8师向南罗、北罗、马兰屯地区的77师驻地发起攻击，很快包围了两个团的敌军。但是敌军凭借工事、鹿砦，以密集火力顽强抵抗，8师是一个团包围一个村，兵力不占优势，形成对峙，只好等11日夜里再打。
11日晨，马励武命令26师附属第1快速纵队的一个坦克连共8辆坦克，在一个步兵营配合下向圈沟镇出击，为77师解围。我一纵3旅顽强阻击，但因为缺乏打坦克经验，也没有相应的爆破器材，无法阻挡敌军坦克的前进。叶飞命令2旅4团出击，坚决阻止敌军前进。这时，马励武又派出二十多辆坦克冲过来，想拦腰截断我军。2旅4团在一片开阔地上，与敌军坦克奋勇拼杀。战士们拿着手榴弹、炸药包，爬上行进中的坦克，以血肉之躯进攻装甲的敌人。不少人被坦克碾死轧伤，4团受到重大伤亡。战至黄昏，国民党军坦克撤回峄县。当时马励武曾到战场视察，看到“在峄县东20余里的圈沟镇沿铁道线附近，新四军叶飞将军所部死伤千余人，死者断臂残腿，尸体累累”。马励武都感到“目击心伤，惨不忍睹”。下令尽快掩埋尸体。(5)
当天夜里，叶飞到陈毅的指挥部开会。他回忆：“8师领导同志提出，要求一纵派一个旅增援他们，并指名要第1旅，否则以该师三个团的兵力歼灭不了被围的两个团敌人。我也提出了意见，今天第2旅阻击敌快速纵队，伤亡很大。明天敌人肯定要拼命攻我泥沟、圈沟阵地，如果把1旅调出，就没有把握挡住敌整26师和快速纵队的冲击，1旅确实调不出来加强8师。眼巴巴地可以消灭敌人两个团，但就是缺少兵力，至少缺一个旅的兵力，结果吃不掉。陈老总一支香烟接着一支香烟地抽着，紧皱着眉，一声不吭。深夜1点钟了，该下决心了，陈老总一甩烟蒂，说了一声：‘只好不打这一仗了！’眼看到手的胜利果实白白地丢掉了。”(6)
26、77师与我军这场恶战之后，也暂时停止了向临沂方向的进攻。这时，蒋介石在南京召开伪“国民大会”，准备加冕“总统”。为了政治上的需要，想在军事上取得胜利以鼓舞士气。徐州“绥靖公署”拟定作战计划，分四路向我鲁南、华中解放区大举进攻。其部署是：以整编11、69师共六个半旅，由徐州“绥靖公署”副主任吴奇伟指挥，由宿迁向沭阳、新安镇方向进攻；以整编74师、28师、7军共七个旅，由李延年指挥由淮阴向涟水进攻；以65、83、25师共六个旅，由李默庵指挥，由东台向盐城进攻；以26、51、59、77师共九个旅，由峄县、枣庄、台儿庄向临沂进攻。国民党军的企图是切断山东、华中解放区的联系，聚歼我华野主力于苏北地区。各路敌军的行动时间，从12月13日开始。
毛泽东关注着华中战局的变化。当陈毅率8师回援鲁南时，毛泽东于10月31日电告陈毅、粟裕等，判断“敌既不打通津浦又不切断陇海而进攻临沂，其目的是欲调动我苏北主力北援（调虎离山），以便先解决苏北，然后以苏北、苏中主军（十二个旅以上）进攻山东，我们切不可上当”。11月的战事证明毛泽东的判断是正确的，国民党军的主攻方向依然是苏北。峄县战斗之后，陈毅清醒地观察敌情，也得出了正确的判断。12月6日，他向毛泽东报告：国民党军11师将调宿迁，配合69师进攻沭阳。为了打击国民党军的气焰，他拟定了五个作战方案，“我们意见以集中力量确保沭阳，歼击11师之一路为最好”。
粟裕也看到了陈毅的作战方案，当时他正在盐城一带指挥陶勇的1师、七纵等部队进行防御作战。王必成的6师在涟水监视74师的行动。粟裕、谭震林的见解与陈毅完全一致，也认为应该先打沭阳一路敌人。粟裕、谭震林马上复电陈毅，要求山野主力迅速南下。12月9日陈毅回电，决定亲自率领山野8师和叶飞的一纵连夜南下到山东郯城以北的码头镇一带，兼顾鲁南，并随时准备进至沭阳。这样，集中兵力打宿北之敌的决心，基本定了下来。
从11月26日起，华中野战军部队进行了盐城保卫战，一方面保障苏中与淮北解放区的联系，一方面掩护苏中的机关和物资向山东转移。在十多天战斗中，消灭国民党军5 000多人。虽然这种防御战是消耗战，但也起到了牵制国民党军力量，使其不能集中兵力进攻苏北、鲁南的作用。12月9日，粟裕向毛泽东报告盐城保卫战胜利的消息。12月11日毛泽东以军委名义复电，首先庆祝盐城大捷，对指战员传令嘉奖，然后指示“望粟即日北返部署沭阳作战”。接到电报，粟裕立即动身，第二天赶到沭阳与陈毅会合。
毛泽东以为粟裕还在盐城，12月13日再次电告粟、谭：“整十一师到达宿迁后，必配合六十九师及预三旅等向沭阳进攻，惟有歼灭该敌方能保持沭阳在我手中。如沭阳失守，华野主力即难在苏北继续作战，有被迫转至鲁南可能。对此点必须严重估计到。你们对此意见及部署如何，盼告。”(7)
对宿迁这一路敌人，先打哪一个？在什么地方打？陈毅、粟裕等进行了认真的研究。胡琏的整11师是陈诚的起家本钱，系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该师在抗战中表现出较强的战斗力，装备实力不在74师之下。与11师交锋是一场恶战。而69师新任师长戴之奇是三青团中央委员，“反共”的死硬分子，他急于进占新安镇，封锁陇海线，向蒋介石邀功。他的部队轻狂冒进，正利于我军围歼。宿迁以北的来龙庵、晓店一带，西边是骆马湖，东边是开阔地，公路两侧有几个小高地，村落小而密，房屋不坚固，利攻不利守。运河、六塘河、沭河横贯其间，不能徒涉，有利于我军分割包围。此时山野和华野主力已经到达机动位置，随时可以出动，造成战役优势，在运动中歼灭敌军一部。这一仗打好了，就能变被动为主动，改变苏北、鲁南战场的局面。
陈毅、粟裕很快定下决心，集中山野一纵、二纵、7师、8师、华野九纵共24个团的兵力，先打69师。12月13日，国民党军11、69师从宿迁出动向沭阳进攻，其中69师的60旅、92旅一个团及57师预备第3旅、26师的41旅共三个半旅为左翼，向新安镇进攻。11师为右翼向沭阳进攻。针对敌情，陈毅、粟裕命令九纵在来龙庵一带坚决阻击11师；以一纵、8师为左翼，从骆马湖方向直插峰山、晓店；以二纵、7师（各欠一个旅）为右翼，从沭阳方向直插敌后，由东向西发起攻击。毛泽东很快批准行动计划，15日回电说：“决心与部署甚好，战况望随时电告。”
12月15日拂晓，一纵、8师经过两夜隐蔽行军，到达晓店、嶂山镇西北的攻击位置。二纵到达韩集、太山集一线；为69师布下一个“口袋”。当天胡琏指挥11师118旅向沭阳方向发起进攻，在来龙庵遇到九纵75团的顽强阻击。国民党军的密集炮火支援步兵向我军阵地冲来，有的新战士沉不住气，慌乱起来。6连连长喊道：“不要慌，等敌人靠近打！”有的新战士忍不住开枪，连长又大声喊：“听指挥，等敌人距离60米一起打！”当敌人靠近射击有效距离时，6连战士一齐开火。有的不瞄准就乱打，老战士喊：“好同志，沉住气瞄准打！”在这些口号鼓励下，战士们射击逐渐准确。敌人几次冲锋被打退后，不敢以密集队形前进，改为个人滚动跃进。6连排长喊：“机枪沉住气，瞄准打点射。”大家弹无虚发，又一次打退了敌人。9连的阵地上，有的新战士被炮火吓得躲在工事里不敢抬头。2排长喊：“同志们，你们看，我开枪了！”胆大的新战士抬头一看，排长打倒一个敌人。排长又喊：“我打倒一个了，你们看！”大家都抬起头来，排长接着喊：“我打第三个了，很好打，你们快打吧！”新战士在排长鼓励下，都端起枪开火了。敌人几次进攻失败，集中炮火猛轰6连阵地，连长和战士们被炮弹掀起的土埋住五六次，班长喊道：“大家隐蔽好，炮弹来，进工事；敌人来，出工事。只要准备好，没有关系。”连长被战士从土里扒出来，高喊：“没有什么，注意敌人！”在干部的带领和鼓舞下，6连战士虽然被炮火震得头晕眼花，很快镇定下来，投入战斗。工事被摧毁，他们利用弹坑隐蔽。九纵57团就这样顽强抗击，使国民党军主力11师无法前进一步。自己也遭受严重伤亡，2营损失过半。(8)这天，九纵77团在邵店，81团在五花顶阵地，也顶住了11师的多次进攻。
11师被九纵拖住，使其与69师的间隔拉长，为我军创造了分割穿插的机会。按照山野指挥部的命令，8师于15日黄昏向嶂山镇与晓店之间的制高点峰山发起攻击。峰山高约100米，是敌军进攻与防御的重要依托。绕山脚修筑了几个独立的集团工事，在山顶修了小围寨，挖了壕沟，拉上铁丝网和鹿砦。由国民党预备3旅的一个加强营把守。8师23团1营于夜间发起攻击，第一次突至壕沟，因沟又宽又深无法通过，部队拥挤受敌地堡火力杀伤而失败。因指挥员不冷静，又连续组织两次硬攻，结果都因壕沟阻碍而伤亡很大。这时天将拂晓，如不能占领峰山，整个战役将受到影响。在这关键时刻，副教导员张明组织全营尚能参加突击的40余人，重新选择突击路线，在火力掩护下冒着敌人的火力封锁，冲过鹿砦、铁丝网，跳进壕沟，搭起人梯爬上沟沿，占领山顶围寨。此时从西北方向攻击的24团也冲上来，大家协同作战，将山顶敌人消灭，控制了峰山这个重要的制高点。(9)
叶飞指挥一纵奉命向井儿头、晓店、曹家集穿插，切断11师与69师的联系。15日夜一纵的三个旅同时行动，上级告诉的情况是敌人已经溃退南逃，要一纵堵住敌军退路。然而一纵到达指定位置时，发现情况不对。敌军没有溃退迹象，而是在加强工事。双方很快交火，情况不明，叶飞决定不贸然进攻，命令部队撤回原集结地区。3旅两个团穿插很快，已经深入敌军腹地，当时靠徒步通讯，等命令传达到，天已大亮，撤也撤不回来了。叶飞发现他的两个团深入到11师纵深内，担心被敌军包围，心里万分焦急。事情突然发生偶然性变化。3旅的两个团在穿插中俘虏敌军的电话兵，查明曹家集是敌11师师部所在地，于是不等命令，主动出击。一举突入曹家集，俘虏刚刚睡醒的敌工兵营长以下600余人。这里距离胡琏的指挥部只有几百米，11师不知来了多少共军，慌忙组织部队反击。我军与敌人混战一场，黄昏才撤出战斗，向新店一纵主力靠拢。国民党军不明情况，未敢追击。3旅的两个团就这样靠主动进攻摆脱了危险。(10)
8师占领峰山，一纵穿插到峰山以南的高家洼、蔡林一带，九纵逼近69师师部驻地人和圩，戴之奇发觉自己已被包围，十分惊慌，连连向胡琏求救。同时命令预3旅不惜代价夺回峰山，打通南逃的退路。16日的战斗空前残酷，预3旅、60旅约两个团兵力在飞机和炮火配合下，向我8师峰山阵地发起多次进攻。山野参谋长陈士榘坐镇8师师部指挥作战，8师打得英勇顽强，一天击退敌军多次进攻，守住了峰山。嶂山镇预3旅见势不妙，绕道退入晓店。
17日，胡琏指挥11师的两个旅向蔡林、高家洼我军一纵3旅阵地猛烈进攻，企图为预3旅、69师解围。遭到一纵的顽强阻击。双方伤亡都很大。一纵3旅7团阵地防御打得最为艰苦，最后只剩下一座小山。阵地东西不过千米，南北不到两千米，11师118旅在飞机和榴弹炮团的支援下，向我7团阵地发起集团冲锋。叶飞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要守住山头。3旅参谋长谢忠良在山头亲自指挥，表示“人在阵地在”。在敌军重炮轰击下，高家洼我军阵地大部分被摧毁。这时，北面的敌军也拼命向南进攻，企图打通与11师的联系，夺路突围。一纵三面受敌，情况万分危急。叶飞在指挥部里用望远镜看到，敌军第一次攻击后，7团一个营的阵地丢失，只撤下来五六个人；敌军第二次攻击，中间一个营把守的阵地又失守了，只跑回来六七个人。眼看小山的山头就要落入敌手，叶飞当机立断，下令1旅、2旅全部投入战斗。以连队为方阵，战士们端起刺刀，向11师翼侧猛烈冲杀过去。11师反而猝不及防，全线溃退。一纵穷追猛打，一直追到宿迁运河边。11师遭此打击，丧失了士气，在宿迁运河边构筑工事，采取守势。
当一纵向南面11师攻击时，北面的69师之敌趁机逃窜。一纵只剩下一个营牵制，叶飞再也没有机动部队可以调遣。只见敌军乱糟糟地从他的指挥部前四散逃跑，叶飞把警卫、机关干部、勤杂人员甚至抬担架的民工都组织起来，追赶捉拿敌人。1旅、2旅把11师赶过运河后，立即调回头来，围歼69师溃散的敌人，把将近一个旅的敌军全部兜住，歼灭在野外。
这天黄昏，8师对晓店之敌发起攻击，在炮兵火力急袭后，仅用25分钟就突破敌军防御阵地，当夜全歼预备3旅。69师残存的敌人纷纷向师部所在地人和圩收缩，企图固守待援。粟裕不给敌人喘息机会，命令二纵、九纵等东线部队向人和圩、罗庄等69师据点进攻，但因没有集中兵力，当夜进展不大。粟裕感到战役已到最后关头，再使一把劲就能全歼69师，如果因为疲劳而松懈，形势也可能发生变化。17日深夜，他电令九纵，不惜一切代价，坚决拿下人和圩。野战军指挥部向二纵下达最严厉的命令：“9旅配合九纵，务限18日拂晓前坚决攻下人和圩，不然受处分。旅、团、营首长不执行命令，就地枪决！”韦国清立即传达了命令，进行部署。九纵由饶守坤副司令员负责从东北及西北两个方向进攻，9旅的两个团由东南、西南方向进攻。拂晓前攻击开始，9旅的26团1营从东南角突击时，受到人和圩和邻近高庄敌军的两面射击，地形开阔，营长当场牺牲，部队失去指挥，攻击到天亮，被迫撤退。25团从西南进攻，攻到人和圩边上，占领一排房屋，但69师残敌困兽犹斗，争夺非常激烈。25团暂时巩固阵地，没有继续深入。(11)
12月18日，戴之奇在人和圩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用报话机连连向胡琏求救。胡琏心急如焚，亲自指挥11师全力北援，但在我军一纵和8师的顽强防御下，进展甚微。只听见北面的枪炮声响成一片，就是伸不过手去。我军二纵、九纵、7师等部队正在分割围歼人和圩、李圩、罗庄之敌。敌军阵地已经支离破碎，无法防守。为了摆脱全军覆没的命运，69师残敌开始分头突围。李圩、罗庄的60旅残部2 000多人在旅长黄保德指挥下向南突围，在野外被一纵、8师包围，很快被全歼，黄保德被俘。人和圩的敌军下午也作试探性突围，被我军堵了回去。粟裕非常关注二纵、九纵在人和圩方向的战斗，这是最后解决问题的关键。黄昏时，粟裕指示韦国清：“二纵继续突，今晚把它（69师师部）解决。要严密组织几道包围网，不要使敌人跑掉。不要顾及疲劳，调4旅先去一个团，马上把人和圩搞下来。”过了不多时间，粟裕再次打电话给韦国清：“你们要不顾一切代价把人和圩搞下来，拖下去不好，要注意联络，决心要贯彻。如果今天不能解决，明天敌人增援，情况可能发生变化。你们组织总攻，歼灭69师后再集中兵力歼灭11师。”(12)韦国清统一指挥二纵、九纵做好攻击部署，当夜22时开始总攻。我军在炮火和机枪火力掩护下，很快突破，冲进去两个连。到午夜时，已经冲进去两个团。九纵也冲进去四个营，与敌军展开房屋争夺战。戴之奇与师部残敌在村东北角顽抗，用报话机向胡琏发出最后的呼叫。胡琏一再给戴打气，要他坚持到天亮。然而戴之奇知道大势已去，难逃灭亡命运。在高喊口号后，举枪自杀，向蒋介石作最后的效忠。副师长饶少伟等当了俘虏。天将破晓，胡琏准备全力进攻，听见人和圩方向枪声渐渐平息，69师的通讯也已中断，知道69师已经完结，遂取消攻击命令，就地转入防御。
19日上午，困守苗庄的敌41旅分两股突围，被一纵两个团穷追猛打，除300余人逃脱到皂河，其余全部被歼。陈毅、粟裕本打算以一纵、二纵、8师等乘胜歼灭11师，但胡琏指挥部队固守宿迁、曹家集，凭借运河、六塘河有利地形设防。紧缩部队，不给我军以分割围歼的机会。我军经过连续战斗，也需要休息，于是陈毅、粟裕命令各部队撤出战斗，宿北战役胜利结束。我军共歼灭国民党军2万1千多人，取得了山野、华野会合以来的第一个胜利。毛泽东收到捷报，非常高兴，18日就致电陈、粟，“庆祝宿沭前线大胜利，望对一切有功将士传令嘉奖”。同时指示他们：“第二步作战似以集中主力歼灭鲁南之敌，并相机收复枣、峄、台，使鲁南获得巩固。”
就在宿北战役进行的同时，谭震林指挥华野6师正在涟水与74师苦战。这次74师做了充分准备，并有172师前来配合。12月14日，国民党军开始向涟水进攻。王必成的部队与74师展开浴血奋战，打得十分艰苦。但是由于防御部署上出现失误，防线过长，兵力单薄，在翼侧作战的19旅阵地被突破，两个团被国民党军迂回包围，伤亡很大。16日74师攻进涟水城，华野6师随即撤出。陶勇的1师奉命从盐城赶来增援6师，到达时涟水已经失守，无法再战。盐城也被国民党军乘虚而入。第二次涟水保卫战，我军与敌军各伤亡4 000人，我军虽然失去了两座重要城市，但牵制了东线敌人，保证了宿北战役的胜利。毛泽东对此表示理解，12月18日给陈、粟的电报中说：“此战（宿北）胜利整个苏鲁战局好转，涟水暂失将来可以收复，也一定要收复。”(13)
宿北战役的胜利，大大鼓舞了我军的士气。陈毅几个月来郁闷痛苦的心情一扫而光，他会见了被俘的国民党军官，询问了敌军的作战情况。组织各部队进行了战斗总结。1947年1月1日他给中央写了一个详细报告，汇报战役的情况：“宿北战斗，戴之奇（三青团中委）自杀，临死高呼口号‘国民党万岁’。黄保德（60旅旅长）亦自杀，魏人鉴、黄继陶突围时被击毙，副师长饶少伟、副参谋长章秉伊均俘。合称此次失败：1. 由于未判断我军南下出其侧背，以为马励武东进定可牵制鲁南部队。2. 由于11师增援不积极（实际是我3旅第二晚挺袭11师师部，解决其工兵团一个营及骑兵队，击溃其炮兵团，复受二纵牵制，增援实难；又二次出援，均被我击溃）。3. 称赞我炮兵射击准确，炮火猛烈。4. 称赞我战士英勇。5. 被俘后见我民夫担架众多，便说国民党多失人心，一定失败。”
谈了成绩谈教训，陈毅写道：“由于要守涟水，6师不能参战，陶师从盐城开涟水亦未赶上，故造成盐城失守，涟水亦陷，而11师亦未能歼灭，为此役最大缺点。由于要尽量保持华东盐阜地区，我未能贯彻集中大兵的主张。数月来用于钳制的兵力太大，今后当可多用兵去突击（由于华中城镇沦陷，包袱放下）。”
陈毅认为，宿北战役最大的收获是山野、华野统一了思想，决定集中兵力作战。报告中说：“今后问题是山东部队常不安心南下作战，华中部队亦不肯入鲁作战，数月来的矛盾由于战局演变现已解决，今后可集中，从鲁南向南打。部队番号均须统一，一面作战，一面正商讨整编办法。”为了进一步解决好华东部队的统一和集中问题，陈毅提出了“以战养战”、“以战教战”、“打一仗进一步”的思想。
陈毅的捷报是给毛泽东最好的新年礼物。毛泽东看完陈毅的报告，非常高兴，完全赞同陈毅的军队建设思想。1947年1月2日复电：“以战养战，打一仗进一步口号甚好。你们应以宿东战役为例，力争打大歼灭战，即每战全部彻底歼敌三至四个旅。”(14)
几十年后，粟裕大将谈起宿北战役，将其评价为“华东战区的一个转折”。这一战役比起华野以后的胜仗，算不得大仗，为何评价如此之高？他认为：“这次作战是两支野战军会师后在战役上初次协同作战，这也是一种初战。这仗打胜了，兄弟部队之间就产生了彼此的信任，两支野战军合并后的新的领导机构和所属部队也就产生了上下之间的彼此信任。这一切，都是无价之宝。相反，如果这一仗我们被打败了，上下之间和兄弟部队之间就容易相互埋怨，就要花上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和相当大的努力，才能弥补过来。‘慎重初战’的道理也适合宿北战役。”(15)他还指出：由于这次战役的胜利，我军开始由被动转为主动，是集中兵力打大歼灭战的一个开端，对于以后的战局发展具有关键性的作用。
(1) 《毛泽东军事文集》第3卷，军事科学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507页。
(2) 《管文蔚回忆录续编》，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324页。
(3) 陈毅：《华东三个月自卫战争的总结》，载《陈毅军事文选》，解放军出版社1996年版，第432～433页。
(4) 《粟裕战争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1988年版，第407页。
(5) 《蒋军整26师马励武部峄枣被歼记》，载《文史资料选辑》第28辑。
(6) 《叶飞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1988年版，第383页。
(7) 《毛泽东军事文集》第3卷，军事科学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575页。
(8) 《九纵75团来龙庵守备战的宣传鼓动工作》，存《华东战史资料政工类》第13卷。
(9)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2军解放战争战史》，1952年初稿。
(10) 《叶飞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1988年版，第389页。
(11) 《第二纵队沭阳保卫战役要报》，1946年12月29日。
(12) 《华野宿北战役阵中日记》。
(13) 《毛泽东军事文集》第3卷，军事科学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581页。
(14) 《毛泽东军事文集》第3卷，军事科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599页。
(15) 《粟裕战争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1988年版，第426～42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