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两淮失守
国民党军部署进攻两淮——山野主力举棋不定——毛泽东打算派徐向前到山东——山野未能识破敌军企图——74师突袭泗阳——陈毅忧心如焚——华中主力北上——两淮失守——我军指挥员对战局的认识和看法
泗县之战,山东野战军没有打好,实力受损,部队的士气也受到影响。国民党军队则气焰嚣张,8月19日,参谋总长陈诚到徐州绥靖公署与薛岳召开军事会议,确定分路进军,占领我华中解放区中心城市淮安、淮阴的战略计划。国民党军的部署是兵分三路:中路以李延年集团为主攻,以4个师、12个旅的兵力向睢宁、宿迁进攻;北路以冯治安集团12个团的兵力向台儿庄、鲁南解放区方向进攻。为了加强李延年集团,国民党军统帅部特地将最精锐的74师从盱眙、天长用火车运送到徐州,然后进至古邳镇一带。另一支增援部队26师41旅则进占朝阳集。原来的主力7军则驻守灵璧、泗县地区,牵制我山东野战军主力。
泗县战斗结束后,陈毅感到压力很大。他手中的部队经过一个月作战,相当疲劳,需要一段时间的休整。山东方面张云逸、黎玉来电报说鲁南形势严峻,兵力不足,要求山野主力回山东。粟裕、谭震林建议韦国清的二纵南下高邮,配合华中野战军防守,阻止国民党军队沿运河北上。陈毅左右为难,8月26日与宋时轮致电中央军委,提出他们的建议。电报分析了敌情,认为国民党军的主攻方向是睢宁。“估计敌近日克睢宁后,可能迅速东进,进占运河西岸宿迁、洋河等地,亦可延迟一周至十日再东进。”
陈毅告诉中央:他的部队在泗县战斗后伤亡较大,需要补充整顿。有的部队战斗力不强,纪律不好,也需要进行缩编和整顿。但最困难的是“淮北、淮海两区近又大雨大水成灾,为近十年所未有。部队炸药、手榴弹水湿不能用,部队走水路不能穿鞋袜烂脚。”“张、黎建议山野回山东,粟、谭建议二纵南下高邮打25军,均各有利,建议对山野行动宜作全盘考虑。”
陈毅的设想是:“山野集结泗阳及运河东,要争取一个月整训再举行出击。”这样“可南可北,亦可相机向西反攻。”(1)
8月29日毛泽东回电,拒绝陈毅的建议,要求山野寻求机会打歼灭战。电报说:“现在敌人逐步向东,企图打通陇海线并威胁淮阴、临沂,我军必须寻找机会歼敌。我军休整一个月之计划事实上不可能,将使自己陷入被动地位。你率主力应在睢宁以东地区待机,仿粟裕办法,集中主力歼敌一部,休整若干天又打,打后又休整若干天。如此常保高度士气,纪律亦可改善。九月正是作战时机,刘邓军、中原军均希望你军配合。此时不打,敌占地愈多,威风愈大,我士气民气均将受损,故必须寻机作战,灭敌人威风,壮自己士气。每次歼敌一团一旅,打五六次,即可造成有利局势。”(2)
陈毅也想打个漂亮仗,扭转被动局面。然而天公不作美,连续的大雨和洪水使山野的部队无法行动。8月30日陈毅向山东军区和军委通报情况说:“我二纵、7、8师日内集结泗阳、众兴、王集、里仁集之线,由泗阳现在北移。中间三条大河,泗阳城南大水成灾,计四个区。居民乘船,淹死人畜无数,故暂不能回鲁,仍在现地不变。近连日大雨,到处泛滥,居民言非到秋后水不能退。只能争取休整部队。”对山东军区要求主力回鲁南作战的请求,陈毅也无法应允。原因“主要由于1 500个伤员拥挤在宿迁城内两条大路,万余民夫运了五夜,昨夜才运完。部队无法再进该地,故南移泗县”。
就在徐州国民党军准备向淮安、淮阴进攻时,山东国民党军也开始了进攻。李弥的军队沿胶济铁路向我鲁中解放区的淄博、张店、章丘等地发起攻击,由于山野主力南下,叶飞的一纵又受命保卫临沂地区,鲁中解放区兵力空虚,无法阻挡国民党军队的进攻,形势顿时严重起来。据华东局9月4日《关于敌攻胶济路情况给各区的通报》中说:“敌人此次进攻胶济路济青段及淄博矿区,由于我张店、周村战役胜利后,一般干部盲目乐观太平麻痹,在形势转变之后,便惊慌失措,束手无策,使我在工作上物资上均受极大的损失。据已知者,有工商局及兵站机关的粮食损失不下三百万斤。独3团损失机枪9挺,子弹万余发;各机关在淄博的物资均全部损失。计棉花百余包、火柴百余箱、食盐五十余万斤;后方200余支枪被起去。章丘民兵枪支除拉回的一部外,其余大部损失。更严重的是鲁中区保卫部及淄博特委存在地方的文件都损失了。”“干部表现悲观退后,博山地区当敌人来时,半数以上分区级干部回家隐蔽。25个干部坚持工作,13个钻石洞不敢回去,不愿再坚持下去等。经过思想动员,召开高干会议,布置坚持边沿的斗争后,正在转变中。”(3)
山东、两淮,都等着陈毅带主力来增援,但是陈毅要在睢宁、泗阳一带等待阻击徐州方向的国民党军,哪里也去不了,形势令人十分忧虑。我军在华东的总兵力并不少,但分成山东、两淮、华中三大块,各自为战,虽然华中野战军在苏中七战七捷,也未能减轻山东和两淮的压力。过早集中兵力,就必然要放弃其中的一两个解放区;不集中兵力,在几个方向分别作战,就无法打成大歼灭战。这就是当时的局面。毛泽东也为此十分忧虑,权衡之下,他认为山东解放区是最重要的。9月6日,他电告陈毅:“请你考虑调第8师回鲁南,暂时受叶飞指挥,协同一纵及两个地方旅组成鲁南前线。我们准备派徐向前同志来鲁,负鲁南前线指挥之责。你率2、7师及九纵组成淮海前线,准备敌切断陇海时亦有一个时期留在淮海区域。如此则胶济、鲁南、淮海、苏中四个前线均有适当兵力与指挥人员,而你则负统筹各个前线之责,并直接指挥淮海。这样是否妥当,或有其他方案,望考虑见复。”
陈毅作为一名战区指挥员,当然明白中央这一考虑的全部含义。然而他一向顾全大局,不计较个人地位的升降。9月7日复电作三点表态:1. “现秋天水落,部队南北机动往来,敌前敌后定有好机(会)仍可打,故仍请8师不北调。在获得一、二胜仗后,即可逐渐与一纵合并,扫荡淮北、鲁南之敌”。2. “欢迎向前来鲁”。3. “在全国战局均需要淮北打几个胜仗,我们协商认为集中兵力在淮北大有开展的机会。”(4)
此时,陈毅最盼望的是粟裕能率华中野战军主力北上,增强两淮解放区的力量。但是毛泽东对苏中的形势相当乐观,希望华野能在七战七捷的基础上扩大战果。8月29日他致电张鼎丞、邓子恢,询问华野主力能否西进攻击泰州、扬州地区,以切断津浦线,策应其他解放区的作战。粟裕、谭震林感到部队连续作战,已相当疲劳。战斗中的伤亡使老战士越打越少,新兵、俘虏兵的成分越来越多。俘虏兵虽然军事技术好,但纪律很成问题。尤其是干部,自开战以来已经换过三批,连队干部中老骨干也很少了。苏中地方武装多数已编入主力部队,从地方上再动员新兵入伍也很困难。如果再打下去,前景也难以预料。他们也希望部队能得到一个短暂的休整机会,待秋收后得到粮食和冬服的补充,到10月中旬再向淮南进军。8月31日,粟、谭向军委、山东、华中领导发了一封长电报,如实汇报了上述情况。但粟、谭9月2日报告中央,他们仍然准备执行西进的计划,拟定先攻占海安、如皋,稳定华中形势后,再进攻泰州、扬州之敌。
苏中的作战动员了苏中和两淮解放区的全部人力物力,战争的消耗使解放区的形势越来越艰难。两淮失守后,陈毅在11月1日给中央的报告中如实反映了9月期间华中的情况:“华中方面扩大新兵和动员民夫达到空前程度,再扩新兵也很困难,目前只能以扩大地(方)武(装)的方式准备坚持现地,以便部队转入主动。三个月作战经验,每一万兵力至少要用一千余民夫,主要是运粮食、炮弹、伤员等。因此各地冬麦未种,豆子山芋未收,影响甚大。民夫在部队服务流泪,部分地方干部逃亡,人民躲夫和扩兵。华中粮食只要地区不再缩小可支持到明春,华野部队虽连捷,伤亡万余。”(5)
这时,国民党军李延年集团已经完成了进攻两淮的准备,于8月底兵分三路向运河以东进攻。南路的7军渡过濉河,31日占领洋河镇;中路的69师27日占领睢宁城,29日占领宿迁;北路的58师在朝阳集、渔沟地区与我军对峙。而担任主攻两淮任务的74师则跟在7军的后面,隐蔽自己的企图,悄悄前进。当时国民党军摆出要在泗阳与我军决战的架势,在河上架桥,派部队四处“清剿”,虚张声势。由于我军在战役侦察上存在严重的失误,受敌军的佯动迷惑,没有观察到国民党军直扑淮安、淮阴的战略企图。(6)
根据侦察的情况,陈毅、宋时轮决定将山野主力北移到沭阳方向,打击徐州东进之敌,并照顾鲁南方向。留下九纵守泗阳。9月7日,山东野战军司令部下达命令:“本军为便于新的机动,打击可能由宿迁进犯沭阳之敌,或向南打击可能由洋河进犯淮阴之敌,决以主力转至泗(县)、沭(阳)、宿迁县属地带隐蔽待机。”部署是二纵在新集、九纵到泗县以南、7师到大兴集、8师仍在渔沟。当夜部队即开始行动。
在苏中的粟、谭得知山野的部署计划,认为这个方案虽然可以保持同鲁南的联系,但将主力集结泗阳,两淮空虚,是很危险的。9月5日,粟裕看到陈毅通报的山野行动方案后,马上通过华中分局邓子恢转告陈毅和中央:“敌占宿迁、洋河之线,有进犯两淮之极大可能。来直捣我华中之心脏,与截断华中与山东之联系。”“以山野目前之布置,似乎尚让敌过运河以东再与敌决战。如决战顺利两淮当无问题,否则华中局势将受极大影响。我运河线防务之固守三面受敌,而我苏中南线亦因后顾之虑将受影响。”
9月7日,粟、谭再次电告陈毅、华中分局和中央:“我们请求山野必须在泗阳地区打几个仗以挫敌锐,否则两淮不保。如两淮失掉,不仅政治影响不佳,且直接影响南线作战甚大。”他们表示:“如山野必须离开淮、泗而向北转移攻势,则请求将二纵留下,我们当于攻占海安后,暂时放弃苏中之较有利局面,而转移主力于淮、泗。”
8日,粟、谭以更强烈的语气电告陈、宋和张鼎丞、邓子恢:“我们意见:军长将主力转至沭(阳)、宿(迁)间阻顽东进之方案,在实质上将使敌人迅速占领两淮及运河线,变成放弃华中而使山野主力被迫撤回山东。如此,苏中主力势必造成我军因无后方补给,在强敌三面包围下没法北撤,只有渡长江前进。如军长仍坚欲北开,则我们坚决要求调二纵全部留下,由韦国清统一指挥,钳制敌人。候苏中主力北转,以求阻击南下之敌。否则华中局势变化,责任难负。”
陈毅、宋时轮收到粟、谭的电报,并没有改变他们的作战计划。9日他们给粟、谭、张、邓回电,口气还是很有把握的:“淮北敌情正在变化中,7军已南移灵、泗、睢、宿迁地区,由蒋军接替。现再看数日,如蒋军由宿迁东进,我军及时出击,或在宿迁、沭阳、新安之间歼敌。或西攻睢、宿地区,保证可以改变战局。如是,沭阳、两淮及鲁南均不致引起突变。”他们指示:“粟、谭部队仍以打下海安,争取休整,相机转移为最好。”
山野的态度也影响了毛泽东,他看到陈毅9日的电报,复电对山野的计划表示“甚好甚慰”。同时指示粟裕部队主要任务是休整,打不打海安可按实际情况决定。(7)
然而,问题就出在这个“再看数日”上。9月10日,国民党7军、74师共6个旅的兵力,突然南下,避开山野主力,直扑泗阳。这里是我军九纵的阵地,虽然构筑了工事,但因时间仓促,人员有限,所以不够坚固。11日拂晓,7军以猛烈炮火向我九纵75团阵地轰击,步兵随即发起冲锋。我军防炮经验不足,干部伤亡大部,部队失去指挥。在敌军连续进攻之下,阵地被突破,我军退至二线防御。12日敌军继续猛攻,九纵与敌激战竟日,杀伤数百敌军,下午阵地又被突破,九纵被迫放弃泗阳,撤退到李口运河东岸。
陈毅获悉国民党军发起进攻,13日下达命令:由谭震林同志统一指挥九纵、5旅、皮旅及淮南各分区部队担负保卫淮阴的战斗,命令5旅和皮旅火速从高邮、宝应一带北上增援,在南新集一线组织防御,配合山野在沭阳地区歼敌,等待华野主力北上。
9月13日,74师投入战斗,越过泗阳,占领南新集后,向淮阴以西的沭河沿岸的码头、朱家渡等渡口急速进军。15日上午,74师在飞机和炮火掩护下,向我九纵73团的码头及77团的朱家渡阵地同时发起进攻。因西岸河堤高于东岸,我军在地形上就吃亏,被74师居高临下地打。74师的攻击相当狡猾,他们先以十几只橡皮艇试探性渡河,当我军集中火力将其打退后,他们选择我军火力薄弱处,以轻重机枪一齐开火,掩护百余艘橡皮艇强渡。我军防御线过长,机动兵力太少,待我军明白敌军主攻方向,74师已经冲上朱家渡东岸。在我军反击下,形成对峙。当夜我军再次后撤,在码头以东的天地闸一带布防。
这是我军第一次与74师交锋。这个敌人确实非同寻常。据九纵战后总结说,74师的战术特点是:“多采取正面佯攻,侧后迂回,或行超越攻击。该敌系蒋军五大主力之一,部队骄傲,攻击精神较旺盛。”“善于集中使用兵力,先以集中炮火打我阵地一点,掩护步兵攻击,且善于使用小部队,以锥形渗入我侧背,错乱我部署。但敌不善于近战。”
国民党军开始进攻,山野指挥部才判明敌军企图。宋时轮参谋长火速赶到二纵,命令韦国清司令员指挥二纵和8师,打算乘7军过运河立足未稳,即从来安、渔沟拦腰打击敌人,以阻止敌军前进。但是7军对此早有准备,他们是助攻,而74师是主攻。所以7军采取稳扎稳打战术,以守为主。部队齐头并进,呈扇形攻势,中间不留空隙。泗阳、洋河一带战场狭小,南有洪泽湖背水作战,对我军不利。我军由于攻击准备不足,17日以6个团的兵力向来安反突击,结果因动作不协调,几次进攻未能奏效。山野主力被7军拖住,无法向淮阴方向增援。(8)
驻守高邮的皮定均旅于9月13日接到华中野战军参谋长刘先胜的命令,要他们尽快赶到淮阴。为了争取时间,还为皮旅调来部分卡车。皮定均接受任务,立即上路。全旅顶着敌机的袭扰,乘了一路汽车,又跑了30里地,14日赶到码头、杨庄阵地,增援苦战的九纵。根据陈毅的指示,淮阴前线由谭震林统一指挥,张震任前线指挥部参谋长,在码头南岸的一个城隍庙里建立指挥所。
9月15日,皮旅和九纵在运河东岸的码头阵地与74师展开激烈拼杀。皮旅与敌军一天战斗九次,战士的鲜血染红了运河。皮定均在这天的日记中写道:“我们没有作准备工作,到了上午,敌人不愿再等我们做工事了,开始了进攻。不断地向我们发出了猛烈的炮火。我们为了自卫,为了保卫两淮,不准他来强占我们的土地,全旅对突过运河东岸滩头之敌,进行反复地冲杀,干了九次!几次打得很英勇!敌我伤亡都是很大的,特别是我们有很多优秀的抗日战士被国民党惨无人道的屠杀了。”这一天,九纵也与敌军激战,由于九纵连续作战已达七昼夜,部队伤亡很大,弹药告罄,战士们也极度疲劳。这天夜里,74师占领杨庄、码头阵地,向淮阴城又逼近一步。
谭震林决定破釜沉舟,与国民党军决一死战。16日他电告陈毅:“13旅(皮旅)昨日攻击未奏效,敌人现攻击很猛。为确保淮阴,决定把城西、城南变为水乡,部队以水设防。城北大桥是否破(坏),要看水的程度。部队下午5时左右可以转移完毕。”发出电报后,皮旅即接受任务,将运河大堤扒开,放水形成一片沼泽,迟滞74师的进攻。
陈毅接到谭震林从淮阴发来的一封封告急电报,命令二纵火速向淮阴开进,没想到国民党军队破坏了通向淮阴的王营大桥,使二纵无法过河,看着淮阴方面着急。陈毅感到忧心如焚,9月17日他给华中局的电报中说:“此次出毛病,没有估计到敌迅速南下。原想避开桂军,控制主力于河北,不料蒋军又不来,未碰着它。山野9日过六塘河,14日又转回来;部署调整完毕,当面敌情未能分清楚,故丧南移时机。8师即可转移,二纵转移不及,15日桥又破坏,与桂系接触。总之此次淮北作战,由于主观指导错误,贻误全局;五内俱焚,力图挽救,当尊重兄等建议。”(9)
此刻,粟裕正在赶往淮阴的路上。他的心情也与陈毅一样焦急。9月8日他电告陈毅准备由苏中北上时,毛泽东还同意华野先打下海安后再北上。但11日发觉国民党军开始向淮阴发起进攻,毛泽东马上以军委名义指示陈宋、张邓、粟谭:“敌六个旅南下,两淮危急。粟率苏中主力(1、6师)立即开两淮,准备配合陈宋主力彻底歼灭该敌。但陈、宋现应独立作战,务于粟、谭到达前歼灭南下之敌一至两个旅,顿挫敌之前进,争取时间,以待苏中主力到达,协力歼敌全部。”华中野战军主力没有片刻休息,即匆忙布置由海安北上淮阴的行军。粟裕将坚持苏中的任务交给管文蔚、姬鹏飞的七纵,自己先赶往淮阴。陶勇、王必成带领1、6师陆续北上。
从海安到淮阴相距500华里,一路都是水网地带,天又不断下雨,道路泥泞,大部队只能依靠船只运送。匆忙中调集不到足够的船只,给北上造成很大困难。陶勇只好先运送一个旅,然后放回船只再接一个旅。为了防空,船运只能在夜间进行,白天则无法行动。粟裕心里明白,华中主力最快也要20日左右才能到达淮阴,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9月17日淮阴保卫战更为激烈。74师以猛烈的炮火和十几架次飞机轰炸配合,向皮旅、华中5旅和九纵阵地连续发起五次攻击。我军顽强抗击,击落敌机2架。皮定均集中手里的炮火向敌军阵地打了300发炮弹,遏制了敌军的进攻,阵地呈相持状态。夜里皮定均还组织了三次佯攻,又打炮又吹号,疲劳敌人。直到弹药耗尽,才退往二线阵地。(10)
经过几天激战,74师也打得筋疲力尽。张灵甫依靠飞机空投补充弹药,在水网地带作战,也使他的战术很受限制。张灵甫一度信心动摇,想喘一口气,等其他部队前来增援。但是南京方面来电报说,国民党中央电台将于18日广播攻占淮阴城的消息,这就把张灵甫逼得无路可退,只有孤注一掷地进攻。18日,74师使用第二梯队57旅和28师一部参战,对淮阴城西部和南部的胡庄、高兴桥、道士庄等进攻。谭震林、张震指挥皮旅守城西、5旅守城南,九纵休息一下,担任二线防御。从早上打到晚上,敌军的几次进攻又没有进展,锐气受挫。这时,谭震林接到陈毅电报,说二纵将于今夜赶到。同时,王必成的6师一个旅也到达淮阴南郊的板闸镇。谭震林非常高兴,复电陈毅:“今日敌复以第二梯队加入战斗,并以大量飞机助战,曾数度猛攻。我除失王家庄半个村子,仍保持原有阵地,此刻战斗仍在进行中。但淮阴危机已过,祈释念。6师一个旅今晚可到板闸,同时军长已决定派二纵来援,因此我们明晚可转入反攻。首先歼敌一个旅,而后击其全部。”(11)当夜,前线指挥部决定调整部署,一面加强正面防御,一面派出部队转至74师侧后,准备19日晚协同二纵、6师向74师发起反击。不料二纵被国民党7军拖住,没能按时到达淮阴。我军的防线出现了空档。
狡猾的74师利用我军调整部署的空隙,以2个连的兵力于19日拂晓前轻装从我九纵和5旅阵地的接合部爬过阵地,捉住一个我方人员,获得口令,于是冒充我军撤下的部队,骗过城门岗哨,潜入淮阴南门。进城后马上抢占几所房屋,建立阵地。接着正面敌军开始猛攻。前线指挥部一面命令皮旅、5旅抗击正面敌军,一面命令九纵预备队围攻突入城内之敌。但是5旅在敌军前后夹攻下,已被迫放弃阵地,由东、西门退入城中抵抗。正面敌军蜂拥入城,与城内敌军会合,与我军展开巷战。皮定均在早晨7时听说敌军进了淮阴,马上派1个团向城里增援,想把敌军赶出去。但敌军攻进城内,士气上升,而我军已极度疲劳,士气下降。皮定均虽然向上级建议马上行动,但反击效果不大,只得停止进攻。
这时,粟裕已经赶到淮阴,与谭震林会合。他见情况严重,感到再打下去只能消耗我军力量,不可能改变局面。于是,粟、谭决定放弃淮阴。他们于9月19日16时电告陈毅和中央:“突入淮阴城之敌已达一个团以上,其后续部队继续跟进。我军经一周激战已极度疲劳,且主力尚未赶到,故决定撤离淮阴。”根据命令,九纵撤到淮阴以东的钦工镇,皮旅撤到涟水。20日,我军主动放弃淮安。两淮保卫战至此结束。
两淮的失守对华东我军的形势产生了严重后果。邓子恢同志指出:“我们的经济来源全部都被切断了,特别是运河的税务问题,我们的一切是靠运河来的,现在没有了。清江(淮阴)在政治上也是很重要的,是华中经济、政治上的中心,对国民党有很大威胁,失去了,我们在政治上受到很大损失。”各级指挥员们也感到极为痛心,皮定均在9月26日的日记中写道:“我记得很清楚,敌人进攻泗县是很早就开始了的,敌人占领宿迁县也是很早的,敌人进攻两淮的计划我们一个月前就知道了,但是我们准备的时间很晚,如果我们要早点调兵,作出长期的战斗准备,是来得及的。有主要的原因:我们主观上有些过分地看到自己的力量,而看不到敌人的特点,看不到敌人的阴谋,主观上认识不够,有时过分地夸大自己的力量。”
“今天两淮丢失了,整个苏中、苏北解放区都失去了主动权,大块的地方都变成了游击区。因为在军事上没有重点的地方,把军事上的天然屏障全都丢光了。我们要是有洪泽湖、有高邮湖、有运河,我们就会利用这些天然地形作我们的防御,这些防御任务全部可以交给民兵来担任,而我们还可以放心地在外面作战。”
“在经济上把中心要点和来源都失去了。华中的经济收入全部依靠几条河流,如淮河、运河、盐河、黄河,还有其他的很多小河。华中的工业和商业全都在这里,这样一来,工业全部没有了,不能供前线需要了。当然这都是暂时的,但增加了战争困难。”皮定均的话,可以代表当时华东我军干部的普遍看法。
但是粟裕不这样悲观。他认为:“两淮并无死守之必要,为保存有生力量,主动撤出两淮是符合我军战略方针的。若因两淮是华中首府,便以保卫这个城市为目标,同敌人进行战役决战,则是错误的。”
为什么这样看呢?粟裕指出:“解放战争开始,敌强我弱的形势很明显,打歼灭战的规模必须有一个从小到大的发展过程。我一直认为,即使第一、第六师赶到淮阴,并在淮阴同敌人作战,不仅不会讨便宜,还会吃大亏。华中主力在苏中几战打得比较顺利,没有吃过什么大亏,由小到大,逐步发展作战的规模,是一条很重要的经验。记得一九四六年九月二十五日我曾应新华社记者之约,谈了我军主动撤出两淮后之华中战局,其中说到:‘我军的撤出两淮,绝对不是我们军事上的失败,而是对蒋军大规模歼灭战的开始。’这个分析是符合战争发展的实际的。”(12)
(1)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史料选编》第2辑第1册。
(2) 《毛泽东军事文集》第3卷,军事科学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445页。
(3)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史料选编》第2辑第1册。
(4) 《陈毅传》,当代中国出版社1991年版,第344页。
(5)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史料选编》第2辑第2册。
(6)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暨华东军区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战史资料》,1958年初稿。
(7)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史料选编》第2辑第1册。
(8)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1军解放战争战史》,1952年10月初稿。
(9) 《陈毅传》,当代中国出版社1991年版,第344页。
(10) 《皮定均日记》,解放军出版社1986年版。
(11) 《华东军区、第三野战军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战史资料选编》。
(12) 《粟裕战争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1988年版,第403~40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