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言止杀

在阿里马城休憩一段时间后，队伍向西一连走了四天，才到达答剌速河。仲冬十八日，丘处机等人来到撒马尔干城城北。太师移剌阿海和蒙古、回纥的将领纷纷带着美酒佳肴到城郊迎接，并搭建起大帐，便于停驻车马。因道路不通，一行人马滞留于此度过整个漫长的严冬。

时值，成吉思汗在阿富汗境内歼灭残余势力，在繁忙的战务中，一直对丘处机的行程念念不忘。翌年四月中旬，成吉思汗遣使对丘处机说：“真人来自日出之地，跋涉山川，勤劳至矣。今朕已回，亟欲闻道，无倦迎我。”

接着，又让快马传旨给宣使刘仲禄说：“尔持诏征聘，能副朕心，他日当置汝善地。”又传谕大臣镇海说：“汝护送真人来甚勤。余惟汝嘉，仍敕万户播鲁只。以甲士千人，卫过铁门。”

与此同时，还命令万户博尔术率领一千名全副武装的蒙军勇士，一定要与刘仲禄、札巴儿火者会师后，亲自护送长春真人前往自己的营地。

丘处机接到成吉思汗的旨意后，即刻动身启程。由博尔术率领蒙军、回纥一千余人护送着丘处机一行穿过铁门关，翻越过大山，渡过乌浒河，经由巴里黑，到公元1222年四月五日，距离巴米安城郊外的地平线上出现一小撮移动的人马，蠕动如蚁，如焦墨勾勒的轮廓。人马中间簇拥着一辆马车，端坐在马车上那位须发如银的老者便是万里西行、终于抵达目的地的丘处机。

听到丘处机一行即将抵达的奏报后，成吉思汗激动万分，出城十余里，亲自率众迎接这位跋涉千山万水而来的中原道人。其实，令成吉思汗倍感骄傲的另一层原因是，在此之前，金、宋两国皇帝纷纷下诏令丘处机出山共商国是，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成吉思汗见丘处机已步入耄耋之年，仍健步如飞，一袭道袍罩着羸弱的身材，鹤发童颜，三缕银须随风飘逸，言谈举止中洋溢着仙风道骨。等一行人走近时，紧走几步迎上前去，伸开双手紧紧握住丘处机久久不放。把近在咫尺的丘处机打量了一番，成吉思汗笑着说：“今日有缘见到真人尊容，实乃三生有幸。真人数次回绝他国的相邀，唯独回应我的邀请，今远行逾万里而来，大汗很是嘉许。”

丘处机双手作揖，回答说：“山野之人奉诏前来拜见大汗，实乃天意使然！”

寒暄完毕，在众人的簇拥下，二人相偕，缓步入城。为了便于和丘处机朝夕相处，随时交谈，成吉思汗已命人在金帐东面搭建起两座帐篷，以供丘处机师徒栖身之用。当晚，成吉思汗在庞大的金帐内为丘处机师徒十余人接风洗尘。

休息一夜，丘处机感到精力充沛，精神矍铄。饭桌上摆着丰盛而精美的早膳。成吉思汗单独召见丘处机，俩人边吃边聊，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等用完早膳，成吉思汗急切地询问：“真人，此次远道而来，给朕带来长生不老之药了吗？”

丘处机没有刻意隐瞒，以哲学家的口吻据实相告，说：“世间有诸多方法可供延年益寿，绝对不存在长生不老之药。”

成吉思汗之所以把丘处机从万里之外的中原召来，无非是希望获得道教一代宗师炼制的长生不老之药。企图和秦皇、汉武一样，希望永葆青春，永世坐享人间荣华富贵。不过成吉思汗在听到丘处机所言后稍有不悦，却并没有生气，相反，他还盛赞了丘处机的坦率不欺。

接着，丘处机又给成吉思汗布道延年益寿之术，短命之人皆因“不懂卫生之道”，而卫生之道以“清心寡欲为要”，即“一要清除杂念，二要减少私欲，三要保持心地宁静”。

后来，成吉思汗问镇海大臣：“真人应当拥有一个什么样的名号呢？”

镇海想了想，连忙奏道：“有人尊称他为师父、真人、神仙。”

思忖片刻，成吉思汗说：“从今以后，可尊他为神仙。”

以后，成吉思汗赐予这位杰出的道人丘处机一个荣誉称号“活神仙”，礼遇优厚。

时值盛夏，热浪滚滚，酷暑难耐，丘处机跟着成吉思汗以及文武群臣，乘车到雪山（今阿富汗兴都库什山）结庐避暑消夏。

随后，成吉思汗曾数次向丘处机问道。四月十四日，成吉思汗命令镇海、刘仲禄、阿里鲜做谈话记录，同时在宫中命令三位亲信侍从做记录。临近问道日期时，却被一件突发事件把计划打乱。快马飞报说，回纥山贼兴风作浪，扬言向蒙军宣战。成吉思汗决定御驾亲征，于是把丘处机问道的日期初定为十月初。

三天后，由宣差杨阿狗率回纥首领带着骑兵千余名，改道返回旧日馆舍。途中翻越大山，镶嵌在山中的石门，看上去刀削般整齐陡峭，触目惊心的山壁断层上苍石青峻。山中水流湍急，蒙军骑兵鞭策着驴子过河，很多驴子被水流冲倒溺死。水边横躺的尸体，随处可见，估计附近是管辖要隘，刚被蒙军攻破大开杀戒所致。

出了峡谷，水边的死尸和周围如画的美景，显得格格不入，大大刺激了丘处机的神经，他便赋诗两首：

其一

水北铁门犹自可，水南石峡太堪惊。

两崖绝壁搀天耸，一涧寒波滚地倾。

夹道横尸人掩鼻，溺溪长耳我伤情。

十年万里干戈动，早晚回军复太平。

其二

雪岭皑皑上倚天，晨光灿灿下临川。

仰观峭壁人横度，俯视危崖柏倒县。

五月严风吹面冷，三焦热病当时痊。

我来演道空回首，更卜良辰待下元。

他的诗意和情绪为成吉思汗所察觉，这对成吉思汗早日停止西征，决定班师，是否起了督促作用，犹未可知。

丘处机刚来觐见成吉思汗的时候是三月底，当时草木葳蕤花自开，马羊肥硕。等奉召回来，已是四月，芳菲尽，花束凋零。

九月二十八日，成吉思汗完成巴里黑的平叛班师回营，又命大臣镇海征询丘处机见面的时间：“是现在见面，还是先稍微歇息一下呢？”

丘处机想借机为民请命，说：“希望现在入见。另外，在中原，道教首领面见皇帝时，从来不行跪拜之礼，进帐后只屈身作揖。”

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大臣镇海决定接受丘处机的建议，主随客便。随后，丘处机在镇海的引领下，来到设于巴里黑以南的兴都库什山的御帐里，拜见了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给丘处机赐座后，问道：“道长所居住之地供应充沛吗？”

丘处机捋着齐胸的银发，朗然一笑说：“自出发以来由蒙古、回纥和太师供给所需。近来食物、用度稍有困难，由太师独自承办。”

翌日，成吉思汗派近侍官合住给丘处机传旨说：“真人每天到宫帐中用膳，可以吗？”

丘处机处于宗教原因，婉拒了成吉思汗的美意，以哲人的口吻说：“我是在山野中修行的道人，习惯以风露为食，旷野为庐，安静独处远胜于军营中的喧嚣。”

成吉思汗也不见怪，以宽容明智的态度，再次给予丘处机闲云野鹤般的自由自在。

秋天，成吉思汗班师北返，丘处机也伴军随行。途中，成吉思汗派人多次赐予丘处机葡萄酒、时令瓜果、新鲜蔬菜食用。

十月十五日，成吉思汗一行到达阿姆河与撒马耳干城之间时，命人设帐斋戒，灯烛辉煌，屏退左右侍女，召见丘处机入帐布道。只有阇利必、大臣镇海、宣使刘仲禄在宫帐外侍候。丘处机和耶律阿海、阿里鲜进帐，坐下来建议道：“刘仲禄往返数万里，大臣镇海远程护送几千里，也可以进帐一起听贫道讲道。”

成吉思汗对丘处机的建议百依百顺，于是乃召刘仲禄、大臣镇海两人进帐。丘处机的布道，成吉思汗命太师耶律阿海翻译成蒙古语奏告。

十月十九日夜，成吉思汗再次宣召丘处机论道，龙颜大悦。

十月二十三日，又一次把丘处机请入帐内。礼仪如初，成吉思汗洗耳恭听，命令左右做记录。成吉思汗叮嘱左右说：“神仙三次讲养生之道，很合朕意。你们不要把师父之言泄漏到外面去。”之后，成吉思汗命人写成汉字，有不忘道法之意。

除了史料上记载的三次正式会见外，丘处机扈从成吉思汗东归时，屡次对他讲解道法。

十一月初，丘处机奏明成吉思汗撤回围绕在身边的蒙古随从人员，向成吉思汗辞行，希望自己返回中原。成吉思汗依依不舍，要求他多逗留些时日，有不明之处再作咨询。

十一月六日，丘处机布完道，趁机说：“山野之人修行已经很长时间了，喜欢静处。在御帐前起居活动，军马杂乱，令我精神苦闷。从现在起，请大汗让我重返山野吧。这样的话，我就深受大汗的恩典了。”

见挽留无果，成吉思汗再一次欣然同意了丘处机的请求。等丘处机退出宫帐后，他派人来追问：“真人需要秃鹿马吗？”

丘处机婉拒了成吉思汗的好意，说：“谢谢您的美意，不用了。余粮多的话，就施舍给饥民吧。”

时值仲冬过了一半，雨雪交加，地脉方才通透，在这个时节翻越天山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成吉思汗利用天气不便，让丘处机改期再东归中原。丘处机见盛情难却，只好答应再住一些时日，等天山的冰雪消融了，再启程东归。

十二月二十八日，适逢天上传来滚石般的雷声，成吉思汗又问道：“天上雷鸣，是何现象？”

丘处机回答说：“雷者，畏天威也。此非奉天之道也，常闻三千之罪，莫大于不孝者，天故以示警之。今闻国俗多不孝父母，帝乘威德，可诫其众。”

听完丘处机的劝告，成吉思汗欣然宣布：“神仙是言，正合朕心。”他召集诸子、诸王、蒙古贵族，要他们听从丘处机的意见，又派人将仁爱孝道的主张遍谕各地，以便教化万民。

1223年二月七日，丘处机觐见成吉思汗，又旧事重提东归之事，说：“我离开中原已经三年了，约定三年回去。能够重返中原，是我的心愿。”

成吉思汗见丘处机归心似箭，不便执意挽留，便说：“朕也准备班师东行，我们一同上路吧。”

丘处机重返中原之心，不想再无期限地拖延下去，解释道：“如果贫道能先行一步的话最好。我西行的时候，汉人曾问我归期。我曾回答说‘三年’。现在大汗所要咨询的问题我已经解答完毕。”为此，丘处机再次坚决地向成吉思汗辞行。

成吉思汗见丘处机归心似箭，火急火燎，一天也不想拖延，说道：“稍等三五天，我的太子们就回来了。此外，真人讲的一些道理，朕还有几处没明白，等朕明白了，师父就可以启程东归了。”

后来，在两人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丘处机不时拿身边的小事来劝谏成吉思汗。

二月八日，成吉思汗在东山脚下狩猎时，射中一头大野猪，却马失前蹄，跌倒在地，野猪却站在一旁不敢贸然攻击。丘处机便趁机入谏成吉思汗说：“上天之道，好生恶杀，现在大汗年事已高，应当尽量减少外出狩猎的次数。大汗从马上跌落下来，是上天的告诫；野猪不敢上前，是上天的庇护。”

嗜杀成瘾的成吉思汗对丘处机的话深信不疑，欣然应允说：“朕已深深地反省了，神仙劝诫我的话是非常正确的。我们蒙古人从小就骑马射猎，现已习以为常了，所以不能一下子停止。尽管如此，神仙的话我将铭记在心。”随后，又吩咐左右道：“只要是神仙劝我的话，以后都要照办。”

二月二十四日，丘处机又趁机向成吉思汗奏请东归之事，成吉思汗赏赐很多牛马等物，丘处机师徒一概谢绝。成吉思汗见状，问通事阿里鲜：“神仙在汉地有多少弟子啊？”

阿里鲜回答说：“甚众。神仙西行时，我在德兴府龙阳观中曾看到官府在催征督办差发。”

当即，成吉思汗颁赐一道圣旨，上面加盖御宝。让神仙门下弟子都依令免征钱粮税赋。任命河西人阿里鲜为宣使，蒙古带、喝剌八海为副使，一起护送丘处机东归。

针对全真教而言，丘处机西行所取得的最显著的成果，就是成吉思汗免除他们服差役的特权，全真教得以大行其道。但这并不意味着成吉思汗对全真教情有独钟。这一年，成吉思汗在布哈拉接见了伊斯兰教的法官和宣教师，听他们讲解了伊斯兰教的要义和条规，也深表赞许。在撒马耳干，成吉思汗同意伊斯兰教徒恢复公共祈祷，并接受法官教长们的请求，免除他们的赋役。

三月十日，丘处机一行辞别了成吉思汗，踏上东归的路途。答剌汗以下的官员都纷纷奉上葡萄酒、金贵果珍夹道为丘处机送行，送行队伍绵延几十里长。最后，临别之际，众人泪雨纷飞，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谁知，从此两人天各一方。但长春真人丘处机的逆耳忠言，却时时回荡在成吉思汗的耳畔。

矢志东还的丘处机，在返回中原的途中仅用了四个月的时间。成吉思汗宣差札八相公传旨说：“自神仙去，朕未尝一日忘神仙。神仙勿忘朕。朕所有之爱愿处即住。门人恒为朕诵经祝寿则嘉。”

丘处机回到燕京，驻太极宫尊为“大宗师”，被人们称为“帝者之尊师，亦天下之教父”，受命掌管天下道门。从此，丘处机利用成吉思汗授予的“掌管天下道门大小事务，一听神仙处置，宫观差役尽行蠲免，所在官司常切护卫”特权，在黄河流域大建全真教宫观，“自燕齐及秦晋，接汉沔，星罗棋布，凡百余区”。他利用宫观广发度牒，安抚了大批无以为生的流民，使之加入全真教，从而免除了他们承担的苛捐杂税。

另外，丘处机在北京建长春宫（今白云观），作为全真教大本营，弘扬全真教、广建道观，掌管天下道教，又在各地建立道观向全国推广道教。后来，在元朝政府的支持下，一时间全真教达到“古往今来未犹如此之盛”的兴旺局面。

1227年五月，成吉思汗诏令天下出家善人都隶属于丘处机，并赠“金虎牌”，以“道家事一切仰‘神仙’处置”，即诏请丘处机掌管天下道教，丘处机取得相当于蒙古国国师的地位。凭着虎符玺书，丘处机还解救了大批中原人，使两三万被蒙古掠夺为奴的人重获自由。至此，丘处机一生的事业达到顶点，大大超过了其师父与师兄弟。

1227年（蒙古太祖二十二年、金朝正大四年）农历七月初九日，丘处机在仙化于长春宫（原名天长观），瑞香氤氲整个北京城三日，世人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