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赛道：5G都是中美两国的战略

中央电视台记者在采访华为创始人任正非的时候，发现在任正非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本书，书名叫作《美国陷阱：如何通过非经济手段瓦解他国商业巨头》^[27]，作者是法国人弗雷德里克·皮耶鲁齐、记者马修·阿伦。很显然，这是任正非最近才读的书。在这本书中，法国阿尔斯通集团锅炉部全球负责人弗雷德里克·皮耶鲁齐以身陷囹圄的亲身经历披露了阿尔斯通被美国企业“强制”收购，以及美国利用《反海外腐败法》打击美国企业竞争对手的内幕。这是一场隐秘的经济战争。

法国阿尔斯通集团是国际公认的高新工业技术巨头，在电力工程、早期的高铁技术领域具有世界级的领导地位。如果说诺基亚和爱立信是欧洲网络技术的领军者，是欧洲工业的大脑，那么阿尔斯通集团就是欧洲的手脚。在基础技术工程领域，阿尔斯通也是中国高铁技术系统的参与者和合作者，中国高铁技术正是在追踪学习的基础上获得领先地位的。

通过“长臂管辖”方式，美国对阿尔斯通集团下手了。时间是2013年4月14日，地点是美国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时任阿尔斯通集团锅炉部全球负责人的弗雷德里克·皮耶鲁齐刚刚走下了飞机，几个彪形大汉走了过来，亮明身份，说自己是美国联邦调查局探员。随即，弗雷德里克·皮耶鲁齐就被逮捕了。

美国政府拥有极大的情报优势，能够通过电子网络获得政界和商界几乎所有的通信隐私。所以无论对于不听话的政治人物下手，还是对于他国的大企业下手，都可以进行选择性精确打击。这种打击模式和美军的网络战模式非常类似。

弗雷德里克·皮耶鲁齐被捕之后，美国司法部指控他涉嫌商业贿赂，并对阿尔斯通集团处以7.72亿美元罚款。随即，阿尔斯通就遭到了美国人的“肢解”，其强大的电力业务，被美国通用电气收购了，法国大部分核电站的控制权都易主了。这就是阿尔斯通惨案。

弗雷德里克·皮耶鲁齐直到2018年9月才走出监狱，恢复自由。之后，他创办了一个预防国际腐败的名叫IKARIAN的公司，提供战略与运营方面的合规咨询服务，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如何规避美国政府对于其他国家企业的直接打击。

灭掉他国的龙头企业，他国的产业结构就变成了平顶，缺少了塔尖，华尔街资本可以在平顶上做一个空降，开始掌控企业。阿尔斯通惨案说明，即使强如法国，也无力维护自己的企业利益。

欧洲之所以一蹶不振，发展势头减退，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龙头型企业、最具创造力的大企业已经被美国干掉了，或者处于美国政府的“长臂管辖”之下。弗雷德里克·皮耶鲁齐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美国司法部不是独立的，而是处于强大的美国跨国公司的控制之下。”

相信市场经济的人，在本质上是相信良性竞争的，这是市场进步的背后动力。但是霸权国家对于市场竞争的理解当然和其他经济体不同了。

任正非读《美国陷阱：如何通过非经济手段瓦解他国商业巨头》一书，应该说与美国抵制华为有关。美国对华为发出禁令后，任正非并没有正面回击，直到美国大张旗鼓地号召同盟国联手抵制华为时，为了保证华为的国际市场，任正非才转低调为高调，不但亲自宣传华为先进的5G技术产品，还决定状告美国政府，与美国斗争到底。

谈及美国抵制华为的原因时，知名国际贸易专家霍建国认为：“当前中美贸易冲突正处于升级过程中，从事态的发展看，特别是最近美国以‘长臂管辖’的手段对华为等多家高技术企业进行限制和封杀来看，美国的真正目的并不是要打贸易战，而是针对中国的技术进步和经济崛起，其用心很可能是想通过对我出口产品加征高额关税，迫使中国的出口加工能力外迁，以此达到削弱中国出口产品竞争力的目的，从而全面遏制中国的繁荣和崛起。”

美国的确有这样的危机，其国防部长马蒂斯就曾经说过，随着中国等国家技术水平逐渐提升后，“我们在武器、天空、陆地、海洋、太空及网络等所有领域的竞争优势正在流失，并持续流失。”

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美国一直保持着“世界霸主”的地位，当意识到威胁来临时，便采取打压竞争对手的方式来维持自己在经济、军事等领域的优势。三十多年前，美日两国的“芯片之战”就是一个典型案例。那时日本的芯片技术已经赶超美国，为了保护本国的芯片产业，美国政府通过打贸易战的方式彻底搞垮了日本芯片产业。这是美国第一次以国家安全为由对同盟国发起的贸易战，此后，美国一直采用这种方式打击强大的竞争对手，而且屡试不爽。

在自知彻底扼杀竞争对手无望的情况下，美国往往会采用各种非战争手段拖延、延迟其在某些领域的发展速度，为美国的发展赢得时间。在5G领域的竞争中，美国打压中兴、华为的目的正是如此。美国对于中兴、华为的打压，其实在背后隐藏着更多的进攻的串联型策略，对于中美来说，美国已经发起了技术领域的战略进攻。知识经济在整个现代经济结构中，已经占据主导性地位，美国对于中兴的打压，从本质上来说，是一种新型的战争形态，我把这种以剿灭对手国家核心企业为目标的行为叫作“寂静战争”。打掉一个国家的创新核心企业，比炸弹摧毁无数建筑物，更加具有杀伤力。

为了争夺5G技术的控制权，获得未来的国际“制信息权”，中美两国都在加快、加大部署5G网络。2018年，美国的5G网络筹备还落后于中、韩两国，美国方面危机感很强烈，无线产业组织CTTA的CEO、总裁Meredith Attwell Baker表示：“想在全球5G竞赛中获胜，美国只有一次机会，没有第二次。”美国国家安全局针对5G网络部署的一份文档中也提出，如果中国成为5G网络的赢家，其经济、政治、军事等领域的实力就会得到快速提升，为此，美国方面迫不及待地制定了新的5G战略。

美国的危机感如此强烈也是有原因的，美国的宽带速度并非全球第一，4G的网速并非全球最快，网络普及率也不是国际最高，甚至落后于韩国、芬兰等国家。为了不被竞争对手甩开距离，在这场5G赛道争抢赛中，美国就不能大意。美国电信调研公司Recon Analytics创始人罗杰·迈尔森认为，美国与中国的差距在于，美国还没有为5G网络提供足够的频谱。为此，特朗普政府提出“国家频谱战略”，要为境内各大通信公司发展5G技术建立更好的平台。美国无线通信和互联网协会（CTIA）发布的《引领5G的国家频谱战略》中指出：“到2019年年底，美国与第二竞争对手相比，部署数量可能会翻一番。”

美国的“国家频谱战略”分三步走：第一步是制定一个为期五年的频谱拍卖时间表，为无线行业提供所需的频谱；第二步是强化“自由市场频谱原则”，继续发扬美国自由市场的优势，让频谱的使用达到最佳效果，使得美国无线行业在自由竞争中产生巨大的能量，推动美国5G技术的前进；第三步是政府以现代化的方式管理频谱资源，使得频谱既能满足政府的运作，又能促进无线行业的快速发展。

在“国家频谱战略”的辅助下，美国各大电信公司已经开始在多个城市进行5G试验，而为了成为业内的第一名，Sprint、T-Mobile、AT&T、Verizon等通信公司展开激烈的竞争，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此外，美国联邦通信委员会认为，加快5G技术的发展能够缩小本土城市和乡村的数字鸿沟，因此，美国政府计划扩大5G网络的覆盖范围，让各个县市、乡村都能享受5G技术的便利。

从全球竞争态势来看，5G已经成为中、美、欧三强必争之地。当然，竞争的主体依然是企业，三强中主要的企业都在5G领域布置攻防和各自的战略布局。其中，中国的华为是全球领先的信息和通信技术（ICT）基础设施和智能设备供应商，在4个关键领域包括电信网络、IT、智能设备和云服务进行布局深耕。如表1-5所示。

由于华为战略布局能力比较突出，其在早期就已经预计作为一个龙头企业会被美国进行各种打压。华为在做5G技术突破的过程中，也制订了防止美国打压的“备胎计划”，这使得美国在2018年、2019年打压华为的时候，华为启动了一系列先进的软硬件计划，在芯片领域，拿出了和美国高通公司媲美的手机芯片和人工智能芯片，让美国的打压计划落空。

华为在研发领域已经做到了全球领先，创始人兼总裁任正非先生在接受BBC（British Broadcasting Corporation，英国广播公司）记者采访时给出了华为的新目标：“未来五年我们将会总投资超过1 000亿美元的研发经费，五年以后，我们公司的销售收入应该会超过2 500亿美元。”

全世界都认为华为因为领先而被打压，对美国的国家道义产生了一些影响。而在市场推广和品牌建设层面，美国却为华为打了一个大大的广告，等于说“华为科技竞争力领先，技术成熟度高”。

事实上，华为是行业唯一能够提供包括商用5G CPE的5G端到端产品与解决方案的厂商，技术成熟度比同行至少领先12个月到18个月。华为的技术贡献和产业贡献也得到了行业组织认可，包揽了行业关键奖项，如5G演进杰出贡献奖、最佳基础设施奖、5G研发杰出贡献奖、世界互联网领先科技成果奖、最佳行业解决方案奖等。在市场营销层面，截至2019年1月，华为全球5G商用合作伙伴已经多达50多家，华为已获得30个5G商用合同，2.5万多个5G基站已发往世界各地。

竞争是动态的，华为战略级别的新成果还在不断涌现，在观察华为这家企业的时候，我们更能够感受这种这家公司应对危机的能力。

为了证明自己在技术领域的强力竞争者的地位，2017年，美国高通公司发布基带芯片骁龙（Snapdragon）X50。这是第一款支持28GHz毫米波的5G基带芯片，与高通骁龙855处理器组合搭配，应用阵营强大（小米、三星、索尼、LG等品牌手机）。也就在同一年，在“Qualcomm 4G/5G峰会”中，高通展示了全球首款5G智能手机，搭载骁龙X505G调制解调器可以随着终端的移动进行自动追踪，确保基站与终端之间始终保持着稳定状态，提供稳定的低延迟高带宽网络环境。2019年，高通公布新一代移动芯片骁龙865，等级提升，更具竞争力。在5G领域的布局，高通公司也显示了自己的优势，如表1-6所示。

高通是不可小觑的一家企业，其基础在于建立在美国全球性的信息技术产业综合生态的基础之上，这是高通的优势所在。这种优势，使高通站在大的战略盟友的阵营里，本身就是一种力量的加持。高通可以将一些竞争的侧翼空出来，让其他的美国公司来辅助守城。

华为和高通相比，其攻防难度要大很多，必须“三头六臂”才行，上手要掐住美国政府的耳朵，中手要和高通这样的公司较量，下手还要顺手给诺基亚两记闷拳。中美贸易战打了快两年了，仍然不落下风，从这里我们就能够看到华为这家企业抗打击能力到底有多强。其实，华为在几方力量的攻击之下，早已遍体鳞伤，只是咬牙不吭声罢了。

诺基亚是欧洲在通信领域的“领头羊”，虽然在手机这个消费端失败了，但是在全球通信领域已经积累了约3万项通信相关的技术专利，为进军5G通信设备市场提供了重要的技术储备与支撑。据统计，2013年至2018年，全球5G技术专利申请量共计2 133件，在电信网络设备供应商中以占有约10.5%的专利申请量稳居第二。截至2018年11月28日，华为的5G必要专利数是1 970件，排名第一；诺基亚紧随其后，数量高达1 471件。

早在2012年11月，诺基亚参与欧盟注资2 700万欧元的5G科研项目METIS，是最早进行5G技术探索的公司之一，仅仅比华为的布局晚了3年。

目前，在战略态势上，对于诺基亚挤占全球市场是有利的，华为被美国政府打压出了市场，诺基亚填补进去就比较容易了。2018年7月，诺基亚斩获迄今为止全球最大的5G订单，为美国第三大电信公司T-Mobile提供价值35亿美元的5G设备。根据协议，诺基亚将为T-Mobile提供一系列5G产品，包括无线电平台、核心网络技术和管理系统等。

中国坚守市场开放的承诺。目前诺基亚已与16家运营商在全球30个不同国家和地区签署了5G部署商业合同，并与我国三大运营商签署了高达20亿欧元的合作交易合同。

诺基亚的技术优势也是很明显的，其获得订单的潜在原因，主要在于诺基亚将支持T-Mobile在拍卖中获得的600MHz频谱以及更高的28GHz毫米波频段，600MHz频谱有利于提供广域覆盖和室内覆盖服务，而28GHz频段则可以提供更快的网络连接速率，诺基亚的技术更适合这两个频段的网络部署。

经过美国政府一番运作，2019年4月，美国无线通信和互联网协会（CTIA）发布了一份名为《引领5G的国家频谱战略》的报告，这份报告显示，美国和中国的5G技术已经“并列第一”。毕竟，对于美国来说，失去一项战略技术领域的优势，面子上是过不去的。

除了部署国内的5G技术，美国还积极联合盟国打压、拖延中国5G的发展。2019年3月，美国驻柏林大使就以削减情报合作威胁德国政府拒绝华为参与德国的5G网络建设，不过德国联邦网络局局长约亨·霍曼表示，德国联邦网络局不会没有理由地拒绝任何设备供应商，如果华为的5G技术能够满足德国的需求，就有资格参加德国5G网络的开展工作。

法国电信运营商Orange的CEO Stephane也说：“他们（华为）在5G上很强，从某种意义上，对我们来说，这样（不与华为合作）会有些障碍。但我们的德国朋友丝毫不介意与华为合作。相反，也有很多世界上的国家正在向华为关闭大门，日本、美国、澳大利亚、英国，这是很奇怪的情况。”

通信网络产业观察者、通信博士张弛认为：“无论是美国联合别国极力抵制华为，还是德国为了华为敢忽略美国警告甚至直怼美国，说到底都是因为以华为为代表的中国通信产业在5G上无处不在的影响力。”

在面对国际竞争时，中国采取的方式与美国的“直接打压对手”截然不同，而是在世界贸易规则内努力加速发展自己，力图利用后发优势拉平差距，甚至取得领先地位，以摆脱长久以来受人钳制的状态。

三大运营商中，中国移动已经在5G技术方面获得1 000项专利，还在全球开设了多个开放实验室，继续研究5G技术；中国联通发布了十几项与5G相关的产业白皮书，促进了5G网络的产业联盟；中国电信尝试将5G技术与云计算、物联网等相结合，收获颇丰。

通信设备厂商们也激流勇进，华为成为全球唯一一家掌握高速微波技术的企业，微波速率达到10Gbps，比传统微波速率的50Mbps快很多。此外，华为还与全球几十家运营商合作开启多张5G预商用网络；中兴首创的Pre5G产品已经在很多国家实现部署；紫光展锐一直致力于5G芯片的研究，很快就能实现5G芯片的商用，到2020年还会推出5G芯片手机等。

高通公司预测，到2035年全球5G的市场价值可能高达3.5万亿美金，与5G相关的产业价值也将达到12.3万亿美金。这样的一块高经济价值的大“蛋糕”，没有哪个国家会将其拱手相让。正是因为如此，5G赛道上也就出现了群雄逐鹿的场景，除了中、美两国，韩国、日本、英国等都计划在2019年下半年开始部署5G网络商用计划。韩国在2018年的奥运会上就展示了自己的5G实力，当一架连接5G网络的无人机将奥运火炬高高举起时，韩国的5G技术水平已经得到很多国家的认可。英国、澳大利亚等国家也在积极部署5G测试。

虽然中、美的竞争很激烈，但远没有达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埃森哲公司的一位主管Sanjay Dhar说：“即使中国赢得竞赛，率先建成5G网络，游戏也不是‘零和游戏’。”通信分析师Jeff Kagan也认为，即使中国赢了这场比赛，美国也会是5G网络的受益者之一。

其实，当下中、美两国的这种竞争在世界经济史中屡见不鲜，只是在全球各国的联系还不那么紧密的时候，这类竞争往往会发展为长期的世界贸易大战，甚至兵戎相见，直至以一方彻底落败告终。但是，如今世界经济已经实现“一体化”，国与国之间紧密相连，让竞争双方以及其他国家获得共赢，已经成为当下世界经济贸易成员们的共识之一。

当美国在打击中国中兴、华为这样的创新型企业的时候，在未来也将会承受不可预知的战略性后果。实际上，打击中兴、华为的行为，已经在中国的国民之中掀起了一场关于技术创新的讨论。其实这也是一次关于创新的国民总动员，开始认知到创新价值的中国人会越来越多地布局自己的独立技术体系，这种半脱钩性质的自主研发，其竞争结果将会远远溢出中、美之间的技术竞争领域，并对于全球的未来产生战略性影响。在中国，大众已经诞生一个共识型的认识：大企业在创新领域的开拓精神是一个合理的商业伦理。说一千道一万，有这样一句共识其实也就够了，对于未来几十年的发展走向，已经有了这种社会认同的基础。

早在美国频繁与中国打贸易战的前两年，美国退役陆军上校、美国陆军战争学院战略研究所威廉·布劳恩先生就说过：美国战略决策者用“围棋”思维能更好地处理与中国的关系。所谓“围棋”思维，即对战双方虽然有胜有负，但“输家”不一定一败涂地，很可能也会占领棋盘的很多地盘。中美两国在政治、经济、网络等领域的竞争，也可以看作是下一盘围棋，双方无论谁输谁赢，都会有所获益。目前中美两国这场5G赛道抢夺战的结果还未知，我们希望双方是在下一盘围棋，而不是象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