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奥伽墨往事
疯丫头刚一进门，就想要扑腾一下跳到床上。幸好我眼疾手快地在半空中接住她，一把将她给拉了回来。
“哎！你干嘛呀？”
“干嘛？我出门前刚换的床垫！麻烦你先把身上的血清理干净好吗？”
她冲我吐了吐舌头，“你好啰嗦啊！”于是伸个懒腰，便朝洗漱间里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站在原地半晌，直到听见洗漱间里传出哗啦啦的流水声，才发现自己刚刚竟呆滞了那么久。
于她而言，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大惊小怪的，每天每日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可我做不到。
在她看来，我的投名状不过是起手落手一瞬间的事，可在我眼里，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是一条同我一样会思考，会悲伤，会恐惧的人命！并且与这条人命紧密相连的还有多多少少其他同样的人命……
我的内心煎熬起来，兜兜转转在茶几旁走了几圈，最后才来到全景的落地窗前，干脆直接坐在地上。
窗外，还是那有着四颗“月亮”的星空，绚烂璀璨。
楼下，密密麻麻的示威者仍未散开。他们的怒吼，仿佛在这四十八层的高度都还可以依稀听到。
我除了长叹以外，还是长叹。
曾几何时，在蔚海七——在地球上，我总是有意无意地思考这么一个问题：“人死了究竟会去哪里？”
如今，这个问题想必是有了答案——人死了，原来会在另一颗星球上出生。
那么奥伽墨便是地狱吗？
这样的问题，甚是诛心。
但转念想想，在这四十多个恒星周里，除老伯外，我就再没见过第二个还记得自己前世生于哪里的人。莉莉丝知道我的上辈子生在蔚海七，亦不过是因为我常对她念叨起自己的这个家乡……
大概我和老伯只是特例吧？
说不定是上帝在投放我们的灵魂时，打了个喷嚏，不小心丢错了？
我自嘲地笑笑，倾上一杯小酒，然后闷声闷气地喝起来。
我想要好好梳理一下在奥伽墨的这些时日，自己都经历了些什么。
回想一开始的生活——我诧异地发现自己竟然变回一个孩子，一丝不挂地躺在一片落叶堆起的小丘上。
好在我的记忆没有消失，知道该躲在哪里，又该怎么活下来。
起初我以为这是轮回，是转世投胎，自己一定还在地球上……可当我看到白昼里的两颗“太阳”与夜空中的四颗“月亮”时，差点没吓晕过去。自此便知道自己远离了家乡。
这个鬼地方带给我的震悚还远不止这些。
其一，是这儿的每天都过得很快。但鉴于计时单位与地球上的完全不同，我也说不出这儿的时间究竟快了多少。只知道没过多久，自己就慢慢适应下来。
其二，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生长非常迅速，很快便具备了自卫的能力，并且在瓦窑巷的废料堆里找到归宿——裁出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每天吃着别人吃剩的东西过活。
其三，这里的人口多到不像话！在地球上的时候，交通无非就是怕个堵车，而在这里，时不时的就要堵人……
后来，我终于遇到老伯。
在交谈中，我惊讶地发现他也来自地球。我们一见如故，并约定好总有一天要重返家园。
他帮助我很多，也教会我很多，让我知道了这个星球叫做奥伽墨，告诉我这是一颗就快要因为人口超载而生态崩溃的星球。
我从他那里得知了这个星球的人口超过两百多亿，虽然没有“国家”的概念，但还是存有区域分治。不过，无论在哪个区域，人口的超速膨胀都同样是最为严峻的问题。
奥伽墨当今的待业人口估计超过了五十多亿，将近总人口数的四分之一。像我们一样流落街头的糟人更是不计其数。况且，就算我们有抱负，志愿去应聘一份工作，也根本没有多余的岗位。
笼统地来说，奥伽墨实为一个远够不上地球体量，却被硬生生地撑到过度饱和的小星球，所以一切由人口引发的社会问题都是数倍于地球上的，甚至更坏，更深，更恐怖。
这还不算什么，因我原以为只要自己小心过活就没事了，直到老伯又讲起一段血淋淋的历史：
在奥伽墨上，人分两大种族。
分别是原始种人和异生种人。
原始种人体内存在着“管道”，这些“管道”能够产生特异因子，赋予本体超凡的能力——其中最为普遍的，就是强大的自愈功能，它能使原始种人基本不会受到致命伤害。
至于异生种人，他们的体内则没有“管道”，身体的构造也更接近于地球上的普通人，随便的磕磕碰碰都会使他们受伤，甚至死亡。
表面上看，异生种人似乎很吃亏。但实际上，异生种基因是原始种基因离奇“进化”的产物，最显著的优势就表现在异生种拥有三倍于原始种的平均寿命。
这样的“进化”实为一种取舍，即在得到的同时亦需要承担失去。就像地球上的人从太古进化而来，得到了文明的智慧，却失去了野性的力量。
可奥伽墨是个奇怪的地方。
原始种基因与异生种基因一直交汇着留存在历史中。
直到猜疑和恐惧放大了这其中的不对等，让矛盾日益突出……
从长远来看，异生种人拥有着比原始种人更加丰富多彩的人生，然而他们却总是觊觎原始种的超凡能力。毕竟在多发的事故中，死的总是异生种人，在生活各方面的竞争里，原始种人也总是比异生种人更有优势。
而原始种的人，又因为自己的寿命较短，大多认为享受当下就是他们的人生信条。从中滋生了很多个人主义，让他们我行我素，蛮横无理，以自我为中心，并且把仗着自己的身体优势欺压他人视为天经地义的事情。
所以，随着原始种人犯罪率的上升，异生种群体就开始把心中的不平衡转换为愤怒。一股“原始种威胁论”的热潮便在他们之中偷偷酝酿。
直到一次淡水调配的劫持事件发生，这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思想才彻底爆发出来。
首先要声明一点：淡水资源在奥伽墨上一向非常珍贵，所以劫持事件很容易引发社会关注。
其次，主犯偏偏是个原始种人，并且在面对执法者的缉捕时负隅顽抗，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人员伤亡。
此事件一出，舆论哗然。
早就看不惯原始种人的群体开始借此大做文章，引发了强烈反响。
从那以后，各个分治区便纷纷出台相应的“原始种限制法案”。
虽然法案在初面世时起到的确实是良性作用——让原始种人的犯罪率逐渐降低。但随着时日推移，这种限制又呈现出一种得寸进尺的态势，一直向着矫枉过正的程度发展……
由于这一系列失控的演化，原始种人开始遭到排挤，甚至被视为阻碍奥伽墨发展的异类。
故而，很自然地，他们也开始抗议，并且要更加蛮横于先前。
这样的争执持续了很久，令双方的矛盾不断加深，最后，终于随着一次“基因篡改实验”被推上了顶峰。
那个实验的具体内容，我实在说不清楚。大致就是有个异生种人的科研团队，研发出了一种篡改基因序列的方法，意在通过科学手段，剪除原始种的基因片段，美其名曰“实现社会公平”。
通过这种方法，当然也可以剪除异生种的基因片段，但是人们为了更加长寿，理所当然的会把矛头指向原始种。
因此，这样一个有违人伦的实验，不仅没遭到抵制，反而还得到了推崇。
相当一部分的人开始呼吁整个社会都应加入到剪除原始种基因片段的行列当中。而那些反对这场运动的原始种人，最终则因寿命太短，无法在长期相持中与异生种人抗衡，故而让胜利的天平毫无悬念地倾向了异生种人一方。
结果可想而知。
原始种人的数量急剧减少，而异生种人的出生率则大幅度增高。
据说在当时，异生种人的一生平均会生育十个儿女，而原始种人有时竟连一个都不到。于是，按照这样的速度，奥伽墨的异生种人口在短短的几十个恒星周里就开始呈现出函数倍的爆炸增长。
久而久之，他们自然便把所剩不多的原始种人看作怪物了。
两个种族间的矛盾已然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最后只能走向爆发“种族战争”的道路。
战争的导火索，仍是一支异生种人的科研团队——他们研发出了能够快速破坏原始种人管道中枢的剧毒试剂……
于是原始种人开始起义。
战争爆发了。
战争的结果是——原始种人取得了完全的胜利。
原因不难猜测。
那种药剂仍处于临床阶段，还无法批量地投入到武器运用中去。而在一群愤怒的，近乎不死的原始种人面前，异生种人的军队毫无抵抗能力。
自此之后，原始种人尝到了甜头。
他们发现自己无需向一个弱小的种族妥协让步，他们完全可以凌驾于异生种人之上！
于是各个分治区的纯原始种人政权开始建立。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停止那个让他们恼怒的毒剂试验，反而还加大了科研投入。只不过所有的成果都被他们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丝毫不透露给任何三代以内有异生种血缘的人。
又过了许多恒星周，因异生种人过量生育而导致的人口负担使得整个奥伽墨濒临崩溃。
这时原始种人的报复便正式开始了。
他们大肆宣扬异生种人将会是导致世界末日的罪魁祸首，而后便开放了所有限制，让同族去任意地对异生种人进行“大清洗”。而对待不愿杀戮的同族，为了防止反戈一击，高层便会拿出先前一直在研究的毒剂，将他们通通赐死。
这样的举措，正如曾经异生种人想要灭绝他们一样……
真是罪孽！
想到这里，我毛骨悚然，更加思念那个蔚蓝色的、美丽的，且至少会将和平当作普世美德的家乡。
奥伽墨的历史太过不堪！
就连空气中弥漫的都是鲜血的味道。巨量的尸体曾被送往太空，一直飘到广袤无垠的宇宙深处……
好在后来原始种人撒完了满腔怒火，终于和异生种人签署了“休杀协定”。
为什么不是“止杀协定”呢？
因为奥伽墨的人口负担依然严重，他们需要定期地清理一些“对社会没有贡献”的人口，才能维持生态勉强运作。
那么，谁来执行清理的任务呢？
于是就有了清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