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淮远,淮军大帅府。
院落里传来的锣鼓声吵得妆台前的女人不自觉皱起了眉,轻轻抚平膝上茶白色旗袍的几分褶皱,起身走到窗边眺去,满眼都是张扬的红色。
热闹都是他们的。
女人回到妆台边坐下,葱白似的指尖轻轻拈起一张胭脂,指甲上斑驳的艳色映着胭脂的颜色看上去更加刺眼,女人轻抿了抿唇,看着苍白的唇上染上几分血色也弯了嘴角。
他不是没送过她时兴的西洋口红,可她总觉得还是这胭脂更好。否则,岂不是要在这个时候提醒她,自己的夫君正在不远处的院落里迎娶他的新太太。
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女人微微抬起眼,佣人低着头走到她面前,将手里的托盘恭恭敬敬地放下,“二少奶奶,少帅命厨房给您做了一碗鱼羹。”
女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来送汤,门口的哨兵可有为难你?”
“回二少奶奶,今儿个少帅大喜,哨兵……哨兵都抽去前院了,无人盘问。”
“那少帅未说请我也去前院?”
女人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似乎并不关心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屋里只燃着几只红烛,昏暗的烛光下她好像看见自己鬓角有了几丝银白,她不过才二十三岁,竟就有了白发。
佣人为难地咬着唇不说话,女人也不再追问,只拉开红漆妆匣,目光在几只金钗间流转片刻又定定地看着最上层放置着的一只凤头钗上,“你替我将发上的那支簪取下来吧,今日这样好的日子,我也想打扮的喜庆些。”
佣人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从她低绾的发髻间抽出木簪来双手捧着递给她,女人轻轻把手指搭在木簪上,倾身贴在佣人耳边字字清晰道:“他知道,我从不吃鱼。”
佣人睁着惊恐的眼睛捂着喉倒在地上,女人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丝巾仔细地擦干净了手里短刃上的血,借着妆台上那只红烛的光把短刃重新装回木簪之中,再不看一眼地上的人了。
窗外传来几声布谷鸟叫,是时间到了。
女人拢了拢身上墨色大氅,一手将那只凤头钗握在手中,一手擎住了烛台,屋里的绫罗锦被和西洋窗纱都早早浸足了酒,只要火起,就再无可救的余地。
看着火舌一寸一寸舔上窗纱,女人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凌允惟,是我对你不住,打扰了你的大喜之日,就算是你我夫妻一场,我给你最后留个念想吧,哪怕恨着我,厌着我,也好。
佣人虽是存了害她的心,却没有说谎,整个后院安静的惹人害怕,想来所有的人都去前院帮忙了,哪里还有人记得住,这里还住了一位被厌弃的二少奶奶呢。
门外的布谷鸟叫声急了些,女人也加快了步子,这锁了她三年的院子,她终于要离开了。
后门的锁都有些起锈了,女人手上稍稍用了些力拉开门,看清了门外的人,刺骨的凉意却顺着扶门的指尖一点一点蔓延至她全身,将她冻在原地动弹不得。
门外站着她的夫君,淮军少帅凌允惟。
“夫人要往哪里去?”
凌允惟负手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映在火光下的女人,望不见底的眼眸里照旧还是看不出什么悲喜,身边的人见火起了忙招呼救火,唯他竟还添了两分笑意,“昔时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美人一笑,如今不过几匹砖瓦而已,若能哄得夫人一笑,也是值得。”
女人终于回过了神,后退了一步冷笑出声,掩在大氅下的手紧紧握起,“少帅今日大喜,在这儿做什么?”
“无你,无喜。”
女人双眸微张,眉目间晕着几分懵懂,仿佛是未听清他的话,也仿佛是在细细揣摩,身后小楼里的木头烧的发出一声短促而清晰的爆响,惊醒了这仿佛还在梦里的人儿。
女人低头笑了笑,凌允惟有些恍惚,这笑,他似曾见过一般。
“清月从没设想过有一日会成为淮军的少帅夫人,当日新婚,逾今三年,恩爱种种,皆是做戏,这样的少帅夫人,我已做的厌烦疲倦,做的心力交瘁。纵少帅金口玉言许下此生唯有死别再无生离之言,我也不愿再信了。”
说着话她猛地抬起手,只是他身边的人更快反应过来扣动了扳机。
墨色的大氅随着她倒下的动作散开,哪怕是夜色里茶白旗袍上那绽开的血花也依旧夺目异常,也好,她这样的女人,是不衬这样素雅的颜色的。
女人手里握着的东西掉落在地,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凌允惟脚边,这只凤头钗,是新婚之夜他亲手为她簪上的。
他终于记起,适才她低头垂眸时那一抹笑,恰如当年新婚之夜她坐在一室红烛之中望着他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