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妙之门:与老子一起思考·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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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与苏格拉底的共通之处

由此应该引申也是分内地谈一谈思想与人生的关系:人为什么要思考,要有思想?历史的吊诡现象让这个简单问题变得复杂:有思想,有才华与穷通贫富苦乐的背离,让人对思想的价值产生了疑问。虽然有背离、有疑惑,但人类历史表明,从大族群的角度看,不同民族(或族群)的生存水平与该族群思想水平有密切关系,小到日常生活,与文化、伦理、审美等观念密切相关;大到国家的治乱兴衰,与战略、哲学的思考状况有关。

苏格拉底(前470—前399年)开启的希腊哲学传统,认为人的行为在任何方面的失误皆源于无知,无知不仅是个人亟待弥补的欠缺,而且从道德上说甚至是一种恶。所谓无知,根本来说就是对认识对象的“本质”(eidos,即理念)的无知。

这个著名的基于知识论的道德观是苏格拉底开创的西方观念,与基督教以信仰为标准的道德观有很大差别。老子的观点与苏格拉底类似,只是用的方法不是苏格拉底式的辩论术,而是对道的思考感悟,这种感悟方法反对辩论,甚至反对沉湎典籍的学习,是类似慧能的方法:不立文字,顿悟心证。

思想(知),不但是实践(行)的装饰品,本身就是人类的一种关键性行为,而且是决定人类行为(实践)的真正动因。就此而论,中国历史上知行关系的争论,是有很大部分的“无明”之偏颇的。

知易行难,这是低估了知的难处,没有深刻洞察“行难”的真正根源;知难行易,从个体心理行为上说是有用的,从实际来说,是低估了要做成一件事(行)的难处,并不仅要有个体的觉悟(知难),还需要社会资源、他人的认同、工具的进化、组织管理的效率的匹配等,做成一件大事的外部因素,不是靠个体的觉悟、认知水平就能自动解决的;知难行难,可能是更真实的人类境况。出于某种目的搞出的知难行易与知易行难的争论,这是一种伪命题,围绕这几个伪命题的论述,是假知识、伪学问。

纵观“老学”2000多年的思想发展史,后人对于老子之道的理解,的确是偏差、误解太多。在《老子·德篇》一书里,重新阐释了老子的德论,读者可以看到老子德论在春秋时代的历史价值,对孔子、战国诸子社会政治思想的影响,是与过去对老子的认识(受庄子、司马谈乃至王弼影响形成的“思想形象”)有很大差别的。

《老子·德篇》之所述,并非私意发挥,如众多注释者那样不考证字的本义就随意议论,而是从字释就力求解透每一个关键“字”的本义(即春秋时代的所指与同时代的语词意思),由此连贯成“词”(有些形成关键范畴)、连词成句、连句成章,再反向从字面逻辑与文义逻辑推敲老子本义。

正如老子的“德”论的最核心思想没有得到充分认识一样,对老子“道”论的理解与传承,比德论的偏差更大,甚至应该不揣冒昧地说:除了老子本人,自《老子》文本诞生至今,老子的道论极少被准确释读过,更缺少对正确释读的传承。

朱谦之《老子校释》注意到历来对道之解释的问题:不知老聃所谓道,乃变动不居,周流六虚,既无永久不变之道,亦无永久不变之名。对于朱谦之的这个注释,我完全赞同。

但老子注释的主流依然倾向于从本体论、宇宙论、语言论(言说与实在的关系)的角度解释老子的道论,好像不这样解释老子思想就不够“形而上”。再加上言意之辩经庄子、魏晋玄学讨论,影响巨大,甚至可以说有“巨大诱惑”(显示道与俗的理解力差距,用今天的话说,言意之辨不仅可以显示道的高格调,而且可以显示知道者与不知道者之间的“鄙视链鸿沟”),因此对于老子道论真实意义的“遮蔽”力量是巨大的。

老子的道论有本体论、发生论的内容,但老子思想的基石不是本体论,这是要提醒阅读老子、注释老子者留心甄别的。

如果一个伟大思想呈现在我们面前,却不能准确认识与传承,这个损失不是谁的面子之有无的问题,而会成为“历史的宿命”:为什么中国3000年有文字的历史如此血腥残忍?为什么中国历史屡次被外族“以少胜多”地“轻易”征服?中国之未来、中国文明之未来还会不会再次历史重演?当然不是说准确理解了老子思想,就能解决这些问题,但是让最有价值的思想照亮族群,是走出历史宿命的唯一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