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平少侯
七国三边未到忧[1],十三身袭富平侯[2]。不收金弹抛林外[3],却惜银床在井头[4]。彩树转灯珠错落[5],绣檀回枕玉雕锼[6]。当关不报侵晨客[7],新得佳人字莫愁[8]。
[1]七国:汉景帝时有七国之乱,此喻当时叛乱诸藩镇。三边:指当时吐蕃、回鹘、党项等边患。
[2]富平侯:汉张安世封富平侯。其后人相继嗣爵,尤以张放最得汉成帝宠信。张放嗣爵,史书未载年月,此处十三乃虚指,谓其年少。
[3]金弹:《西京杂记》载:韩嫣好弹,常以金为丸,所失者日有十余。长安为之歌谣:“苦饥寒,逐金丸。”儿童每闻嫣出弹,常随之拾取弹丸。
[4]银床:指井上辘轳架。
[5]彩树转灯:周围环绕灯烛之华丽灯柱。
[6]绣檀回枕:四围镂刻文饰的檀木枕。玉雕锼:形容檀木枕刻镂精工,光润如同玉雕。
[7]当关:守门者。侵晨:凌晨。
[8]莫愁:古代女子。洛阳人,后嫁卢家为妇(见萧衍《河中之水歌》)。
诗题《富平少侯》,而所咏则多与富平少侯张放行事不合。用韩嫣抛金弹事已是张冠李戴,结尾用莫愁,更属后世典实。可见,这首诗并非单纯题咏古人,而别有微意寓焉。首句“七国三边未到忧”,显非仅指寻常贵家子弟,必其人居其位当忧而不忧,方有如此要求和谴责,而当忧“七国三边”者究系何人固不难推知。徐逢源、冯浩等认为所谓“少侯”即“少帝”,所讽对象为唐敬宗,大体可信。敬宗少年袭位,不知忧念国事,惟以宴游为务,荒淫奢靡,与诗中所咏多所契合。
该诗在艺术上也很有特色,诗人才情之机敏,运思之深曲已初露端倪。颔联意谓对金弹之类珍贵之物抛之不收,毫不吝惜,而对安置井头本不致丢失之辘轳,却深惜而系念之。“不收”、“却惜”,一放一转,极顿挫之势,于不动声色间写出贵胄豪侈且憨愚的面目,颇得子美之风。颈联以彩树转灯、绣檀回枕写贵胄豪奢生活,用词华冶,也显示了义山对彩绘丽藻的偏嗜。二句皆叙宿处,已暗逗下文的新得佳人与当关拒客。尾联倒置叙述次序,新得佳人本当关拒客的原因,因果倒置遂使诗意更显深警。佳人以莫愁为名,正与开头“七国三边未到忧”对应,更深一层的揭露了所讽对象的昏聩,诗意因此尤为刻露尖锐。同一主题的诗,义山还有一首《陈后宫》:
茂苑城如画,阊门瓦欲流。还依水光殿,更起月华楼。侵夜鸾开镜,迎冬雉献裘。从臣皆半醉,天子正无愁。
此诗题为《陈后宫》,同样不切陈事,而符合唐敬宗“游幸无常,好治宫室”等行事,当同为讽时之作。商隐此类咏史诗,一般所咏与所题不合者,多为借古讽今之作,诗人正以这种不合暗示其讽时之意。敬宗朝内有佞臣敝政,外有藩镇之患,而诗谓“天子正无愁”,真乃入木三分的诛心之笔。这与《富平少侯》“七国三边未到忧”、“新得佳人字莫愁”同一意趣,言外皆寓“无愁果有愁”之意。宝历二年,敬宗果为宦官刘克明等所杀,诗人所虑,竟应验如神。
少年商隐关注时事,忧心国运,于这类咏史诗可见一斑。这种“欲回天地”之心,商隐终其一生也曾未放下。两首诗词锋犀锐,语意刻露,尽显郁勃不平的少年英气。这与那种缅邈缠绵的深情,构成商隐性格与诗风相映互彰的多面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