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师东[1]
东征日调万黄金,几竭中原买斗心。军令未闻诛马谡[2],捷书唯是报孙歆[3]。但须鸑鷟巢阿阁[4],岂假鸱枭在泮林[5]。可惜前朝玄菟郡[6],积骸成莽阵云深。
[1]随师:即隋师。此借隋师东征暗指大和间讨李同捷之战争。
[2]马谡:三国时蜀将,因失街亭而被诸葛亮斩首。
[3]孙歆:三国时吴国都督。晋将王濬伐吴,谎报战功,说斩得孙歆首级,后晋将杜预俘获孙歆,揭穿事实真相。
[4]鸑鷟(yuè zhuó):凤凰的别名。阿阁:四面有栋、檐霤的楼阁。凤凰巢阿阁,语出《尚书中侯》。
[5]鸱枭:即猫头鹰,古人以之为恶鸟。泮(pàn)林:泮宫(古代学宫)旁的树林。
[6]玄菟郡:汉武帝元封四年,以朝鲜地置乐浪、玄菟、真番、临屯四郡。此处借指叛乱的沧景地区。
唐敬宗宝历二年(826),横海镇(治沧州)节度使李全略死,其子李同捷擅称留后,朝廷经年不问。文宗大和元年(827)五月,以李同捷为兖海节度使,同捷抗拒朝命,八月,命诸道进讨。但讨叛诸镇以寇固宠,导致战争迟迟无功,据《资治通鉴·文宗大和二年》载:“时河南、北诸军讨同捷,久未成功。每有小胜,则虚张首虏以邀厚赏。朝廷竭力奉之,江淮为之耗弊。”直至大和三年四月,才初步平定。诗即为这段史事而发。前四句便是对讨叛诸将跋扈难制、冒功邀赏的讥刺。结尾写战乱后沧景地区的荒凉萧条,亦是史笔。《资治通鉴·文宗大和三年》载:“沧州承丧乱之余,骸骨蔽地,城空野旷,户口存者什无三四。”然而,此诗主旨非仅止于讥刺与揭露,而系针对有关窳败现象,溯源到朝廷威令不行,一味推行厚赂政策,且根本原因又在宰辅不得其人。五、六两句乃一篇之枢要,凤巢于阿阁,比喻贤臣之在朝,只要当朝得人,断不容藩镇之跋扈。义山一贯认为国家治乱,系人不系天,此诗较早鲜明地反映了这一观点。
诗的首联重笔突起。颔联“未闻”、“唯是”,讥刺略无余地:严肃军纪之事,从来未有;而“买斗心”(收买战斗之心,即以赏赐激励斗志)所得却尽是“报孙歆”式的“捷书”。腹联“但须”、“岂假”将所揭现象一笔煞住,突出一切现象之根源乃宰辅非人。末联于主旨既明之后,又回笔写沧景地区的惨痛景象,言外寓无限感慨。全诗的内容组织及结构安排都极为精洽,与虚字转折吞吐的巧妙配合,使严整精警中见动荡回旋之势。
大和初、二年间,义山不过十七、八岁,而诗艺精进如斯,已成雏凤之势。诗中累积典故,也显示了义山日后诗风的一个突出特征。将以上所选几首诗合观,义山对时局国运,可谓时时系心。其实泛泛而言,诗人所有主题无非两块,一曰社会,一曰人生,有时倾注于此,有时倾注于彼,而大多时候两者是结合在一起的。即如所选三首诗,正因义山内有春笋凌云之志,对自我的高度自期与自信,才有如此自觉而密切的现实关怀。个人具体的人生历程与遭际尚未展开,诗人处于理想与憧憬阶段,故所书所写多军国大事。